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海千寻》那云千

4、棠棣之华

　　棠棣之华，鄂不炜炜。

　　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古老的歌谣飘过庭院。

　　千寻只觉好笑：没错，如今还有谁能亲得象兄弟这样不把对方吞进肚子里就不安心的？好比此时此刻拥在她面前的好兄弟、好姐妹。

　　从“双”到“万”，每一房的好象都到齐了？千寻颇有礼貌地等着他们窃窃私语完毕，耐心也是史官美德呢。

　　年纪最长的双成站了出来。十七岁的美貌少女俯视着小堂妹，声调冰冷：“你知道选拔会取消了？”

　　千寻点头。她不仅原本会在明年举行的史官继承人的选拔会被取消了，还清清楚楚地知道取消原因和史官继承人选。按规矩，长老当然会在张贴布告前先通知当事人。

　　“每一次长老提的问题你都是真懂？”四喜难掩激动，“你根本就不懂，是不是？！”

　　哦，那些希奇古怪的问题解答都在发黄的古书里，再说很早以前父亲也都有提到。为什么要质疑她这个天才儿童的禀赋？

　　“原来如次。”七巧眼里满是鄙夷，“你回答问题时说的全是事先教你说的。”否则冰雪聪明的她怎么会输给一个黄毛丫头？

　　奇怪。神明如史官恐怕也不能未卜先知吧？再说长老们多半也是随口问问，她碰巧知道点也就随口答答。

　　“真聪明，把答案都背着好来讨长老欢心。现在应该松口气来庆祝庆祝了？”三元皱起眉头，连选拔的机会都被剥夺掉，他真是心有不甘，却无法对已被定为史官继承人的堂妹再做什么。“我们走！”这一走，不知会走向何处？被淘汰掉的人向来只有服从家族安排，联姻，然后过他们可能永远无法适应的另一种人生。

　　只有百合没有转身离开。

　　“你不配作史官继承人！不配！”很难想象百合那样清秀妩媚的脸会配上这样怨毒尖利的控诉声。

　　就是一母同胞的姐姐也无法指望。史官一族的绝情教育果然进行得很好，断欲一课恐怕未必有这样好的收效。

　　“姐姐不是在说你比九大长老还有择人之明吧？”千寻笑得天真非常。愚蠢，这样的口无遮拦，这样控制不住自己内心情绪，还想作史官？“取消选拔会说不定不是坏事哦！至少有些人不必落选丢脸了。”

　　一回头，才发觉无路可退。不知不觉中，那群兄弟姐妹早把她逼到荷池边，而百合正满脸通红地瞪着她。千寻看看满池枯槁的浮萍和留着听雨声的残荷，不辨颜色的积水上下略略波动，泛出些另人作呕的泡沫。莫名其妙就想起那个溺死的十三弦——被人捞起来时皮肤和泡沫一样白得发腻，嘴角也有一大串白泡。据说人生气的时候会作出些不太好的事情。而百合看上去恰恰相当生气。千寻舌尖处突然生出一种苦味，也许一会儿尝到的淤泥就是这个味道？

　　眼角余光飞快瞟向四周。

　　不会有救兵的。园子里其他的孩子尚在为各家兄姐忿忿不平。那边亭子里是优雅如画的一诺，无知无觉般地继续抚琴长歌，歌词已换成“薤上露，何易唏”，堪堪合用。再过来，是永远微笑的十方，仍然微微笑着看过来，视线却好象穿透过所见的一切直达某个不知名的所在。不能抱怨二哥三哥缺少手足之爱，史官一族子女从小受的便是不介入任何事的训练。

　　千寻闭上眼。鉴于她现在已是史官继承人身份，溺死在荷塘淤泥里的话，史官列传上也许会添上那么一小笔？

　　如果不是十方拦住，百合就真会为史官列传亲手奉上素材。

　　“那我们算什么？！”她倒进孪生哥哥怀中痛哭失声，“十四年都在不停地受训受训！不能哭、不能笑、不能蹦蹦跳跳……养大兔子要亲手杀掉……还要在书院争头名比武夺锦标……临了什么都没比试就败下来！贴一张布告就算了？”好象忘了史官一族子女受的教育完全一样，千寻的运气不过是晚出生四年。

　　“不要怪她。”十方搂住百合，眼睛却看向千寻，彬彬有礼得不象对自家小妹。“毕竟没有几个人有你这样的幸运。”

　　“心里不平衡的话，可以补上刚才那一推。”话说得有点酸，记忆里从没被哥哥这样卫护过，同样是妹妹，差别也太大了吧？

　　“别太自以为是。我出手可不是为救你。”眼中笑意敛却，严肃得不象个十四岁的正常少年，“百合说的没错，我们受过的训练不是一张布告就抹杀得了的。我不会承认不经过选拔就产生的继承人。”伸手轻弹千寻额角，“小妹妹，你要走的路还长得很哪……”总有一天，他会光明正大取得他想要的，不靠愤怒、不靠诡计。从长老定下的人选手中抢回史官之笔，感觉应该很好吧。

　　“饽饽要抢才会香。”千寻轻巧地跳到安全地带，想想又歪着头问：“如果，我不做继承人，你们会喜欢我多少？”

　　“你说呢？”神秘微笑重新浮现，“其实我真蛮喜欢你，亲爱的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