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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怨憎会(二) ...

  •   周瑶无力抵抗,任其刚给松了绑又折腾着重新缚背起。约吉命手下亲卫押送管临随行,又传令各将调动洞外兵力配合,杀向千冢林。

      将领见约吉负人状心觉疑惑,却不敢过问,领命先一步而去。约吉背着周瑶被前呼后拥着奔出,从纵横交错的洞道中熟练择出一路直通面向千冢林一侧。

      周瑶于背上叹息:“何苦折腾,你便不肯照顾我安稳度这最后一日?”

      约吉回道:“等解了毒便拗断你手脚,有的是时候日日照顾你。”

      洞道中足足绕了一刻钟有余,终隐见外间日光,视野渐现开阔,洞口两列赤膊夷人伫立,闻声向约吉一行转来,一个个脸上挂着莫名惊愕。

      约吉隐觉不妙,皱眉询问。

      一个夷兵执戈向外指道:“约吉吾木,鼷鹿军,鼷鹿……全军覆灭。”

      约吉急冲向洞口,只听外间笙箫震天,远远眺见山下河滩遍布着如牛马般高大、形态狰狞的巨型死鼷鹿,身上多中箭矢刀斧,堆尸成山,血流盈河,山岭两侧呼喊四起,但见无穷无尽的玄甲炎兵冲将下来,占夺此谷。

      背上周瑶疑惑道:“能破此阵的只有你自家人,难道你阿姐们也置血亲于不顾,竟与他们携手,置你于死地?”

      约吉并不以为奇:“见识过你这种人,才知道亲人杀起来比仇人更毒。”

      说着开始松绑解衣,被轻撂下的周瑶不明所以,瞪眼问:“你又要怎样?”

      旁边的夷将却似乎猜到约吉意欲何为,犹豫着开口道:“约吉吾木,我大部队正从岭西赶来,此处现下只有洞丁不足千人,炎兵数量众多,不可此时现身暴露,不如再等上一等。”

      约吉伸手道:“鞭。”

      身后随从闻令郑重递上藤鞭,只见那鞭一柄连接九绳,每绳长达丈余,状若巨型拂尘,平日缠捆着只令随携,乍看并不知是何物。

      夷将眼见约吉将多时未展的九蛇鞭接过,遥望了眼洞外河滩那头的密林,担忧劝道:“约吉吾木三思,那头可是我夷人祖先栖居之地。”

      约吉充耳不闻,一个挥臂将那九蛇鞭抖散,九股藤绳各有去处,一绳回转卷着将己上身衣衫勾下,但见其魁梧奇伟的前胸背后连嵌刺着一幅百兽图腾,鹰翔蛇舞,虎踞龙盘,繁复栩栩,神若天工。

      众夷兵见状自觉退让开洞口,个个惊奇期待地望着他们的吾木,只洞内外几个大将似是见过厉害,面带不安,欲加劝阻又不敢再上前。

      约吉步出洞口,择峭壁一悬石而立,挥动九蛇鞭绕身轮转,鞭速之疾,浑然难辨其影,抡风瓮瓮,直令洞内人震耳难耐。

      霎那间,日光骤暗,岭间狂风大作,沙飞石走,山下炎兵心生诧异,只觉西南坡上一团异光闪动,遥仰望去,但见一人执鞭而啸,身上布满靛青暗纹,自臂端向胸前蔓赤,如燃了火般寸寸燎原,那暗纹由青转紫,忽而浮空腾起绕身游活,群兽乱舞恍如鬼魅。

      尚未分辨得是人是怪,隐感身旁巨影袭来,转头一看,遍野死透鼷鹿骤活!身上尚插着致命箭矢,残着刀伤戟孔,却鲜活凶猛万蹄袭来,状臻癫狂。

      “是那约吉施妖法……”

      不知谁凄戾喊了一声,尾音已被一袭闷蹄蹬灭。炎兵登时大乱,惊惶四下逃窜,侥幸几个未被僵尸鼷鹿碾碎的,竟也自相冲撞误伤跌踏。

      山下才前驱使鼷鹿守阵的一伙残余夷兵,眼见驯兽死而复生,局势逆转,立即重整旗鼓,跟杀而上。

      山上夷人目睹神迹现世更是群情振奋,紫魅萦绕中约吉一挥手,洞前整装待发的一队兵将领命冲下,奔往助阵。

      刚冲至半山,却见山下形势似乎不对,渐渐定住脚步——那千百鼷鹿凶烈难挡,大屠四方,不仅对炎兵格杀勿论,连冲去助阵的夷人也惨遭踏戮,驱鹿兵紧急吹着皮哨发送指令,疯魔的怪兽却再也驯令不住,竟是横冲无眼,来者尽碾。

