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逐君行》冬无倩

4、灵境梦往昔（三）

　　月痕是最惧怕蛇的。
　　纯黑的一条毒蛇吐着鲜红的芯子，逶迤向她爬来。不过就是一条还未具灵识的蛇，哪里知道不能随便咬人。
　　月痕向后山逃去，檀卿与夕瑶为看笑话，也用了隐形之术悄悄的跟着。
　　跑入了一片密林，大概穿过便到了入云山了。月痕脚下却突然被一树枝一绊，堪堪跌倒在地。
　　夕瑶见月痕摔倒，不禁捧腹，却见那原本封了口齿的毒蛇一口咬在月痕脚腕处。
　　月痕没有折返回去找云桓，反而更加卖力的朝后山跑去。把慌乱了的二人抛在身后。
　　“此处不是禁地么，你这小姑娘怎么又来了？”
　　月痕本想着这离陌仙者日常应该在清月居院内，不成想今日却摆了张竹榻在灵泉边钓鱼。就正好见到了一瘸一拐跑过来的月痕。
　　月痕没说话，假装没听见，眼见毒性蔓延已无法站立，也不运气压制，只靠着一边的树气喘吁吁。
　　“林月痕？”
　　离陌觉得奇怪，她虽蒙眼，但其他感官却是极灵敏的，不该不知道自己在此。如果不是虚弱缘故，估计她连自己穿几件衣服都晓得的。
　　月痕脚腕伤口虽痛，只是不理。
　　“你这蛇毒再不处理，恐怕有性命之忧。”离陌弃了鱼竿，从竹榻起身朝月痕走来，欲仔细查看。
　　“离陌仙上不必管我，夕瑶他们自会来救我。”
　　听了这话离陌心下明了，原来是故意伤害自己好让夕瑶受重罚的。毒蛇虽毒，但以月痕的资质，怎会如此轻易便让蛇给咬了。
　　施个法术将月痕置于竹榻上，又施了定身诀，除去她的鞋袜，将伤口露出。
　　伤口处血已经发黑。再迟一刻恐怕会伤损身体根本。离陌取了一滴灵泉水清洗伤口，运气逼出毒血，又将自己备的药拿出，细细地涂在伤口处。
　　顺手扯下月痕蒙眼的布条，裹在伤口处包扎好。
　　月痕又一次睁眼，眼前仍是同一人，此时离陌半跪低头包扎，有一缕发从肩上泻下，发间不知何时飘进了一片花瓣。竟有些莫名其妙的温柔。
　　离陌抬眼看着月痕，“今日你的眼睛竟不如那日清澈了。”
　　月痕聪慧，听见这话知离陌已经猜到了她是故意如此，窘迫地说不出话，只别开脸。
　　此时隐约见那林中有火光又人声嘈杂，大概是那夕瑶回去找了人又折回来救月痕的。
　　离陌看着月痕的眼睛，郑重其事：“一念起则百缘生，一念灭则千缘尽。
　　毒蛇固然可怕，但最可怕的还是人心。她还能回来救你，就是说她心里未必真的要害你，你若一时间起了恶念陷害于她，你这一生的仙缘，便算是毁了。”
　　话音落下，仙者已消失不见。
　　月痕是第二次用眼观这世界，只见一女着一身浅霞色轻纱罗裙，面庞消瘦，浓眉丹唇，发间钗环皆非凡品，行动间叮咚作响，竟与灵泉水声一般悦耳。
　　周围跟随夕瑶一起来的弟子手中皆举着火把，照的刚暗的天色又明亮起来。
　　夕瑶眼眶有些红，见月痕呆呆的只望着她不动，还以为蛇毒已经侵入心脉，喊道：“愣着干什么，快救人啊！”
　　教医道的仙师看过以后，发觉并无大碍，月痕便解释：“本也不是什么剧毒，刚刚碰见隐居在此的离陌仙上，已经为我将毒逼出，就好了。”
　　夕瑶松了一口气，只是见月痕仍躺在竹榻之上一动不动，又担心是否蛇毒还未清干净，又举着火把上前来看，月痕因本性怕火，一个劲向后仰，仍旧不动。
　　一时间空气突然安静。
　　一种叫做“尴尬”的气息在周围游荡，谁也没说一句话。
　　只有月痕知道，心里暗暗气极：离陌竟忘了解开定身咒！
　　这件事便也草草收尾，月痕没有刻意提起是夕瑶和檀卿放蛇，也没见云桓训斥夕瑶。
　　只是月痕甚是疑惑，曾问夕瑶为什么没有让她自生自灭，而是回去救她，夕瑶眼里却划过一丝单纯的笑意，可旋即又恢复了往日的嚣张：“因为我总要证明你不如我，要光明正大的让你离开灵境，回你的蛾族。”
　　因着有愧，语气没有以往尖利。
　　也因为这二人互相有愧意，后来一同修习的时候相护的矛盾便也少了，不再像往常一样针尖对麦芒，这样一来整个灵境都多了几分和谐气氛。
　　用云桓的话说，这两个小妖终于学会守规矩了。
　　初立灵境学堂的时候，云桓还曾立下这样一条规矩：有学必有考，有小考必有大考，方能检验弟子本领的真伪。
　　过了些年，云桓有觉的这规矩委实没什么威慑力，软绵绵的好比一颗软柿子，任那些调皮些的弟子来捏。
　　于是他又做了些许改进：有考必有奖有惩，每当大考不通过者必逐出灵境，只允其来年再入。
