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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谒巾门 ...


  •   并非不可快步追上,管临却站定不动:“迟阶!”

      倒是头回听他喊己大名,迟阶只觉一凛:这喊得太郑重些,怕是气大了。于是停下回首。

      管临一脸正气:“我且管不到你去哪。你只回去与你二姐重说。”

      迟阶笑返向他:“人家一诺千金,小舅公你是一证也要千金。你救我越狱,功德无量,怎么还带反悔的?”

      管临不回他胡搅蛮缠,只原地立定坚持。

      迟阶围着他转了圈,收笑提议道:“说好去拜会下淮王府的,今日倒正当。”

      又提什么淮王府,简直心理阴影。管临看他,不知他晓不晓得当天就是拿这假作借口引出的一番事故。这一看却发现,走出树荫地,盛阳一照,其脸上殴伤更见明显,一层围一层花花绿绿,不禁愧意又生,语气也软了几分:“就今日你这鼻青脸肿的尊容,要去登门拜祖,还道是正当?”

      迟阶伸手摸摸己脸,又笑道:“着实正当。不是都说淮王府现只有女眷当家,那可都是舅婆、姨妈、表姐的,个个菩萨心肠,我今这副尊容,最惹人生怜了,倒免吃个闭门羹。正当,太正当了,走走走。”

      管临料不到他还能妄想以己卖相发挥此奇用,再次深为歪理折服,不觉已被他拉动。

      由泽林至后山淮王府步程甚远,两人又无车马只得步行。好在今日风和日丽,一路傍山望湖,闻鸟语,沐晴岚,各想来是比回城听满耳议论如父如子、涂药养伤苦捱榻上过得有趣些。

      因隔几代多宗,迟阶对祖上这淮郡王琴州遗脉下落知之甚少,一路管临只将自己本地所闻与他道来:当年淮郡王出京至琴州封地没多久便病逝,遗有一女二子——二子众所周知,后相继进京登基,黎太后因以过继之名垂帘听政,自要对其直系亲缘严加防范,以绝干政后患。遂二帝亲母并无名号获封,只寡守琴州府中;二帝亲姊周迪亦只嫁了一平民商贾人家,此家日后经商不善业已没落,坊间不闻其名。

      依规制,郡王府邸和封田于郡王一辈逝后便收归官府,重派它用,瞽圣无权,嫡母逝后故居亦未例外。此府因距城甚远,属田也不如何丰茂,收回后暂无可用,便荒置了许久。直到多年后,突被一富户指名买下,该户在此种桑养蚕,又起绣厂城中经营,倒还可维持。据传此户为淮郡王后人女眷,具体是哪宗,倒鲜为人知。只是可承淮郡王之血脉续住此府,琴州人当是佳话亦是习惯,只还沿称它为淮王府。

      迟阶听来也觉颇冒昧,自己要去访祖访亲,竟都不知访的哪门子亲。

      边说着不觉已至,只见高门阔院,匾额悬书“祁宅”二字,砖瓦漆色,似多年未修补翻新,多显陈旧破败。

      迟阶不禁感慨:“宗室王府,二帝故居,今如此。”

      叩门半晌,大门终启,开门的是一老妪。迟阶早有准备,恭敬自报道:“烦请通报宅主,淮王长子外孙迟阶求见。”

      那老妪听来惊奇,她再不知家门渊源,也必知“淮王长子”贵为先帝,外孙可是皇亲国戚,这孤零零俩小儿,自称这个还是个鼻青脸肿的……却又不敢轻易怠慢,只请二人院中等候片刻,速去通报。

      二人进得宅门来,却发觉这院中别有乾坤,满庭芬芳,百花荟萃,流水声声,鸟啾虫鸣,虽楼阁一如院墙旧败,经这花草蜿蜒点缀,倒也另有古韵。

      当下正赏叹,只见宅中一妇人随先前老妪迎出。妇人度之三十余岁,面容恬丽脱俗,举止从容端雅,面含微笑,请二人入堂。落座奉茶道来:“祁堂主正于后院桑园忙作,已遣人去通报,稍候即至。”

      迟阶问:“祁……堂主?”

      妇人闻此询问,笑解释道:“因曾为家中桑田亭阁胡乱题名为‘听鸣堂’,祁大小姐便自称听鸣堂主,宅中上下即惯以祁堂主称之。”

      “哦……雅致。”迟阶点头敷衍称赞。堂主来源知晓了,然而祁堂主……到底是谁?主动来访,竟不知主为何人,问来岂不见笑。不觉看向管临。

      管临即刻会意,心下笑来他也有无措时,遂开口代为诚询道:“迟公子初来琴州,以往素未谋面,依辈分不知该与堂主论……”

      闻之,那妇人也着实费思掰算了一会,理清后笑道:“论亲应称表姨母……吧。只称堂主便好。”

      迟阶待又措辞想问对方是谁,却忽觉厅门光影一闪,一人踏入。

      此人一身青灰色长袍,简挽发髻,面容俊朗,步姿利落,恍然望去是一飒爽郎君,走近才见亦是女子。想来便是堂主无疑,二人起身揖礼。

      祁堂主将两人细细打量,问道:“哪位便是迟阶?”