      远处残余的炎兵急向河滩对面林中奔去,鼷鹿紧追不舍,推将奔去,开路的周身如铜墙铁壁,横将粗榧林冲得七倒八歪,后跟踏来的似暴风过境,碾木成末,转眼间,半片千冢林竟被夷为平地。

      山上远观此状的夷人们目瞪口呆,惊惧交杂,有人尚回望约吉,口中喃喃恳求之语,有人直接便对着妖烟漫起的山林瘫跪了下去,那再三规劝的夷将知大祸酿成,已是回天无力,绝望地看向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始作俑者。

      约吉面沉如水,收鞭回缠于一臂,返往洞中,重新负起周瑶,向山下奔去。

      周瑶旁观全程,竟比周围夷人更淡定,从头到尾没见丝毫惊诧,此时伏背竟现出无限柔情与顺从,一句多余感慨未发,牢牢缠紧约吉背颈。

      身后无有一夷兵跟得上,约吉狂奔而降,忽见前方银影一闪,缓下步来。

      “四弟——”

      迎面数十夷人守崖壁拦路排开,那银影从林间现出,乃是柯桑。

      约吉停下并不直视,只冷脸望地道:“三姐让开,否则别怪我手重。”

      柯桑痛心疾首道:“你这次闹得太过了,三姐也怕再保不了你。”

      约吉冷笑:“三姐什么时候保过我?这几日除了我,只你一个未回末撒,以为我不知为了擒我抢功夺兵,你与炎人勾结已久?”

      柯桑叹了口气:“你我姐弟间再怎样,那是我阿河洛的家事。如今你胡闹一手毁了千冢林,教千万夷人还怎么死心塌地追随你?你这挟了小孟王,是要单枪匹马闯到炎地去送死么!”

      约吉懒与废话:“最后说一遍,让开。”

      柯桑眼睫一颤,语气更似恳求:“四弟,你放他去与炎人自相清算,收了鼷鹿,与我回末撒悔过请罪,好歹留住条性命。若不就此收手,日后再也别想得我夷人百姓原谅,那头等着你的更是炎人千军万马刀枪陷阱,今日你这千冢林一踏过去,当真万劫不复!”

      约吉充耳不闻,直接冲了上去。

      鞭藤缠在臂上,只借飞甩鞭柄作挡绰绰有余,柯桑手下团团围来,几回合冲杀一个都近不了约吉身。

      只是背上周瑶臂力有限,稳速奔跑中尚能伏牢,如此激烈对战腾挪,再也支撑不得,松臂跌下。约吉伸臂去捞,却现出要害被对方一人看准攻来,回手一挡间,周瑶被乱脚踢中,滚向崖去。

      约吉见状发急,不再手下留情,腾身一个横腿踢翻四人,松开藤鞭甩出三爪,向滚落周瑶捞去。柯桑眼疾手快抛出三口天铁飞刀,将那三股齐齐斩断,藤鞭如有灵触角,断口滴下绿汁,烧焦一般萎缩垂下卸了力,约吉怒道:“三姐如此,不客气了!”

      河滩对岸推平千冢林正乱向南峰炎兵攻去的鼷鹿,忽受感召,十几只调转回来,狰狞狂奔。

      柯桑亲眼目睹了方才癫鹿肆虐的惨状,心知难相对抗,更叹此弟已偏执成魔,苦劝无解,即命手下收战,回向山腰避去。

      约吉更无恋战之意,疾奔向方才滚落崖间寻人,却哪还见周瑶的身影?

      后方夷兵奉命押解管临随行,一路跟不上约吉速度,经这一战拖延,才勉强追近。迎面正与柯桑一干狭路相逢,两边二话不说就比划起来。

      被绑缚着全程提溜下山的管临遭抛一边,未顾得上扭伤摔痛,只急挣扎起瞭望,旁一混战夷人见状怕他趁乱跑了,一个飞脚过来,欲教他老实呆着。

      管临本能侧身避开,却见那飞脚被一灰影格在半空,硬弹了回去,灰影转而挥向自己,来不及反应躲避,竟被它迅猛蛮力卷了起来——管临被卷向半空刚反应出何物,已是稳稳落座象背,身前人回头一笑,额上一块醒目的三角疤痕。

      “阿卟?”管临脱口而出。

      阿卟驱着无人堪阻拦的灰象向后山腰去,语气轻松道:“没认错人,可以向大炎公主交差了。”

