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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番外一 不堪回首月明中-赵伴生向 ...

  •   “孔雀东南飞,十里一徘徊……”

      只见韩朝眉头微微一皱,紧接着赵东正从褚辙身旁慢慢走过,然后一把将橡胶棍抡在背文的那人腿肚子上。那人疼得趴在桌面上脸面异常扭曲,却一丝不敢喊叫。

      “几里?”

      “东哥,我错了,我错了,是五里……”那人勉强站稳后苦求道。

      “哥,哥,你说怎么办啊,我……我连这篇文名叫什么都忘了……”

      褚辙紧握着他的手:“别怕,有我呢。”

      话音刚落,赵东正便转过身,用橡胶棒指着褚辙身旁那人。

      “褚洛,你来。”

      褚洛缓缓站起,但是手紧紧地攥着褚辙。后者端起课本,遮住半张脸,轻轻念道: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褚洛跟着念。

      “十三能织素……”

      “十三能织素……”

      “十四学裁衣……”

      “十四学……”

      “等下……”台上韩朝抬了抬帽檐,“东哥,我能请褚辙上来给大家默写一段吗?会背不会写也达不到效果。”

      已经踱到课堂后的赵东正抱着橡胶棍开口道:“叫褚洛上去写。马上就是登大雅的人了,该有点出息了。”

      说是课堂,其实不过是一间台球厅周围多摆了几张凳子而已。所谓的黑板,是赵东正不知从哪所学校收来的二手货。

      “哥,怎么办呐?”褚洛双手攥着他,几乎将手抠进他的肉里。但是他的魂儿因为“登大雅”三个字已经被吓出窍,脑子里空无一物,他只想向褚洛说,弟弟啊,比背文更恐怖的事就要来了……

      褚洛上了讲台,仍时不时回头望着他,他无计可施,只得硬着头皮站起来。

      “东哥,我上台和褚洛一起写吧。”

      赵东正冷哼一声。

      “你上去?你上去是和他一起写还是帮着他写啊?给我坐下!再说一句话,我让你十天走不了路。”

      褚辙又怔怔坐下,看着褚洛欲哭无泪地拿起粉笔,然后慢慢将身子转向黑板。

      他写了“孔雀”两个字,随后便停住,久久之后才写了“东”字,歪歪扭扭,不堪入目。然后成功写到“五里”。

      又是一阵漫长的停顿。

      “写啊!”台下张东正一声怒喝。

      “爸爸,我……”褚洛拿着粉笔转过头,几乎哭着说。

      褚辙又要起身,旁边有人将他按住,只见台上韩朝猛地一拍黑板。

      “看哪儿呢?看这里!”

      “小韩老师,对……对不起,我写……”褚洛立马回过头,但也是在那一瞬间猛然止住了话头。

      接着,他顺利写出“徘徊”,并且将下面刘兰芝的一段话完完整整写了出来。

      “爸爸,我写完了。”

      “这不是会写吗?非得我逼你一把才成吗?”赵东正冷哼一声,褚辙瞧见他嘴角微微浮现的一抹微笑。瞬间,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哥,我没事了。”褚洛回到座位,开心地说。

      “你怎么写出来的?”褚辙问道,“谁让你写出来的?你怎么能写出来?!”

      “哥,你怎么了?我写出来不是好事吗?你不知道,”褚洛瞧见赵东正喊了下课之后出了门,便松了一口气,然后从手里拿出一张小纸条,“刚才小韩老师拍在黑板上的,就是这个。”

      褚辙一把拿过那张纸,撕得粉碎。

      “你真是!无可救药!”褚辙撕了纸,便愤愤跑了出去,后面褚洛还在喊“哥,你到底怎么了”,他顾不上,追着赵东正的背影,然后紧随他进了一间娱乐厅。

      “你跟来干什么?”赵东正躺在沙发上,悠闲地启开一瓶红酒。

      “东哥,”他咬了咬牙,“你放了三生吧。”

      “三生?咱们这里有叫三生的吗?我怎么不知道。”

      “东哥,你知道我说的是褚洛。他平时陪陪酒,唱唱歌就好了,没必要……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他攥着拳头。

      “褚辙,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牛逼?”

      褚辙猛然抬起眼睛:“东哥,你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受欢迎,我就拿你没有办法?以至于你得寸进尺到来教训我,什么事有必要,什么事没有必要?”赵东正放下酒杯,慢慢站起身。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话音刚落,赵东正一脚踢在他的肚子上,他几乎是飞到娱乐厅的门上,然后又扑通一声趴在地板上。疼,非常疼。

      赵东正又走过来薅着他的头发,将他拽起来。

      “我还想告诉你,你不要太得意忘形,三生底子比你一点不差,他能做的比你更好……”

      “东哥,店里这么多人,要是想打压我,你随随便便选一个谁我都不在乎,可三生他是你儿子,虎毒不食子……”

      听到这话,赵东正松开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看来我演得还挺像,连你都骗过去了……哈哈哈哈哈……”

      褚辙身上冒起一层冷汗:“三生……他不是你儿子?”

      “你要庆幸他不是我儿子,否则,我不可能留他到今天……”

      疼痛渐消,褚辙又上前一步:“东哥,我求求你了,三生他……他才十三岁啊……”

      赵东正转过头,像瞧稀罕似的定眼瞧着他:“哎呦,听听,听听,褚辙竟然求人了。不过我得好好教教你,求人可不是动动嘴就能行的。”

      赵东正一个巴掌甩到他的脸上:“给我跪下!”

      脸上的火辣刺痛他一分也顾不上,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东哥,我求求你了……”

      赵东正更加疯狂地尖笑起来:“真他妈感人啊!比焦仲卿和刘兰芝都要感人呐!我不是他亲爸,但你真的是他亲哥!好感人的兄弟情啊!你看到了吗?我都哭了!哈哈哈哈!”

      接着,赵东正又毫无防备地甩出一脚,褚辙头部遭受重击,摔倒在地上时,耳边听到赵东正的一句“我去你妈的,烂东西”之后,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他全身□□地躺在一张铺有雪白蚕丝床单的暄软大床上。衣服凌乱地铺陈在地上,他起身进浴室搓洗了三遍,然后平静套上衣服,透过三面为镜的墙整理了仪表,接着面无表情地出了屋子。

      “哥,你看我这身衣服好不好看?”推门进了另一间颇为逼仄的屋子,褚洛迎面向他走来,并且展示着身上的新衣服。

      “脱下来!”他咬牙道。

      “哥,这衣服多好看啊,袖口还有银线呢!这是爸爸让我穿得,我可不敢脱。”褚洛一下一下抚着衣服,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脸上也是难掩的兴奋。

      而瞧见这一幕的褚辙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让你脱你就脱!”他又大喝一声,见褚洛仍拿他的话不当回事,便上前一步,将他身上的西服扒了下来。

      “三生,从现在开始,什么话都不要说,头放低点,只管跟着我走,其他什么都不要管,知道了吗?”

      连问都没问,褚洛旋即点了点头。

      两人各换了一身朴素的衣服,接着褚辙在前,褚洛在后,慢慢走出屋子。

      “霞姐好。”褚辙朝着擦身而过的沈秋霞点了点头。

      而褚洛正如褚辙吩咐的,只顾低头走路,什么没有说。

      走过前厅时,几个教士正围坐在一张桌前喝酒,而门口还站着两个服务生,左顾右盼,神态可疑,一看就是赵东正吩咐好来盯梢的。当然,既盯里又盯外。

      “干嘛去?”走到门口,其中一个服务生便问。

      褚辙知道,他和褚洛大名鼎鼎,一个是月亮湾第一号,一个是月亮湾太子爷,整个月亮湾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尽管他们换了身皮,还是轻而易举被认出来。

      “门口买两包烟,和东哥说好了的。”褚辙拉着褚洛正想走过,那人又拦住他们。

      “怎么,这的烟你还看不上是吗?非得去外面买。”

      “肉吃腻了,偶尔换换口味还不行吗?”

      “行倒是行,不过先等我和东哥说一声呗。”那人拿出对讲机,呼了两声东哥,但是没有回应。

      褚辙冷笑一声:“你以为东哥是想呼就能呼到的吗?我可告诉你,烟可是东哥吩咐我去买的,客人要求的,要是慢了一步,责任在你可不在我。”

      那人不耐烦,喊了两个教士跟在他们身后,便让他们出了门。

      两个教士几乎比他们高一个头,两个人走在前面,光线完全被身后教士的身影挡住。隐没在光线中,褚辙紧紧地握着褚洛的手,发现后者竟然在发抖。

      进了便利店,两个教士便止步于门口。褚辙藏身在货架后,用颤抖的声音说:“三生,一会儿出去后,只要听到我说跑字你就跑,连头也不要回!”

