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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   建筑间漏下的零星日光,落在背上,犹如火烧般灼痛皮肤。
      胸腔仿如被千斤水压挤迫着,吸不进一口空气。
      为什么,明明刚刚才……
      才……怎么了……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在跑……
      断断续续的思考根本无法串联起来。
      脑子里似有什么在不断啃食着。
      想不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
      自己,又是谁……
      纷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在狭窄的巷道间形成巨大的回声。
      他不禁下意识地捂住双耳,头痛欲裂。
      本能的恐惧驱使着脚步不断加快。
      不能被抓住……
      会被拖到阳光底下……
      会被杀掉……
      视野像是被什么侵染一般逐渐变黑,四肢仿佛浸入冰水之中,头顶的阳光却愈发灼热。
      皮肤片片开裂,暗红的结晶碎落下来,瞬间化为黑烟归于阴影之中。
      就像是被舍弃了一般。
      他有些怔愣地看着黑烟消失的角落,恍惚间似觉身后空气一动,在空荡荡的大脑作出反应之前,指尖渗出的异质已瞬间凝成刀刃狠狠地横砍过去。
      刀锋准确地切过大动脉,却并未溅出血来。
      被攻击的人惊诧地瞪大双眼,未及说出一句话,被切断的头颅就已和失去控制的身体一并重重地摔落在地,暗红的结晶仿佛打碎的玻璃般散落一地。
      是同类。
      依稀的认知一瞬间从脑中闪过,马上又被啃食一空。
      追逐的脚步声愈近。
      他踉跄地退开两步,慌乱地转向另一个方向,没跑出几米,却再次看到又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角落里。
      昏暗逼仄的小巷就像是一道藏污纳垢的缝隙,不知不觉躲满了畏惧日光的幽灵。
      那人与他同样一身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色连帽衫,纸一般单薄的身形几乎要融入阴影之中。
      混乱中,已然丧失思考能力的他本能地一刀向对方砍去,却只听见嗤的一声轻响,异质凝成的刀刃瞬间被削成两截消散在空气中。
      对面收回手中的黑色短刀,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猛地伸手抓住他的脑袋,狠狠地砸向地面。
      砰的一声巨响,他只觉眼前一黑,脑袋被重重地砸进水泥地面,暗红结晶连着碎石飞溅开来。
      烟尘弥漫间,依稀能见那人居高临下地瞪视着自己。
      风帽的阴影里隐约露出一只诡异的眼,眼白被染得漆黑,深红的瞳孔泛着血一般妖异的微光,黑色的裂纹从眼角延伸,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半张脸。
      就像恶鬼一般。
      他浑身一抖,不由剧烈地挣扎起来。
      那人收紧手指,厌烦地抓着他的头又是猛力一砸。
      脑袋只觉咚的一声,模糊的意识终于彻底断线。

      冰河烦躁地一脚将人踹开,脚下有些不稳地踉跄了一下,靠着身后的墙坐倒在地。
      就只是这么简单的两个动作,全身的肌肉就像要被撕裂一般。
      周遭远远地传来嘈杂的翻找和交谈声,其中还混杂着几个听过的声音。
      是天望的人。
      她转头看了眼几米外身首异处的感染者尸体,又看向脚边失去意识的人,神色愈发暴躁。
      大白天的惹什么事,不知道感染者白天全是半残废吗,自己找死还要拖垫背的。
      她忍不住对着那人又踹了一脚,才扶着墙摇摇晃晃地试着重新站起身。
      然而一瞬间的爆发还好,像站立这种需要长时间维持的动作,对眼下这副身体而言,还是太过勉强了。
      不过几秒,她又脚下一软摔了回去。
      黑色的裂纹无声的从袖口蔓延到手背上,却像是被什么拦住了一般,扭曲了一下,又悄悄地缩了回去。
      她从袋中取出钱夹,沉默地看着夹在其中的那张贴纸。
      小人儿依旧抱着琵琶睡得一脸安稳,头部却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一点一点撕开,一日一日,裂缝也渐渐地变得越来越长。
      到整张贴纸被撕成两半的时候,又会发生什么呢。
      她仰头靠在墙上,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努力地去适应那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身体和意识就像是一个无止尽的战场。
      贴纸的术式让她即使一下子吸收了那么多核心异质也没有当场死亡,然而血鸦的自愈能力日复一日地与无法消除的异质厮杀着,连带着身体的其他机能都几近报废。
      如果把贴纸丢掉,自己是不是瞬间就会变成和脚边的这个人一样呢?
      失去自我,被深渊意志支配,变得疯狂嗜杀。
      然后,被杀掉。
      她的眼神恍惚了一瞬,随即一惊,连忙甩头将那些想法驱出脑海。
      自己自幼训练,本不应因区区疼痛而变得如此软弱。
      即使有贴纸的术式,体内异质也依旧在悄无声息地影响着她的精神。
      慢慢地,将她变成另一种东西。

