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盛夏光年时》木子逢南

82、第八十二章

　　过了好一会儿，他自己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往房间里走。
　　安容女士刚上前一步，面前的门就“砰”一声紧紧关闭。
　　仇盛背靠着门，缓缓蹲下，任由泪水从脸颊滑落，浸入衣服里。他被关起来没有哭，被父母骂没有哭，联系不上日思夜想的人没有哭，但在此时他却像个无助的孩童般。
　　安容女士在门外喊了两声“小盛，你先出来。”
　　屋内的仇盛双手胡乱地抹掉了脸色的泪水，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缓缓走向床边，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红色的老式Mp3，坐在书桌前，听着歌，看向窗外。
　　窗外百年榕树树枝疯狂蔓伸，这树枝快伸到他房间里了，好像在向他摇手问好，鸟儿成群结队地从南飞向北，宣告着它有多自由。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仇盛的脑子里。
　　他把床上的被单全都剪成了布条，一头栓着绕过床腿缠着的衣柜，一头扔下窗外。他用力地拉了拉布条，确定足够结实后，再在身上绑紧了，才踩着书桌一点一点的顺着窗户爬下去。他深吸了口气，低头看了眼身下，好高，突然感觉头有点儿晕眩，他抬起头看向天空，重呼了口气“可以的，你可以的。”
　　在他刚踩上蔓延伸在二楼的树杈上的时候，一声稚嫩的童音传入了他的耳朵里“仇盛哥哥，你在玩躲猫猫吗？”
　　那小男孩旁边的大人，立即惊呼一声“哎哟仇盛，你爬这么高干嘛？多危险啊！快下来。”没等仇盛作何反应，她就又喊道“仇盛妈妈，你家仇盛在树上下不来了，仇盛妈妈—”
　　仇盛急声阻止“刘阿姨，我——”
　　“仇盛！”一声冷厉的声音穿透仇盛的耳膜。
　　这声音多熟悉啊……可它…又多陌生啊…这一个多月来，他每天都听到这种语气的声音，每天都听到……以至于他都快忘了其他人的声音是什么样的。
　　“你能不能先劝他下来再说别的。”安容女士朝仇文奇先生这是不知道第几次发火。
　　仇文奇先生一脸怒气地看着她“劝他有用吗？他心里天天都只有那个男的，一个男的我都奇了怪了到底是哪儿吸引了他，他有的他没有还是怎么着。”
　　安容女士开始急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就没敢再动。“可是……万一……他有个好歹，我可怎么办啊？”这一个月来，她看着仇盛日渐消瘦，她是越来越心疼，就算她没有养过仇盛，但那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她怎么可能说不心疼呢！
　　仇文奇先生声音陡然提高，情绪激动地说“好歹？安容我跟你讲，这孩子现在成这样都他妈少不了你的责任，要不是你非要在国外工作，缺少教育孩子，他能成现在这幅样子吗？能成变态吗？”
　　安容女士被他气的脸通红“怪我？现在开始来说怪我了，当初说等安定下来了就去接他们的人是谁？那些话现在都喂狗肚子里了吗？”她用食指戳了戳仇文奇先生的胸膛“啊！问你呢，怎么不说话了。”
　　仇盛看着树下的这一幕，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这一个月来，他每天都能听到相似的对话，“变态”“有病”“心里有问题”这些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专属于他的标志词了。他不懂他的父母明明是接受着最开明的思想教育，可为什么对他却是那么的狭隘。
　　刘阿姨站在他俩中间“孩子还在树上待着呢，你俩在这下面吵什么，要吵也要等孩子安全下来后，你们回家关起门来自己吵去。”
　　暖风迎面而吹，杂乱的树叶毫无章法地在风中摇曳着，仇盛从二楼高的树上一跃而下。
　　在场的各位皆没反应过来。仇盛就已经自顾自地往自家走去。
　　仇父仇母的心还没放下来，就听见仇盛毫无波澜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想回家陪姥爷过生日。”
　　他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跨进去，因为他知道他这一跨进去，想再出来就难如登天，更别说去看姥爷和林初年了。
　　仇父仇母看了对方一眼，又转头看向了仇盛的背影，他们怎么没发现仇盛的背影已经那么孤单了呢。
　　仇盛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就这一眼，却让仇父仇母有种前所未有的心慌与恐惧。
　　仇盛回到房间就往床上一躺，很安静，仿佛他一直就那样躺着一样，没有爬窗下楼，没有想逃跑的念头。
　　楼下的议论声，他躺在床上听的清清楚楚，但他无心去管，他的身和心，此时此刻已被一种不知名的情绪给占有了。
　　姥爷，生日快乐！
　　林初年，我好想你。
　　仇江，没我你还一样吗。
　　姥姥，我……想见你了……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安容女士露出一个头，偷偷地看仇盛，看到他无事的躺在床上就轻轻地把门关上了。
　　仇文奇先生在她后面小声地问道“怎么样？”
　　安容女士冲他疲惫地笑了笑“没事，睡觉了。”