      “哥,我往哪儿跑啊?”褚洛好奇地问。

      “无论往哪儿跑,只要远离月亮湾,跑到哪儿都无所谓,最好离开路城……即使离不开路城,跑到保安亭,派出所或者人多的地方都可以……反正,你什么都不要管,只顾跑就行。”

      褚洛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随便挑了两包烟,又牵着褚洛出了便利店。

      两个教士坐在便利店前正要起身,褚辙忙说:“两位大哥,请坐请坐,忙了一天,肯定累了,这两包烟,就当谢你们的。”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犹豫再三终于接过烟。褚辙又掏出打火机为他们点着,也在他们身边坐下来。

      “两位大哥也不容易,一天到晚,也没个能歇着的时候。”

      其中一人哼哼一笑:“你们老实点,少给我们找麻烦就行。”

      褚辙不好意思笑笑,指了指路边一个卖烧烤的摊子。

      “你还愣着干什么?”他冲直挺挺站在一旁的褚洛说道,“去给两位大哥买点吃的。”

      褚洛望着他,丝毫未动。

      “别整那些有的没的,抽完这根烟就回去了。”

      褚辙又冲褚洛一声令下:“听见没有?时间紧,跑着去!”

      听到褚辙的话,褚洛先是愣了一秒,随后撒腿就跑。

      两个教士吓了一跳,迅速站起身,褚辙又说:“别紧张,别紧张,只是去买个烤串而已。”

      眼看着褚洛经过烧烤摊子,仍疾驰未停,两个教士终于知道着了褚辙的道,怒吼一声“我操”,扔了烟拔腿就要追。

      褚辙当即伸出长腿,绊倒一个,又紧忙从背后扑倒另一个,嘴里还在喊着:“三生,快跑啊!永远不要回来!”

      被绊倒的教士很快站起,朝着他的后背就是一脚,而被扑倒的另一个,也气愤难耐地朝他的脑袋踢了一脚,他一时头晕目眩,看着两个宽厚雄壮的背影慢慢消失在眼前,嘴里还在喊着“三生,三生”……

      “哥,哥,你终于醒了?”

      听到声音,褚辙倏地一下睁开眼睛。抬起身望望四周,还是他和褚洛居住的狭窄小屋,“念念不忘”还兴奋地在笼子里蹬着跑轮飞奔。

      “你怎么又回来?我不是让你跑了吗?这到底怎么回事?”而褚辙看着他身上那身西服,更是心如刀绞,悔痛万分。

      “跑是跑了,而且我真的跑得好远好远,最后还迷路了……还是爸爸把我带回来……”

      褚辙拽着他的衣服:“你怎么又穿上了?刚才你干什么去了?”

      “刚才,爸爸让我把衣服穿上和一个姐姐聊天,姐姐很好,并且为我做了舒舒服服的事,还给了我好多好多的钱……”

      看着褚洛平静地说出这些,褚辙扬起一只手本想落在他的脸上,但那双如水澄澈的一双眼,他只瞧了一眼,便心痛到下不去手。

      “三生!哥哥对不起你!”褚辙抱着褚洛嚎啕大哭。

      “哥,你怎么了?你怎么会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其实我自己跑的时候可后悔了,我应该,我应该拉上你一起跑的……虽然我不知道咱们为什么要跑,但是我知道,你做的都是对的……”

      “三生,你听哥哥说,你好好听我说……”褚辙抚着他的脸,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你只要记住,无论赵东正让你做什么,都是不对的事,你一分一毫也不要相信他好不好?”

      “可是,他是我的爸爸呀,而且,我这次跑出去他都没有打我,还带我去见漂亮的姐姐,我觉得很开心,”说着,褚洛甚至满怀期待地问他,“哥哥,你说那个姐姐还会再来吗?”

      “三生!你要我说什么你才能懂!无论是赵东正,还是你说的那个姐姐,他们都不是好人!他们都在利用你!他们在欺骗你!赵东正根本不是你的亲爸爸,他把你带回来,只是想靠你赚钱!你说的姐姐即使再来,也可能不会再跟你玩!”

      褚洛终于有所触动:“哥,你说的是真的吗?”

      “三生,哥哥说的都是真的。除了这些你还要记住,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你可以信任,只有我……”,褚辙哽咽道,“另外,有些事,你只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做,和其他任何人做,都是错的。你懂了吗?”

      褚洛点点头,大颗大颗的眼泪掉落在手背上:“哥,我懂了。”

      从另一间房子睡醒后,褚辙再次面无表情地回了小屋,正欲躺在床上玩两局游戏,突然感觉屋子里异常的静寂。他起身望了望,原本“念念不忘”所在的位置,空空如也。

      他立马出屋,又奔向了赵东正喝酒的老巢。这次进屋时,里面还有褚洛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那个男人他瞧都没瞧一眼,便指着赵东正的鼻子说道:“把‘念念不忘’还我。”

      褚洛抻了抻他的衣角:“哥,你有话好好说,‘念念不忘’怎么了?”

      赵东正啪的一口啐出一星烟丝:“‘念念不忘’?我还恋恋不舍呢!”

      “赵东正,我再说一遍,把‘念念不忘’还我!”

      赵东正猛地将手里的雪茄扔在地上:“看着有外人在,非跟我逞脸是吗?”

      “念念不忘”没了,褚辙便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顾忌了。他抄起桌上的一只酒瓶,砸碎了,拿起一块碎片,便又威胁着赵东正。

      “把它还我,要不然今天这屋,一定会见血。”

      赵东正什么场面没见过,还怕他一个区区十七岁的褚辙?赵东正步步逼近,直到胸膛抵住褚辙手里的玻璃片,才慢慢道。

      “你倒是动手啊。”

      褚辙往上挪了挪玻璃片,抵着赵东正的喉咙。

      “你别以为我不敢!”

      “哥,哥,你不要冲动啊!把东西放下!”褚洛先是劝褚辙,而后又去拉赵东正,“爸爸,你小心一点……你们两个怎么了……不要打架好不好……”

      两个人针锋相对,互相不让。此时,陌生那人终于开了口。

      “赵兄,不是我说你。这么大人了,和孩子计较什么?”那人抽了一口雪茄,“‘念念不忘’是什么?还给他就是了……”

      “哼,晚了。”赵东正终于退回到原位,而褚辙听到‘晚了’这两个字,不禁瞪大了眼睛。

      “什么意思?”他问。

      “什么意思?”赵东正从茶几上拿起一盘肉干,举到他跟前,“这就是你的‘念念不忘’……”

      还未等褚辙说话,一旁的褚洛突然趴在地上干呕起来。

      “爸爸!”褚洛两眼含泪,“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对它呢?你太残忍了!”

      赵东正哈哈一笑:“刚才你吃的时候可还说爸爸疼你来着……”

      “赵东正,你真是够了!”

      褚辙大喊着,拿着玻璃片就要刺过去,赵东正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竟然没有丝毫躲闪,褚辙觉得情况不对,正要收手,便见褚洛一下子挡在赵东正前面。

      “哥,你不要这样!不要杀爸爸!”

      果然,看来赵东正早有预料,所以才有恃无恐。

      “三生,你让开!我要让他给‘念念不忘’陪葬!”

      “哥,你不要冲动。‘念念不忘’只是一只小老鼠,可爸爸……爸爸他是一个人啊!”

      “他根本不是人!他就是一个魔鬼!三生,你忘了我跟你说过什么了吗?你怎么还要护着他!”

      “念念不忘”的离去让褚辙愤恨难平,但是褚洛的是非不分更让他痛不欲生!

      “哥,你说过让我不要相信他,但是你也没有说过要杀他呀!你别这样了好不好!三生求求你了……”

      “哈哈哈哈哈哈,坎哥,你也看到了吧,”赵东正对着那陌生人,“知道我为什么向你推荐褚洛了吧?”

      坎哥熄了烟,也淡淡一笑:“有意思,可真有意思。”

      褚辙听得一个“推荐”更是一阵寒气直逼心脏。

      “赵东正!你推荐三生做什么?”

