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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赤尘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撕扯着往下坠,全身上下是被灼烧的疼痛。
      好几天了,她一直是这样半醒半昏迷的状态。
      她无数次在疼痛的折磨下恍惚像是看到了自家的爹爹和娘亲,他们对着她伸出了双手,脸上还是她熟悉的慈爱与心疼。
      “过来呀!囡囡!”娘亲对着她伸出了手,那是久违的,她所渴望的亲人问候。
      赤尘艰难地想抬起手来去与娘亲相握,却发现那距离看似近在眼前,却是万水千山。
      她的手停滞在半空,随即握成拳头,素白的手背上因为太过用力而青筋凸显。
      她靠在山洞的岩壁上粗粗地喘气,每一声都在撕裂她的心,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她怎么忘记了,早在十年前,她就没有了双亲。
      十年前,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是十年前的记忆好像刻意地从她的脑海里自行删除了。尤其,是在她做了凤鸣山庄的杀手后,她就再也没有想起过和十年前有关的人和事。
      “赤尘,你是一个杀手,不要和任何感情有牵扯。爱情、友情、亲情,这些都会是毁掉你的利器。”她的师兄、她的主子、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她的仇人,风向晚是这么说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贯如沐春风的俊雅容颜久违地掺杂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她恭敬地低头应是,却发现一直以来只能让她仰视的人背影竟然是这样的瘦削。
      但是没有关系,总有一天,她会亲自摘下那头颅祭奠她逝去的双亲,祭奠她这十年来的每一道伤疤。
      她以为她早已把过去所有的割裂开了,只是她总是在午夜梦回想到一双手。手的主人的面容已经融于岁月的长河,连带着那段记忆已经不清晰了。可他说的每一句话,即使时隔十年,依旧常常回响在她的耳边:
      “活下去。”
      “不要怕。”
      “我会保护你。”
      十一剑倏地从睡梦中惊醒。
      这么多年过来,人人骂他心狠手辣,人人咒他不得安宁,却不知他日日芙蓉帐暖,金樽畅饮。他早就没有良心这一类东西了,正是因为舍了这无用之物,才让他如此逍遥自在。只是最近,他总是在深夜想起一个人。
      那个人,他厌烦她对自己使的心计,憎恶她对自己的压制,更是恼怒她自顾自的牺牲。
      可就算如此,他眼前又出现了那个女人,美丽的,灰败的,没有一点儿活气的女人。
      “我会挖了他的眼睛,让他看不见人间繁华。再拔了他的舌头,让他品不出世间美味,说不出申辩的谎言。他的手,他的腿,我会一并废去。他只能依附着我,直到我厌倦他为止。”
      冰冷的诅咒也不断回响在他的耳边。平生第一次,他察觉了无能为力之感。
      他后悔了,后悔杀了她。
      所以甘心放任她变成自己的梦魇。
      “滴滴答答”的水滴声响将赤尘从沉睡中唤醒。
      她睁开迷蒙的双眼,照例在身侧的岩壁上划下一道横线。
      第十三道。
      这是她在这里的第十三天。
      她颇为虚弱地咳嗽出声,探头张口对着山洞间的滴水接了两口水,缓解了一下胸腔的滞塞。
      她还没死。她勉力支撑自己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手边的东西:长剑、小刀和黄铜片。待到视线触及最后一样物事后,她身形微微一滞,但是还是很小心翼翼地把那物挂在了腰间。
      那是十一剑给她的——刻着他名字的玉牌。
      她又想起当初他狼狈的请求她救他,将这物作为报酬塞进她手里时的情景了。
      她当时明明知道这是一个陷阱,只是看到他故意扮作可怜的模样后,还是心甘情愿往下跳。
      她很想他,在这过去的十年岁月里。
      十年前,她也不曾鲜血满手,不曾杀人如麻,不曾铁石心肠。
      那时她还只是个刚换牙的小丫头,每天的苦恼在于爹爹总是将自己拘在家中练字。她总是会赌气般的把字写得东倒西歪,把做工回来的爹爹气得吹胡子瞪眼,再一溜烟地跑到娘亲的身后挤下两滴泪,便可逃过一顿数落。
      他们曾是如此平凡、普通却幸福的一家人。
      爹爹是远近闻名的木匠,单凭自己的好手艺就可以将她们母女俩养得很好。
      谁也不知道杀身之祸是如何来的。
      那天她像以往一样和爹爹撒娇要吃徐记饼铺的点心,爹爹好脾气地说“好”,手却没有闲着,用心地为自己雕刻新的小木马,娘亲在一旁为父女俩舀着新煮好的红豆汤,脸上挂着一贯常有的恬静的笑容。