　　立完规矩，云桓又说：连续三年被逐出的，以后便不必在外称他云桓曾教过，丢人。
　　弟子入境十年是必有一次大考的。
　　考核的内容五花八门千奇百怪，从琴棋书画至五行术法，再到检验综合实力的梼杌魔兽幻境，检验由简至繁，弟子们都说准备下来竟与仙界百年一度的法斗大会一般排场。
　　但灵境中弟子都是未进过仙界的，谁又知那斗法大会如何模样。
　　不过在灵境修习一二年，月痕是见过这考核的，确实排场很大，也很严格。
　　尤其是书、画二科。
　　月痕不喜用眼，琴与棋不用眼凭着灵敏的五感与悟性尚可摆布，这书与画，是必须用眼的。眼观美景方能成画，眼看了前人的字方能成书。
　　月痕很愁。
　　但知道了夕瑶一有什么不明白的便一直跟着云桓搞清楚明白，忽然想到灵泉池畔，清月居内，还有一位资历颇深的仙者。
　　院内的仙师并非没有可教写字读书的，只是大家修行之时多少都学了些，月痕却一星半点也不会。想起这件事须得隐瞒才好，不然一不小心容易成为笑柄。
　　于是趁着每十日有一次的休期，再次前去了清月居。
　　风景依旧，只是此次那位仙者却不在门外。
　　轻叩门扉，半日无人应答，想是离陌仙上睡着了？
　　那便就等等吧。月痕有些无聊，前日学的术法也早已练熟，实在无事，便摘下蒙眼的布条。抬眼细细一看，门前的匾上端端正正的镌刻着三个大字，想必就是“清月居”三字了。
　　“想不到你竟在这里。”
　　月痕转身，见正是离陌从林中来，白衣红衫，像极了从红尘中来却不沾染半分尘意的仙者……他本就是仙者。
　　月痕行礼：“离陌仙上。”
　　那人笑道，“倒是我出去的不巧，竟让你在这里等我。”
　　月痕道：“不敢。”
　　离陌开了门走进院内，见月痕没跟进来，回头道：“不是来找我的？”
　　月痕知意，跟了进去。
　　离陌自顾自在石桌前坐下，笑道：“那个叫夕瑶的小丫头今日趁着旬休又偷偷跑去人界玩儿了，没成想被云桓逮住，我不过是去看了个热闹。”
　　月痕面色不改，心中却暗笑，不成想这隐居的离陌仙上还有这样的爱好。
　　离陌见她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也不再说什么，手指轻轻的摩挲着桌上的宣纸，等着她说明来意。
　　月痕也正酝酿着如何开口，却突然想到从前有一次离陌施了定身咒却没解开，令她整整两个时辰都僵在那里，好不尴尬。
　　心里有些记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话。
　　“我那次原是真的忘了，不是故意的。”
　　“嗯？”
　　月痕愣了一下，方知离陌的意思，只好道：“区区小事，月痕并未挂怀。”
　　明明就记仇，离陌见这半日月痕仍未说出今日来的目的，只好道：“拜师礼准备了吗？”
　　“啊？”月痕又愣。
　　“难道你不是来拜师学书画的吗？”
　　月痕惊讶，说不出话来。
　　“看来林姑娘一字千金啊。我说了半天话，你竟一个字就完了。”
　　林月痕忙道：“月痕不敢，只是惊讶于心中之事在仙上面前竟如透明一般，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不过是顺便一猜。”离陌轻描淡写，“你半日未说出来的话，我替你说了，不好吗？”
　　明明这样更尴尬更没话说。
　　“原是令你尴尬了，那我给你赔个不是。”
　　说着离陌从袖中取出一物，递到月痕面前。
　　月痕也不推辞，伸手接了过来，原来是一条白色丝绦，正和自己方才收起来的那条尺寸差不多，只不过这一条尾端有隐隐的桃花绣纹且入手触感冰凉，定不是凡物。
　　“我几年前去游历时，偶得了冰蚕丝，本想着做琴弦的，只是我那琴弦尚好，便做了这个给你赔不是了。”离陌仍然在笑，仿佛想起了过去千万年里遇到所有的开心事。
　　“月痕谢过仙上，”月痕行礼，“只是此来匆忙未备下拜师之礼，日后定当补上。”
　　“那你可一定要记得哦。”
　　“……”
　　本以为他会本着自己是一位隐居的高深仙者的基本素养，道一句无妨无妨，举手之劳。没想到高深如斯也贪恋这一点蝇头小利。
　　月痕内心感激与无语交杂，高兴与疑惑并生，最后颠倒混合，汇成一句话：
　　“月痕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