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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竞折腰 ...


  •   齐海晟凯旋收兵,交待过部下各自任务,便赶往公主一行暂驻的云岭伏风岗,终与周璐汇合。

      哨岗营房外重兵森严,最内一层身着孟亲王府兵戎服的,正是今日骗过薛义彤一行护守周璐前来的精锐护卫,实为龙神军假扮。

      “定远军虚假鏖战在此,坊间牢骚已久,今日亮出龙神军虎符旗号,王骁亲与揭穿薛经略偷天换日的伎俩,各将领便登时诚意听命,倒是少费周折。”齐海晟戎装披挂,顿比往日更显意气风发。

      “不过是才如梦初醒,知晓被扣上叛乱军罪名的厉害罢了,”周璐平静回道,“再一见今夷贼覆灭不过尔尔,脸往哪搁?”

      齐海晟志满一笑,又道:“只霍作飞一支态度强硬,牢牢把着岭下,公主即放他护守薛经略回营,不怕薛拉拢旧部,图谋再起?”

      周璐摇头:“薛义彤毕竟是文臣,更是个聪明人,他知晓大势已去,论兵孤注一掷与龙神军抗衡并无把握,及时顺水推舟,虽毁了多日经营筹建,到底能留住条命。此战大劫,明面是皆大欢喜的形势,如何堵住你我之口,粉饰太平才是他当下最想做的——先不给他眼色,由他费几日脑筋去。”

      齐海晟时至今日才算真正领教拜服公主的缜密心思与惊人魄力,千丝万缕环环相扣,以最小内耗与代价厘清摆平了孟地几乎所有谜团与纷乱,越复盘越发感慨亢奋,却见周璐语气只是淡漠,举止甚至有些焦躁,频频望向门外,突感恍然,揣度慰道:“柯桑履行与公主河滩之盟,出手最先破掉鼷鹿阵——虽未料到妖法后续,总归是诚意与约吉割席,她也是为自己争权打算,不会负约的。”

      “可是,”周璐忧意未减,心中只禁不住总往最坏可能想去,“只怕她防我背信,炎军乘势而追,手中竟要借此扣住一人。”

      齐海晟嘴上忍住,心中却不以为然:一个芝麻文官再才干出众,也当不上什么扼制十几万炎军的谈判条件吧。

      正待要委婉探讨,突听兵士来报,柯桑手下三名夷人已手持令牌,将管临护送归来。

      周璐精神一振,立即起身迎出。

      出门只见三人被龙神卫严密防围着,阿卟一见周璐展颜道:“大炎公主,人我带回你了,柯桑系莫还有一封信给你。”

      廖青代接下信,看不惯他这副没礼没节的野人口气,教导道:“见公主行礼。”

      周璐却拦说免,接过信在手中,亲自上前拍了下阿卟肩膀,简单而郑重道:“卡莎莎!谢谢你!”转身命人安排赏谢,扫眼问了问管临何在,便径向一简陋浣房走去。

      不经敲门直一拉,屋内几个轻伤兵士正在理伤清淤,见到公主俱是一愣。周璐一眼便看到管临敞衫胸前血痕,心中一痛,顾不得避讳,立命旁人都出去,只留管录事一人。

      管临慌忙敛整残衫,向公主行礼。

      周璐心暗提了一路,此刻方松懈叹道:“此计太冒险了。”

      “计成就好。”管临亦无谦勉之辞,只跟着叹息。

      周璐见他抬头来神情游离,一脸倦色,好似这一日如同过完了一生,又起担忧:“是不是受了内伤?让我看看。”

      管临摆手后退一步,“没有,公主勿挂心。薛经略这头,对接摊牌可还顺利?”其实归来一路眼见龙神军主导井井有条,已猜到公主气势大捷,胜如计划所愿。

      周璐并无得意,复想来仍心有余悸:“薛义彤十万藏兵威胁我都不惧,只这个周瑶让我悬心,此人狠戾难测不知临场又变出什么乱子,此环最没定数,不该借你去涉险。”