      赵东正终于忍无可忍,拎起身边的橡胶棍对着他的手臂就是一抡。别说玻璃片,现在他连抬起手臂都费劲。

      “啊……”他跪在地上,抱着右臂低声哀嚎。

      “哥,哥,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褚洛跑过来,小心查看着他的伤势。

      “赵兄,我也瞧出个大概了,就先告辞了,你的家务事,还是自己好好理一理吧。”坎哥说着,披上大衣,徐步走出娱乐厅,赵东正一口一个“坎哥见笑了”,“坎哥多见谅”,“坎哥下次再来”也随着走了出去……

      褚辙勉强抬起左手,为褚洛擦着眼泪。

      “三生,跟我走吧。”

      褚洛眨了眨眼睛,又掉落两行清泪。

      “哥,我们去哪儿啊?”

      褚辙抚着他的脸,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

      “不管去哪儿,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褚洛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嗯,哥,我相信你。爸爸叫我做的,我都不喜欢,我觉得这样的爸爸太恐怖了。”

      “好三生,你等着,哥哥你一定会带你走的,你等着我……”

      因为办事途中睡觉,他又被赵东正叫去娱乐厅痛打了一顿,再出来时,他整个脚掌只有脚后跟能够沾地。路过一间歌厅时,他听到里面有唱生日快乐歌的声音,又透过玻璃朝里望了望,果然,桌上摆着一个二十寸三层蛋糕。在厅前驻足,等到里面传来闹哄哄地分蛋糕的声音,他便开门走了进去。

      “褚辙?你来这里做什么?”其中一人对着他说。

      “我来凑个热闹……”他说话间,眼睛直勾勾盯着桌上的蛋糕,“不介意吧?”

      “褚辙来了,可是我的荣幸,怎么会介意?”女寿星带着生日礼帽,穿过人群走到他面前,“是不是想吃了?别不好意思,你要多少我都给你。”

      厅中一片唏嘘之声。

      褚辙笑笑:“一块就够了。”

      女寿星从桌上挑出又大且果肉又多的一块,递到他手上。

      “这么块怎么样?”女寿星说话间,在他屁股上捏了一把。

      褚辙本就有伤在身有些站不稳,再经这一刺激,甚至有些踉跄。女寿星又作势让他扑倒在自己身上。

      一股刺鼻的香水味传来,脸边还有脂粉的油腻之感。褚辙忍着,站起身,接过蛋糕。

      “姐姐好眼光,这块很不错。”

      说完,褚辙一瘸一拐朝门口走去,女寿星还在后面喊着。

      “褚辙,下次姐姐来,一定点你,即使睡着了也不会怪你哦。”

      话音一落,身后一片口哨嬉笑之声。褚辙死死地咬着嘴唇,一只手紧紧地攥成拳头,另一只手小心端着蛋糕,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小屋走去。

      以前进了屋,他第一眼一定要看一下“念念不忘”,如今,那里空空如也,他只好把目光又投向双层床的上铺。也是空空如也。

      出了小屋,他一间挨着一间望过去,歌厅,舞厅,游戏厅,他全都找了一遍。没有看到褚洛。再回到刚刚挨打的娱乐厅,也是空无一人。

      顾不上脚底的疼痛,他直接全脚掌触地,逢人就问“褚洛呢”,众人都摇摇头或者直接无视。又寻了一遭,还是没有找到。但是他从二楼却看到前厅铺上了防滑布,并且门口放了雨伞收纳柜,立刻明白怎么回事。

      回屋取了蛋糕,他下了楼,朝地下一层跑去。心里想着,暗室,褚洛一定在暗室。果不其然,通往暗室的走廊有人在把守,这就说明,暗室里一定有人。

      “东哥让我给他送点东西。”褚辙故意用“他”遮掩,因为想到里面可能不是褚洛,为以防万一他便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暗室不比月亮湾的大门口。守卫并没有如何苛责,就放他进去了。

      暗室他已经是轻车熟路,所以他用手机照着亮,很快就摸索到了。

      “三生?三生?是你在里面吗?”

      暗室只有一扇门,并且上面只有一个一本32开的书本大小的通信口。他正是推开这个通信口,用手机朝里面照了照。

      褚洛正窝在一个墙角睡得正香。他用手敲了敲铁门,不仅是暗室,整个楼道都萦绕着清脆的敲击声。

      褚洛醒了。他揉了揉眼睛,接着用手挡住。

      “三生!我是褚辙啊!”

      “哥!”褚洛攀爬过来,将脸贴着通信口,“哥,外面是不是下雨了?要不然爸爸怎么又把我关这里了?”

      褚辙勉强一笑:“不要害怕,没有的事儿。”

      “那哥你也不用担心,我没事的,睡个一两天爸爸就会把我放了。”

      “嗯,三生乖。哥哥是担心你肚子饿,没有东西吃,所以给你带了这个。”褚辙把手里的蛋糕举了举。

      褚洛眼睛里冒着光,直接将胳膊从通信口伸出来。

      “哥,哥,你给我吧!我快饿死了!爸爸说我吃了东西折腾得欢,什么都不给我吃!你快给我吧,我尝尝什么味道!”

      褚辙将蛋糕放到他手上,褚洛便立刻收回手,捧着蛋糕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你慢点……”

      正说着,便听楼道口一阵脚步声,地下室结构简单,毫无藏身之处,他只得靠在门边,等着楼道口那团耀眼的光线越逼越近。

      “冒我之名,你还上瘾了是不是?”

      赵东正一脚正踹中他的左胸膛,胸口一阵剧痛,褚辙倒在地上久久未能起身。

      “爸爸,你不要打他,哥哥他什么也没做,只是来看看我而已。”

      “什么都没有做?”赵东正拿过身后之人的手电筒,从通信口照过去,“那你脸上是什么!”

      褚辙挣扎起身,也朝通信口望过去。尽管褚洛已经将蛋糕藏了起来,但是脸上奶油渍还没有擦干净,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赵东正又朝身后一人要了钥匙,开了门,对着里面的褚洛又是重重的一脚。

      “还学会骗人了是不是?!

      “我养你这么多年,就是让你和别人合起伙来骗我是不是?!

      “东西呢!给我拿出来!”

      里面传来拳脚声,与褚洛的哀嚎声,但是褚辙被外面一群教士拦着,根本动身不得。

      “爸爸,我错了,你不要打了,蛋糕在门口墙角,我不吃了,我再也不吃了……”

      赵东正又折回门口,对着门口就是狠狠地一脚。

      “我让你吃!我让你吃!你不是喜欢吃吗!那就把这个都吃下去吧!”

      暗室里又传来药粒与药瓶碰撞的清脆声,褚辙禁不住大喊:“东哥!你饶了三生吧!别喂他吃那个药了!”

      刚说完几句话,赵东正吼了一声“让他闭嘴”,接着一个教士便扼住他的脖子且捂住他的嘴,他的挣扎对于那些教士来说简直就是蚍蜉撼树。令他感到痛苦的是,为什么他们不一起连他的耳朵也堵上,这样他就听不到褚洛的哀求声,也听不到赵东正掐着褚洛的脖子逼着他吃下整整一罐药时褚洛撕心裂肺的挣扎声……

      “好吃吗?比蛋糕可好吃多了吧!哈哈哈,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关这里吗?外面下雨了!”

      褚辙又在教士手里踢腾了两下腿。

      “下得好大好大的雨!跟我把你带回来那天一样大的雨!”

      “爸爸,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我在你身上花费了这么多心血!你他妈一年里有半年都在生病!你这个赔钱的玩意儿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

      “现在可好,天天哥哥长,哥哥短,真他妈不把我放眼里是不是?!”

      “爸爸,不是这样的,你和哥哥都对我很重要……”

      “哦,是吗?”赵东正突然安静下来,久久之后才说,“把门打开,让他看看,他那个重要的哥哥痛苦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一个教士上前推开了门,另外有人拿着手电筒将暗室与楼道里照得明亮如昼。

      褚辙被放开的一瞬间,他跪着爬着朝褚洛而去,嘴里还喊着“三生,吐出来,赶紧吐出来啊”。但是他还没有爬到门口,便被人拽住脚腕,又硬生生拖了回去。

      “哥,我好难受啊……我胃里好难受啊……哥,救救我吧……”褚洛倒在地上捂着肚子,面色惨白,冷汗直冒。

      “三生!听哥哥的话,你把手伸进喉咙里,使劲抠,把药吐出来,你就没事儿了!”

