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鹤楼》莫多情

4、第四章

　　唐垂拱四年，洛水出奇石，上刻字曰：“圣母临人，永昌帝业。”太后武曌大喜，命其石为“宝图”，遂自加尊号曰“圣母神皇”，并召各州都督、刺史，李姓宗室，外戚于十二月会洛水，行受图大典、祭天、百官朝贺之事。

　　天已进了七月里，鄂州雨季却犹还未歇，院落里花木重重掩映，满眼尽是湿透了的苍绿之色，细雨带了几分薄薄的新凉，淡雾一般轻笼着粉墙黛顶的小书楼，匾上题字如同洇开了墨，透着水汽朦朦。房来君自小楼上匆匆而下，手中犹握着册未来得及搁下的书卷，撑了竹骨的纸伞，撩着青衫下摆，快步地往前庭里去，面上一时满是捺不住的急切与欢喜。
　　“来君！”李鹤正站在檐下张望，见他远远地来了，扬声唤道。
　　房来君步子一顿，自伞下抬了头望着他，见李鹤着了袭绛紫的大袖袍衫，腰束黑色革带，端的是皎若玉树临风前的非凡气度，面上虽罩着分委顿倦态，眉目间却尽是温存笑意，亦是轻轻一笑，走上前去，道：“几时到的？”
　　“我方到鄂州，哪里也未去，便马不停蹄来见你。”李鹤伸手拂了拂房来君肩上沾的雨滴，接过他手中的书册，见是一卷《南华经》，失笑道：“这书你竟还未读厌，可当真是一心要修道成仙么？”
　　房来君似是微有些赧然，却轩了眉驳道：“我不过求个逍遥心静，方多读了几遍，再者，读书之事本该温故知新，莫非还定要喜新厌旧才是好？”
　　李鹤一手轻摩着书卷，轻声道：“你却是仔细，这卷《南华经》我送予你总有十年了，竟是保存的这般好。”
　　房来君将纸伞交给候在一旁的家仆，微笑道：“我做事一向仔细，你竟不知道么？”
　　李鹤抬头定定望着他，忽的伸手握了房来君的手，柔声道：“我想你了。”
　　房来君一楞，不想他竟这样全不避人，兀自怔了片刻，却也低声道：“我也是。”
　　那家仆在府中多年，早已历经人情磨练，又知他二人本是自幼相识交好，情意不比寻常，当下备了茗茶点心，便退将下去。
　　李鹤与房来君在小厅中坐了，却一时相对无话，惟闻帘外雨声潺潺，窗前一棵古玉兰树，势已摩天，倒显得屋阁玲珑纤逸了几分，枝叶随风而曳，不时打在窗格上，愈发显得屋中静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方听房来君开口道：“太后十二月于洛水祭典，家父已得诏令，你应是也要去的罢。”
　　李鹤闻言目光骤然一凛，不觉间已带出冷声道：“如今天下尽在武氏掌中，我李家子孙，自是要听她的召遣。”
　　房来君望着他寒霜一般的面色，一时有些怔忪，正待开口，忽听门外一人小声道：“殿下，行李已在厢房安置好了。”抬头看去，却是李鹤的近侍余谨，不禁招手笑道：“余谨，进来便是。”
　　余谨年未弱冠，自幼便跟在李鹤身边，生就一副木讷老实的性子，李鹤虽也待他极好，却向来喜欢拿他戏谑打趣。少年怯怯地进了屋来，看了看李鹤的脸色，一时骇的不敢应声，只垂头站着。
　　“见了房公子却也不理不睬，是哪个教你这般无礼。”李鹤见了他的样子，只觉心中烦躁，皱了眉头道。
　　“没……没……”余谨忙慌恐摇首，抬了头看着房来君，一张脸却红的透了，肯声讷讷道：“房公子比上次见时……更加俊美了。”
　　李鹤闻言忍不住一笑，淡淡道：“不妨说说怎样俊美。”
　　余谨却支吾半晌，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憋紫了一张脸，讷声道：“便是……便是……仙人一样……”
　　“哦？”李鹤兴致更胜，挑眉笑道：“你可曾见过仙人？”
　　“没……”余谨惶惶望着他，眸子里满是无措惊惶之色。
　　“未曾见过，却又如何得知来君便似仙人？”李鹤托着茶盏悠悠啜了一口，面上的寒冰已尽数化了，“若是仙人都似《山海经》中所录一般，你岂不是在变着法子辱骂房公子么。”
　　余谨瘪了瘪嘴，眼中似有泪光，惶然道：“我没……我怎敢。”说着已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房来君忙将他拉起来，看向李鹤道：“你仗着余谨老实便这般欺负他，也不怕留下倚势作恶，苛待奴仆的名声。”
　　李鹤搁了茶盏，悠然道：“我从未以主子的身份欺他，怪只怪他自己生了一张笨嘴。”看了看余谨，又笑道：“你自己说是不是？”
　　房来君看着余谨满脸委屈的模样，也不禁笑道：“只盼着你来生能换一张伶牙俐齿的铁口，好报这一世之仇。”
　　“若有来世，也不妨让你欺回来。”李鹤亦望了余谨，含笑道。
　　余谨见他二人皆看着自己，不觉向后退了步，低头道：“我，我先退下了。”说罢逃也似的转身出了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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