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那云千

4、追寻

　　“水鬼晒太阳。”

　　罗砚趴在车窗上吹了半天口哨，终于得出观察结论。

　　婷子挑眉看向他。

　　罗砚指点窗外景色：“你看那些河床，象不象在河底沉睡千年的水鬼，趁着冬天枯水的时候爬上岸来晒太阳？”

　　“……很象。”婷子的眼神从手中的画册移向窗外。看着浅流如带，在阳光下泛着白光。与她夏天来时不同，这会儿裸露的河床随处可见，暗红与褐色的岩层卧在河心，沧桑却未见凄凉，倒真有些懒洋洋日光浴的味道。古人曝书，这条河又在晾晒什么？难道河底藏着几千年的秘密，还需要每年翻出来晒晒以□□失在时光里？同罗砚厮混久了，脑筋果然变得奇奇怪怪了。婷子正觉好笑，心头却蓦的一紧，眼前景色也森冷起来。一只水鸟冲波而去，扑扇着翅膀在她眼前划出一道不祥的弧线。

　　那鸟是绿头鸭，河叫作鸭子河，上游还有个野鸭生态保护区。根据旅游指南，每年冬季都有大批绿头野鸭长途跋涉来这里过冬。这一带的地貌并未发生过剧烈变化，想来四千年前就是一方温暖的平原。蚕丛、柏灌、鱼凫……远古的天地在古蜀王的帝号里变得鲜活起来。婷子遥想着当年河水也是这般淙淙流淌，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这就是祖先的记忆吧。”罗砚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话来。

　　“祖先的记忆？”

　　“据说记忆也是可以遗传的。你看这些野鸭，从古至今都从北方的某处飞到这里过冬，每代都是这样……”

　　“每代都有一只老鸭子领头。”好学生婷子反应敏捷，“生物课王老师说，动物也有后天学习和知识传承。”

　　“学习么……我家阿兹生下来就是弃猫一只，我也没给它放过猫和老鼠的教学片，可是它自己都开始到处抓老鼠了耶。”罗砚嘻笑拍手，“无师自通，阿兹原来是天才！”

　　“我们一般叫它本能。”

　　罗砚讥讽地翘起唇角：“凡是找不到原因没办法解释的事情，怎么总要推给本能呢？我看搞不好还真有什么东西潜伏在我们的身体里。有本书叫《太空神曲》，看过没？”

　　婷子点头。那是本超有名的苏联科幻小说，书里提到“祖先的记忆”，并认为可以开发“祖先的记忆”来提升人的潜能，掌握普通人终生无法掌握的知识。所谓“祖先的记忆”还有个更学术的名称叫“遗传记忆”。遗传记忆的说法早在1911年就被提出。近百年来，围绕这个观点科学家争论不断。遗传记忆理论认为，遗传机制控制着所有身体特征的遗传，但它又不限于控制身体特征的遗传。低等动物的行为是由遗传决定的，它们的复杂行为是与生俱来的，不需要通过学习来获得。但是高等动物的行为可变性较大，需要学习和记忆。问题在于高等动物的心理机制，特别是人和猿猴的心理机制，是否有通过遗传因子先天生就的成分。通过实验，科学家已经证实生物的生命构成与活动规则作为一种“记忆”，以基因的形式随着生殖细胞世代相传。但是狭义的“记忆”是否也能够如此遗传？

　　“想想还真是有趣。”罗砚在一旁挠头，“生命这东西，也和光盘差不多吧。祖先那里是正版的，一版版复制下来，也就有了我们。我们的身体既然是盗版光盘，那是不是也连带着有了原始光盘上的数据？”

　　婷子斜睨了他一眼：“如果你说的数据是指DNA序列什么的，我和世界都没意见。至于其他的，我们都学过，后代只能遗传到生理上的特征，而心理上的东西原本就属于后天意识……”

　　“我的生物也及格了的好不好？”罗砚及时打断正要开始的长篇科普，“我是想，真有祖先记忆的话，你的事情就好解释了。搞不好你的祖先里有一个古蜀国女子。那个头像的原形就是你祖先的情哥哥。可惜姻缘天妒生离死别，一个被作成青铜头像，一个灰飞烟灭……”咳嗽，这情节听起来会不会太耳熟？

　　“……然后几千年后那个红颜薄命的祖奶奶借我的身体还魂？” 婷子鼓掌道：“精彩！我去请个道士来驱鬼好了。”这一路行来，她已经听过了N版“头像奇缘”。 “前世今生版”、“人铜情未了版”、“惊情四千年版”、“古今大战铜头情版”、“穿越时空的浪漫版”……版版不同，版版精彩，同桌多年竟看不出罗砚有说书人的本事。

　　“遗传记忆啦。”罗砚努力解说，“祖先的记忆是藏在潜意思里的。也许你看到头像受了刺激才激起了上古时候的记忆。就好象遗传基因受刺激变异，有些孩子就会长出尾巴或者变成毛孩。”

　　婷子默然垂首。

　　罗砚继续大胆推论：“没有前世今生，也不是借尸还魂。那个头像其实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感觉到的情绪，其实都是你祖先奶奶的，你只是碰巧回忆起属于她的回忆而已。把这些忘掉就OK了……”猛然瞥见婷子煞白的脸，“那个，就当我什么也没说成不？”

　　婷子却很认真地看着他：“不对，没有什么祖先奶奶和祖先的记忆，至少我身上没有。”那些针扎般的心痛和潮水似的情绪，怎么可能只是一段尘封千年且属于他人的记忆？婷子双眸灼灼：“这和DNA一点关系也没有。我知道的，原因很简单。”

　　现在掩耳来得及否？罗砚在心底呻吟一声，只听见婷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无比清晰无比坚定：

　　“因为我确定，我爱他！”

　　“啊切——”罗砚连连跳脚，在博物馆里显得煞是扎眼。

　　“拜托你动作表太夸张成不？”婷子拉拉他衣角。春节七天大假，三星堆博物馆人满为患，瞧瞧别人参观的表情是多么正经。

　　“拜托你说话表太肉麻成不？”关河风什么事？“有一个字眼是不可以随便在旅游大巴上说的。”还说得那么认真，听得他只差鸡皮疙瘩掉满车了。

　　“很肉麻吗？”婷子笑笑，“我还当你泡在花花公子里已经百毒不侵了。”

　　“……那个又不可以当真。”罗砚不安地看着婷子。他不喜欢婷子现在的表情，超不喜欢。虽然这种表情使婷子看上去多了种女学生不会有的妩媚。心理学说，爱情滋补美容，同样的，爱情也吞噬青春。这几个月来，他亲眼看着婷子时而光彩照人，时而枯槁惨淡，唯一不变的是眼里的迷茫。

　　“真真你是我命中的天魔星……”

　　“什么？”

　　“帮你说的台词啊！”罗砚伸手捋过婷子的“马尾”，“课代表大人没看过吗，红楼梦第十九回……”

　　“啪——”一只手被打落的声音。婷子瞪向他：“阴阳怪气！你到底干吗拉我来这里？”她原本准备寒假做心理诊疗的。

　　“帮你除魔啊。”罗砚依旧嘻笑不改，“那个头像就是你的魔。只有除掉他，你心里才能安生。” 一把拖起她就穿过序厅和一号厅，径直冲进“众神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