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别离》水下行者

4、第 4 章

　　第四章

　　第七日傍晚，羽易提前一个时辰来到莘园。进入柯见深房间之前，倩儿不无担心的拉着羽易悄声道：“姑娘，柯公子今日甚是反常，从中午至今便不肯喝药吃饭，问他是何缘故，他也不肯出声。”

　　羽易微微蹙眉沉思了片刻，说道：“罢了，我与他说。”

　　“姑娘……”

　　“晚餐准备了吗？”

　　“按照您吩咐的准备了。”

　　“好。”

　　浅碧帐中，柯见深面含怒意的望着冷静的蒙羽易，嘴唇微动，似要说话，却又不肯先开口。羽易也目不转睛的望着柯见深，打定主意不能先开口示弱。

　　僵持了一会儿，柯见深仍然怒目圆睁，羽易不忍心他这般紧张，轻轻叹口气，坐下身来，握着他的手，没有拿脉，只是仔细的帮他活动手指，一个关节一个关节的活动，再手腕，前臂，肘关节，大臂，肩胛。

　　终于，柯见深无法抑制情绪，生生的吞了一口干唾，还在试图强撑着不要示弱。羽易看了他一会儿，没有出声，也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待要动手为柯见深活动左手时，才终于听到一声轻轻的呻吟。

　　其实什么也不用说，羽易也知道柯见深要问什么。她也有很多事情要告诉他。

　　“三年前，黄河决堤，中原地区广遭大灾，朝廷赈济不利，饿殍千里，至今很多村落仍然十室九空，其害不啻于战争。其时江南地区，乃有义军揭竿而起——”

　　“义军”二字一出口，柯见深似乎就本能的明白了蒙羽易的身份，也隐约猜得出自己被救的原因。他没有打断羽易，他想知道整个故事。

　　羽易看到柯见深眼中闪过的恍然神色，便知道他已经猜到了自己要说的话语，便也不再赘言，简单的说道：“义军首领名梵语，乃是我同门二师兄。至于三师兄，却是公子的熟人，刑部侍郎张明简。”

　　“张明简？”

　　这一消息却是大大出乎了柯见深的意料之外。张明简居然出身绿林？他们是什么门派？居然在庙堂之上也有身居如此高位的人物？这次起义筹划了绝对不是一年两年，也不是十年八年那么简单……一想到这里，早已被大秦朝廷判了重罪的前御史本能的想要去向皇帝陛下，向内阁六部，向——可是，这种警告有什么用？谁会理睬？更况自己戴罪之身，居然伙同叛军从刑部大牢逃脱，又有什么身份立场去通报？只怕刚一露面，就会被五花大绑直接送到菜市口斩立决了。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叛军——救自己？

　　柯见深起伏不定的呼吸显示出他内心的矛盾，羽易不忍心让重病之人如此辛苦，握着他的脸，轻声道：“莫要想太多，有哪个国家可以千秋万代？周家八百年，不也分崩离析了？大秦所为，比之兵戎之祸更令苍生蒙难……”

　　“这便是，我得救的缘故？不是出于什么狭义之道，也不因为任何恩怨纠葛，只是为了让我心生感激，从而改弦易帜？”

　　话语中明显有了嘲讽的口气。

　　羽易沉默了一会儿，艰难的点点头：“原本，是这般筹划的。”

　　“费心了。不过，这么个废人，对阁下怕是也没半点用处了吧？”

　　“……”

　　面对柯见深的讥讽，羽易分明有很多家国君臣的道理可以与他辩论一番。沉默了良久，没有叹气，也没有摇头，轻声道：“命运无常，你也莫要这般灰心。我总要竭尽所能为你医治。旁的事情，咱们先不要理会了。”

　　原以为羽易会以法墨理论来批驳自己正统的孔孟之道，却没想她岔开了话题，回到残酷的现实中来。柯见深绝望的冷笑一下，本想斥她欺瞒自己，又不忍心奚落于她。数日来，她总是悉心照顾，问诊换药，端汤喂饭，拭面打扇无一不苟，也毫无抱怨。就算她不肯告知自己真实病情，也是怕自己过于担心，影响身体的恢复。

　　“告诉我，究竟是怎样？不要再用软言善语来欺骗于我。”

　　羽易斜眼看着柯见深，轻声问道：“公子必读过〈史记〉？”

　　“与〈史记〉何干？”

　　“太史公自序。西伯拘而演《周易》……”只要这一句，柯见身就能想见“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了。羽易轻轻握起柯见深无力的右手，仍然低低的，一字一句地问道：“公子宁可就此没于无闻，还是甘愿揭竿而起载于史册？”

　　柯见深心中何尝甘心就此僵卧孤村了却残生，揭竿而起？她还真会比喻。陈胜吴广身为秦民揭竿而起，汉高祖刘邦乃是秦之吏胥，亦犯上作乱登基称帝，后世可曾有人指责他们不应当反的吗？想当今圣上，所作所为虽不及始皇之残忍无道，荒麋无为却更甚先人，更兼朱秦一朝体制崩坏，就算现任皇帝换人，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变革，倒不如……

　　可是……

　　“姑娘莫要岔开话题……”

　　“是。其实方才那些都是我替旁人所说，若是我自己，只愿意公子你能健康平安的度过此生，无论你我是否为敌，也无论你我是否相识。”

　　羽易严肃的神情渐渐柔和起来，眉心微蹙，黛蛾长敛：“公子伤在脊背与双腿，筋骨尽断，快则三个月，慢则半年，伤处方得愈合。然左腿当日在牢中损伤太重，需得自股骨中断切除方得保住性命。伤愈后……”说了那么多，羽易还是不忍心将最残酷的事实告诉柯见深，顿了一顿才颤声续道：“伤愈后，自胸口以下全无知觉……如若恢复得好，双臂尚能保存七成之力，大小解不至完全失禁，亦可在他人协助下行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