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9、第 39 章 ...

  •   蚀骨的寒意。
      睁开眼的一瞬,明晃晃的刀刃挟着冰冷凌厉的劲风迎面劈来。
      夕逢条件反射地立起防御屏障,同时侧身避向一旁,背脊立时撞上了坚硬的金属墙壁。
      刀刃猛地砍在无形的屏障上,去势却只是略略一缓,下一瞬直接击碎屏障凶狠地向她砍去。
      她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慌乱间连忙低头蹲下,沉重的刀刃堪堪贴着头顶砍过,完全没入墙中,墙的那边登时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
      心脏一下被攥紧。
      随之,似有什么一滴一滴地落在手背上。
      温热腥甜的味道充斥着狭小的空间。
      她脸色苍白地抬起头。
      头顶的缝隙宛若一道被撕开的巨大伤口,大量鲜红的血不断地从中渗出,顺着铁灰的墙面缓缓流下。
      她踉跄地退开两步,下意识地放出感知,却已然无法在墙的那边感觉到任何活物的气息。
      怔愣间,地面传来细微的震动。
      又一柄巨大的刀刃从脚下的缝隙突然翻出。
      她连忙跳起避过,同时从袋中摸出两张血符抛向空中。
      刀刃从脚边擦过的瞬间,哐当两声巨响,两片从背后翻出的刀刃重重地砍在无形的屏障上。
      符纸一下子剧烈地燃烧起来,转瞬便只剩灰末散在空气中。
      刀刃被弹回缝隙之中,下一秒,又从另一个方向再次劈出。
      夕逢飞快地连退数步,有些心惊地看着眼前犹如绞肉机一般在墙面缝隙间高速滑动的无数刀刃。
      冷白的光线落在血迹斑驳的墙面上,泛着寒光的刀刃上,依稀能见暗红的斑斑锈迹。
      手脚在严寒中逐渐变得僵硬,呼吸凝成白色的寒雾。
      她咬紧牙,竭力稳住有些发抖的指尖。
      又是数柄刀刃同时从各个方向劈来,腥臭的冷风猛地钻入鼻腔之中。
      她强忍着胃部的翻腾,飞快地割开手背,将血沾上从袋中摸出的血符,用力甩了出去。
      砰的一声巨响,无形的冲击宛若爆破一般将前方的墙壁瞬间夷平,折断的刀刃叮铃当啷地碎落一地。
      烟尘散去,她的瞳孔却猛地一缩。
      眼前的光景仿若地狱。
      无数个被断墙分割的通道之中,散落着数不尽的断肢残躯,黑红的血污混杂着暗红的结晶碎屑,活人与感染者的尸体碎块堆在一起,甚至已经无法辨认出本来的模样。
      少数刀刃残片无声地沿着墙壁滑动,还在一次又一次地切割着本就已经七零八落的血肉碎块。
      蚀骨的寒意几乎要将周身血液冻结成冰。
      她颤抖着,脚下却无法移动分毫。
      所处,就似一个巨大的屠宰场。
      无论活人还是感染者,在这个噩梦之中,都只是待宰的牛羊。
      只能徒劳地挣扎着,然后被无数刀刃绞成碎片。
      无处可逃,也没有人可以活下来。

      不出两秒,墙壁断面上已覆上一层黑色的异质碎屑,仿佛生物一般微微蠕动着。
      就像伤口愈合一般,周遭环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飞快恢复,视野再次被遮蔽,锋利的刀刃一片一片重新从墙面翻出。
      灰白的空间光洁如新,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
      夕逢终于从震惊与恐惧中回过神来,一边后退着闪躲袭来的刀刃,一边计算着袋中血符的数量。
      天望一族长于各种法术,身手只是凭着五感敏锐比一般人强些,甚至比不过经过训练的普通军人。
      下一刹,刀刃再次临身。
      她有些慌乱地缩手躲避,冰冷的刀刃划破衣袖,几乎贴着手腕擦过。
      绣在祭祀服内侧的防护咒文被激活,坚硬的刀刃被崩掉了一个缺口,转眼又恢复原状。
      她心下一紧。
      恢复速度在加快。
      原本轨迹固定的刀刃仿佛嗅到血腥的鲨鱼一般,随着墙壁和通道的愈合,开始迅速从周遭围拢过来。
      一排一排翻动银色的刀锋,就像不断咬合的利齿,只等着连皮带骨将她吞吃入腹。
      无法完全躲过。
      她只得勉强调整身形,同时扔出又一张血符。
      这一次控制了力度,攻击只削掉了前方几米范围内的大部分刀刃,掉落的残片瞬间化为黑烟消散。
      凌乱的金属脆响声中,她突觉有什么贴着手腕无声掠过,侧后方难以避开的刀刃哐当一声被击得粉碎,锋利的碎片只是浅浅擦过原本预计会被切断的左手。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
      还有别的人在。
      而她却没能感觉到任何气息。
      是感染者……还是大妖……
      助她击碎刀刃,是凑巧,还是有意相救?
