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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望明堂 ...

  •   “迟兄,才听旁人议论,你当真把令尊题画的折扇随手赠人了?”魏初缓过气,赶忙打探他不在场时的剧情。

      “赠了啊,如何?”迟阶道。

      “啧啧,那可是令尊竹西君的墨宝哎。”魏初看上去很不甘。

      迟阶不以为然:“墨宝就墨宝,我家里到处都是墨宝。前儿有人向我爹求字,我爹喊他背筐来领。哈哈,当什么稀奇!”

      “只是你不收那大财主的银子,反给了那字画店掌柜。”宋鹏迁亦听得详细,甚更会计算,“回头还不是马大傻去他那儿买来,倒白白教那掌柜狠赚上一笔。”

      “那是他的账,横竖我不卖。”迟阶全然无悔。

      他侧头看看管临,倒是笑道:“这账我原是糊涂,那几个兵老哥的酒应是不用还了吧?想来我竟未有如何损失,只欠了小舅公一顿酒钱。”

      管临回望他,心道,那酒钱说来也原不必你付,你很有自知之明,果然算账糊涂。

      “唉!”迟阶转念又生惆怅,“只可惜了那油覃鸡和鲜笋尖,我还未吃上几口。上好的下酒菜,竟是放着干喝,可惜可惜……”说得好似平地里无事生非打扰全店食客好好美餐一顿的却是别人。

      “我这不也是半饿着肚子出来,”宋鹏迁接道,“没什么可惜,那燕榭楼的酒菜本来也只是平常,我请小兄弟们换家好的再喝去。”

      “哎,鹏迁兄前来救急,岂有让你再破费之理。”迟阶随手掏出一钱袋,摸摸倒有剩余,“有道是一债不欠二主,今日就借小舅公这一整袋到底,我作东够了,各位赏光。”

      大哥你还能喝。管临暗想,借他这酒钱也罢了,只是跟去参与酒局实为不妥,想着要怎生措辞回绝。

      那魏初自从被他迟兄带着开了眼,最是个爱热闹的,才那顿刚刚坐下闻个菜味就横生枝节,这会儿来回跑了半个城早已饿瘪,闻此酒邀岂不欢欣?生怕管临不愿借这顿饭钱要走搅和了,忙帮衬道:“今日幸而途中偶遇管兄,出手及时稳住局势,教那胡乱打人的疤瘌脸最终挺不住出了丑,小弟也要敬酒好好谢你。”

      管临倒不吃这套,只道还回府有事,这钱袋便有劳保管,先行告辞,祝各位尽兴云云。

      钱是借了,迟阶犹不放他:“我帮小舅公与太守告假,难得山外遇见一回,竟便要走。”

      此话宋鹏迁一听,才恍悟:“原来这位小兄弟便是肖太守府上的舅公爷?久仰久仰,失敬失敬!”

      管临忙回揖道:“不敢当,幸会。”

      宋鹏迁寒暄道:“府上肖大公子近日可还好?”

      管临见他与肖子平年龄相仿,又都为官中子弟,想来是有旧谊:“还好。宋兄原与子平熟识?”

      那宋鹏迁摆摆手中杆棒道:“我等武夫粗人,哪里配得上与肖大公子相识?倒是机缘见过几面,只大公子……可不像舅公这么乐于交游,跟迟兄弟尚能玩到一处。贵甥那是金身贵体,我等只远远瞻仰罢了,熟识可是难讲。”

      听他语含讥讽,管临想及子平一贯亲疏不论臭脸示人,倒也不惊奇。然而说自己和迟阶玩到一处,他且是不敢当,今日不过才正正偶见——倒是塾中该与他一处,也要猴年马月捉得住人才算。

      未想迟阶倒先替他否认:“小舅公岂是与我胡闹之辈?鹏迁兄你有所不知,”他转去面向宋道:“别见舅公年少,却素有琴州第一诗才盛名在外,我爹因是久仰,特请舅公日日到塾中咏诗作对研讨切磋。小舅公想必此刻亦是才思泉涌,需速速回府挥下传世佳作,我等休要碍此大事。”

      宋鹏迁当真相信,忙又一夸张作揖:“我宋鹏迁生平最仰慕读书人。连竹西君都说好,舅公真少年英才,为我琴州之光!”

