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遗愿未了》藏锋敛芒

6、与君（六）

　　“毛豆儿……”一遍遍扎痛内心深处，何重华只觉得是耻辱，或许还有其他，只是如今的他却不会意识到。

　　那时嬷嬷已经去世，他十三岁，再没有任何依靠，为了活下来，他加入了一个乞丐帮，因为他很瘦，所有人都叫他毛豆儿。

　　是的，高傲如他，却当过乞丐。

　　他曾跪在街角，不敢抬头，看到的只是来来往往的鞋履，这些鞋子，有大有小，有男有女，有的沾满灰尘，有的一尘不染。

　　不过他知道，这些鞋子，都是他脚上的破烂草鞋比不上的。

　　不过，他还是最喜欢一尘不染的鞋子从他跟前走过，这些人总会给他扔几个铜板，他那时多么感激这些善良的人。

　　可是一次，他看到一双格外干净好看的鞋子，忍不住抬头，他才发现，这人捂着鼻子，脸上只有嫌恶。他只是抬头看了那个人一眼，无缘无故，但却能换来重重的一脚，是朝着他的脸踢来的。

　　他无力反抗，满身污泥的他落到尘埃里，只会更肮脏。

　　直到后来，只要有人施舍，他就会抬头打量一下这些人，无一例外，这些善良的人脸上会有嫌恶，掺着那么一点可怜。

　　后来，他不想当乞丐了，只是乞丐堆里的小头目却不愿放过他，他逃不掉。

　　不过，他再也不会跪在街角，这些人，不值得他一跪。

　　他身上的衣物依旧是那么破旧，但确是最干净的，他总会挺起瘦弱的胸膛，干净的脸上是高傲的倔强，比起其他小乞丐，他不再显得可怜，而乞讨得到的钱越来越少，这就意味着他必须要饿肚子了。

　　那天，他真的太饿了，他在街角的馄饨摊子转悠了好久。嬷嬷曾经带他来过，只是那小贩不再是他印象中的友善好客，和其他人一样，他的脸上会有嫌弃。

　　他很饿，只是，他再也不愿跪下乞讨。

　　他坐在最不起眼的墙角，抚着一阵阵抽痛的肚子，缩成一团，额头流了细密的冷汗。

　　他最痛苦时，一双不染纤尘的白靴站到他跟前，他知道自己现在很可怜，又有人愿意给与他施舍了。他想象着那人眼里会有嫌恶，冷笑着抬眼，对上那个人的眼睛。

　　真好，那澄澈柔和的眼里，没有他畏惧的东西，只有来自陌生人的关心。

　　那是一个白衣翩翩的温柔男子，有如谪仙般高高在上的气质，却不显得严厉。

　　那双明亮的桃花眼，美如冠玉，眼里的东西，是继嬷嬷过世后再没看见的关切。嬷嬷死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想哭的感觉了。

　　看他满脸痛苦，男子纤长的手伸出，正欲将他扶起，他躲开了，他只知道，纤尘不染的人不该被他弄得污浊。

　　男子没有因为他的无礼而恼怒离去，“我并无恶意，你可还好？”

　　他只有一身的刺，纵使这个人和其他人不一样，他还是改不过来，“滚！不用你管。”

　　他本是个乞丐，本不该有一丝傲气。

　　男子原本是想施舍他几块碎银子的，只是为了那不值钱的傲气，他没要那些钱。

　　男子倒也没勉强，他把碎银子放回袋中，拿出四个铜板递到他眼前，“钱不是白给你，我有一事请你帮忙，我赶了许久的路，脚有些累，便想请你帮我买份馄饨，剩余的铜板给你，互利互惠，何乐不为？”

　　他犹豫片刻，还是接过了那几个铜板，一碗馄饨两个铜板，剩下的两个铜板，算是他的跑路费。这钱，不是别人高高在上的施舍，而是他应得的。

　　到了馄饨摊前，他才发现自己没有碗，他跑回自己栖身的破庙，拿回自己曾经乞讨的破碗，他洗了一遍又一遍，只是他确觉得还是不够干净，配不得那纤尘不染的人。

　　但他害怕那人等不下去，他不得已往馄饨摊去，他终于买下了那碗馄饨。

　　他端的那样小心翼翼，生怕撒了一滴汤，不过他回到那个角落时，早已没有那个男子的身影。

　　他在那里等了许久，直到那烫手的馄饨变凉，诱人的汤水上的油滴凝固，那男子也再没出现。

　　此时他才慢慢发现，天已经黑了，腹部的痛感也已经麻木，等来的不是那男子，是一群满脸凶恶的乞丐。

　　“讨得的钱竟然不上交给老大……”

　　他又被这一群人打了，他小心翼翼护着的馄饨撒了，可是那个男人还没吃上一口啊。

　　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饿得几乎要晕厥过去的他，竟打伤了几个小乞丐，不过势单力薄的他，最后还是被人打得头破血流，直到再也爬不起来。

　　剩下的两个铜板还是被那乞丐头目拿走了。

　　“别抢，那不是我的，我还要还给他，我还要还给他……”