      一段刚说完,赵东正又给教士们使了个眼色,几个人又是拳打脚踢,棍棒齐上,但是褚辙没有哭喊一声。他始终瞟着暗室里的褚洛。只见他慢慢爬起,照着褚辙教他的样子,把手指伸进后喉咙里,使劲儿一压,干呕了一声。

      连着试了三次一次比一次用力,一次比一次深入,最后哇的一声,他连胃液带药片吐了一地。

      而赵东正,抱着手臂在旁边干看着,直到褚洛吐出来的那一刻才微不可查地笑了一声。

      他笑了?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赵东正!你这个畜生!”

      褚辙从牙缝里送出这句话时他就明白了,喂褚洛吃下那罐足以致命的药,并不是真的想要褚洛的命,赵东正也只是想看到他们各自痛苦的表情罢了。他的恶趣味,常人确实难以理解。

      果不其然,他喊完这句话,赵东正便从暗室里走出来,将他那双胶底皮靴狠狠地贴在褚辙的脸上。

      “褚洛,快看呀,这就是你那亲爱的哥哥,你看到他现在什么样子了吗?你还指望他来救你,哈哈哈哈,做梦去吧!

      “亲爱的褚辙,你不是喜欢带他出去跑吗,以后也请你继续履行你哥哥的职责。不过,你也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要不是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们两个连大门都出不去……

      “你们两个尽管跑,找不到你们,我就不叫赵东正!”

      赵东正又一脚踢在褚辙的太阳穴上,褚辙一阵头晕耳鸣,不过这次竟然没有昏过去。

      “哥,哥,你怎么样?爸爸,爸爸,你住手吧,我知道错了,我听你的话,你不要再对哥哥动手了……”

      褚洛正向外攀爬着,赵东正一把把门关上,又扣上锁。

      “既然知道错了,就在里面好好反省吧,等雨停了我再放你出来。”

      赵东正说完,便走在前面,几个教士拖着几乎不能动弹的褚辙,朝楼道口走去。

      “褚辙以后就别拦了,但是记住,不能让他带吃的进去……”

      守卫嚼着口香糖点了点头。

      肋骨断了一根,左腿胫骨骨折,褚辙卧床休养三天后才能借助拐杖下床行走。他问了常来给他送饭,喂他服药的沈秋霞才知道外面雨断断续续仍下个不停,这样就意味着,褚洛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

      他艰难地撑起身子,穿上一件里外都带有衣兜的外套,又扫视一遍屋子,只要是能吃的,统统装进身上的各个衣袋里,同时,手里还颇为明显地拿着一大袋面包。

      这样,拄着一根拐杖,他便又去了底下暗室。

      给了守卫五百元,但是他手里的面包仍是被扣下了,不过,他根本不在意,直接走向暗室,推开通信口的小门,他焦急地向里巴望着。

      “三生!三生!你还好吗?”里面久久没有动静。借着手机的光亮,褚辙只能看到墙角有一个癯瘦的身体蜷缩于此。

      “三生,你说句话,是哥哥啊,哥哥来看你了……”

      褚辙焦急地敲着铁门,久久之后,终于从里面传来了微弱的喘息声,接着褚洛开了口。

      “你是谁?”

      褚辙一愣:“我是褚辙,我是你哥哥啊!”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但是你能带我去找他吗?我好想他,我想见他……”

      “三生,你清醒一点,你过来,你好好看看,我是哥哥啊,”褚辙突然想起,又接着说,“三生,现在雨停了,出彩虹了,你不用害怕了,东哥马上就会放你出来了……”

      如此一言,里面的褚洛终于慢慢翻转了身体,然后慢慢向他蠕动过来。

      “哥,你是哥哥啊,哥,你终于来了……”

      褚辙将手从通信口伸进去:“是啊,三生,我来了,对不起,我来晚了,你快过来,让哥哥好好看看……”

      褚洛已经爬到了暗室中央,但是没有力气再继续往前了。而褚辙看着他□□着身体,头发蓬蓬乱乱,浑身黑黢黢一片,躺在一片污秽中更是心酸不已。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打开包装袋,将巧克力扔到褚洛面前。

      “三生,吃了它,不要着急,慢慢咽……”

      其实,不用褚辙提醒,目前的褚洛已经做不出狼吞虎咽的动作,他光是将巧克力拿在手里就颇费了一番力气。而吞到嘴里时,也几乎是嚼都没有嚼,直接等着巧克力在嘴里化开才勉强咽下去。

      接下来,褚辙又给他扔了糖果,饼干等,慢慢恢复力气的褚洛从一开始的趴着吃,接着又半躺着吃,最后又坐起来吃。等到肚子填饱,意识也清晰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的状态,竟然害羞地将身子扭过去,然后从地上捡起一件衣服裹在身体上。

      “三生你害羞什么,咱俩还一起洗过澡呢……”褚辙见他终于有了气力,心里也渐渐开心起来。

      “那怎么能一样……”围住身子后,褚洛终于蹭到门边,和褚辙喋喋不休地攀谈起来。

      而褚辙,直到守卫赶他出去他才恋恋不舍地拉着褚洛的手说“三生,你要好好的”,而褚洛从通信口将一只黑乎乎的手伸出来,也冲他摆着。

      “哥,你也要好好的……”

      又过了两天,雨才算真的停了,没等赵东正下命令,他直接去找赵东正要了钥匙,而正在会客的赵东正不堪其扰,直接将钥匙扔到他手上,这可是破天荒头一次,他拿着钥匙,二话没说,直接去了地下室。

      暗室门开的一瞬间,一股腥臭扑面而来。但是褚辙连犹豫都没有犹豫,直接走进去拍醒了褚洛。

      “哥?哥!你怎么进来了?!”褚洛睁开眼睛,望了望褚辙又望了望门口,“爸爸放我出去了?”

      “嗯,三生,你可以出去了,哥哥这就带你出去!”褚辙拉起他的手,正要起身,但是褚洛却一下子将手甩开。

      “哥,你不要碰我……”

      褚辙回头望着他:“三生,你怎么了?”

      “哥,我自己能走,你不用拽着我……”褚洛低头,将手在腰间围着的衣服上使劲儿蹭了蹭,“我,我太脏了……”

      褚辙恍然,原来,褚洛是在担心这个。他无奈一笑,接着一把搂在了褚洛身上,还使劲儿在他身上蹭了蹭。

      “好了,现在咱们两个一样脏了。”

      “哥,你,你好傻啊……”

      褚辙一笑,竟然从眼角滴落下两颗眼泪,没有再说,他将褚洛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肩膀上,两人相挟着出了暗室,路过守卫处,还没走到跟前只见守卫捂着鼻子躲得八丈远。

      两个又是相视一笑。这一笑,他们仿佛忘记一切,或者说,一切都变得不再那么重要。

      更为重要的,是他们两个还完好地相守在一起。

      回屋又没有见到褚洛。去前厅一看,也没有下雨。没有多想,他直接进了赵东正常去的娱乐厅。敲了敲门,没有人应,他直接推门而入。而眼前就是赵东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地上跪着正两手揪着耳朵,头低得很沉的褚洛。

      “哎呦,来的真是时候。来,褚洛,当着你亲爱的哥哥的面儿,说实话吧。”

      “三生,怎么一回事儿?”褚辙进了屋便问。正要扶起褚洛,但是褚洛并不起身。

      “褚辙,你坐这儿,可要好好听听你这个弟弟如何狡辩的。”赵东正拍拍身边沙发示意褚辙坐下。

      “我再问你一遍,”赵东正倾身向前,眼睛死死地盯着褚洛,而褚洛丝毫不敢抬头,“那些口红,粉饼等乱七八糟的化妆品是不是你拿走了?”

      “我……我没有……”

      “哦,那耳坠,项链,戒指呢?”

      “也不是我。”

      “那为什么她们说和你见了面之后就没了呢?”

      “可能,可能是她们不知道放在哪里,或者,是她们数错了也不一定……”

      “哦,是吗?真的是好巧啊,为什么偏偏是遇见你之后记性才变差,连自己有多少东西都不记得了呢?”

      “这我怎么知道!这个,你应该去问她们啊!”

      “是哦,”赵东正拍了拍褚辙的大腿,“好哥哥,你怎么看呢?”