      她一边后退,脑中快速地思考着,划过衣摆的刀刃不断被崩坏又迅速恢复,预先绣下的防护咒文被快速消耗。
      隐于暗处的人就似清楚地知道祭祀服的防御功能,每次出手都准确地击中她躲避不及的刀刃。
      不愿与她相见却又会保护她的,熟悉的人。
      混乱的思考突然变得清晰。
      她转身吃力地挡住两柄当头劈下的刀刃,猛地一咬牙,张口正要喊出那个名字,耳边却陡然传来嘭的一声巨响,凌厉的黑色闪电突然击穿墙面,穿过层层刀刃迎面袭来。
      仓皇立起的屏障被瞬间击碎,夕逢面色惨白地睁大双眼,眼看着避无可避,余光里却似有黑影一闪,随之轰的一声巨响,剧烈的爆风猛地将她掀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意识被震得空白了一瞬。
      她好一会儿才从剧烈的眩晕和眼花中回过神来,艰难地爬起身,脑袋依然在嗡嗡作响。
      刚才,似有谁在身前挡了一下……
      闪电临身的一刹,却蓦地一缓,硬生生收住攻势,勉强拐了个弯擦着黑影打偏在一旁的墙上。
      身周,被炸碎的刀刃哗啦哗啦地掉了一地,银色的反光之中,混杂着几片不甚明显的暗红结晶。
      夕逢抬头茫然四顾,没能找到预想中的人影,却看见不远处被闪电击穿的墙壁缺口背后,浑身血污的天狼有些意外地瞪大眼看着她。
      是因为发现是自己,闪电才在最后关头临时改道吗?
      明明他们在灵山市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交集,仅有的几次也基本都是冲突。
      而且……
      她不动声色地感知了一下,果然,没有活物的气息。
      眼前的,是感染者。
      天狼抓着头发,满是血迹与裂口的衣袍愈显得形容狼狈,暗红的结晶从伤口一片一片碎裂下来。
      他有些烦躁地皱起眉,几次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无论是作为妖族,还是感染者,眼下,彼此都已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毫不在意地对话。
      而自己,却还是下意识地收住了攻击。
      不过是说过几句话的人。
      鉴于对方天望族人的身份,他更应该在暴露身形之前就将其击杀。
      可眼下,无论是他,还是已经接收到猎杀感染者命令的夕逢,双方都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静默间,寒气中稀薄的灵素突然波动起来,夕逢祭祀服的一侧衣襟随之亮起微微的白光。
      天狼一惊,反手一道闪电劈掉身后正在愈合的刀刃,迅速向后退开。
      一道柔和的白色光环以夕逢为中心无声荡开,所过之处黑色的异质碎片就如落入滚油一般尖啸着瞬间化为烟尘消散。
      他退得稍慢,手臂登时被光环烙下一道深深的黑色焦痕。
      这种等级的净化术式,年纪尚小的夕逢不可能用得出来。
      是别的神女过来了吗?
