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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江城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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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题中的主人公楚瑄可不晓得因为他的缘故使得两位儿时的好友在背后经过多少的斗争,生了多少闷气。此时他刚刚拜访完大理寺卿路杨,正准备起身告辞。
大理寺卿人如其名,就似路边的杨树一般。虽不见得是青青的一张脸,可那挺立的身姿和端方的容颜真和杨树差不了多少,一看就让人知道是属于心志坚定,值得信赖的那种。
“既然路大人对于此次的案子已有安排,学生就放心了。大人公务繁忙,学生也不敢再叨扰,就此告辞。”恭恭敬敬一行礼,脸上虽不见失望的神色,可眼角眉梢都挂着浓浓的疲倦神色,想是被自己所担心的事情给折腾的过了。
“其实……”望着眼前这打渝州人杰地灵之处来,本应意气风发却在他面前形容憔悴的年轻士子,好些话在路大人口中打转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没办法说出来。
身为天子心腹近臣,路大人是欲言又止,再三叹气。看着那一次比一次还要脆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人最后所有的话都化为一叹:“你不必心急太过担心,当年安王的案子已经盖棺定论,余下的不过是无辜受牵连的人。以当今天子的贤明圣德,想是不会坐视此事不理,子……咳咳咳”,像是被自己难得的温柔斯文语气给惊住,路大人很是咳了好一会给板正的脸上添了点血色才道:“子钧之事,你切勿忧心过甚,好生在客栈中等待消息吧。”
“是。”除了这句话外还能怎么应?这已经是难得让人可以松一口气的答复了,还能不满足?楚瑄苦笑着拱了拱手:“学生告辞了。”
“嗯,对了,”路大人抬头看了看天色,忽然惊觉一事,奇道:“今日便是放榜之期,难道你竟不急于知道大考结果?”
“友人如今落难,学生有心无力挽救不得已依言赶考心中已是难安,又焉有时间思虑其他事情……”轻轻一叹,眉间一抹伤感悄然无息滑过,淡青色长衫下的身躯修长如春风中最柔软的柳枝,虽然单薄却是不能让人看轻的坚韧。
路杨对于自己不得已摊上这件憋屈性子的事情着实是无奈的紧,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滋味也太难受了。知道自己虽是语出真诚,可听在对方心中只怕是空泛的安慰,但望着那云水之姿,青衫翩翩的人还是忍不住开口劝解:“别太担心,一切还是往好的方面看……”
“嗯。”子钧都说这人可信,姑且如此吧。
毕竟自己不过一介书生,从三品的大理寺卿能如此厚待想必是子钧的关系在其中起了作用。既然他说自己不用太过忧心,想是有了几成把握才会这般说。对比起以前在越城中所求援手的大人们一点都不松口的表现,自己确实该松口气的。
看路杨的态度似乎是要亲自送他出府,楚瑄赶忙推脱:“大人有要事在身不必亲自送学生,叨扰大人如此之久已经于心不安,又怎能劳驾……”
“只是两步路罢了,涵璋你也太过客气。”路杨出口称了他的表字,笑了笑,神态亲昵:“而且这次大考结束后将来你我皆同殿为臣,现在亲近一点又有何妨……”
“既然如此那么恭敬不如从命。”楚瑄望着这才不过而立之年已经出任寺卿的男子眉间颇有些不解,即便是子钧和路杨的私交再好,也不至于让路大人待他如此热络,这中间到底有什么玄虚?
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自从他离家进京赶考后,许多许多事情就变得奇怪起来。冥冥之中似乎有种不被人知的力量推着自己身不由己一步步往前走着,眼前迷雾重重,到底这一切是怎么了?
子钧,子钧,你能不能告诉我,所有的所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按你所说的上京找到了路大人,请他对你的案子多加援手;按你说的参加大考,为未来搏一个安稳。可是我现在依然在迷迷糊糊中,前路完全是一片迷茫,到底你在中间都做了什么安排……
本以为上年你劝我参加秋试不过是出于一时之念,哪知都是为现今在做铺垫。以前的种种作为你似乎都有深意,是不是在算计着我接下来该走的每一步路?
不是想怀疑,并不是想疑心那个有着一双春风含笑眼睛的青年贵公子。只是自己的心中茫然无措,完全是按照他的吩咐一步步往前走。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在他的掌控中,自己实在是迷惘忐忑的紧,不由不心疑。
你的身边为什么总是绕着一团看不清楚的迷雾,难道皆是因为真实身份见不得光的缘故?
