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猫 式微》踏月醉步123

10、第十章 初至开封府

　　五日后，船至临安。

　　因卢方早有信鸽传出，船只刚刚停稳，便有八名家丁靠拢过来，或牵马匹或抬行李，忙乱不堪，将白玉堂等人拥回白府，白玉堂正为这排场皱眉，老仆白福在他耳边轻道：“二少爷，老夫人等了半月了……”一句话，便把他吓得脸色大变，与展昭、赵琳一道，直奔东街白府。见了干娘，自然一顿好训，近日连遭大劫的耳朵，红肿得状似馒头，到翌日上路时，仍有些发疼。白玉堂一面扬鞭策马，与展昭比试骑术，一面在心里嘀咕：若不是要赴京，怕干娘真要将他倒吊在房梁上了。转头要向展昭致谢，却在见着他忍笑的表情时，爆发了所有不满情绪，横过画影，欲敲展昭脑袋，展昭侧身闪过，打马向前，扬声笑道：“这林子可到尽头了，白兄这坛酒，怕是免不了了。”白玉堂回神，策马狂追，口中嚷道：“贼猫，竟耍无赖，白爷还怕你不成？”心中连连叫屈：干娘见了展昭，直说他眸正神情，行事正派，正如江湖中传言那般温润如玉，疼得和亲儿一样，倒将正牌义子丢到一边。她老人家哪知，这猫奸诈无比，一颗黑心全藏在清秀皮囊之下！

　　初赴陷空岛时，桃杏正繁，再回到开封，莲漾汴河。入城后，展白二人便收敛缰绳，然这一白一红两匹马儿，皆是神骏难匹，引得旁人纷纷侧目，才走了两步，便有人认出，那穿蓝衣的青年，不正是才拜了官，就离京两月的展大人么？于是纷纷前来问好，询问展昭，何方归来？展昭瞥了眼白皮耗儿，不便讲出事实，只笑答是放假访友，兼办了些私事。白玉堂看看愈来愈庞大的人群，掉过马鞭，撩了撩展昭的蓝衣衣袖，凑到他耳边，轻声笑言：“你这贼猫，顶着张温润皮，竟骗了这么多善良百姓，于心何忍哪？”展昭忙着推拒熟识邻里递来的食品小物，无暇与白玉堂拌嘴，只斜斜瞪他一眼。

　　顶着六月烈焰且行且止，实非舒服事，然，展昭脸上春风般笑容，自始至终未曾变过，连白玉堂，也敛了素日挑剔，默默看着来来往往，抽空上来聊天的百姓，微微抿起薄唇，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在人群中穿梭，也不知转了几道弯，忽然静了下来，众多大宅中，开封府巍巍而立。白玉堂抬眼，远远的，已可见着那面巨大登闻鼓。府门守卫远远看见，尚不敢信，揉揉眼睛，半晌才跳了起来，扑入门中，一路喊着“公孙先生”。

　　彼时，公孙策于小池内淌水摘莲蓬，外衣丢在岸边石凳上，裤腿挽得高高，将人前学士雅风统统抛除，笑得如同稚子，好在府中均是处惯的，倒无人被吓到，唯有厨娘与她女儿，站得远远的，一面剥着细细剥着莲心，一面嘀嘀咕咕说笑不住。公孙策忙了数月，好难得才有今日休闲，重温童年趣味，也便我行我素，任由旁人笑去。正忙碌间，门口守卫已找至跟前，对着他的背影愣了半晌，才一拍腿，大声道：“公孙先生，展大人回来了！”公孙策本不赞同展昭带伤远行，至此，悬了两月的心终归原位，惊喜得一把丢开手中事，淌回池畔。厨娘更是喜出望外，手上动作加快，笑道：“这可巧了，今年莲子好，展大人回来，正喝得上莲子羹！”