      其实,听到褚洛对第一个问题的回答他就知道褚洛在撒谎。赵东正说的那些,他都有见到褚洛拿过。但是,当时问他,他说是有人送给他的,毕竟这种送来送去的情况并不少见,褚辙根本没有在意,如今再看来,原来,那些东西都是褚洛偷来的。

      “三生,你跟哥哥说实话,那些东西你到底有没有拿?”褚辙又问。

      “哥,我,我真的没有拿。那些都是女人用的,我拿来也没有用是不是?”褚洛稍稍一抬眼,瞟了褚辙一眼。

      “东哥,我相信三生。那些东西也不值几个钱,三生拿了也没用,你还是好好和她们几个确认吧。”

      赵东正嘿嘿一笑:“既然你都觉得无所谓,那我也不追究了。那几个客人小气巴拉,斤斤计较,我本来就没有想留住她们,但是……”

      赵东正慢慢站起身,拽了拽衣角,朝门口走去的时候拍了拍褚辙的肩膀:“别忘了你这个当哥哥的身上的责任。”

      赵东正走后,褚洛一下子坐在地上松了一口气,而褚辙则厉声问道。

      “三生,你偷那么多东西做什么!”

      “嘘!哥,你小点声!”褚洛十分小心并低声地向他说,“哥,你别问了,就当帮我一个忙,这个事儿你就别问了。”

      “三生,如果我不追究,不是在帮你,而是在害你。你怎么会偷东西呢?你为什么要做那种事儿呢?那是不对的……”

      听到这话,褚洛又颇为失落地低下头。

      “哥,咱们做的错事还少吗?”

      这一问,着实将赵伴生问住了。

      “三生,我……”

      还未等他找到说辞,手机便响了。赵东正通知他们两个去会客厅。

      敲门进了厅,赵东正坐在一张办公桌前,桌前并排站着两队人,左边一队一个个敞胸露怀,威猛健壮,一只胳膊能顶褚辙一条腿粗。他一直认为,赵东正的强壮孔武无人能比,如今看来,左边那队人与之相比,只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右侧一队人相对而言身材偏瘦小,一个个身着西装领带,并且在并不算明亮的会客厅还带着墨镜,在加上这队人马参差不齐的个头,将让人觉得颇有些滑稽可笑。

      两人刚进门,两队人马纷纷向两边挪去,为他们让出了会客厅中间的位置。走上前,赵东正开口道。

      “褚洛,你可要好好谢谢我,我给你接了一个大单子。”

      褚洛尴尬一笑:“谢谢爸爸。”

      “什么单子?”褚辙警惕地问。

      “还记得当初我带你见过得坎哥吗?哦,对,褚辙也见过的,”赵东正用手在脖子上比划着,“就是两年前,你拿着破酒瓶还要杀我的那一次……”

      褚洛立刻尴尬地低下头,而褚辙仍在回忆,当时确实有那么一个人在屋里,但是他当时只顾着为“念念不忘”报仇,根本不记得有“坎哥”这么一个人,但是既然称之为“哥”,那么他是男人这个事便是确定的。

      “东哥,咱们什么时候连男人的生意都开始做了?”

      “我有说过月亮湾只做女人的生意的吗?”

      褚辙无语,赵东正确实没有说过,但是他和褚洛都是男人,也就是说明,这个男人的生意,还是要他和褚洛这两个男人来做!

      “褚洛我们走。”褚辙拉着他,大步向门口走去。

      两队人马行动极其迅速,将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担心什么?”赵东正在他背后喊道,“人家看上的是褚洛,又不是你。”

      而这正是他担心的情况!他愤愤地回转身。

      “赵东正!你能不能放过三生?他才恢复没多久,你发发慈悲,饶了他吧!”

      赵东正站起身走到他们前面来。

      “你知道我现在不能动你们所以蹬鼻子上脸是吧?我叫你过来是让你教褚洛不是让你来替他求情的!”

      褚辙把头一撇:“不教!”

      赵东正扬起的一只手正要落下,褚洛突然喊道。

      “爸爸!”

      赵东正望着他。

      “你说谁看上我了?是那个坎哥吗?两年前我见过的那个男人?”褚洛说这话时异常的平静。

      “对,就是他。”

      “爸爸,我不会去的。”褚洛突然仰着脸,语气十分坚定。

      “你说什么?”

      “我说,就算你打死我,我也不会去的。”

      “哈哈,哈哈,”赵东正冷笑着,“褚辙,这就是你带出来的好弟弟,不仅开始撒谎,还敢忤逆我了?”

      “东哥,你这话说的可真是抬举我了。三生大了,他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不光是我,就连你都控制不了这种变化不是吗?”褚辙从心里为褚洛果断说出拒绝的话而感到骄傲。

      “好,很好。你们一个个的都牛得不得了,我一个都惹不起……”赵东正无奈之下,原地转了一圈,对着褚洛又问,“你到底去不去?”

      “爸爸,我有话想对你说。”

      “有话直说。”赵东正极为客气地冲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里不方便,我们去那边吧。”褚洛指的是会客厅旁边的休息室。

      褚洛说完,先行一步推门进去,赵东正紧随其后。唯独剩下褚辙一个人站在会客厅中央与门口层层叠叠的两队人马面面相觑。

      大概过了十分钟左右,安静的休息室突然传来争吵声,接着便是赵东正粗声辱骂与棍棒落在人身上的沉闷声响,褚辙一个箭步上前推开了休息室的门。

      此时,褚洛躺在地上,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用双臂护着头。这是赵东正教他们的防御姿势,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而赵东正,正拎着粗大的棍子,一下不撂一下的往褚洛身上抡着。

      “不是打死你都不会去吗?那我直接打死你好了!也省得跟坎哥没有交待!”

      还没等褚辙去拦,后面有人先开了口。

      “赵先生,坎哥吩咐过,不必强求。”

      褚辙一听这话,就说明事情还有转机,他立即做出决定,扑通一下向赵东正跪下。

      “东哥,我来吧!”

      赵东正扔了棍子,气喘吁吁地坐在休息室的大床上。

      “你说什么?”

      “我说,让我来吧。不要为难三生了。”

      “哥,哥,你在说什么呀,咱们两个谁也不去,就算一起死了也不要去!”褚洛爬过来拽着他的手。

      “三生,听话,哥没有关系的,”转头对着赵东正,“东哥,你看怎么样?”

      “我怎么样?要是你能行,我还用得着跟这个混小子置这么大气?”赵东正说着,从他身旁擦过,进了会客厅拿回一个黑色的方形纸盒扔到他面前。

      “打开看看。”

      褚辙将黑色纸盒的红色丝带解开,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一件火红色的衣服。心里寻思着这么一件红衣服有什么大不了的,结果,他又将衣服展开,才看出那是一件红色长款连衣裙!

      “这,这是做什么?”他一下子将衣服扔进盒子里,而褚洛也好奇地拿过来看了两眼。

      “这是女人的衣服!”褚洛也喊道。

      赵东正又冷哼一声。

      “是啊,你们两个,谁能接受穿着这件裙子去见坎哥,今天这事儿就算了了。要不然,谁也别想活着走出这件屋子。”

      “哥,士可杀不可辱!咱们宁愿死也不会穿着女人衣服去见一个男人!是不是?哥,你说话呀!”

      褚洛会用成语了,真开心啊。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他的第二反应就是朝着赵东正说:“好,我去。”

      拿起盒子,跟着一个戴墨镜的人出了会议室,而褚洛还在后面哭着喊着:“哥你不要去啊!哥,你快回来啊!”但是喊着喊着就没有了声音,想必是被赵东正拦住了。

      领路的那人很是客气,总是“先生”长“先生”短的,褚辙听着陌生,但是心里一点也不厌恶这个称呼。

      进了房间,只见一个身形与赵东正相似,但是要比赵东正稍微精瘦些的男人正披着黑色风衣背对着他,貌似在看墙上的那副画。瞧着褚辙进了房间,领路那人便退了出去,并且将门从外面带上。

      褚辙一句话没有说,将盒子扔在床上,开始解扣子脱衣服。披风衣那人,听见动静回过头,看到褚辙的那一刻便问道。

      “怎么是你?”

      “不管是谁,能让您舒服,让您开心就行了吧?”褚辙说着,上衣已经完全褪下,他拿出盒子里的红色连衣裙,“您好这口是吧?”

      披风衣那人边向他走来边道:“不要总您您您的,他们叫我坎哥,你也叫我坎哥就行。”

      “您愿意我叫您什么,我就叫您什么,”褚辙胡乱套上那衣服,然后指了指,“坎哥,您觉得我穿这身怎么样?”

      坎哥抬眼的一瞬间不禁笑出了声:“衣服穿倒了。这是露背装,结果让你穿成露胸装了。”

      褚辙一阵尴尬。难怪他觉得胸前空荡荡凉飕飕的,他以为是自己没有胸的过,原来是他穿倒了。他赶紧脱了衣服,翻过来刚要往头上套,坎哥便说。

      “好了,不要再穿了,换上你自己的衣服吧。”

      褚辙心猛地一沉:“怎么,坎哥您不满意吗?您告诉我要怎么您才能满意?”褚辙更想说的是:要我怎么样做,你才能放过我弟弟?

