《除妖师》余未休

3、心如破玉

　　由于莫云扬没能换得了学子服，便只能在外待到天黑，然后借着夜幕和虞唤竹的掩护，这才小心翼翼地混进了墟山堂。在踏入学子院落的那一刻，莫云扬无不在内心感激虞唤竹的深情厚谊，毕竟不是任何一个人都有胆量去挑战褚映南的权威。

　　虞唤竹颇为仗义地在前方为莫云扬探路，可人这一生，怕什么偏偏就来什么。当看到迎面走来的褚映南时，虞唤竹吓得脸都僵了。

　　他平生一怕父亲，二怕先生。不同于莫云扬的胆大妄为，虞唤竹向来只敢在私底下叫嚣。江湖上众人皆知青阳派掌门虞遥脾性不好、待子严苛至极，因着资质一般、修为低下虞唤竹自小也没少挨打，这次更是因虞遥曾与褚映南交好的缘故，才得了个进墟山堂的机缘。

　　所以他怕褚映南，不是没有缘由的。

　　莫云扬躲在不远处的石柱后，看着虞唤竹面对着褚映南头都快低到地底下去了，顿感不妙，赶紧转过身就想溜之大吉。可哪有那么容易，他还未付诸行动，便感觉身子一轻，自己浑身上下笼罩在一个碧玉色的光团里，然后被人用法术驱使着往褚映南方向飞去。

　　褚映南不愧是大能之士，就莫云扬这点小把戏瞒他比登天还难。只见他手轻轻一拂，莫云扬直接就四仰八叉的摔倒在地。

　　“方才我用神识巡视墟山堂内外时便见你二人鬼鬼祟祟，如今门禁时辰已过，你二人因何缘由无故晚归？”褚映南身形干瘦，蓄有长须，随意着一身青衫便能令他不怒自威，“莫云扬，你未着学子服便进了墟山堂，是否应该给我个解释？”

　　莫云扬揉了揉摔疼的屁股，趴在地上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褚映南下手也太重了，就算自己不是他得意门生，也不至于要看菜下碟吧？不过褚映南修为倒真是一等一的高，若不是当初天门关闭，只怕早就得道飞升，还能继续蹉跎人世折磨着他？

　　一旁的虞唤竹见莫云扬半晌都没答复，像块木头一样，只是一个劲的心疼自己的伤势。眼瞅着褚映南面色逐渐难看，虞唤竹连忙跪在他旁边，用胳膊肘狠狠地戳了戳他。

　　莫云扬吃疼，只得不情不愿地回复：“弟子不知何错之有。若您说有错，那便是有错，该罚便罚，该骂便骂。”

　　面对受罚这种事，他一贯是轻车熟路、油盐不进，惹得褚映南又是大发一通脾气。

　　“你说你不知你何错之有，那我便告诉你。过门禁而入学堂，是为晚归，不着学子服，是为触犯戒律。莫云扬，你此番举动将墟山堂堂规置于何处？你可有曾将我褚映南放在眼里？”

　　虞唤竹额上冷汗涔涔，忍不住看了看身旁的好友。迫切希望他的嘴里能冒出几句好话让先生顺顺心，也能让先生更为愉快地放过他二人。

　　可按照常理来说，他这等假想估计只能做做梦。

　　莫云扬并没被褚映南的怒吼吓到，他眼神颇为澄亮，伏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向褚映南行了揖礼：“弟子知晓未着学子服是为大过，这一点弟子认，但弟子也有一事不解。”

　　“说。”难得莫云扬头一次认真认了错，褚映南的肝火也下去了不少。前日里前山的石昌给他带了些新炼制的宝丹，嘱托他要好生照料莫云扬，他便想，朽木也有一日会开花，说不得是他的苦心生了效。褚映南在心里长叹一口气，若这次他能诚心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安心在墟山堂求学，便放过他一回也无妨。

　　“先生常教导我们“百无一用是书生”，要我们将学到的本事兼济天下，执手中剑，行正义事。勿要纸上谈兵，勿要空谈阔论，一切以“实”为准，是或不是？”

　　“难得，你竟还记得。”褚映南气又消下去了不少。

　　“可同理而言，这学子服本就不是利人之物。以前修炼，是为修仙，可如今修炼，是为救我人族于水火之中。修炼本就讲究“随心”二字，这学子服过于古板，乃是背离了“实”，着其衣必受其束缚，引得诸事不顺，又如何修得了仙，成得了大道？”

　　“一派胡言！”褚映南原本缓和的心情顿时喷薄而发，一股凌厉的掌风直直扫向莫云扬，竟裹挟着他拖行了老远，“入我墟山堂，便得守我墟山堂堂规。这堂规乃是我曜灵门众长老携邀天下大能之士共同定下的，岂能容竖子妄言？”

　　“自己成不了什么气候，便怪在这衣服上。你怎不说是这学子服阻了你的成仙大道？”

　　褚映南这一巴掌甩得太狠，莫云扬肺腑里都受了些伤。他抹了一把嘴角的余血，轻轻笑道：“如此多的大能么…那我也不知是该找谁理论了，先生说什么便是什么吧，我心如破玉，我要走的大道与旁人不同，更与先生无关。”