      管临思绪犹被今日所历所感盈满,只觉没法三言两语与周璐述清,也并不想细述,不知为何竟是抑制不住满腹莫名的惆怅,迟迟未缓过来,嘴上只道:“还好。”

      周璐追慨道:“果然如你所料,只周瑶牵制吸引得来那约吉,周瑶对这情谊竟也真自负到敢以死来试。”

      管临半晌不语,终幽幽叹气:“情谊比不过江山。”

      周璐见他这般伤感,倒反起兴味,微仰下巴慢声问:“莫非,管录事觉得江山不值?”

      管临被问得入心,一瞬间脑中还真将深埋心底最珍视物事挖出来比了比,本能答案竟令自己也暗吃了一惊,他对着周璐帷纱后的质询目光,却未置可否。

      周璐钳住他眼神不放,语调一沉问道:“你倒猜我觉得值不值?”

      管临紧盯周璐,心中纳罕公主为何影影绰绰一而再再而三将如此私密而庞大的野心试图昭示于他。管临自视并非什么得力干将,身份地位更是无足轻重,不知公主何以冒此巨险来明告拉拢他这个无名小卒,忽而想到先前周瑶那句“大炎公主心尖上的人”语,更觉惊惶,避其目光垂首道:“臣不意揣度。”

      周璐见他诚惶诚恐模样倒笑了,语气亦转回轻松:“说定保我无恙的话我可记得,你也长久挂心才是。”

      管临越听越不对劲,若指忠心,他一路伴辅深为钦佩,诚可与之;若指钟心……却难相托。不自禁将头埋得越发低:“忝受公主信任,臣资质平庸恐难当大任。”

      说完更觉措辞不妥,此趟差使已近了结,倒像是马上撇清怕划与同谋似的。周璐却并不在意,微微更靠近了些,语声婉婉道:“有些事尚不便讲,待回去与你细……”

      “禀公主,”话遭打断,只听门外张求朗声汇报道,“裴大人与启荣上岭来了。”

      “哦?好!”周璐一喜,亲眼见得管临无大碍,各旧部齐来汇合,这才后知后觉为此行胜利顺遂真正欢欣庆幸,转身推门步出,迎向来人。

      门外齐海晟随后进来寻管临说话,却见其人衣衫不整,面色微赤,心中越发嘀咕,面上却仍平静如常,好奇问道:“周瑶用了什么法儿,引得那约吉现身送死?”

      “医正程梧给他备了一颗自制药丸,吞下令鼻口立时燥破流血,却并不伤体腑真气。”管临帮解惑道,“剩下便是他向来会演罢了。”

      “所以他还真够自信约吉不惜一切代价救他?”亲自为约吉送上致命一箭的齐海晟似乎仍难置信,“我那毒箭射出,他是真当一动未动,约吉不及时扑上,见阎王的可就是他自己了。”

      管临回想场面之残酷惨烈,默认喟叹了一声。

      “两个都不正常,”齐海晟难以理解摇着头出去,“一狠人,一痴人,跟这么俩疯子空耗多少精力。”

      千冢林之战盖棺定论:龙神军助战定远军,夷地祸首约吉阿河洛走投无路,挟持孟亲王周瑶抵死一战,被炎军击溃当场伏诛。龙神军解救下被俘的孟亲王,在先前诈降卧底的定远军大将王骁助力下,策反收编了约吉大批残余势力,归顺于龙神军。夷地阿河洛家族知难相抗衡,派出先夷王之女柯桑与炎方和谈,愿协平余乱,臣为藩属,重修两族之好。

