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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 以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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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那阵不合时宜的风扰乱了气流,当时的炭治郎或许能从鸦舍浓厚的气味中捕捉到那一丝不一样的情绪气息。极淡,却是他熟悉的。先前义勇被愈史郎叫去那番长谈之后,他就曾嗅到过。
但也不知是万幸还是不幸地,什么都没被发现。那人只是望着晨光下的少年,淡淡地说,就叫这个吧。
于是少年愉快地嗯了一声,转而冲那鎹鸦教起了发音。
“你有名字了喔,凪(na gi)!na——gi——”
或许是终于被炭治郎的热情所感染,又或许是有了新主人还有了新名字终于鸟生圆满,那鎹鸦总算不再守着它那一亩三分地,蹦回了架子上,继续展现它的语言天赋。
“——nagi!nagi!”
学得还挺快。
“说起来,‘凪’这个剑型真的和义勇先生本人很像呢。”炭治郎忽然感慨道,“各种意义上地……让人很有安全感。”
义勇不置可否,虽然所创剑型与本人气质相近也算合情合理,但不论是这剑型还是他自己,他都不认为能真正给人安全感。“凪”并非万能,无法化解所有的危机,在上三那恰好相克的招式和无惨那太过悬殊的实力面前都是形同虚设;而他“富冈义勇”又何止不是万能——他无能为力的事,实在太多了。
某种意义上说,连他自己都缺乏安全感。
“不单指战斗的时候哦,”炭治郎似乎猜到他所想,径自解释道,“当然战斗时的义勇先生也很可靠,从那田蜘蛛山到无限城之战,救了我一次又一次。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少年停顿了下,斟酌措辞。
“唔……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那种看似风平浪静、什么都没发生,但其实发生的都被默默化解了……然后才意识到‘原来发生过这样的事’、‘原来被这样保护着啊’的感觉。”
“第一次有这样的体会是在柱众审判的时候,如果不是主公大人念了那封信,我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义勇先生和鳞泷师父为了我和祢豆子竟然赌上了性命。我当时感动得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而义勇先生还是那么云淡风轻的样子,气息清澈得让人心安。”
那个蓝天下无声跪着的人,那个平静的侧脸,他一直记了好久好久。
“义勇先生总是表面上对什么都看得很淡的样子,但其实默默地做了很多,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为我顶住压力、化解危机……从那时起我就觉得,只要看到义勇先生就很安心了。”
炭治郎有着交谈时常常看着对方眼睛的好习惯,因而义勇此刻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双眼睛里跳动的真诚情感,他甚至觉得,连如此笨拙无趣的自己,倒映在那样一双眼睛里也显得生动了几分。
“有义勇先生在,真好。”
那双眼睛的主人如是说。
十五岁少年的单纯坦诚总是能带给人很大慰藉,直白地感恩,直白地让人感受到自己在他人生命中的分量。一般而言,这样的对话并不需要什么下文,就已足够岁月静好。
“你对村田好像不是这么说的。”不过富冈义勇也不是一般人。
“诶?”炭治郎一愣,怎么忽然扯到村田?
“你说,不希望我太紧张你。”义勇平静地说完,平静地看着他。
只一句简单的陈述,就让炭治郎很快记起了所指。
“啊,那个……我……”
“所以如果我不在,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对吧。”
那人很自然地接了下去,素来淡定的语气让人没法分辨是否还带着些自嘲或玩笑之类的意味,又或者,就只是单纯地得出这么个结论而已。
可是不对啊!
“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不想让义勇先生太担心,我……”
还没“我”出个所以然,炭治郎又忽然意识到了另一个重点。
这还得说到那句话发生时的情景。那天他照例没睡好起了个大早,见身旁的人难得还没醒,不忍惊扰,就傻愣愣地盯着那人睡颜看了好半天。后来村田忽然进来时还吓得他一激灵,赶忙打手势让人轻点别吵醒了义勇先生。而后提及近况,才有了那句“你们能否从专业角度说服一下义勇先生让他别太紧张我”的请求。
当时村田还很纳闷地问他,干嘛不直接跟富冈讲。他坦言自己也没想好怎么说,于是村田一脸恍然大悟——所以你刚刚盯着他看那么久就是在想这个?他给问得一噎,摇了摇头,然后又被追问,那是为什么?