      “不是我不满意,而是你,并不情愿不是吗?”坎哥点燃一根雪茄突然道,“其实赵兄一直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想找的,是心甘情愿穿上这衣服的人,而不是愿意穿上这衣服的人。”

      “既然这样,那就不得不让您失望了,”褚辙说着,穿上了刚脱下的西服,“我和褚洛,都不愿意穿上这身衣服,更别说心甘情愿了。”

      “为什么?是我长得不好看吗?”

      “您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还是我年纪太大了?”

      “您成熟,稳重,有魅力。”

      “那到底是为什么,你才不愿意呢?”

      褚辙紧闭眼睛,然后缓缓睁开:“和您没有关系。”

      正要走出门外,谁知身后又传来一个声音。

      “那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心甘情愿?”

      褚辙当场愣住,他冷静地分析了声音的来源,确认是坎哥,并且确认自己没有听错,这种近似于祈求的话语竟然是从一个客人嘴里说出来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褚辙正要说,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是猛然一想,他突然又萌生了一个计划。于是他转身问道。

      “请问您有钱吗?”

      “有。”

      “有多少?”

      “比赵东正多个十几二十倍吧。”

      “那您有权吗?”

      “有。”

      “多大权?”

      “虽然不能只手遮天,但在路城也算是有恃无恐。”

      “您有势吗?”

      “有。”

      “多大势?”

      “可以这么说,你和褚洛每次跑出去,给赵东正提供位置的,都是我的手下。”

      褚辙定睛看着他,一步步走向这个有钱有权又有势的人。

      “只要你肯帮我一个忙,这衣服,我会心甘情愿地穿上。”

      坎哥微微扬起嘴角:“成交。”

      回到小屋,他把那件衣服扔到床上——坎哥最后还是让他把这衣服拿回来,当做他们之间约定的鉴证——而房间里的褚洛一下子哭着向他扑过来。

      “哥!哥!你有没有怎么样?他有没有欺负你啊!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耍小性子……”

      他转过身搂过褚洛:“三生,不要哭,哥哥没有事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一定要保密呀。”

      褚洛抬起泪眼,好奇地问:“什么好消息?”

      褚辙拉着他坐在下铺,然后起身将门从里锁上,最后坐到褚洛身边。

      “我们很快就能离开月亮湾了。”

      “啊?真,真的吗?”褚洛瞪着大眼睛,似乎一点也不相信。

      “真的,不过,你要有耐心,并且能守住这个秘密。”

      “那很快是多久啊?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在这里待了,爸爸变了,他已经不是我心目中的爸爸了……”

      “三生,不要着急,少则三四个月,多则一年。只要咱们撑过这段时间,咱们就可以离开月亮湾了。”

      “那哥,咱们离开月亮湾之后要去哪里呢?爸爸一定会找到咱们两个的吧?”

      “你放心,这次他就算是有通天的本领,也找不到咱。还有,咱们要去的地方,叫溪林!”

      “溪林?”

      褚辙从床底下翻出一本《溪林山水》,一页一页翻开指给褚洛看。

      “三生,你看,这就是溪林,山青,水绿,一年四季温润如春……”

      果真,不到三个月,褚辙就拿到了户口本,身份证等一些能帮助他们离开月亮湾,离开路城的身份证明。但是,他们为了等一个出逃的机会,又等了足足七个月。

      这七个月里,他们已经做好了只要瞅准时间,背上包其他什么都不用顾直接向前跑的准备,而也正是那天晚上,他们瞅准了这样一个时机。

      夜间,褚辙路过一间杂物间时,听见里面有动静。平时,他一惯对这些事没有半分的好奇,但是那天,也许是他这七个月来神经过于紧绷,听到声响的第一反应便是走过去看看。

      而他进去的一瞬间,杂物间的人便紧张地将手放到背后,一双眼睛无比惊恐地望着他。同时,他又闻到了一股酒精味。

      “你在这里做什么?”那人褚辙并不认识,身穿酒保服,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

      “褚辙……”

      看来,他的名号在月亮湾依旧很响亮。

      褚辙又上前一步:“你到底在做什么,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你不要管,你就当什么也没看见,直接走了就好,你快走,快点走……”

      那人声音颤抖,神色慌张,一直在背后藏着什么,并且催促他赶紧离开。褚辙更是好奇,他一把拽起那人,拎到一旁,而那人身后,便是十多颗明晃晃燃烧的蜡烛。

      “你在这里点蜡烛做什么?”这把,褚辙就有些明知故问了。

      那人一把挣开他的手,将蜡烛扑倒在地,其中有一颗蜡烛滚到货架旁,瞬间点燃了货架上的拖把与抹布之类。褚辙正要奔上去踩灭,那人却搂住他的腰将他往门口推。

      “你快走!你快走啊!”

      眼看火势越来越大,单靠两个人扑灭是完全不可能了,褚辙正欲大声叫人,但是脑子里突然有一个想法制止住了他。

      他怔在门口,眼看着那人将门扑通一下关上,他着急地拍着门。

      “你不要留在里面,快出来啊!里面太危险啦!”

      只听里面传出声音:“告诉你了不用管我!我死不足惜!你赶紧走啊!赶紧离开月亮湾!”

      见到有烟从里面冒出来,褚辙再也稳不住,撒腿就往小屋奔,他心里在呐喊,希望褚洛没有去小屋之外的其他的地方,但是,他还没有跑到小屋,半路上就遇到了同行而来的赵东正与沈秋霞。

      “褚辙,怎么这么慌张,刚看你在杂物间门口又喊又叫的,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褚辙稳住呼吸,平静心绪:“霞姐,没什么,我要去里面拿拖把,但是门被锁上了,一时心急便喊了两声。”

      “拖把是你该拿的东西吗?”赵东正吸了口烟,接着嘴角浮现一个含义不明的笑容,“坎哥今天又来看你了,还在之前的屋子等着你呢。”

      “他怎么来了?”褚辙心里又猛地升起一阵焦虑。心想,他可真会给自己添麻烦。不过这样说着,他还是快步跑去了坎哥所在那个房间。

      门口有人把守,但是他没有说什么便推门而入,没有任何人阻拦或者对他呵斥。

      “褚辙,你终于来了。来,看看我新收的一副画,我正想送你来着,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都什么时间了,还有功夫在这儿看画?”褚辙上前一步,一把揪着坎哥的领带,将他拽出屋子。

      “你,你,你,”他指指门口守卫的两人,又指指坎哥,“你们赶紧走!月亮湾出事了!这里一分钟都不能多待!我还要回去找褚洛,没时间跟你们解释了!总之,快点走!”

      撂下话,他又向小屋狂奔而去,身后坎哥喊了一声“你自己也要小心”……

      这些场景,不仅时常出现在赵伴生的梦里,并且,只要他的思想稍微有了空档,这些记忆就像是瞅着缝隙钻进他心里的一只只蚊虫,叮咬他的血管,啃噬他的心灵。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又望了望身后落下一大截的赵三生,不觉间皱紧了眉头。

      “三生,又在看什么呢?”

      听到声音,赵三生终于不再蹲在地上愣神,两步并做一步,朝着他走过来。

      “哥,我刚看到一种小草,长得好像……”赵三生说到这儿就停住了。

      他接着说:“长得好像花园二居的紫羊茅对不对?”

      “哥,你……你怎么知道?”

      他无奈撇撇嘴。他怎么能不知道,除了看到草就说像紫羊茅,看到花就说是月季花,看到橘色的小猫一定要喊一声大雕,看到穿马丁靴的平头大叔,也一定要上前瞧瞧是不是安世……

      “咱们赶快赶路吧,天黑了山路不好走。”

      “嗯。”

      就这样,两人又开始向着半身腰攀爬。赵伴生提前对这段路做过研究,从山脚出发直到半山腰那户人家,一路上全是奔奔坎坎的山路,没有可供休憩的凉亭,没有能够让他们免受劳累的捷径,不过也庆幸没有危急的湍流与纵深的峡谷。普通人从山脚爬到半身腰需要五个小时,而赵伴生则是给自己预留了八个小时。只不过,他低估了赵三生愣神的功力,才爬了不到两个小时,他愣神就已经花出去半个小时的时间。如果他们两个还不抓紧,极有可能会在天黑之前赶不到半身腰,也无疑是对穿戴义肢的赵伴生莫大的一个考验。

      “哥,你有没有发现,从咱们出门到现在,一直有两个穿西服带墨镜的人跟着咱啊?”