　　“要不要找人来装个防盗窗？”仇文奇先生看着她说。
　　“你把你儿子当成什么了？”安容女士脸色微怒。
　　仇文奇先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其实我也很心疼他，我也不想看到他这样，我……可是我一想到他是个变态，我就……感觉从胃里犯恶心。”
　　安容女士目光看向房间的某一个角落，久久没有动。
　　大概一个小时左右，仇江来到了这个所谓的“家”他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去仇盛的房间。
　　他轻手轻脚进入房间里，看着他哥的后背，情绪复杂地喊了句“哥。”
　　仇盛听到了他的声音，心脏猛漏跳一拍，随即苦笑一声，怎么可能，仇江怎么可能会来，他肯定听错了……
　　仇江一步一步地朝床边走去“哥，我们回家给姥爷过生日去了。”刚说完这一句话，他的眼泪就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现在的仇盛他感觉好陌生也好熟悉。
　　仇盛心脏仿佛停止跳动了一般，他没有翻过身去看仇江，只因他现在已经满脸泪水。
　　“我们回家给姥爷过生日去了。”这一句话彻底击垮了仇盛这段时间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思念。
　　他抿了抿嘴唇，装作忘了的样子说了句“今天吗？”
　　仇江刚上前一步，准备把仇盛背对着自己的脸给扭过来，就听到了他的这一句话“你忘了？”他不敢相信地问。
　　仇盛打了个哈欠“今天凌晨才睡的，有些玩疯了，所以就……”
　　“别闹了，哥。”仇江依旧不相信。
　　仇文奇敲了两下门“小江，你先回去吧，等会儿小盛起床了，我们再过去。”
　　仇江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仇盛给打断了“二江，姥爷那儿不能缺人，你先回去。”
　　“没事儿，林哥在。”仇江说。
　　仇盛背一僵，这是他这一个月来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林初年的名字，虽然只是短短林哥两个字，但是他也很开心。
　　仇文奇先生听到林哥这两个字，脸色就立马拉了下来，语气强硬命令地说“仇江，你先回去。”
　　仇江瞟了他一眼，语气随意地说“我喊完我哥就回去了，你不用那么着急赶我走。”
　　仇文奇先生一时语塞，仇江总是那么地能堵到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等会儿起床了就去。”仇盛依旧是那姿势。
　　“哥，你还没去取蛋糕呢！”仇江说。
　　一颗豆大的泪珠从脸颊滑落在枕头上，他极力在忍住不让自己哭出声“嗯，我等会儿就去拿。”
　　“那我在门口等你一块儿去。”仇江说。
　　防止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滑落，他选择了闭上眼睛，只要不睁开眼，泪就不会掉落了，是不是，仇盛。
　　仇江又说了一遍“哥，那我……”他一低头就看到了地上的布条错落地绑在床腿衣柜腿上，目光随着布条直看到了窗外，这一刻，他明白了……原来不是忘了生日，原来不是想要回家住，原来过的并不开心，原来联系不上不是因为忙……他突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了，他本该愤怒地质问自己父母，可现在他却感觉有些无力。“哥……”
　　“你先回去。”仇盛依旧没睁开眼睛。
　　“那我在家等你回来。”他最终还是妥协。
　　仇江走后，房间里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仇文奇先生刚准备走，仇盛就坐了起来，看着他语气平淡地说“爸……”
　　仇文奇先生的身体一僵，他机械似的对视上仇盛的目光，然后就看到仇盛面无表情地从枕头下拿了一把水果刀出来，扔给了他。
　　仇盛扔刀的时候，他的心是提起来的，他不知道自己当时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也许是有想法的，也许真的没有。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扔了一把刀给仇文奇先生，包括他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是突然不想死了，也许是怕疼，怕姥爷伤心，怕林初年难过，怕仇江担心……他转过了头去“你先出去吧！我换衣服。”
　　仇文奇先生脸色复杂地关上了门。
　　仇盛换上了一身运动装，在镜子前照了很久，确定自己没想象中的那么差后才去开门的，当他刚碰上门把手就听到安容女士和仇文奇先生正在小声争执些什么。
　　“现在带他出国，我爸那边怎么交代。”
　　“你爸那边就说，想让仇盛去更好的学校不就行了吗？”
　　“你以为我爸同意？”
　　“最好再把仇江带上，省的再成变态。”
　　“你什么意思？仇文奇，你跟我说清楚，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
　　“唉，我没什么意思，就是想把孩子带身边了，不行吗？”
　　仇盛拧开把手的手顿住了，原来他们计划着要带他出国。
　　这段时间，被关，被骂，被说成变态，都难抵一句离开更能让他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