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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潘家楼遇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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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是好动之人,在干娘的“威逼”下,留在布庄,帮助白锦堂打理了近半年生意。江宁婆婆有事回了酒坊,他便趁着晚饭时机,向白锦堂提出要出去“见见世面”。白锦堂就这一个弟弟,从来就疼得紧。此时劝了两句全无效果,也就答应下来,只嘱咐道:“半月后,便是茉花村双侠生辰,我与他们约好前去喝酒。你便在附近城镇转转,莫误了事。”白玉堂答应一声,连夜收拾些干粮、带了个水囊并几块碎银子。打马走了数日,一路玩花赏景,甚是逍遥。这一日傍晚,恰好来到安平镇,他四处转转,见这镇子不大,往来商人却多,也还热闹,镇外不远又有几座不大的山,正好一游。便将行李寄在客栈,自己出门去转。
逛了逛市集,看了几处热闹,腹中酒虫作怪,于是按着之前印象,寻到一家酒楼。这酒楼分二层,只挂着个匾额,写着“潘家楼”三字,想来也只是随意取之。白玉堂行走江湖间,千金换酒的事做过,餐风露宿也尝过。进得楼来,四下一望,见还算干净,心里已是一喜。掌柜见这华美少年一身白衣,往那儿一站,已让人几乎不敢张眼。又看他佩着剑,忙拉过一旁的伙计,催他上前照应。
白玉堂跟着小二上了二楼,目光一扫,此时还未近午,除他外,二楼仅有两桌有人。西面一桌一共五人,四人垂首立在一侧,座上是位老者,昂然而坐,锦衣宽带,偶尔抬头说话,眼中全是骄气。北面只有个蓝衣人,坐在张小桌上,就着四样小菜独酌。
白玉堂挑了个靠窗位置,点菜时顺手丢给小二一小锭银子,道:“菜随便上就可,酒要好的,不许拿那掺水的哄我。”小二连声说“从不敢做这种事”,拿着银子,喜滋滋地下楼了。
白玉堂先看了一回景,又听楼下说书,哪知听到的第一句便让他喷出口中茶水——
说书的是一女子,怀里抱着个琵琶,声音极清脆地说道:“各位看官,今日我们便讲‘白玉堂行义松江,五义士义结金兰’这一回……”猛然听人把自己旧事纳入说书的故事,饶是白玉堂少年得意,心高气傲,也感觉脸上发热,随手打开折扇摇摇,却听旁边有人轻笑。
邻座的蓝衣人侧脸对着白玉堂,目光落在折扇上,发觉对方看他,脸上一红,冲白玉堂微微一笑,表情甚是无辜。白玉堂这才看清他模样:清秀脸庞,剑眉星目,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发带与衣服同色,稍短发丝都总到脑后,用发带挽好——一看就是个一丝不苟的人——白玉堂心里评道,将扇子转了个面,看了看上面写的几个大字,“嘿嘿”笑笑,摇得更是起劲。又听了几句说书,讲的无非是他去年在松江,与四位哥哥结义之事,当中细节却也模糊,白玉堂放下心来,也看清说书人,竟是卢大嫂的亲生妹子,近几年放到江湖行走,不料竟做了说书女先生。他待要去嚷她上来,想到大嫂横眉怒目形象,手一抖,连忙垂下头来,只当不识。仅对最后那句“好端端一少年,却被人称了‘锦毛鼠’”撇了撇嘴,斟了才送上来的酒,抿了一口,品了品。不自觉再看北面那人,果然!吃菜时斯斯文文,若不是手中带着长剑,与进京赶考的书生无异。也许是觉察到白玉堂的目光,蓝衣人转过了头来,看了看他,又不自觉地瞟到折扇上,唇角上扬,又要笑出来,收到白玉堂有些羞恼的眼神,忙咳了两声,双手抱拳,似是道歉,又像打招呼。
白玉堂在这小镇中,意外遇上个年纪相仿的“趣人”,兴致大起,就想过去打声招呼。刚要起身,楼板一响,走上一个人来,蓝衣人回头去看,白玉堂也顺着望过去,原来,是楚家庄旧日家丁,替白玉堂作证过的项福。
项福也看见白玉堂,不知为何,脸上抽搐了下,随即满脸堆笑,走上前来,施礼道:“五爷,久违了。”白玉堂回礼,邀他坐下,二人攀谈一番,只听楼板乱响一阵,杂着呼哧喘气声,上来一位衣衫褴褛、形容枯瘦的老者。