因……因为好看。
他就鬼使神差来了这么一句。
“那那那个时候……义勇先生已经醒了吗?!”
“嗯。”
“……”
为什么忽然有种干坏事被逮个正着的感觉?可是天地良心,他又没说谎。
“从你看着我的时候就醒了。”义勇还体贴地给他解释,“觉得睁开眼睛可能会打扰到你,就暂时没有动。”
虽然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看的。
“感……感激不尽。”
“不用客气。”
“……”
“……”
鸦舍里难得安静了会儿,“凪”似乎看够了热闹耐心告罄,又继续开了嗓。
“八嘎——八嘎——”
没人搭理它。
“呃,所以……”炭治郎倒还没忘刚才谈话的重点,“义勇先生就是在那次以后,有意减少了联络愈史郎先生的次数么?”
那阵子压力骤减,他还以为是愈史郎的思想工作奏了效,然而事后一问才知,愈史郎还什么都没说呢。
“嗯。”义勇轻声道,“所以你看,我也不是一直能让你安心的。”
唔,倒也不是这个意思。炭治郎心想。
尽管那阵子被过度关注搞得很紧张,但要是不让他跟义勇先生待在一起,那他也是一百个不愿意的。不管怎样,能每天一觉醒来就能看见义勇先生,还是让他很安心、很满足了。
然而眼前的人却并不这么想。
“……或许就像你说的,我在一些力所能及的时候可以帮到你,但也有我帮不上忙、或者不需要我做什么的时候,而那种时候,我反倒只会给你带来困扰。”
义勇的话音在“那种时候”时略有停顿,仿佛另有所指,然而在不紧不慢的语速中稍纵即逝,炭治郎没能捕捉到。
“炭治郎,你总说我帮了你很多,但事实上真正帮到你的是你自己,我只是在你需要的时候恰好出现而已。等你体内的鬼血彻底清除,等到一切真正‘风平浪静’的时候,也就不需要我做什么了,那时即便我不在,你也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义勇先生……”
炭治郎已然听出了言外之意,这原本也是他想提的,但此刻却不知该怎么开口了。
他想说不是这样的,他需要义勇先生,不是因为能帮到自己、能做些什么,而是因为义勇先生本身就已经是他生命里很重要的一部分了。可他也明白那句“即便我不在”指的是什么,那人如此冷静客观地将这一可能性说给他听,在这一前提下,他的“需要”与否并不能改变什么。
“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在担心我,我也很想告诉你不用担心、没事的。但我不想说谎。”
义勇抬手安抚着又开始不老实的“凪”,目光很是柔软。
“炭治郎,生命都是有期限的,只是长短不同而已。不论我们、还是鎹鸦、还是别的什么生物,都会有寿命燃尽的一天。我不觉得克服斑纹的奇迹能发生在我身上,但我还是会尽一切努力活下去。”
那人转过身,看向他,然后说了一句有些前后矛盾的话,但因语气与神情都太过陈恳,让炭治郎忽略了其他,只听到那句——
“至少,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会一直在的。”
一贯的平淡语调,与其说承诺什么,倒更像是在陈述事实。
富冈义勇总是有这种本事,能把原本很有人情味的话说得乏善可陈,然而话语间的笃定却还是能被那个敏锐的孩子给捕捉到,并且天赋异禀地解读出另一种人情味来。
比如此时此刻,炭治郎听到那人用很温柔的气息说完了之后的话。
“……但如果不论我怎么努力都没有用,你也别太在意,带着我的份继续活下去就好。”
在炭治郎的印象中,与义勇先生相处的时间里总是自己在说,对方在听,很少有听义勇先生主动说这么多的时候,而且看上去似乎斟酌已久,即便不被他问起大概也是会说的。这份另一种意义上的坦诚也让炭治郎稍稍安心。
“那样的话,还真是个艰巨的任务呢。”
“嗯。”
“为了不让我将来太辛苦,剩下的时间里义勇先生还是要加倍努力才行。”
“嗯。”
那人淡淡地应着,转而又问,“笑什么?”