      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管临闻之气煞,却见迟阶对那边正色说完,又转头来朝他黠笑,不禁暗叹,孪生兄弟是又换回来了。

      罢!管临素来什么评价都听得,只不要别人误会他清高,终投降道:“莫听他胡言。原无要事,只是沈老夫人命我每半月汇报迟兄课业近况,今正待回府修书。但突想来此半月竟无甚可报,便与你们同去罢,亦方便迟兄当面教我如何写来。”

      既投降,倒也不能太得意了他,该当的差总还要点到。

      宋鹏迁不明所以,只回身打发随从们先回,自己要再和小兄弟们去喝上一道。那魏初倒是听得出此语渊源,撇眼看他迟兄,低头抿嘴偷笑。

      惟不知他迟兄素来是个没脸没皮的,闻之羞愧什么的想也不要想。迟阶乐道:“如此便好,可要与小舅公好生切磋。”

      管临心中一叹:搬出祖母没有用,搬出观音阎罗玉皇大帝,搬谁都没用。

        当下四人便沿街另择一酒肆坐定。

      宋鹏迁招呼着小二倒酒,迟阶虽不推辞,却感索然:“好久没喝过‘信马归’,竟比记忆中更畅快。再来这个,怕是无味。”

      魏初倒颇馋此酒状,一咧嘴露出两颗虎牙道:“哎迟兄,刚撂倒一大汉,你看得上眼的酒有哪个凡人经受得住?喝我们只这种寻常的也够使了。”

      管临见魏初不过屁大点一小孩,便这生吆五喝六地乐于饮酒,总觉不妥,几乎要开口规劝。但想想终究不甚熟,亦不要把自己还真当所有人的舅公了,遂忍下不提。

      那宋鹏迁却反而盯准他,道今日初见,硬要先敬他三杯。管临举茶推辞道:“我不擅饮,以茶代酒。”宋鹏迁却不依不饶,直称是舅公不给面子,还要让迟兄弟评个公道。

      迟兄弟闻之称:“酒上的公道,要问只有一种评法——我来。”说着自己连下三杯,撂杯道:“小舅公今日为我一掷千金,我代小舅公胜饮千杯,礼尚往来没错。”

      管临冷漠脸。心道,我借你付账情非得已,怕你被打死,你代我喝酒实无必要,不过是自己馋。

      宋鹏迁亦不如何买账,只是迟阶挡着不让再劝,也只悻悻罢了。

      管临不饮,迟阶不醉,酒过三巡,只宋鹏迁和魏初两个将将微醺。

      “迟兄弟转眼来琴州也已有两三月了,”宋鹏迁感慨,只觉这些日来跟小兄弟一见如故相逢恨晚,“当初都说不出半月必走,我还只担心我大琴州的好处来不及你玩遍。现在来看倒有余,下月全城最盛大的花魁游街,想是你也赶得上眼福了。”

      “大琴州的好玩处倒是取之不尽,只是——”迟阶自我斟满,突然向宋鹏迁道,“听说最近京中加紧从各地上调兵马,琴州虽无屯驻禁军可调,亦要招募派遣大量厢军兵马,加倍上缴漕粮,可有听说此事?”

      宋鹏迁虽日日玩乐不谙正道,倒也难免目睹他爹宋都监这些日来愁得是昏天暗地忙得是四脚朝天,成日感慨大战在即,逍遥日子不保。遂点点头,反问道:“依迟兄弟之见,想是真要打了?集全炎军力去打?”

      “打谁?跟谁打?”魏初尚小,于朝堂时事上虽还迟钝一层,倒也想参与论来。

      “自然是打那‘贺贼’了。”宋鹏迁冷笑,“胡兵已推到望兴关,不打,却集全炎汉兵去打自己叔叔,呵,天下是要大乱,想我大琴州太平日子也没几天了。”

        “啊!那也难怪。”魏初这倒是能听懂,眨巴几下眼,跟着便是一句猛论:“叔叔也只是造反的堂叔,胡娘那可是亲生的亲娘。”

      管临惊看魏初一眼,只觉这话多半是其从家里大人平日议事中听来的,道是童言无忌,却不怕祸从口出。

      迟阶倒无甚震惊,说来他也是半个“胡娘”所生,倒不忌讳。只亦劝魏初道:“你小子倒越来越胆大包天,这种话也只跟我们说说,去外边乱讲当心你爹打残你。”

      “迟兄弟,”宋鹏迁突然放低声音,面色亦鬼崇,俯身凑近迟阶道,“你在京中,倒可有亲眼目睹过这新皇?”