      炎夷两地鏖战了三四年之久的混乱局势至此彻底平定明朗。

      ——当然,这只是大炎朝廷公布捷报的官方说辞,个中蹊跷自然瞒不过朝中人精们的敏锐嗅觉。

      岭东路经略安抚使薛义彤攻战期间前后折了数万禁军人马,官方嘉论此乃深埋长线,于逐步削弱瓦解夷贼实力功不可没——自然也谈不上居功至伟就是了。薛义彤领着三万余军,灰头土脸先一步班师回朝。

      风光大劫的龙神军白捡了几万“降兵”,整编上报,主将贲虎将军齐海晟率军暂助镇守,奉玉公主与鸿胪寺丞裴志端协助孟亲王府重整孟地,与夷人划定疆界重拟往来细则,芒州渐复往日安宁繁荣。

      周璐受上意指派,又返芒州月余监督后续。这放松下来才正如周瑶先前所说,与六妹是祭祖访亲,把酒叙旧,同赏孟地山川风土,太平重获,王位复稳,不亦乐乎。

      待到七月末雨季渐去,一行人才准备启程复返。临行前,周瑶特邀管临单独一见,善始善终,仍设座于湖心亭上,只此次多了一人参与——幼婴周祮。

      周瑶抱哄着怀中恬睡的婴儿,余光瞥见管临到来只伫立着迟不落座,抬头温和道:“管录事何必拘礼,坐下随意聊聊。”

      自千冢林之战后,常日跟在公主身侧的管临似乎有意无意避与周瑶接触交谈,今被专门邀来,躲无可躲,却也无话可说。依令落座,冷眼看着眼前这幅父慈子乖的天伦胜景,心中只感难言的怪异。

      周瑶似乎看得透他心思,将婴儿放低了些,抬头道:“管录事想不通,我如何将别人的儿子如此真心对待,毫不在乎。”

      管临不料他开口全无忌讳,不置可否地笑了下。

      “天家贵胄,最不缺骨肉相残的故事,”周瑶面上轻笑着,眼里却是寒光瑟瑟,“父子互忌,兄弟阋墙,凡涉及权争便少不了赤刃相见,古今皆如此。亲不亲生的,倒也没见得差别。”

      那是,眼前正是六亲不认本尊,所言样样都曾自己亲身验证上演过,管临被周瑶眼中寒意染透,却仍猜不透这番奇谈怪论为何要对他来解释,“不知亲王今召臣来是——”

      周瑶接回道:“我不过是见管录事略拘谨了些,那日与我所见所闻,当是奇闻逸事也好,私密证词也罢,本王无有丝毫不得为外人知闻的顾虑,管录事也不必太紧张了。”

      孟亲王这是告诫休要拿个鸡毛当令箭呢,怕你自以为抓住把柄日后利用,人告诉你想都不用想。管临暗笑度腹之心,坦荡挑明道:“亲王多虑,公主此行奔波筹措,涉险解除定远军隐患,皆为保全孟地安稳与唯一正统,宗室同心为国,安容流言挑拨。”

      周瑶听他回得措辞精确高明,钦然一笑,将怀中周祮递还给婢女,抿了口七窨花茶,“真是羡慕六妹身侧有管录事这班干将与知己,六妹识贤善用,更广得贤才拳拳知遇之心,来日定能成大业!”

      管临警觉望去,含糊回道:“公主因病多年萎顿,今幸尽己用为朝廷解忧出力,也确是心境舒缓病体稍愈,未白走一趟了。”

      “呵呵,我这六妹,她病在哪里?”周瑶淡淡揭穿,“只恨不是男儿身这一块心病罢了。多年前炎京初见,我那王爹回来便感慨,幸亏那行六的周璐只是个公主,要不然这大炎天下绝没那么容易还回给黎太后嫡孙去。他哪知今日再见来,是个公主又如何,未必不能成事。”

      管临微微环视周遭,亭内外加起不过六七婢女护卫侍立,身份低微平常,看去面无波澜——饶算隔墙无耳,这番话语也太口无遮拦石破天惊了些!