　　公孙策更了衣裳，转到前厅，就见展昭身边坐着个少年，身着一件白色蜀锦长衫，上有银线勾就瑞锦暗纹，腰系华玉，眉清目秀，年少焕然，若非手上拿着把剑，直如一倜傥学士，抚了抚须，便知此人当是盗了三宝之人，一想自己当日被个毛头小子耍得团团转，公孙策便有些咬牙切齿，白玉堂那一身潇洒白衣，在他目中，也变得“单调无味”起来。此前早有童子回话，公孙策方进屋，展白二人便站了起来，互相见过，重新坐下。传话的小厮麻利地换好茶水，左右瞧瞧，知没自个什么事，识趣退下，留出空间，让三人畅谈。公孙策和白玉堂，一者学富五车，见识不凡，一者杂学旁收，潇洒风流，都是不喜拘束，洒脱善谈之人，片刻便由陌生转为熟识，天南海北滔滔不绝。展昭少言，不久便被搁置一旁，默然观战，摇首之余，干脆低头饮茶，偶尔望公孙先生一眼，觉其双目时不时飘向白玉堂所坐方向，内含生人难以察觉之烁烁光彩，便知此人又犯了争胜之心，见白玉堂浑然不知，与先生交谈片刻后，更稍露几丝恭敬之意，暗下为其默哀，待要点醒对方，忽而想起一路上数番被他戏耍，内疚心渐消，将一片玩心，掩于温润笑意中，低头，继续喝茶，只觉这寻常的毛尖，今日尝起来，格外爽口沁心。半盏茶入腹，适才那个小厮敲门进来，手里捧着个大漆盘，上面连放三碗莲子羹。公孙策一见，目中光芒更盛。

　　要在平日里，白玉堂哪里会将小小一碗莲子羹放在眼中？然时值夏日，他方才聊得兴起，完全顾不上喝茶休息，喉中早已冒烟，又见展昭、公孙策吃得香甜，接过那碗莲子羹，便舀了一大勺，放入口中方觉不对，满口咸甜怪味散开，叫他直想吐出，偏放不下颜面，不肯在展昭面前“丢脸”，耐着难受，勉强咽下，抬眼四望，就见公孙策目中带笑，嘴角也不自觉上翘许多，思忖之下，便猜到个七八分，心中大骂公孙策“狡诈如狐”，却生生按下争胜之心，表面不动声色，将碗放下，桃花眼直在公孙策眉目间打转，直到对方耐不住相询，方道：“白某方才便觉与公孙先生一见如故，开封府中行事做派也有熟悉之错觉。想了许久不记得何时见过，现下突然灵光一现。”公孙策知他没有好话，急思对策，但白玉堂不等他开口，抢先续道：“原来开封府与陷空岛一样，皆有个掌实权的内掌柜啊。”展昭坐在一旁静观其变，听得这话，先是一怔，会意后差点被莲子羹噎住——这白玉堂口舌真毒，天下皆知陷空岛岛主卢方有个贤惠厉害妻子，大事小事实则都听她做主，白玉堂这话一出，岂非在说公孙先生类同贤妻？转首去看公孙先生反应，就见他面上微窘，半晌憋出一句“白少侠说笑”。

　　白玉堂一招得胜，正在得意，门外走廊下响起一阵脚步声，似有数人齐步前来，忙止了话题，与此同时，展昭也更坐正了些。不久后，房门打开，白玉堂望去，不觉一怔：但见五六个人走了进来，当先一人身着官服，当是包拯。白玉堂先前与公孙策交谈，知包拯与公孙策自小相识，便估摸着包大人应是二十五六，此刻见了，只觉其面目黧黑，远了看去，直似一块焦炭，衬得五官也轻易不得看清，唯眉心处一处皮肤稍白，却是月牙状。如此形貌，异于常人，高冠博带更显其威严难近，正气凛然，见之者不免暗生畏意。白玉堂心下汗然：“幸好白爷未做甚亏心事。”他此时竟几乎将盗三宝之事完全忘怀了。

　　进来的正是开封府府尹包拯，他一下朝回府，便听得展昭带了白玉堂入京，忙换下朝服，带着四大校尉，走入书房，第一眼就看见房正中的白衣少年，还不及说话，已觉气氛诡异，不知所以地张目四扫，见公孙策面色微窘，似在磨牙，忽感冷风飕飕，低咳了声。白玉堂出了名的桀骜难驯，但也非不知礼的，当下恭恭敬敬行过了礼，包拯见他年少华美，举止得体，又自有一番傲然含于骨子里，生了惜才之心，欣欣然与之交谈，展昭问及三宝一案，包拯笑道：“圣意未变。”令二人放下了心来。问到白玉堂起居如何安排，白玉堂道是打算离府另寻客栈，包拯摇头：“虽然皇上无意过分追究，白少侠到底有案在身，外出不便，不若本府让人收拾了客房，白少侠就在府中少住两日？”白玉堂知是隐含看管之意，扬了扬眉，冷笑着正要说话，却觉展昭拉了拉他衣袖，想起开封府难为，咬了咬牙，终是依了，在开封府客房将就一夜，次日清晨包拯入宫，私下禀过皇帝，皇帝知闻大悦，也不耽搁，派福宁宫大总管安公公前往开封府宣诏，令白玉堂入宫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