      迟阶摇头:“我一平头小子,哪能得见天颜?”

      魏初诡笑:“迟兄莫要自谦,说来你也是皇亲国戚,与今上那也应该是……”魏初掰着手指,细想半晌,没掰明白:“总之是亲缘吧!”

      迟阶但酌不语。

      宋鹏迁亦不死心,继续低声打探道:“即便你没见过,令尊也必面圣多次,如何?”接着更压低声音靠近,魏初也随之贴去,只听宋鹏迁悄声问:“都说这新皇全然是一副胡人面貌,半点也看不出周氏血源,可是当真?”

      面对两人伸着头越凑越近,迟阶反而后靠让开,抬手送酒入口。

      如此,他二人只道事关庙堂秘闻,混不吝如迟阶者亦不敢妄传之,也无法强迫他议论,只好慢慢退回半身,夹菜续酒。

      宋鹏迁一杯下肚,意犹未尽道:“想来这等血缘大事,哪有我们都疑得到人家王公贵族想不到的?皇帝老儿哪那么易当?”

      管临看他,猜他酒力一般,大概已醉了。

      宋鹏迁忽一念上头,又嘿嘿一笑道:“倒听说西洋有种巫术,测发滴血可知亲缘,亲父子、亲祖孙,甚至同宗几何,一测便知。”

      “这何须西洋,我民一直都有此法,”连魏初都知,摇头晃脑道,“血融即为亲,不融便有疑,这谁没听说过?只都道未必准。”

      “便是了,”宋鹏迁坚持己说,“西洋巫术那是准得很。”

      听他两个越扯越远,管临接不上话亦不想接,但听不语。如此在宋鹏迁眼里又嫌太过正经,想及他虽只是个没爹没娘的肖府外戚,但到底天天在太守身边打转,自己酒桌上这般畅言别倒被某些道貌岸然的当把柄拿去,因又想拉管临醉酒入伙,待刚要斟酒,突听迟阶开口:

      “内官宫女,不足十岁入宫者众多,终生不得出宫,无有差错,没被主子牵连,身康体健,安稳伺候了几十年的倒也不少。”

      一时听者都莫名他这没头没脑的是哪一出,魏初道:“迟兄,你在说什么?”

      迟阶道:“见午之乱距今已三十六年,我爹当时尚为婴孩,我祖父与小舅公之父……”侧眼看看管临,“倒在朝中,只如今皆已作古。现算来,称得上四朝元老的重臣,怕是只有董相一个。”

      桌旁三个都闻之点头,即使有的不甚明了朝中都有哪些重臣,但权相董峻漳权倾朝野几十年,全炎百姓无有不知,算来已历四朝原是不错。只是想及迟家便是因与董相不睦才贬谪至此,听者亦不便接茬。

      迟阶自续道:“黎太后认周琅为嫡孙,董相作保,天下只不信。都道为了夺权掌权,便是鹿也要当马来指,连鹏迁兄也有此疑心不是?”

      宋鹏迁听他说得如此直白,却只嘿嘿笑。

      迟阶道:“周琅生于胡地长于胡地,返炎登基之前,炎中无人亲见。回京以来,不仅天下轰动,太后泣喜,宫中那些历经数朝、年事已高的老奴老婢们,也当真震惊了很久。”

      “为何?”宋鹏迁两眼放光追问,只觉生平从未距朝堂内闻如此之近。

      “震惊于当今德复帝周琅的相貌。”迟阶答。

      “长得太胡人了?”魏初迫不及待问道。

      “正相反。”迟阶嘴角轻撇,眼眸幽深似不见底,“一点都不胡人。与他祖父见午帝如同再世。”

      “啊。”三人皆有所叹。

      迟阶顿顿又道:“一模一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望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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