“没什么,”少年笑答,“就是想起当初我的那三天期限里,义勇先生问我有什么想做的事。其实当时想做的事有很多,但感觉都来不及了的样子。现在想想,这次时间还是充裕了不少的,义勇先生要好好珍惜了呢。”
不论奇迹能否出现,至少也还有四年的时间。如若开斑纹者的宿命终究避无可避,那么剩下的这些时日就更弥足珍贵了。
一如炭治郎当初的那“三天光明”。
人总是不惜福的动物,或许正因如此,命运才总爱玩些倒计时的把戏。不论是三天、还是三四年,时间一旦有了个期限,这些傻傻的人类才会想要拼命去填满它。
还有那么多事要做、那么多事想做,又怎能把时间浪费在患得患失上?
日子又仿佛回到了从前的模样。
接任务出发,杀鬼,再次接任务,然后去往下一个任务地点,继续杀鬼……不算特别忙碌,也不算特别清闲。从前总是拼命往前冲的少年不用再逼迫自己变强、不用再背负沉重的木箱,少了些狼狈,多了些从容;从前总是独来独往的水柱也不用再苛责自己、不用再背负沉重的过往,少了些阴郁,多了些柔软。
从前总是一回队里就绞尽脑汁去等待“偶遇”的两个傻瓜,也不用再躲墙角东张西望,只因所等之人早已形影相伴,触手可及。
一年时光就在这样的安宁中匆匆而过。
鎹鸦的往来频率逐渐由密转疏,任务越来越简单,解决得越来越快,眼看鳞泷师父的生日将近,二人正好也暂时没什么事,便趁此空闲回了趟狭雾山。
就如当年炭治郎从最终选拔归来时一样,远远望见师父那小木屋时,最先迎上来的,还是祢豆子。
大半年没见,祢豆子似乎长高了不少,这些日子她跟着鳞泷师父学习水之呼吸,还算小有所成,与炭治郎他们自然是比不了,但强身健体、防身之用倒是绰绰有余了。这也是炭治郎所希望的,祢豆子的人生还很长,不论今后有没有他们的陪伴,以她现在的能力也足够保护好自己。
炭治郎还注意到师父的小木屋旁多了一小片菜园子,祢豆子得意地说这是她和师父一起种的,还拉着他去摘了几棵,正好一会儿晚餐可以用。义勇见了那小菜园似乎也有些意外,倒也没跟过去,由着久别重逢的兄妹俩在那儿多说说话,自己则与鳞泷先回了屋,说是有事要拜托师父。
于是等到兄妹二人有说有笑地抱着几棵菜回来时,就恰好瞧见鳞泷师父刚落下最后一剪子,义勇端坐在前,身旁是落了一地的三千烦恼丝。
炭治郎刚进门就愣住了,手里的菜都忘了放下。他记起先前见到义勇先生单手束发多有不便时,自己曾主动上前帮过忙,只可惜结果却是帮了倒忙,束得歪歪扭扭的。尽管他信誓旦旦保证说多练习几次一定能束好,但那之后义勇就索性散发了,他便也没了机会。
其实义勇先生披散着头发的时候,还挺好看的。
炭治郎不胜惋惜地想。
“怎么样,我手艺没退步吧。”鳞泷笑着问他。
当年他在山中修炼了整整两年,终于劈开那座巨石之后,也是坐在同样的位置,任由师父打理他那一头乱发的。
“嗯……”炭治郎自然不是对师父的手艺有意见,“挺好的。”
但想想还是忍不住又添了一句。
“我只是觉得……义勇先生长发的样子也挺好的,就这么剪了有点可惜。”
还想再帮义勇先生束发来着。
这句炭治郎没好意思说。
“没关系,还会再长的。”义勇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一边替他擦拭脸颊的一星泥点,一边缓声道,“以后都由你来。”
最后这句显然让少年又高兴了起来,一双赤眸更亮了几分。
“好,就这么说定了哦!”生怕他反悔似的。
“嗯。”他笑答。
如果能有“以后”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