      赵伴生捏捏眉心:“你想多了,咱们可能只是顺路。”

      “是吗?”赵三生说着,又停住脚步往后使劲儿地瞧着,“有这么巧吗?”

      “三生啊……”赵伴生无奈道,“咱们赶紧赶路吧……”

      一路上他又发出无数次与此句类似的催促,赵三生走走停停,悠悠晃晃,终于在天黑之前走到了半身腰。而他们到达指定的那户人家时,天色已经大黑,零星的民房中闪烁着昏黄的灯火。而那户姓孙的人家,也从窗户里透出灯光,烟囱里还冒着滚滚的白烟。

      “哥,咱们要过去吗?”赵三生扶着他问道。

      其实他并不想过去的,但是现在他的腿再也支撑不住,他迫切需要将假肢拆解下来,让残肢得以放松。

      于是他说:“走吧,过去瞧瞧。”

      那户人家的院子,是用树枝与荆条围成的,只有半人高,并没有大门,他们瞅着篱笆有一个缺口便从那里进去,然后敲响了石头房子中间唯一的一扇门。

      “谁呀?”屋里传来男声,声音浑厚,响亮,一听就很有力量。

      由于赵伴生和赵三生对溪林的语言不是很熟悉,他们并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但是胡乱接下的一句也算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我们是游客,来找个歇脚的地方。”

      一听是外地人,男人开门的时候便提高了警惕。

      “我们这什么时候开发旅游业了?”

      这句话他们听懂了,因为男人已经转换了偏普通话味的家乡话。

      “我们这些驴友,越是未开发的、待开发的景点就越是感兴趣。”

      “哦。你们找临时歇脚的地方还是有的,但是想要过夜可就难了,我们村家家户户,几乎都只有一个小炕,平时家里人睡在一起就有够挤了,根本没有再容下两个人的位置。”

      “没有关系,我们也只是临时歇脚,”赵三生拍拍后背上的背包,“我们自己带了帐篷,一会儿在村里找个平点的地方搭上凑合凑合就可以。”

      男人一副听懂了的样子,点了点头便招呼他们进屋里来。

      房子不大,只有三个屋子,刚进来就是厨房,左右两边一个是粮仓,一个卧室。正如男人所说的,卧室中只有一个小小的炕,只够容纳四个人,男人,男人的妻子,加上炕边玩耍的两个孩子,那个小炕将将够用。

      进了屋,赵伴生才看清了男人的模样,那是与他完全不同的一张脸,可以说,他们之间几乎看不到一丝一毫相像的地方。男人黝黑,赵伴生肌肤透亮;男人粗眉高鼻梁,赵伴生平眉鼻子略显秀气;男人嘴唇偏厚红里泛着黑紫,嘴唇干裂,而赵伴生一对单薄嘴唇,红里透亮。如果非要瞧出他们之间的一点联系的话,那就是他们都是单眼皮。

      由于没有足够的凳子供他们两个坐,两个孩子便让出了炕边的位置让他们两个坐过去,男人的妻子看到赵三生撩起赵伴生的裤子,露出亮锃锃一条假肢时,急忙推着两个孩子进了厨房。男人也瞧见了,走过来问。

      “你这腿是怎么回事啊?”

      赵伴生无力地笑笑:“车祸。”

      “哎呀,真是太可惜了,”男人蹲下身子,看着赵三生帮赵伴生拆卸假肢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害怕,不停在旁边问着,“你才多大呀,看样子二十几岁吧?”

      赵伴生回答:“嗯,今年二十六岁。”

      说道这,赵三生突然愣住了。他知道,他原本应该报二十八岁,但是他少说了两岁。因为,在坎哥为他们办理身份证时,他让坎哥帮赵三生提了四岁,而自己提了两岁。也就是说,他和三生现在身份证上的,不仅是假的生日,也是假的年龄。而这件事,他并没有和赵三生说过。

      “二十六啊……”男人低头思考着,“和我弟弟一样大的年纪呢。”

      赵伴生突然颤抖了一下,赵三生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冷静了一下,接着说:“你还有弟弟呢?”

      “是啊,只不过小时候就让我妈妈送人了,没办法,家里太穷了实在养不起啊。”

      赵三生突然神色严厉道:“你确定是送人了?”

      “是啊,怎么了?”男人当然不知道赵三生话里的意思。听男人的语气,他妈妈“送孩子”的事情他并不知情。

      “没怎么,”赵伴生笑着说,“你家里一共有几个孩子啊?能穷到连多一个孩子都养不起的地步吗?”

      “我这辈一共有三个孩子,加上被送走的最小的弟弟,一共四个。一水的男娃,”男人突然站起身笑着说,“要是女娃娃还好说,养大了找个人家娉了,还能捞点彩礼钱。但是四个男娃娃,长大了可都是要盖房子娶媳妇的,要是打了光棍,可是要丢一辈子人的……”

      “那就能一抬手就送人了?”赵三生又气愤地说。

      “哎,小兄弟,你不了解情况,就我们家这个条件,送人绝对要比留在自己家里享福的多。”

      赵三生又要反驳,赵伴生抢先拦住他,又开口问。

      “那大哥你的母亲呢?”这个大哥真的是赵伴生脱口而出,他听到从自己嘴里蹦出这个词也是惊讶不已。

      “她呀,留下一屁股债就走了……”

      “走了?她去了哪里?”赵伴生问。

      男人突然放声大笑:“还能去哪里,天上呗!”

      一语如惊雷灌耳,赵伴生心里猛地一阵揪扯,就连呼吸都急促起来。他也感受到了肩上赵三生的手也越收越紧,掐得他的肩膀生疼。

      “什么时候的事儿?”赵三生问。

      “几年前了,哎呀,提她做什么,真是给自己找罪受。一想到她留下的债,我们哥几个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她坟前……”男人用手挥了挥,仿佛眼前有阻碍他视线的阴霾,“哎呀,我看你这腿都破了,得需要裹一下吧?”

      “啊,没关系,走路多了就这样。”赵伴生往下拉了拉裤腿,有意遮挡骇人的残肢,但是男人更好奇地低下头来看。

      “你稍等,我去给你掏点炉灰……”

      “用炉灰做什么?”赵伴生问。

      “还能做什么,给你的伤口消消毒呗!”

      “啊?!”赵伴生和赵三生几乎同时惊呼道。

      “大哥,你别忙了,消毒水,消炎药,我们这应有尽有,你的锅灰我们用不上。”说话的是赵三生,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受赵伴生耳濡目染,叫起男人大哥来。

      “也是,一看你们就是旅游的专业人士,想必什么情况都考虑在内了,我也不跟着瞎忙了,”男人指指外屋,“婆娘在做饭,我让她把两位的份也一起做上,晚上就留在这吃顿便饭吧!”

      “那可真是麻烦了。”赵伴生躬身致谢。

      男人不好意思地挥挥手:“不麻烦,不麻烦。”

      男人走后,赵三生为他上了药,缠了纱布,然后又将义肢穿戴上,将裤腿拉下遮挡住。毕竟家里还有孩子,要是吓到了他们,赵伴生总归是过意不去的。

      吃过饭,几个人又闲聊了一下上山的那段路以及山村的大致情况,经男人描述,原来,他的其他两个兄弟有一个下山谋生去了,还有一个在另一个山头,两人来往不频繁,所以他们今日没有见到。还有,男人妈妈之所以会留下那么一大堆债务,也是因为她从嫁过来就染上了赌博的恶习,赔得家里叮当响仍然不思悔改,直到生病去逝的前一天,还嚷嚷着病好了要下山将本都赢回来呢。

      赵伴生听完,心中一阵哀怨。她怎么能如此轻易就走了呢?

      饭桌上两个小朋友一直瞪着眼睛看着他和赵三生,俨然一副怕生的模样。饭后出屋之前,他吩咐赵三生将包里的两本童话书和两个绘本给小朋友留下,两个小朋友开心地手舞足蹈,他们也便放心地相互搀扶着出了院子。

      找了一块背风朝南的平地,赵三生开始搭帐篷,他坐在一旁也只能偶尔指挥一两下,却是一点忙也帮不上。赵三生搭完,还要将他抱至帐篷里,这无疑又给他增添了心理上的负担。

      明明,他才是哥哥,他才是应该竭尽全力保护弟弟的那个人。如今,他头上的天都翻了一个个儿。

      “哥,你还打算让孙大哥还债吗?”赵三生问。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他心里一直记恨的只是她而已,如今她走了,他手里的这笔债还要算到她儿子头上吗?