老人一见西面坐着的人,紧行几步,叫声“苗老爷”,双膝跪倒,泪涌如泉,口里苦苦哀求。“苗老爷” 起先仰面摇首,说些“不可”一类的话,后来不耐烦了,猛拍了下桌子,对身边侍从道:“愣着作甚?还不撵出去?”白玉堂最恨这等仗势欺人之事,过去扶起老者,问他原由。老者见他衣着鲜亮,腰悬宝剑,把心一横,道:“公子爷有所不知,小老儿欠了员外私债,家中又遭了灾,没法偿还,员外要小老儿把女儿送与他,说是抵偿。求公子爷替小老儿排解排解。”白玉堂听闻又是这等借势逼人的事,也不想多说,问“苗老爷”道:“他欠你多少银两?”“苗老爷”道:“原欠纹银五两,三年未还,加上利息共三十五两。虽则不多,但也是老夫日夜算计,辛苦挣来。”
白玉堂冷笑道:“三年三十两利,未免太轻些!”手上已拿出一块银子,又问:“可有借据?”苗老爷听说还银子,喜上眉梢,忙道:“有!”叫随从取出,递给白玉堂。白玉堂看了,又叫人把手上银子剪了三十五两下来,递给“苗老爷”,道:“当着大众,银约两讫。却不该你的了。”“苗老爷”笑嘻嘻答道:“不该了,不该了。”拱拱手带人下楼。白玉堂将剩下银两与借约一并塞给老者,叮嘱他“以后似此等利息银两,再不可借了。”那老者推拒不过,只好接了,就要叩头,白玉堂不肯受,拖他起来,自己归座。
白玉堂又做一件爽心快事,潘家楼的普通水酒也变得甘甜许多。正喝着,看到北面的蓝衣人搀着老者入座,倒酒与他,并交谈起来。项福连声称赞,白玉堂年少之人,起初还高兴几分。到后面就有些乏味,皱皱眉头,一面随口应付,一面凝神去听邻座谈话,知道方才那乡宦名苗秀,常常欺负邻里,剥盘重利,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老者离去,蓝衣人重新举筷吃菜。白玉堂这才问起项福近况、所来何事。项福答道:“当初多蒙令兄救小弟出楚家庄,又赠银两给我。不想路遇安乐侯,蒙他另眼看待,收留在府。今特奉命前往天昌镇,专要办宗紧要事件。”白玉堂稍怔片刻:“哪个安乐侯?”项福面有得色,道:“焉有两个呢。就是庞太师之子,安乐侯庞昱。”白玉堂与兄长去京城时,几次见到庞太师欺负百姓,这一听脸色立即发青,拱拱手说:“不挡项兄升官发财。”唤来小二,会了账,一抚衣角,回头就走,一直下楼去了。
初鼓后,白玉堂白衣飘飘,飞檐走壁,沿途吓晕几个行人,从西面入了苗秀府上。站在最高处俯视四周,皆有重兵把守,正要冒险潜入一间房间,却听见有人过来,忙略俯低身子。
原来是一群仆妇丫头,簇着个年轻女子走进院子。听她们的语意,这妇人当是苗秀之妻,白玉堂微微笑起,随手撒了几颗石子,引得丫头仆妇们四处张望,自己探下去,抓着还未反应过来的女子,带回屋顶,那女子回过神来想惊叫,白玉堂用手掩住她的口,直到下面丫头们乱喊着“夫人不见了”,四处去寻,才放开了她,说道:“五爷不对女人动手,你若不出声,五爷保你无事。”那女子眼中带泪,勉强定下神来,看清他的样貌,脸上一热,低下头来。白玉堂对她笑了笑,又问:“可知你家有没有钱柜等物?”年轻女子眨了眨眼,疑惑地瞧他一眼,脸又一红,指指对面的屋子:“左边那间。”
白玉堂转身要走,被那女子拉住衣角,怒而转身,却见她流泪道:“少侠,可否带奴家离开?”白玉堂愕然,那女子又道:“我原是附近农家女儿,今天被老爷抢来,做……小老婆的。”白玉堂看她年岁不大,又想想之前见过的苗秀,至少也有六十来岁,已有些同情。不管真假,点点头应下来,让她在这儿等着,自个儿施展轻功,往对面房间而去。
到廊下,四处无人,想来都去找“新夫人”去了。走到最左侧的房门口,里面有窸窣之声传来,白玉堂惊疑不定,要腾身上屋顶细查,不想那房门已开,白玉堂本就不惧被发现,此时也只想着吓退对方,横剑相对,哪知一样物事飞来,白玉堂用剑挑住,近眼前一看,原来是一个包袱,沉甸甸的,当是银钱。疑惑望去,面前一个黑衣少年,清瘦身形,一双眼睛亮闪闪的。少年咳了一声,笑道:“算是引开守卫的谢礼,和中午的利息。”白玉堂不及回答,眼前一花,低喝一声,跟着纵起,追出几步,那少年却是朝东面掠去的。白玉堂想起还有个人等着自己去救,暗说声“可惜”,怏怏放弃。
翌日清晨,东头的李老太起身干活,走到门前,被一堆铜板、银子晃花了眼睛。
午后,几个百姓坐在门前,互道家常,李老太才知,得了银两的非她一家。南面一个更夫的过来,听了他们讨论,得意得直笑,说:“我昨夜见着一个白衣服的,不久又有个黑衣服的,半空里飞来飞去,还道是无常办差不敢声张。如今看来,竟是神仙吧?”众邻里大喜,缠着他讲详细,更夫坐下来,捏捏李老太孙子缠过来的小手,喝一口井里打上来的水,咂咂嘴,笑着说了开来。
打那日之后,但凡有小孩子哭泣,大人都会笑着拍拍他,与他讲“十五夜天降神仙送财百姓的故事”,更夫也被当做英雄一般,每日走东撞西,故事越说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