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逐君行》冬无倩

5、灵境梦往昔（四）

　　此后的几年，每到休期月痕便会怀揣笔墨纸砚以及一颗想要写好字画好画的心，准时出现在清月居门口，摘掉那条蒙眼丝绦，恭恭敬敬的进行敲门、等开门、打招呼、坐下练字、听离陌八卦、蒙上眼离开的必备流程，几年如一日，委实与日常在云桓教导下修习一般无趣。
　　其实这些年两个人虽相处的平安无事、平淡无奇、平和顺遂，但是两个人私下里都对对方很头疼。
　　离陌日常话少，未与谁深交，但有了月痕时常叨扰，他过去万年内游历四海六界所见奇闻异事和仙人妖神魔鬼六界的八卦故典，便有了万年内第一个可倾诉的人，于是每当月痕听完讲解开始一个人练字或者书画的时候，离陌便会忍不住向她深情地倾诉一二，每每讲到动情之处、语调激昂之时，月痕总会边写边感动的眼泛泪花、泫然欲泣，握笔之手微微抖动，此时离陌总是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叹一句：可造之材。
　　每到此时，月痕就气不打一处来，这离陌……的话委实比入云山一整座山所有的树叶还多，并且早不讲晚不讲，偏偏在她需要静心练字的时候一股脑儿汹涌澎湃地砸在脑门上，月痕一度气的快要哭出来，谁知那厮一见此景竟讲的更起劲儿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
　　很长一段时间内，这句话成为了月痕的座右铭，支撑着她度过了即将走火入魔的时刻。
　　但抬眼看见离陌温文尔雅、慢条斯理的叙述着当年魔帝与神族之女的爱情故事，便也没有那么气了。
　　月痕日常与灵境内的弟子几乎都有交集，平常的问候也是有的。只是到了修习这一方面，总是喜欢仗着自己悟性比别的弟子高一点，醉心于自学成才。但术法尚可，到了识字作画方面就有些力不从心。
　　方才认识了“一二三”，便四五六七地一横一横划了下去，还不忘楷体字需“结字方正”，一横一横的写的倒是端正，那“字”仍是方方正正的，只是写到七，便觉得这接下来没办法再写下去了。
　　正在讲述自己当年在仙界无阙门遇到的那几位老朋友和六界碑方位的事，看到月痕写的板板正正的“四五六七”差点没有一口老血喷在那一沓宣纸上直接仙逝羽化而去。
　　小不忍则乱大谋。
　　这句话很长一段时间内也成为了离陌的座右铭，支撑着他脆弱的心脏不至于支离破碎。
　　但回神见月痕认认真真抄写诗集，虚心的改正错误，便也说不出来什么。
　　流年似水匆匆过，几年的时间里离陌可以说是几乎没有感受到为人师的自豪感。对此他不得不偷偷的羡慕修为资历都低于自己不知多少倍的云桓。
　　“林月痕。”离陌轻唤。
　　林月痕闻言抬起头，有点诧异的望着离陌。
　　“这几年教你书画，我顺带也传授了你琴道棋艺，还有不少仙法之门吧。”
　　“正是。”月痕低头道。
　　“怎么说也是你当年来这清月居拜我为师的吧。”
　　“正是。”
　　“怎么不见你唤我作师父？”离陌偏过头看着月痕，她手下的笔顿了一顿。
　　“为什么修炼上遇到问题只管自己琢磨，也不来问我？”这让活了万年的我很没有面子啊。见月痕只是低着头没有回答，离陌又发一问。
　　月痕只低着头，过了一会儿道：“仙上自有仙上的事情，月痕不忍打扰。并且那日拜师之礼未成，至今还差一件像样的拜师礼，所以一直未开口唤师父。”
　　这话听着有理，离陌便继续低头拨弄手下的七弦琴。
　　半晌叹一口气，唉，还是向往云桓那样有徒弟缠着的生活啊，多有成就感。
　　“仙上，月痕告退。”最近月痕的字越发进益了，练的时间便也短了。
　　匆匆在眼前缚上白绫离开，过了不久又折返回来。