      见他受伤,夕逢立时反应过来,连忙朝反方向拉开距离,天狼趁机脱离净化范围,身影一闪消失在断墙之后。
      她松了口气,刚一站定,却听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冷淡声音:“为何要后退?”
      心脏猛地一跳。
      她僵了一下,不安地回过头,果然看见了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面如严霜的母亲。

      白色的光环在寒气中缓缓转动,刚刚愈合成型的刀刃一触及净化范围便又瞬间瓦解成灰。
      夕逢像个犯错的孩子一般深深地低着头,好一会儿,才惴惴地小声开口,“……妈,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你的祭祀服上留有标记,以防万一。”
      祈音面无表情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感觉了一下异质恢复的速度与光环的净化效果,从袖中取出一张空白的符纸,用血迅速画下一串咒文。
      一个略小一些的净化光环叠加在原来的术式之上,周遭不断地恢复企图围拢的刀刃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夕逢低头看了一眼衣襟上已然黯淡的绣线,“这里,是感染者的噩梦吗?”
      普通人中很少会出现这样危险的梦境,再加上极高的异质浓度,与概念化的景象……
      只怕,这还是个历经了漫长岁月的感染者。
      祈音收回视线,静静道:“这里应该是血鸦那一位的噩梦。”
      夕逢不由一怔,低头仔细看向墙根处的血迹。
      果然,原本以为是血液结晶的碎片,其中还混杂着一片片暗红羽毛的残骸。
      “这些刀刃,应该是他对于旧日战争留下的印象吧。”
      祈音的眼底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苍凉。
      不分善恶,不问因由。
      无论人,无论妖。
      战争会平等地将一切卷入其中,尽数绞成碎片。
      夕逢不禁低头沉默。
      寂静间,只觉寒意入骨。
      她知道那些流血与争斗,知道死亡,知道仇恨。
      但这些幼时从书上读来的历史,却忽然地,宛若异化的邪祟一般,变得可怖而难以名状。
      原来,自己从来都不曾明白。
      她忽然低低地问:“……血鸦那位的名讳,是有什么禁忌吗?”
      无论是妖族还是曾经结盟的天望,都不愿说出他的名字。
      “没有,不过是无人知晓罢了。”
      祈音结束调查,收好符纸,回到她身旁,平静地解释道:“那位似乎不喜自己的本名,就连亲族也从不在外人面前提及,我们也就无从得知,而旧时,妖族则大多都将他称作‘血鸦的那只怪物’。”
      本名于他,或许已然没有了意义。
      因为那些呼唤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祈音垂下视线,淡淡地问:“刚才,你为何后退?”
      夕逢不禁心下一紧。
      一直刻意回避的话题再次被提起。
      母亲的语气并没有任何变化,她却下意识地缩起肩膀把头埋得更低。
      祈音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一语道破:“刚才那个感染者,是灵山的妖族吧。”
      夕逢不由攥紧衣摆。
      “你还记得族长下达的命令吗?”
      “……我……记得。”
      “不过一个不甚相熟的妖族,便这般动摇,若今日面对的是冰河,你又该当如何?”
