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鹤楼》莫多情

2、第二章

　　黄鹤楼的文物展为期半个月，李鹤一周里已去了三趟，连素来懒散迟钝的保安也对他起了戒备之心，见他呆呆立在玻璃柜前痴望着那只唐三彩的马俑，只怀疑这人是唐僧再世。
　　“小李啊，”老马垂着松褶的眼皮，端了长者的风范道：“你要是有事，就说一声，老撒谎怎么能行，年轻人应以诚实为本，知不知道？”说着看了看李鹤的脸，又满面担忧道：“我看你脸色也不太好嘛，病了的话，领导是不会不准假的，不过要正大光明的提出来嘛。”
　　“马老师，我没撒谎。”李鹤苦笑，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同样的门票放在桌上，顿了顿，又略带心虚地补充道：“这次文物展，真的很好看。”
　　老马望着一桌的门票，一时怔住了，正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却瞥见小余正在对自己比手势，他指了指李鹤，又狠狠皱着眉戳自己的脑袋。
　　“马老师，”老马正愣着，忽听李鹤叫了声，忙抬起头，小心翼翼看着他，问道：“你又要去？”
　　李鹤也有些不好意思，尴尴尬尬地不知道说什么，一旁的小余已先开口：“去吧去吧，老马你也别管他，现在要拦着他就像拦着拉肚子的人进厕所，还不要了他的命。”说着一只手已习惯性地搭上了李鹤的肩，却又忽的一僵，拿下来作势推了李鹤一把道：“快去快去吧！”
　　展厅内依旧没什么人，骨笄静静地躺在角落里，三颗红豆饱满欲滴，几欲挣破了笄身迸出来一般，这自古便为相思之托的柔情意象，如今却带着分炽烈似燃，执迷如痴的不甘与不屈。
　　李鹤一手按在玻璃罩上，眼里尽是温存沉醉，窗外残阳铺照，染尽滚滚东逝的长江，黄鹤楼檐牙重错，翘角飞举，孤然耸立在一片如血夕晖中，楼前铜鹤一欲乘风振翅，冲天而去，处处都似酝着邃远浩大的苍然古意。
　　直到展厅关了门，李鹤方恍恍地往外走，出了门，才似回过神来，不禁皱了皱眉，掏出手机拨了小余的号码。
　　晚上八点的时候，小余终于满嘴抱怨地大力拍开了李鹤的家门，见他正不紧不慢地翻炒着个青菜，十分不满，正欲开口，却被李鹤悠悠堵住：“青菜就酒，越吃越有。”
　　“你会炒吗？！”小余喝道。
　　李鹤泰然不动，头也不回淡淡应道：“还成。”
　　小余不再理他，转身往客厅去：“我待会儿来救火。”
　　不多时，两个人已守着一碟绿油油的小菜喝上了小酒，小余一脸的不满犹还没缓解，此时又加上了些怜悯与讥讽，手中筷子翻挑着菜叶，感慨道：“兄弟，你都混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可清高的？”
　　“我不清，怎么能高。”李鹤抬眼看着他微笑道，依旧是一派的悠然。
　　小余嗤了一声，“清高不是穷高，我只看见你穷了，倒没看见你有多高。”皱着眉头咽下口菜，又道：“就是不明白了，有人给你出书，你为什么不答应？出书还丢人不成！”
　　“出书不丢人，”李鹤啜口酒，“只不过按着他们说的去改，就不再是我想表达的东西了，没听过那句话吗，‘我宁愿去弯腰替别人洗车，也不愿在作品里折中自己的想法’。”
　　“你还真是贫贱不移，”小余忍不住冷哼，“杂志社已经这德行了，还能拖几年，我看你到时候喝西北风去。”看了眼李鹤，“女人你不在乎，事业你也不在乎，你小子到底在乎些什么？”
　　李鹤微蹙眉头，布罩灯昏黄的光映在他身上，阴影罩住了一侧的脸，沉思了片刻，缓缓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总觉得身边这些事，都无所谓，都不是我想要的。”顿了顿，忽然抬起头，“忘了说正事，最近真是怪得很，我一看见那根骨笄，就着了魔了。”
　　小余紧拧了眉望着李鹤暗中闪光的双眼，伸手将灯光拧的亮了些，不满道：“你小子少故弄玄虚地吓唬人。”
　　李鹤也知道他不会相信，向后倚在沙发上，闭了眼叹口气道：“算了，究竟怎么回事，总有明白的那一天。”
　　小余一杯一杯继着酒，渐渐喝的舒坦起来，一张嘴仍似连珠炮一般说个不停，李鹤早已习惯，任他嘲弄戏谑，占尽了嘴上便宜，只当不曾听见，两人闲扯到半夜，小余才尽兴地收了声，临走前拍了拍李鹤的肩，脸上已有丝醉色，难得带了几分深沉意味道：“出书的事再想想，省得每次都跟喂兔子似的打发我，还有，别整天胡思乱想，写小说把自己都写进去了，轻松点，不管什么事，都还有兄弟我在呢。”
　　李鹤笑笑，送他出了门，握着剩下的半罐啤酒，独自站在窗前看着城市灯火，街上已没什么人，路灯一点一点萤如星子，孤零零在长夜中熬着等天亮，李鹤默默立了半晌，脑中不觉间又想起那根骨笄，三颗红豆总似晃在眼前，挥之不去，他阖了双眼，出神般自语着：“此物最相思。”啤酒罐在手中捏的咯咯作响，静夜里有分刺耳的狰狞，掩的他的声音几乎不可闻：“骨笄……骨笄……刻骨相思知不知……”

　　祝大家端午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