　　虞唤竹着急地将他扶起来，然后在他耳边轻声念叨：“祖宗啊，你是我祖宗行不行，少说两句，别顶嘴，惹恼了先生不要命了？”

　　“跟先生好好认认错，说不得还能有挽回的余地。”虞唤竹怕他没听清，还特意掐了他一把。

　　莫云扬回过头看着虞唤竹眼里的担忧，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先生之话就算再对，自己不也没能成得了仙吗？”

　　褚映南气笑了：“既然你如此执着，便去后山雾镜林走上一遭吧，看你所谓的大道究竟能成个什么样子。”

　　虞唤竹闻言顿时吓懵在地，只一个劲地磕头为莫云扬求情。他是想过此次的惩罚究竟为何，可也没想到褚映南这次会这么狠，罚得这么重。

　　雾镜林是墟山堂的一处禁地，里面充斥着数不尽的妖魔鬼魅、封印陷阱，寻常大能修者在其脱身也并不容易，更不用说莫云扬一个半吊子堂生了。别说他进墟山堂没学到什么东西，仅凭他十七岁的年纪，纵然他天资聪颖，修为又能高深到哪里去。

　　此次一去，能捡回半条命便是极好。褚映南气急之下，莫不是想让他去送死？

　　虞唤竹越想越慌：“先生，雾镜林那种地方如何去得？云扬此错虽重，但也罪不至死，还请先生开恩。”

　　褚映南冷冷地看着他，并不理会他的话，只是单单对着莫云扬道：“莫云扬，不着冠服、晚归未悔、冲撞先生，已犯三罪。今罚你去雾镜林思过，服还是不服？”

　　“弟子…服。”莫云扬吞下了口中一口淤血，忍着肺腑的疼痛艰难开口。

　　在去往雾镜林的路上，虞唤竹恩赐般地被允诺可以送其一程。他一脸不悦地狠狠拍了拍莫云扬的后背，然后喂了颗疗伤的丹药给他：“都叫你不要顶撞先生了，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疼…”莫云扬被他拍得胸口一痛，顿时又吸了一口凉气。

　　虞唤竹没好气地扶着他：“疼死你算了，反正你在雾镜林里也得死的，现在死了还能有个全尸，我还能将你送回去给你师父。”

　　莫云扬吃瘪，但嘴上仍不依不饶：“谁说我入了雾镜林就一定得没命？我虽然在墟山堂里不学无术，可我师父教给我的那可都是上乘之道，是我们除妖师一族秘不外传的心法口诀，若不是你不在，不然定得让你看看兄弟我的本事！”

　　“看我不把里面的妖魅除得片甲不留、哭爹喊娘，我就不姓莫。”

　　一旁负责押送莫云扬的两位堂生，似乎平日里与莫云扬不太对付。墟山堂里本就多的是天子骄子，对于此等不学无术，还傲气生事的家伙向来是看不惯的，听得莫云扬的大放厥词，便有一人立即讥讽出声：“也不瞧瞧自己有几斤几两，还片甲不留，雾镜林若是你说得这么容易，也不会成为众多修士的葬身之地了。”

　　虞唤竹此刻本就处在与莫云扬生离死别的伤心之时，最是听不得这等冷嘲热讽，在他看来，他莫云扬就算是在说着大话，那也是一种安慰他虞唤竹的表现。虞唤竹容不得他人挑衅，当即便要扑过去为自己兄弟争口气。

　　最后还是莫云扬和另一押送之人一起出手才堪堪将其拦下。

　　另一押送之人名叫越风池，长相颇为儒雅清俊，言语谈吐也带了些温润之感。他歉意地看着莫云扬二人，然后为自己的同伴娄庭的言语不当向二人道歉：“这是我朋友娄庭，他方才话语不当，还请二位见谅。”

　　虞唤竹见越风池脾气如此之好，纵然见不得娄庭那张欠扁的脸，也不好再说什么为难的话了。只是在快到雾镜林的时候，从自己乾坤袋里掏出了一个银灰色的铃铛给了莫云扬。

　　他慎重地嘱托莫云扬将其贴身收好：“这是我青阳派的至宝幻音铃，可惑人心神、传声定位，分为母铃和子铃。我今将子铃交给你，若在雾镜林里遇见危险，这子铃兴许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若是遭逢生死危机，你便捏碎子铃，我便会在千里之外用母铃探知你的境况，然后赶来救你。”

　　众人皆知虞唤竹平日里最是大大咧咧，像是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虽然他在先生面前是怂包了些，可是莫云扬知道，虞唤竹也是心细之人，对待朋友也敢仗义执言。

　　他见虞唤竹面色凝重，重重点了点头，接过幻音铃仔细放好。他拍了拍虞唤竹的后背，示意让他放宽心，然后他便挥着手、头也不回地大步走进了雾镜林中。

　　此别本就是生死之别，娄庭也不复方才待人的冷面模样了，心中也隐隐有些焦急起来。

　　虞唤竹像是痴了一般，遥遥望着莫云扬的身影，他心中一沉，喃喃道，云扬，活着回来，一定要活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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