回忆起他们交往过程中的种种经历,心中越发对前途有种惶恐不安。即便自己这次救了他出来又如何?娘亲的,慧之师父的,他自己的……
咬了咬唇:不管了,所有的事情等知道人平安无事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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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和路杨寒暄几句告辞迈出两步远,楚瑄便看见自己的书童流墨气喘吁吁冲了过来,眼中满是喜悦,看到他时一声高一声的迭叫:“少爷少爷,喜,喜,报……”激动的上气不接下气,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全。
“急什么?”皱了皱眉,揉了揉如针刺般的太阳穴,心中一轻,看样子想必是喜报到了。
“状,元,状元,公子你中……状元了……”
“哦。”比起书童激动的双颊泛红,楚瑄的态度要不在意的多,其实中什么对他来说都没有差别。因此只是淡淡点了点头,转身走的方向却不是鲤跃居。
“哎哎哎,公子你要去哪里?”流墨一看着急了,赶忙唤住他。
“惠安寺。”如今也只能借此求的一份心安了,身在尘世,太多太多的事情扰的人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只得转而寻求佛门净地的一份庇佑。
“咳咳咳,司公子和礼官都还在鲤跃居等着呢。”你不是准备把人都给晾在客栈中吧……流墨撞墙的心都有了,自家的公子还真是淡泊不惊啊……
“嗯,那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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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香缭绕中提笔一字一句工工整整用小楷将《莲花生大士心咒》抄了一遍,楚瑄这才收了手。对着守在身后的沙弥微微一笑:“可否请小师父引我去后院?”
不过十多岁的小沙弥傻傻看了他好一会,待反应过来后忙不迭道:“施主请,施主请随小僧这边来。”心中一路困惑嘀咕,明明师父不是教育说色即是空吗,为什么自己看到这位公子的笑时居然呆住了……
惠安寺的桃花多属于晚桃,而绿花桃一类尤多,在此时节开放的正为旺盛。人在树下发呆了好长一段时间,头发衣摆上已落了不少的花瓣。懒得吹拂,任由那些点点绯色将人点缀出几许春色,总算符合了少年才子足风流的描绘。
手中擎了本经书,他靠在树旁嘴角噙着一片粉色的桃花瓣望着天边的流云出神。鬓角的碎发被微风轻轻吹拂在面颊上,越发衬得那容颜上透着一种淬玉似的白,一弯秋水似的眼眸交睫间仿佛便带出了无数破碎的流年。眉间一颗朱砂痣妖娆动人心弦,竟好似要生生将这凡尘俗世三千繁华映现其间,说不出的风流妩媚。
回忆着旧时点点滴滴的片段,心中许多念想纷纷扰扰,为何他们楚家就同最初安王那件案子脱不开干系了呢?爹爹是,自己也是,为什么父子两人皆这样?
永和辛戊年章德太子因为谋逆之名赐罪,失去东宫之主的身份,贬谪为安王不久后便被鸩杀。当时此案诛连过广,安王一脉的幕僚下属皆被牵连。独独身为太子太傅的父亲因抽身离去的早,这才算得以保全,从此后隐居在越城楚宅,开馆教徒授书。
年少时楚瑄身子太虚,动不动就徘徊在生死的边缘,父亲为了他这打从娘胎带出来的病根可是没少折腾。本来在他六岁那年有位高僧慧之大师云游到楚家,想讨了他离开,可是父亲怎么说都不同意。大师在临走时曾摇着头叹息,说此子面相虽贵却太过坎坷中间必要连累家人,说不定还要引起重重腥风血雨。
父亲对此只抚了抚他的头一笑了之,浑不在意这些被泄露出的天命箴语。然而过后没几年,父亲便因惠帝临崩,章德太子被废一案在朝堂上重新提起而牵连下狱,不过月余便病逝狱中,父子两人自此天人永隔,再无见面之期。
悔,对着亡父的墓碑他忍不住失声。若是知道父亲会被自己的命相牵连,他一定早早跟着师父去了,哪至于落得如今这般局面?于是等到十二岁那年曾经来度他的慧之长老再次点化他出家,母亲及自己便点头应承了。算是做了长老的记名弟子,待他行过冠礼之后再正式出家。
楚瑄平素并不被母亲所喜,母子之间的感情这么多年一直淡漠如水。并非他不孝,而是实在不知到底是何原因让娘亲对辛苦怀胎十月所生的孩子冷冷淡淡,几乎如同路人。尤记得清楚父亲在大牢中病故后娘亲收了骨灰抱在怀中恶狠狠瞪着他,那简直像是在看不共戴天仇人的目光差点让他惊恐大哭出声,不明所以然、委屈异常。