      不过几秒,搜索的声音又近了不少。
      她压下心头杂念,扶着墙正要再次尝试站起身,却忽听得另一个感染者的尸体处传来些许细微的动静。
      周遭的异质就似被召唤一般,无声地覆上脖子的断面,仿佛活物一般蠕动着,延伸着,将被彻底分离的头颅与躯体再次连接起来。
      她心下一惊,条件反射地握住袋中的刀柄。
      仿佛时间倒退一般,散落一地的暗红结晶回到血管之中,切口随之宛若缝合般消失无踪。
      那人慢慢地睁开眼,习以为常地坐起身,摸摸自己的脖子,松了口气,“幸好没弄破衣服。”
      看清楚对方相貌的一瞬,冰河不禁瞳孔一缩。
      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那时的研究所。
      血液中,烧灼般的剧痛一下子变得鲜明。
      那个本应已经退化成小孩的人造核心正毫发无损地坐在她的眼前。
      不可能……那个时候明明……
      那个人似有所觉地回过头,一对上她的视线,不禁有些畏惧地向后缩了缩,小心翼翼地问:“那个……我们认识吗?”
      冰河一怔,终于注意到他身上的病号服,不由微微皱起眉头,“你是……子夜?”
      子夜意外地睁大眼,“你认识我?”
      冰河摇摇头,“我认识临央。”
      子夜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你就是队长那个在二中读书格斗比赛还赢了她的朋友,冰河?”
      “……是。”
      “哇,真看不出你打架那么厉害啊。”
      就像是没看到她脸上的黑色裂纹一般,子夜很自然地就跟她聊了起来,“那个感染者也是你打晕的吗?”
      毫无紧张感的语气让她难得有些无奈,“天望的人就要找过来了,你还不跑吗?”
      “跑,当然跑,我好不容易才从医院逃出来。”
      子夜说着,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你呢?走不动的话我可以扶着你。”
      冰河摇摇头,“感染者会不受控制地攻击周围的人。”哪怕对方同为感染者。
      “不用担心啊,你刚才也看到了,我死不了的。”
      子夜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脖子,眯起眼笑容灿烂。
      “你杀不死我,我打不过你,不是刚好吗?”
      看着他的笑容,冰河不由沉默下来。
      这个孩子,到底是死了多少次,才会笑得这般仿佛事不关己。
      但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伸出手握住他,借力站了起来。