      迟阶自认,回拜“堂主”,介绍“此为吾挚友管临。”

      祁堂主看他一脸瘀伤,倒未显惊奇,只道:“你父一至琴州,便遣人来过,因听说宅中都为女眷,不便亲访,只修书问候。没想到倒令你独来。”

      “我爹?”迟阶惊讶,他与他爹整日各行其事,竟全然未交流过此节,说来也许别人未信。“实是,我爹并未提及,不然应早来拜过……表姨母。”

      听他一称,祁堂主抬手止住:“不敢当,叫堂主罢。我等不过一介布衣,不与皇室攀亲。”

      迟阶道:“我爹不过一琴州酒监,遑论皇室。”

      祁堂主看他谦虚,倒反觉亲近些,因感慨道:“只可惜琼表妹未有机会来琴州一见。”

      迟阶闻之眼神瞬间黯淡,低垂眼睫沉声道:“我娘亡逝今整三年,我爹倒常苦中安慰我与二姐道,或许上天有意安排,让我娘免受这三年颠沛流离。”

      管临从未见他如此动情,竟也觉随之酸楚。祁堂主更是顿生怜惜,以长辈姿态过去拍了拍他的肩。

      迟阶听她称母亲为表妹,便猜得她应是二帝长姊周迪之女。虽然连母辈都与之素未见过,但拎清了亲缘,顿感亲切许多。祁堂主亦渐畅所欲言,道清了淮王府一脉这些年后续——

      原来当年二子相继进京登基,便终生未允再与嫡母、亲姊见面,淮郡王妃思子成疾,百事不闻,还只多靠已出嫁女儿周迪常回娘家料理府事、陪伴慰母,直至母逝宅收。

      周迪贵为宗室之女、两帝长姊,境遇却较之平民百姓犹更艰辛。所嫁夫家经商破产,夫君亦早逝,家族欲搬往别处东山再起,周迪却因念及父母宅冢皆在此地,不肯随去,坚持携女留守。那婆家本嫌拖累,又毕竟忌其为帝姊,不敢勉强,只得由她。周迪遂留在琴州,守几亩桑田为生。女儿祁庭兰——即今日之祁堂主,后拜琴州桑蚕大户为师,于此桑蚕种培经营之道倒颇显天赋,成年后自立门户,越做越盛,兼营绣坊,直至今日。

      “我娘不畏日常艰辛,然生平只有一憾,”祁堂主讲至此处愤恨道,“便是淮郡王一脉后继无人。那黎太后不知宫中撒了什么妖术,直让我两个舅舅终生只得生女,无有子嗣。”

      “庭兰!”旁边那妇人闻此语唐突,低劝堂主收住。

      迟阶与管临面面相觑,此“巫术”传闻全炎皆知,民间多有揣度议论,要论“绝种”最大受害者,实是他淮郡王府第一。

      然而不料,祁堂主本人却另有所恨:“都道是我淮郡王一脉因进宫当了傀儡皇帝惨遭‘绝种’,难道我这个嫡亲外孙女便不是种?两个舅舅生了那么多公主不是种,你——”指向迟阶,“淮郡王曾外孙,也虎头虎脑生得这般好,就都不算血脉,不算种?”

      这……连迟阶自己都没从这层想过。

      祁堂主冷冷自答道:“不过是有子才算种罢了。府收走了,人不在了,宫中多年未传来子嗣消息,我娘直不甘心,甚而突发奇想过,要远远为我那盲舅过继一个儿子帮养着,以续我淮郡王府余脉。”边说边摇头,且悲且叹,“我只告诉娘,我便是你淮郡王府余脉,有何未了之愿,只管与我道来。我娘且难理清,只是时时念及这儿时旧府,悲感人去家不复。”

      迟阶与管临随之打量这昔日淮郡王府,似终明了为何堂主终将其买回,只佩服她竟能做到。

      祁堂主犹自感慨:“只可惜此府买回时,我娘已不在了。我只依她儿时住过的模样,亭台楼阁、砖墙瓦盖,悉数保留,今她灵位归回府上,也算了此夙愿吧。”

      迟阶悉听此来龙去脉,心中感动涌生,叹道:“堂主能实现此愿,实为不易!我娘只终生困在京中不知此节,不然本也应鼎力为之。”

      祁堂主摇头苦笑道:“琼表妹贵为公主,金枝玉叶,哪知民间此苦,不过都是不得已而为。”

      迟阶欲接言,却张嘴半晌未道出,将话咽回了。

      认亲聊过半日,祁堂主便引迟阶去到府上祠堂,拜祭列祖列宗。又应迟阶提议,带两人去到后院参观桑田蚕园。

      迟阶管临才见其桑蚕规模,实比想像中繁盛,只满园满府,从桑农蚕工,到佣仆杂役,皆为女子,往来行事,个个神采奕奕,合作井然有序,心中更暗叹巾帼不让须眉到极致。

      及至辞别,姨甥已颇觉亲厚,相认恨晚,约定改日城中祁氏绣坊再会。

      迟阶二人别过堂主,待辞其身旁一路相随妇人,才想到一直未请教身份称呼,遂恭询之。

      那妇人闻之自报:“民女姓严名霜,只在坊中事绣。”言毕眼波微转,看向堂主。

      祁堂主并未回视,只微笑坦然道:“此为在下义妹,绣技绝伦,绣坊多劳其技艺精湛、带徒施展才略得微名,来日到城中绣品与你等一鉴。你便称……霜姨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谒巾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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