      现在算了,心里总有不甘;继续追究,又觉得于心不忍。他很是苦恼,明明之前态度那么坚决,口口声声要当着她的面羞辱她,寒碜她,但如今,她已经走了,他没有了目标,真的有赵东正诗里所言的“似衔明媚犹牵荫”。

      “三生,你觉得呢?”

      赵三生用双臂支撑,身子向后撑过去。

      “我觉得,该要还是得要。你放心里这么多年,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如果这两千块要不回来,你不一定还要痛苦多长时间。我知道你心肠软,嘴里说的话狠,但是一轮到真事儿上你又会说没关系,算了吧。最后回想起来,又会后悔,当时要是把两千块拿回来,那就一了百了了……”

      他拍拍赵三生的手:“三生,你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才真的让我放了心。”

      “怎么,我最近很让你担心吗?”

      他毫不遮掩地点点头。

      “三生,我们下山后就回路城吧?”

      “哥,你怎么又提起这事儿,我不和你谈这个,我困了,要睡觉。”赵三生作势躺下,然后背过身去。他是想说话都找不到人了。关了帐篷里的照明灯,他仍保持着坐立的姿势望着帐篷外面。

      漆黑一片,只能看到远山影影绰绰像是天边黑色的浓雾。

      没一会儿赵三生就睡着了,他发现即使不吃着手指,赵三生也能很快睡着,只不过,他仍然不愿意将手上的胶条摘下来而已。

      呆望了一会儿,赵伴生正要拉上帘子躺下,只听帐篷外传来了口哨声。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孙大哥,于是他轻轻喊了声。

      “孙大哥?”

      “是我,王伦。”

      听到声音的同时,帐篷外闪现出一个高大的人影,坐在帐篷里可以看见他一手压着帽檐,一手拿着一只手杖,直挺挺地立在帐篷前。

      这身形,这声音,这名字。赵伴生甚至都没有问“为什么你会在这儿”,便要将帘子拉上。

      “等一下。”

      “你要做什么?”赵伴生用极其微小的声音说着,生怕一不小心惊动了身旁的赵三生。

      “出来聊聊吧。”

      “今天爬了太多的山,我腿走不动,下了山再说吧……”

      话音未落,只见帐篷外的黑影探进身来,伸出双臂,轻而易举将他抱起来,然后三步两步将他放到一块鼓起的岩石上。

      “就这么不想见我吗?”

      其实并不是不想见,而是不敢见。毕竟他们从认识到现在足足有七年了,这七年间,无论是在月亮湾,还是路城市医院,还是花园二居,以及那个让他曾经产生轻生念头的湖边,几乎都有过王伦的身影。他就像自己的影子,无时无刻不跟在自己身边,随着他由近及远,从北到南,一路陪伴,默默相随。而王伦想要什么,他再清楚不过,而这也恰恰是他不敢面对王伦的原因。

      “裙子早被三生装进黑盒子了,拿不回来了。所以你死了这条心吧。”

      “事到如今,你也应该能明白,那条裙子已经不重要了。其实无论你是不是心甘情愿也不重要了。”

      “那什么才是重要的?”

      “我看上你了,我想陪着你,就这么简单。”

      “坎哥,你真是太抬举我了。我受不起。”

      “你让我叫你伴生,那么,你也应该尊重我,叫我王伦。”

      “好,王伦先生,虽然不知道你一个有钱有权有优势的大忙人怎么会有那么多闲杂时间跟在我屁股后面跑,但是请你不要再在我一个废人身上浪费时间了,我不值得。”

      王伦冷笑一声:“我真希望你是一个哑巴。”

      “不好意思,又让你失望了。”

      一阵沉寂。王伦没有再说,赵伴生也没有再开口。两个人坐在岩石上,望着黑漆漆的前方,感受着山间冷风的侵袭。

      “我可能又要回路城了。”赵伴生终于开口道。

      “很好啊,我大部分事业都在路城,这样咱们又能在一个城市了。”

      “即使这样,咱们之间的关系也不会有丝毫的转变。”

      “伴生,你能不能将你的心软分我一点?让我照顾你好吗?就算你嫌弃我年纪大了,我手下还有许多年轻的小弟,他们都能将咱们照顾得很周到。”

      “真心受不起。坎……王伦先生,你为我做了太多的事,无论是帮我办户口和身份证还是给我的那二十万块,还是帮我赶走安山海,甚至将赵东正送进监狱,我都很感谢你。你的恩情,等我下辈子腿长好了,再来还你吧。”

      “那这辈子呢?”

      “这辈子,我只能将那二十万还了,其他的我什么都做不了。”

      “让我照顾你,让我和你住在一起,你连那二十万都不用还了。”

      “我说了,我不配……”

      话题又止于此,这把,王伦直接将他抱回了帐篷,留下一句“晚安”,便消失在了帐篷前。

      这七年间,他们之间的话题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总也离不开刚才提到的那些。而每每提到这个话题,他们也总是不欢而散。他没有想到,王伦能执着到这个地步,他以为时间一久,距离一远,他就不会受王伦的“纠缠”,谁知道,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

      躺在帐篷里,他又回想着王伦想给他办画展,出刊物,甚至想开一个宠物店,送他一屋子“念念不忘”时的样子又忍不住笑起来,只不过,他一笑起来,就立马意识到自己的思想已经越界,他便又将思绪拉回“玩玩罢了”,“我不值得”,“我不配”等上面。而这些思绪恰能堵住他心里似开未开的一个窟窿。

      第二天中午,又去男人家蹭了顿家常便饭,他发现,这顿饭明显比昨天晚上丰盛得多。想必孙大哥料到他们会再次做客,嘱咐了老婆要好好招待。桌上摆了三个菜,一个红烧兔肉,一个小鸡炖蘑菇,还有一盘凉拌蕨菜。尽管他因为肝脏的原因需要在饮食方面多加注意,但是这顿他全然无顾忌,吃得那叫一个痛快淋漓。

      只不过,酒足饭饱,他抻抻袖口,却是没有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孙大哥,”他喊住正要下地除草的男人,“我还有几句话要和你说。”

      “你怎么知道我姓孙?”男人拄着锄头问。

      赵伴生一阵慌乱,迅速从脑子搜索出应对策略:“啊,昨天晚上看到了两个小朋友的作业本,上面有署名字。”

      “哈,你们读书人脑子就是和我们不一样,聪明得很。”

      赵伴生又是一脸不好意思。他和三生哪里算得上读书人?不过能给人以这种错觉,也说明他们两个功夫到家。

      “说正事,孙大哥,”他欲言又止,“其实,其实我也是来讨债的……”

      听到这话,孙大哥脸上的笑容突然遁去,只见他拿着锄头在地上愤愤地刨了两下。

      “我说呢,昨天你们怎么一直追着她问,原来是这样……”

      “不好意思,看你家里的情况,昨天我没好意思说出口,但是,你也知道,不把这钱要回来,我心里始终过不去那个坎儿……”

      “好吧,你说,她欠你多少钱,我们兄弟几个商量商量给你凑上。”

      “不多,只两千块钱。”

      男人一听,果然愣住了:“两千吗?”

      赵伴生点点头:“嗯。”

      “有借条吗?”

      赵伴生摇摇头:“只是口头借的,没有任何凭据。”

      其实,他的言外之意是,即使你不认这笔账也是可以的,这样他也算向自己交了差。但是男人又拄着锄头思考一阵后说。

      “这两千块我现在可以给你,但是你得给我写个收据,证明你收到了这笔钱,以后你再要或者兄弟们要和我对账,我也好有个凭证。”

      “好。”赵伴生如释重负,喊来赵三生扶他进了屋,借了小朋友的纸笔,立马写了一张两千元的收据交到孙大哥手上。

      而孙大哥更爽快,直接从粮仓里拿出二十张一百元,交到他手上。

      “从此以后就两清了。”孙大哥说。

      “嗯,两清了。”赵伴生紧紧攥着两千元。

      “那我下地去了,你们我就不送了,有时间再来玩吧。”

      送走孙大哥,两个人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山。而下山之前,赵伴生始终觉得即使拿到了这两千元,心里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他问了赵三生的意见,两人达成一致,将两千元又从门缝里塞进去,然后轻轻松松地下了山。

      这之后,除了会匿名向孙大哥的一双儿女寄童话书和绘本,他们再也没有回到这个村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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