      两个黑衣人就那么突然出现在自家的堂屋。爹爹甚至还没来得及呼救,只见那个个头稍高的剑客剑光一闪,他就变成了地上的一具尸体。
      永远不会骂自己任性,永远不会给自己做小木马,永远不会带自己去吃最爱的徐记饼铺的点心。
      赤尘吓得嚎啕大哭,是对爹爹逝去的茫然,是对未知死亡的恐惧。
      娘亲则是一把将她推得很远,对她做了一个“跑”的口型,就一个人迎上黑衣人的剑柄,死死地拖住他。
      她闷头跑了许久,但是皮肉没入刀剑的声音不停地地在耳边回响,就像是魔咒提醒着她:她在死亡的绝境不过是个任人碾压的蝼蚁。
      跑!跑!跑!不知疲倦地向前奔跑着,她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下一秒,她觉得自己的脚离开了地面,有人捏着她的衣领将她提了起来。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空落落的像是一个没有活气的牵线木偶。恐惧和愤怒在那一刻充满了赤尘的心,被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充满,她对着身后那个凶手撕咬着、咒骂着。可是出乎意料的是,身后的那个人似乎不着急取她的性命,只是一言不发地等着她发泄完毕。
      等她哭闹够了,他才闷闷地出声,“不要怕。”
      意外地是少年沙哑、生涩的声线。
      她抬头望去。不是杀害她双亲的那个黑衣人,而是一直静立在旁边的身形稍矮的黑衣人。
      “不要怕。”少年重复着,解下自己宽大的衣袍罩在她的身上,她发现眼前的这个人比她想象中还要单薄。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他紧紧握住赤尘的手,“我会保护你。”
      只是他没有发现这句话是如此的没有说服力,因为他握住赤尘的手是如此地颤抖。
      那夜月朗星稀,少年拉着她的手,跑过了熙熙攘攘的夜市、跑过了山野路阔的城郊,赤尘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少年衣袍里的小刀,将它握在了手里。
      她不信他。
      最后他们在一片交错复杂的山丘前停了下来。
      少年回头想给吓坏的小女孩一个安抚地微笑,可是下一秒那双眼睛就装满了不可置信的情绪。
      她将早已藏好的小刀对着他的胸口送出去,紧接着只觉得天旋地转,自己就和少年调换了位置。
      一支箭矢穿云破空,扎扎实实地刺进了少年的左肩。
      那支箭本来应该是刺进她的胸腔的,少年为自己挡下了致命之击。
      赤尘不由得惊恐地捂住嘴巴。
      少年的额间掉下了豆大的汗珠,双唇因为疼痛而颤抖。但他还是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头,勉力挤出个难看的笑容——
      “快走,他们追上来了。”
      少年似乎是对这块地非常熟悉,很快就找到一处藏身的山洞。
      他们躲在山洞里,不知外面究竟是冷风呼啸还是剑风凌厉,两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恐惧。
      少年捂着伤口,血汩汩地从指缝流下来。一滴、两滴、在地面上汇集成了一条“小溪”。
      她抓着小刀,咬了咬唇,有些为难地戳了他的胳膊:“你,没事吧?”
      少年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和煦的笑容,“没事的。”他的视线停在她的手上,像是为了调节气氛,他甚至开了一个玩笑,“女侠,你是要抢劫我的家传宝刀吗?”
      她一时没有理解他的笑点,有些呆呆傻傻地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可能是这幅样子取悦了他,少年“扑哧”一下笑出声,伸出手将小刀挂在她的腰间,“女孩子行走江湖还是需要保护自己,这把刀呢,就送给你。”
      赤尘小心地把玩着手上的小刀,将自己从尘封的回忆中抽离出来。视线再一次停留在腰间的玉牌上。
      她想起,当时她也好奇地看向他的腰间,发现他那里挂了一个别致的玉牌。像是感应到她的好奇,他将玉牌拿给她看,耐心地告诉她:“你看,这上面有我的名字呢!”
      赤尘探头去看,那是今后刻入她灵魂的三个字,上面赫然写着--
      “十、一、剑。”少年一字一顿地告诉她。
      “铮——”回到现实的赤尘将刀收入刀鞘。
      这是她最后一次再想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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