      管临呷了口茶,放下杯盏,神色倒还安稳:“亲王是以己度人?”

      “哈哈,”周瑶干笑得轻松,“请转告六妹放心,孟地这一亩三分已够王兄焦头烂额,此生绝无心更无力北上添乱。”

      周瑶察着管临神情,顿了顿更直白道:“我等皆生于和宜盛世,更是纯正炎汉子弟,别地郡王我不知,今只代孟地表个态,论情论理我独认淮王瞽圣这一支。”

      这下不怕周边有耳目了,孟亲王这可是大大方方投怀送抱,八字尚无一撇,站队人士竟已主动集结。管临一时倒被郑重哑了口,如此逆天巨谋,连公主尚未言明至此,他绝无代为表态接纳的道理。更何况——谁人确定他这个临时差使就打定与周璐绑定一枝呢?这周瑶心思深沉莫测,极可能故意就此试探搅动,唯恐天下不乱。

      “亲王缅怀先帝之情,臣定为转达公主,待明年岁初亲王按约来京朝见,更可亲自祭怀了。”

      周瑶听管临这般顾左右而言他,还不忘借此提嘱朝见一事,不禁摇头而笑,继续自说自话道:“管录事行事谨慎,言语滴水不漏,只是依我一路所见感察,莫怪直言——比起我六妹这个周氏嫡传来,你这准驸马爷还少了份孤狠,致胜时刻心战相较,你怕是要输她一成。”

      管临不意反驳谁强孰弱,只逮着“准驸马爷”四字格外郁闷,谁,怎么就,没完没了洗脑式默认了?

      周瑶见他窘迫语塞,当是正中自尊要害,见好就收不再继续穷追猛挑,正巧一旁周祮醒来哭闹,周瑶重新接过入怀。

      管临望着他熟练哄逗婴儿的样子,心中又生感慨。

      婴孩经三哄两抖便止住了啼哭,挥着幼嫩小手,在周瑶反复教导下,咿咿呀呀跟着发出“滴”、“滴”音,终于有两声学似确切,听上去无限接近“爹爹”。

      周瑶欣喜若狂,将爱子举起欢呼雀跃了一阵,竖着抱稳亮向管临,没心没肺问道:“你看像不像?”

      管临向那双跟约吉如一个模子里刻出的莹亮寒瞳温暖笑了笑,转而缓下盯回周瑶,许久问出两个字:“值吗?”

      周瑶颠逗着看婴孩欢笑回应,那抹似曾见过、人鬼莫近的冷酷感悄无声息地在眼中又划过一次,嘴中却轻笑着说:“我已经悔啦。”

      八月初八,奉玉公主一行与部分龙神军同日启程回朝,公主有疾乘车,跟不上行军速度,便由一队龙神卫护着,分道慢行。行至青江恰遇早寒暴雪冰封,又耽搁慢了些,直到腊月初才辛苦抵京,至此阔别炎京,算来已足近一年时日了。

      平定夷乱有功,贲虎将军齐海晟获封三等县伯,其父步帅齐熙早有安宁侯爵位在身,齐家早年沙场神勇时便自恃功高,对朝中文臣王侯谁都不买账,近年却独与被孤立的周琅越发亲近。如今齐家手握壮大龙神军,又是一门两爵,朝中重臣无不暗将局势变幻掂量。

      周璐正式晋封长公主,加赐护国封号,称护国奉玉长公主。

      这公主出访数月,调兵遣将,联纵疏通,悄无声息间一战成名,四下震动惊喜,直叹巾帼气概,论才论勇皆冠绝宗室时辈。却可惜载誉归来,仍是那个活不起的病秧子,一回京就病重休匿,连册封礼都从简尽略。

      管临跟着升职按常规应赴外任,却被擢了个七品殿中监职,仍留炎京,如此更应中内外四起流言——这回驸马爷人选算是板上钉钉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竞折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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