      夕逢脸色一白,紧攥的十指用力得失尽血色。
      她几次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她想反驳,想争辩说冰河不可能会伤害自己。
      想说一切也许还有别的解决办法。
      但在母亲冰冷的视线重压下,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她紧咬着牙,不知不觉红了眼圈,祈音的表情终于稍稍松动。
      女人收回外放的威压,纤细的眉微微皱起,“得到异质增幅的妖族不会错过杀死我们的绝好机会,我也不可能每次都及时赶到,不切实际的天真只会让你无谓地死去。”
      夕逢闭上眼,不知为何感到了难过。
      那一纸粉饰太平的停战条约,就像是张拙劣而脆弱的假面,被打碎以后,才发现,面具背后那双窥伺的眼中,憎恨与仇怨从未消失。
      她想起封城曾经对她说,战争已经结束了。
      他的表情很认真,也很温柔,仿佛发自内心地那样坚信着,让她也不由自主地生出希冀。
      但直到如今,她却才终于知道。
      原来从来都没有谁,相信过那句话。
      祈音抬手按住她的衣襟,一边重新往绣线中注入灵素,一边淡淡地交代,“婆婆说你的神杖明日就能修好,醒来以后,提交你所知的关于灵山妖族的信息,然后收拾一下,出发前往东部的城市驻守。”
      “……驻守?”
      “配合分家的工作,抓捕和清除感染者。”
      看着定位咒文恢复,祈音收回了手,细细叮嘱,“虽然目前普通感染者没什么危险性,但鉴于异质对于精神的干涉作用,不能保证他们是否会进化出新的能力,过去后多准备血符,祭祀服和神杖都不能离身。”
      夕逢依旧低着头,好一会儿,才轻轻道:“我知道了。”
      不远处的断墙背后,一个黑色的身影静静地听完,无声隐去。

      漆黑的小巷里,冰河缓缓地睁开双眼,转头看向肩膀。
      被闪电打伤的左肩看起来完好无损,神经却像被切断了一般,整条左臂都难以动弹。
      噩梦带来的伤害在一点一点加强。
      从最初只有痛觉残留,到而今好一会儿才能恢复活动能力。
      再过些时候,也许手臂会被彻底废掉。
      她闭上眼,有些疲倦地靠在墙上,却忽听身旁传来细碎的响动。
      回过头,便见阴影里的异质迅速聚集,渐渐凝结成一只熟悉的手掌。
      从手,到脑袋,到身体,子夜就这样非常玄幻地从阴影里凭空冒了出来。
      冰河眨了眨眼,倒是没有太惊讶,“这是你的能力?”
      子夜点点头,“因为我不会死,所以可以通过将自己分解成异质利用阴影进行移动,还能携带一点小东西,很方便哦。”
      他说着从口袋里翻出刚找到的东西,“给,口罩和绷带。”
      冰河抬手接过,有些艰难地单手将绷带往头上缠。
      子夜立时反应过来,蹲下身拿过她手上的绷带,一圈一圈替她缠上,仔细地遮住了她脸上的黑色裂纹。
      他问:“是在刚才的噩梦里受伤了吗?”
      冰河点点头,待他缠好绷带,自己将口罩戴上,“三小时左右能恢复。”
      “是很危险的噩梦吗?居然能伤到你。”
      冰河摇摇头,“遇到了认识的人。”
      子夜一怔,看她视线低垂,没有再问,低头戴上自己的口罩,“我们现在走吗?还是你再休息一会儿?”
      “走吧。”她借力慢慢地站起身,子夜很习惯地扶住她,正要迈步,巷口却忽然射入一道强光。
      “那边的!站着别动!”
      两个身着军装的男人拿着手电筒和闪着红光的检测仪器大步冲了进来,“你们所处区域异质浓度异常,请立刻举起双手配合调查!”
      冰河静静地看了他们一眼,眼底闪过一瞬暗红的光。
      那两人登时僵在原地,失去焦点的目光一下从茫然变成惊骇,随之脚下一晃摔在地上,双手宛若失明一般胡乱地抓着空气,皮肤被手电筒的碎片划得鲜血淋漓却依然毫无所觉。
      子夜有些不忍地移开视线,“你的能力?”
      “嗯,感官隔断。”
      冰河面无表情地背过身,“先出城,一会儿怕是会开始搜查。”
      “往哪边走?”
      冰河想起刚才在噩梦中听到的安排,沉默了两秒,垂下眼将情绪隐去,淡淡道:“去西边吧。”
      只愿我们,不再相见。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