　　“仙上，你前日说，北冥有条大鱼兴风作浪可是近日的事？”
　　没想到她把自己讲的八卦还记得挺清楚，离陌心情有些愉悦，“正是近日的事，我还说既是条会飞的鱼，捉回来当坐骑倒是不错。”
　　话音落，却见月痕已经走了。
　　后来的一次休期月痕并未过来清月居练字，离陌也未担心，只当是十年大测在即，去练别的了。
　　又过十日到了休期，月痕仍是未来。离陌觉得有些怪，便到冬院找云桓，才知道月痕请了一个月的休假，道是回蛾族看望祖母去了。
　　倒是从未听月痕提起祖母的事情。离陌听是此事，也并未觉得不妥。
　　再次见到月痕，已是一月以后。
　　一位蓝衣白发的男子背着一重伤的女子在灵境外说是要求见离陌仙上。门口守卫的弟子并不知灵境中还有个叫离陌的，便向云桓禀了此事，云桓很是惊讶，便去看了一眼，见那重伤昏迷不醒的女子竟正是离开灵境一月的月痕！
　　月痕是被吵醒的。
　　一片混沌中，只听得人声嘈杂，此起彼伏，如同十几人一同在耳边背诵云桓制定的灵境学规一般。却不知何时自己在学堂里睡着了？
　　头痛慢慢消减了些，那些杂七杂八的人声也渐渐重叠成两个声音。
　　“想不到你竟也是当年神族灭族之时流落出神界的。这样算起来，我们还真算同病相怜。”声音有些欢快，似曾相识。
　　“我不过是当年天神掌心的一团莲火罢了，”另一人笑道，“倒是你，为何不在仙界，倒跑到那人界尽头的北冥。”
　　欢快的声音稍显颓唐，“都道仙界之人内心都是极清明的，可哪知我数百年前在人界遇到一人，心思竟比寻常神仙还清明呢。”
　　另一人“嗯”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姓庄，字子沐。我行走人间时常与他论道，情谊非寻常人可比。
　　只是……他是人，终会死的，于是我便在他魂上种下一缕神识，只要他再转世为人，我定能寻到他的。
　　每一世我都在他身边守护着他，只是这一世，他却没来。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便回了北冥。”
　　“于是你在北冥掀起风浪？”
　　“不过悲痛之至，哭了一场。”
　　“原是如此。”
　　“只是那丫头，”音调有些提高，似是不满，“不过修炼了二百多年，不论死活要跟我打一场。”
　　另一人笑道：“为何？”灵台越发清明，这声音却听着像是离陌。
　　“她说要捉我回去当坐骑。”
　　离陌没再笑。也没发出声音。
　　“我本无意与她缠斗，骗她说追上我便跟她回去。谁知她像不知累一般的追了我十数天，受了伤也无知无觉，生生捉住了我，却昏死过去。没办法啊，她昏过去还死拽着我不放，还让我来灵境找你，我就只好……”
　　后面的声音又混沌了，很是嘈杂，什么也听不清楚。
　　“别跑！”月痕惊醒，一身虚汗。
　　缓缓坐起，头痛缓解了一些，知这里是离陌的清月居，便除去了蒙眼白绫，走至院中，正见离陌与一蓝衣白发的男子看向自己。
　　“小姑娘的眼睛倒是好看，之前缚着眼，还以为是个小瞎子。”白头发啧啧叹道。
　　离陌看着月痕，没说话。
　　“你就是那条飞鱼？”月痕忽略掉他的话，开门见山、先入为主。
　　“自然。”白头发有些骄傲，“我是有名字的，我叫……”
　　月痕上前将他向离陌一推，“扑通”一声跪下，“拜师礼到了，师父受徒儿一拜。”
　　白头发见月痕跪下，以为是致歉，刚准备客气一句“不必行此大礼”，听见后面的话生生一顿。
　　“我竟就是个拜师礼？！”六分惊、六分疑，满满十二分的不可置信。
　　离陌对白头发笑笑，不可置否。
　　但面向月痕，面色不由阴沉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