　　他多可怜，可谁又会在乎。

　　他太痛了，他觉得自己要死了，似乎是一种错觉，他闭上眼的前一秒，那双纤尘不染的白靴，慢慢向他走来。

　　……
　　很久，何重华才从沉重的记忆里回过神来，他盯着地上蜷曲着身子的人，当真像极了当初的自己，渺小无助，任人揉捏。

　　程玉姣的惊叫声还没停止，他已经收了手。

　　“闭嘴！”声音很轻，却如来自地狱鬼王的命令，程玉姣听得很清楚，恐惧足以使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她颤巍着不敢往昏迷的萧尧靠近。

　　很久，何重华心尖的暗涌波涛才停止，语气平缓道：“扶他起来。”正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进了萧尧的小破屋后很久，程玉姣才敢悄悄打量这个窝在独轮车里，看起来有些滑稽，但却散发着可怕气场的男人。

　　“你走吧！”

　　程玉姣不再颤抖，因为那个神秘的男人脸上的戾气已尽数消去，“可是，萧尧他……”

　　“嗯？”何重华抬起下巴，看向这个唯唯诺诺的女子。

　　程玉姣对上那男子的目光时，她不自觉止住嘴，他的眼里，似乎藏了浩瀚苍穹，可以让人情不自禁沦陷。

　　程玉姣最终也还是犹豫着离开了。

　　直到天黑，萧尧才悠悠转醒。

　　何重华还窝在小独轮车上，程玉姣终究也只是个瘦弱的农家女，能把瘦弱的萧尧弄进屋里，顺带把他推进屋中就已经累得满脸通红了，何重华自是没脸要求她再把自己这高大的男子从车上弄下来，所以这善解人意的魔王也只能委屈自己了。

　　萧尧见到这情景下意识想笑，却马上回过神来，方才可是这个人差点掐死自己的。

　　此时的何重华一脸苍白，他只觉得自己莫名好笑，想杀人却又杀不彻底，弄晕了还要耗费灵力救回，可不是愚蠢得很。

　　见萧尧醒了，何重华自然不会放过他不加以使唤，“把老子从这破车上弄下来！”

　　萧尧抓起一旁的枕头，对准何重华做防备状，铆足了气道：“你这阴晴不定的魔头究竟想怎样，告诉你，我萧尧不怕你，别把我惹毛了，不然让你看看我的厉害。”

　　言罢，就在何重华跟前挥舞了几下那似乎并无杀伤力的软枕。

　　何重华当场黑了脸，要不是看在他灵力即将枯竭，只能勉强维持人身的份上，他会再次选择掐死这小子，只是他还有一招制住这小子，随即悠悠道：“那紫玉玉佩，你怕是不想要了。”

　　听了这，萧尧摸了摸自己胸口的衣袋，那玉佩确实不见了，萧尧猛地从床上弹起，“还我玉佩。”

　　何重华不骄不躁道：“这好像是我的吧！”

　　萧尧咬牙切齿，“你明明已经给我了！”

　　何重华：“我可没说给了就不可以收回来。”

　　萧尧：“你……”

　　“不过，你若是还愿意听我使唤，这东西永远给你也不是不行，那东西可是珍贵得很，不说可保你一辈子锦衣玉食，衣食无忧确是绰绰有余了。

　　萧尧在回家的路上早已上过法器铺一趟，自然知道那玉佩价值连城，他本就想借此摆脱穷苦的命运，何重华这样一威胁，什么性命之危，且先放一边去。

　　为了他往后的小日子，为了他的小毛豆，萧尧一咬牙，“你究竟要我做什么？”

　　何重华苍白的嘴唇一勾，却马上又一脸凶恶道：“先把我弄下来！”

　　萧尧看着小破独轮车上的人忍俊不禁，最后还是费力地把人弄了下来。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萧尧终于把人弄到了榻上，这祖宗可还不消停，竟无情地占有了那张床。

　　“又不是小姑娘，为什么就不能睡一张床了？”

　　“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也配爬上老子的床。”

　　萧尧：“那明明是我的床！”

　　何重华瞪了他一眼，“信不信我真掐死你。”

　　萧尧只觉得那种窒息感又爬上脖颈，忙捂住自己的脖子，“我信我信。”

　　萧尧知道，若是这人真想杀自己，自己一介凡人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也是真的畏惧丢掉小命，他才真不敢违抗何重华。

　　欲哭无泪的萧尧却也只能忍受着这脾气怪异的魔王，委曲求全地跑去打地铺。

　　何重华很久没这样毫无警戒地安然入睡了，或许他的身体真的很累很虚弱，竟睡得那么沉，完全不知道萧尧的那些小动作。

　　在他沉睡后，要钱不要命的萧尧爬上了魔王的床，不要命地在何重华身上一阵摸索，就想找出那千呼万唤不出来的紫玉玉佩。

　　只是也不知道这魔王究竟藏哪了，萧尧直接趴在他身上，右手灵活地探进他的里衣里，摸索了半天，竟也没有找到。

　　直到后来何重华动了一下，说了一句话，萧尧以为他醒了，开始趴在他身上不动弹装躺尸。

　　他已经想好了，要是被发现了就说是自己梦游了，反正又不是故意的，谅这魔王也不至于真杀了他。

　　他这样趴了很久，这魔王也没有发出那些不好听的咒骂。

　　他只能犹豫着睁开眼。

　　此时的何重华，双眼依旧紧闭着，嘴里念念有词。只是那面色，似乎很痛苦。

　　萧尧深呼了口气，慢慢凑近了他苍白的嘴唇侧耳倾听。

　　“不是我，你相信我，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