      天望本家,祭祀台。
      业祝慢慢地收回手,沉默地看着镇压的阵法中央,那个宛若木偶一般眼神空洞的感染者。
      一旁负责维持阵法的神女忍不住轻轻开口:“大人,请问情况如何?”
      业祝摇摇头,淡淡道:“他的身体组织基本都已被异质取代,你们眼前所见的,已经是披着人类外皮的另一种东西了。”
      她的形容让在场的几位神女都忍不住皱起眉头,半晌,才有人有些艰涩地开口:“……只有净化一途吗?”
      谁都清楚,一旦净化,失去全身大部分身体组织的感染者便会当场死亡。
      名为净化,实为灭杀。
      “侵蚀程度应该有个逐渐加深的过程,轻症者可以暂时先用符纸控制起来,至于已经完全失去自我意识的……”业祝说着,平静地抬起手,指尖闪过一点微光,那人的身形瞬间溃散,黑色的异质漂浮在空气中,而后就像燃尽的纸灰般眨眼便消失殆尽。
      上一秒还坐在那里的,那么一个活生生的人,仿佛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业祝静静地放下手,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就让他解脱吧。”
      神女们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将各式的情绪隐藏起来,开口均是一片平静,“明白。”
      “暂未安排驻守任务的,请先尽量赶制一批控制用的符纸下发各地分家,让他们按刚才记录的检查方式开始自查。”
      “但我们目前得出的检测方式还比较粗糙,只有在异质活动的时候才能产生反应。”
      “无妨,之后可以逐步改进。普通人类的话,攻击不难应对,即使是分家的人,利用符纸也能将其制住。”
      她停了一下,垂下眼,“但是,若感染者并非普通人类,危险性将大幅提高,一旦确认,如果条件允许,直接击杀。”
      “是。”神女们的回答依旧平静,没有一丝迟疑。
      哪怕会被直接杀死的,包括她们自己。

      安排妥当,余人迅速散去执行各自的任务。
      业祝却并未马上离开,只是站在那里看着祭祀台上的阵法残迹,沉默地等待着。
      几秒后,一身黑衣的无暗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祭祀台的阴影之中,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业祝很平静地看向他,“之后的安排,你都听见了。”
      “是啊,听到了。既然你要杀我的女儿,看来你我两族的盟约也到此为止了。”无暗语气淡漠。
      听到他的话,业祝面上没有丝毫意外的神色,只是淡淡一笑。
      “我们本非同路。”
      即使同为祭神家族,这几百年,也不过是为了对付妖族而联起手来,根本没有什么共同信念可言。
      “幸好不是。”
      无暗手一撑坐上祭祀台的边缘,转头看向那个感染者消失的地方,“若是跟你们一路,估计走着走着,就什么都不剩了。”
      业祝依旧神色平和,“我们只是做出了选择。”
      无暗淡漠地瞥她一眼,“即使天望的神女在你眼前感染,你也会像对刚才那个感染者一样眼也不眨地将她杀死吧。”
      “是。”业祝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无暗不禁笑出声来。
      “不愧是天望的初代族长,这薄情冷血的性子简直就是典范。你手下的那些神女,估计也是跟你一样的想法吧。”
      业祝语气平静,“她们会履行自己的职责。”
      哪怕是手刃同族。
      “亲人,同族,人命,这世间一切,对你而言都可以放上天平然后舍弃。”
      无暗从阵中收回视线,黑沉沉的眼瞳直直地望向她。
      “所以,你到底选择了什么?”
      业祝淡淡一笑,垂下眼,轻轻道:“待我身死,你或许便会知晓吧。”
      无暗不禁一怔。
      眼前这个历经漫长岁月从原始时代活到而今依旧容颜不改的女人,却宛若期盼着一场不日将至的雨水一般,笑着谈及自己的死亡。
      他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要追问。
      业祝却已然背过身,慢慢地向外走去。
      道别的话语仿若雾气一般缥缈地散在冰冷的山风之中。
      “别了,血鸦的孩子,愿你一切安好。”