      管临乘坐灰象逃离乱战现场,知晓自己已暂脱离险境,却心中并无一丝快慰,急令阿卟引向山边视野开阔处,寻望约吉与周瑶行踪——

      受召折返的鼷鹿锐不可挡,将侥幸存活的炎兵夷兵一视同仁又补碾了一通,却在河滩间与约吉交汇时自觉分开两路,只认绕他一人。约吉到处寻人不见,奔隐入残林间。

      林那头山顶突冒出一支炎方新军,旌旗高悬,战车列至,借着地形之优,一排排横木滚下,疾向鼷鹿群压来,大半鼷鹿登时被冲垮,从坡间掉落下去,却只见受阻,不见致命,跌倒鼷鹿原地站起,不屈不挠重新冲上。

      鼷鹿干打不死,横木却是数量有限,炎军再变阵,弹臂战车蓄满石弹,疾风暴雨般将冲在最上的一排猛鹿砸落,未待约吉调整反应,千百支燃火箭矢飞来,正中跌地鹿身,霎时山下焦味弥漫,烧伤鼷鹿尚能起身,行动迅猛度却已大为退减。炎军见此法见效,趁势倍攻,加以火把点燃掷下,打得鼷鹿狂军烧焦遍野,节节败退,那原本誓死忠心于约吉只是慑于鼷鹿敌我不分的一伙夷兵,见状激愤不甘,重又奋勇杀将上来。

      炎军将火线逐渐推进下压,战车中冲出一名将领打头阵,声如洪钟向下吼道:“孟亲王周瑶勾结夷贼举兵作乱,圣上有旨,擒拿回朝,若遇抵抗,当场伏诛!”

      “哈哈哈哈哈——”

      混乱中一串癫狂大笑分外刺耳,众人寻向笑声去,只见残枝乱木间,一人尸山火海中摸爬而出,周身血污狼狈不堪,神情癫狂向上回道:“齐将军,谁人不知你欲速置我于死地,都到这番田地还要假托圣旨?”

      齐海晟俯瞰全林,将周边细微风吹草动尽收眼底,向周瑶怒道:“亲王不要胡言乱语,若不归来伏罪,别怪刀枪无眼。”说着亲自挽起一张巨弓,三支雕翎箭蓄势待发。

      “封口?做得出!”周瑶见状面无惧色,反而起身自送,攀上脚旁一丛残木乱尸堆积的坡顶,清清楚楚示意肉身箭靶,发狠喝道:“今日就让千万军士见证孟亲王如何冤死逆贼之手!”

      齐海晟弯弓拉满,一眼闭起,送箭出弦,诺大的混乱战场顷刻凝固静止,只剩三枚冒着奇异青绿光芒的箭镞向目标奔去——

      周瑶伫立张臂纹丝不动,轻轻阖上了眼。

      一股巨大冲力袭来,只觉钝钝一阵天旋地转,周瑶被围护着跌滚下坡,熟悉的气息夹杂着腥热向每一个毛孔渗来,遮揽他的是一具魁梧滚烫的躯体,和躯体肌肤之上突然不再游活的怪兽乱魔。

      远远近近或焦或残百折不挠的鼷鹿突然一个个轰然倒地,上方瞬爆发出巨大欢呼声,接着山呼海啸,四面八方都似有炎军杀来,将残余无援的夷人围死在正中。

      “四郎!”

      周瑶奋力推动压护在自己身前的血肉之躯,感受到急乱中扒在对方腰后的手指已被热血浸透,一支利箭正中其背,青绿箭镞深深嵌入膛腹。

      周瑶艰难坐起揽他侧躺入怀,声音无助发颤道:“你这是何苦?你没事的四郎……你有神力护体不会有事的!”

      约吉渐失血色,英隽眉眼如花朵凋落于残雪,突显平静而圣洁。感受到周瑶一颗泪珠滴落,约吉颤了颤嘴角,苦涩道:“你算计我到死。”

      周瑶痛哭摇头。

      “就你知道棬芜毒要我的命,”约吉轻轻别开眼,虚弱叹了声气,“瑶弟呵……”

      “四郎——”周瑶泪眼朦胧,呆望着怀中人,有一瞬间真正的蚀骨痛彻,“你何苦穷追猛打,到这无可挽回的地步,让我如何护你?”

      约吉轻轻一笑,似乎此生已终究解脱,再无谓纠缠计较,重新回望向周瑶,眼中将烬的光芒复又闪烁一霎——

      “我做鬼再来带你回卢斐岛好不好?再不分开了。”

      周瑶神情一滞,张口正欲回应,却感周遭嘈杂震天,满目刀光剑影,自己被一个猛力拎起,拽甩在马背上,怀中温热被彻底剥离开去。

      “亲王受惊!臣等护救来迟。”

      周瑶颠在疾奔马上,距离那张熟悉又陌生的绝美面孔,那被万剑围戮的乱贼魁首愈行愈远,心中清醒意识到,这终于,也确实是今生见约吉的最后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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