父亲不在后母子两人平日里基本上无话,母亲带着他隐居在越城城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在家中吃斋念佛从不理事。
既然以后注定是做出家的,也就恣意挥洒后边的生活。由于□□山水,喜欢四处游玩,更向往名山大川中的风景名胜,他常常与寺庙道观中诸位师父谈玄论道,讲经说虚,往往一去就是几月才归返。
十八岁那年,娘亲把楚家与皇室那点龌龊事情跟他大致讲了点。明白了,也就更对尘世没什么念想。可是偏生人生的事情总是让人料不到的,眼看着时光到头他马上便可清净自在逍遥,可却没得选择只能去参加春闱高中榜首,进入他本承诺过父亲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踏入的官场中去。
子钧,子钧,也不知你现在过的如何,虽然我已经上下打点过,可是……楚瑄靠在桃树上闭上眼晴内心无力。穷尽一生也无法忘记随着母亲一起去牢中探望父亲时的情形,黑沉沉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的大牢一度是他多年的梦魇,他在其中跌跌撞撞挣扎踟蹰从来没有一次寻到过出口。若非后来日日诵读师父传下的《金刚经》来安心凝神,他根本是彻夜不能好眠。
父亲临终前就曾经告诫过他千万要离朝廷远远的,皇家的黑暗不是他能想象的,自己绝对不能步上他的后尘,走上文韬武略卖于帝王家的道路。可即使是心中清清楚楚知道这是父亲宦海沉浮半生才得来的感慨,可如今却是将所有的一切都违背了……
但若不如此他一介书生又能怎样去救他出来?当年曾以为父亲病逝后牵连过广的‘逆王案’就已经结了,那料想后来还有无辜人被牵连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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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赶考前跟母亲的对话——那三十多岁的美丽素衣女子安安静静地跪在佛像面前轻轻敲着木鱼,垂眉敛目神色淡然。他站在身后声音涩的简直无法形容:“娘亲,我,我想……去参加……大考……”
木鱼声停顿了一刻,像是敲着的人根本没料到他会说出这句话来。接着沉默了一会又继续敲了起来,咚咚咚的声音让他心头的忐忑更加的不安。娘亲会答应,她会同意吗?
“我若不让你去,你是否会听话?”
“不会……”自己一呆,下意识地接口。
“呵,果然儿大不由娘啊。不过,楚瑄我告诉你,三个月内你若敢离了这家一步,你就再不是我楚家子孙!”阴郁刺骨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敲着木鱼的美丽女子额心一点朱砂宛如雪地上初绽的一束红梅,灿烂的让人不敢正视。
“不,娘不能,您不能……”双膝一软,不由自主跪在石板上,他的泪一瞬间留下,他怎么都想不到娘亲不答应之余竟然会说出如此绝情的话来。
“我怎么不能,你以为长大了眼看就要冠礼,自由惯了,娘亲就管不到你?”美妇冷漠无情地看着他,粉色的唇中一张一合的言语简直携着寒风冰渣而来,直刺的人遍体鳞伤、肝肠寸断。
“不是的,娘,娘,我不是存心想违了爹爹的遗愿,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咬牙低头,不能说,他怎么能说出底下的种种无奈?
“下去,别打扰我做功课。”以为他的不作声是默认,素衣的夫人继续双目合什口中喃喃,再不管跪在一边养育将近二十载的儿子。
没有退下,可是即便他滴水未蘸跪足一天一夜母亲还是没有松口,还让管家停了他的月俸,防止他私自离家。百般无奈下楚瑄只好连夜带着流墨投奔在晋阳的两位师兄,一路上仓惶失措连猜都不敢去猜母亲发现他逃家的后果。
惠安寺周围一向很是清净,比起喧闹的客栈要让他喜欢的多。后院中满园的桃花开在枝头春意闹融融,楚瑄似睡非睡倚在树边,恍恍惚惚中一张熟悉的容颜在眼前愈加的清明。从开始烟雨季节相逢到后来的秉烛夜谈、相知莫逆,再后来的四处游山玩水、唱和应答……一切的一切和如今的境况比起来,又是何种的无奈?
若是当时他没有拒绝,若是当日他应了他而不是执意要出家,若是,若是……可是世间没有那么多的若是,独剩下的只是拼力挽救以及不再重蹈的覆辙!
子钧,但愿你我还能再去牡丹园中把酒言欢,再次在细雨中共赏那国色天香图,那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