      夕逢面色苍白地看着手机上收到的信息,好一会儿,才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有些茫然地望向一旁的老人。
      “婆婆,这个公告……”
      “是与血鸦解除盟约的那个?”老人依旧低头地打磨着材料,语气平静。
      夕逢难以置信地颤抖着,“为什么……”
      “下达的指令你也看到了,非普通人类的感染者,直接击杀,这其中包含的,可不仅仅是妖族。”
      “不只是……妖族?”
      “对啊。”老人淡淡地道,“还有我们祭神家族。”
      夕逢心下一沉。
      “血鸦的那个小姑娘已经确认为感染者,而血鸦重情,她的父兄自然会成为我们的敌人。”
      老人轻轻扫去材料表面的碎屑,终于放下工具,转头看着她。
      “虽然同为祭神家族,但血鸦和我们不一样,他们并无信仰,亦无敬畏,自古以来,在乎的只有同族。”
      夕逢低头沉默地听着,突然猛地转身跑了出去。
      老人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转头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
      “又要开始乱了……”

      山脚下,无暗和影黑各自背着简单的行囊,一前一后地走到公交车站。
      无暗看了看站牌,“就在这分开吧,我要去逮那小兔崽子了,你有何打算?”
      影黑沉默片刻,摇摇头。
      “那就边走边想吧。”无暗抬手拍拍他的头,毫不在意地道,“想不到的话,即使一直停在原地,也没有关系。”
      影黑不由垂下视线。
      看着眼前已经和自己一般高的孩子久违地露出幼时的不安模样,无暗不禁笑了起来,顺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等把小崽子逮回来,我们就一起回家去吧。”
      回到那个,已经谁都不在的家。
      影黑低着头,良久,终于嘴唇微动。
      ……好。

      公交车缓缓入站。
      无暗背着行囊走上车,回过头正要挥手道别,两人却忽然同时听见从半山腰传来夕逢的脚步声。
      急切而不安。
      无暗不由眼神微暗。
      很容易就能想象出那个孩子看到通告时的反应。
      他抬手拍拍影黑的肩膀,“好好地道个别吧。之后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说罢,便收回了手,看着车门在面前合上。
      公交再次缓缓启动。
      他回过头,看向车尾的玻璃窗。
      远远地,能看见夕逢一扫平素的端庄从容,喘着气跑到影黑面前,大冷天里,汗湿的刘海凌乱地贴在额上,双眼隐隐有些发红。
      狼狈的,就像是个不知所措的迷路小孩。
      他终于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孩子们并没有做错什么。
      错的是他们这些不得不把选择放到孩子面前的无能父辈们。
      他背过身在空位上坐下,有些疲惫地闭上眼。
      被大火烧尽的故乡,和天破那日纷纷扬扬落下的异质碎片相叠,清晰地浮现眼前。
      又一次,他没能护住自己的孩子。

      夕逢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抬起头看向面前一直沉默站着的影黑,张了张嘴,却发现满腹的话语都像被堵在喉咙里。
      影黑静静地看着她,主动拿出了便签纸。
      现在形势危险,你要注意安全。
      夕逢一下子红了眼圈。
      她用力地攥紧手指,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无暗叔叔……已经走了吗?”
      嗯,上一趟的车。
      “你们……没有一起?”
      他要去抓冰河。
      听到这个名字,夕逢再次沉默下来。
      影黑看了她一会儿,在纸上写道:无须自责,即使冰河没有被感染,我们两族解除盟约也是不可避免的。
      “为什么?”
      别忘了,血鸦除了冰河,还有另一个感染者。
      夕逢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还有那一个,屠杀了妖族几大势力的怪物。
      早在当年就已经没人是他的对手,再加上而今的异质和记忆形成的噩梦。
      她的脸色不由有些发白。
      影黑低着头继续面无表情地写着。
      和你们不同,我们本就离那边更近,什么时候被感染都不奇怪。
      十四年前,血鸦并没有活下来的人。
      我们只是,从那片坟场逃出来的野鬼罢了。
      与那些被异质侵蚀的感染者并无不同。
      写完,影黑收起了便签纸,站在站牌的阴影中,看着血红的夕阳余光里,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女孩。
      被拖长的树影横亘在两人之间,仿佛将旧日的时光生生地撕裂成两半。
      影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一字一字,无声地道。
      所以,回去吧。
      无须悲伤,也莫要怀念。
      因为,我们终会刀兵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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