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遗愿未了》藏锋敛芒

5、与君（五）

　　被人笑了这一路，看到自己即将入住的房子，何重华已经接近崩溃边缘，就差个火星子，这魔王就能爆炸。

　　萧尧最会看人脸色，看这魔王满脸黑线，他选择把自己当做空气，得了那个紫玉玉佩，他倒也小心翼翼伺候着，不打算去做这个火星子。

　　到了家门口，他任劳任怨放下独轮车的推手，去开院门。

　　只是不巧，此时当真就有个没眼力见的，自行上门来找不痛快，“小番薯，你爹刚去，小屁孩长本事了，竟敢夜不归宿。”

　　来人是一个光头圆脸的少年，长得魁梧健壮，皮肤黝黑，本该是一副庄稼人的老实模样，咧开的大嘴巴子却完成了神一般的转换，竟使这人看起来格外圆滑猥琐。

　　一听到“小屁孩”这字眼，萧尧原本放着金光的眼瞬间收敛，把手上的玉佩往怀中一藏，一跳转了个身，一手护着胸口的玉佩，一手指着一步步往自己靠近的高大男人，生气地对着来人大喊：“死二狗子，你你你……不许叫我小屁孩。”

　　二狗子本与萧尧同岁，只是这人长得健壮高大，与瘦小的萧尧站在一起，说是像父子也是不为过的。

　　只是萧尧哪里受得这委屈，自小，这二狗子仗着身材高大，没少欺负他。便是现在长大了，也没少拿他身材矮小一事编排他。

　　且自这二狗子成了亲后，还常故意在萧尧面前对着他那体态肥硕的媳妇大声谈论，“小番薯都成年了，还长着一副小孩样，怕是一辈子都娶不上媳妇咯！”嘲笑的意思可太过明显。

　　乡下人家娶妻生子的观念根深蒂固，老光棍和老姑娘都会为人耻笑。萧尧知道，按着自己如今的家境，自是不可能娶得上媳妇，只是事实是一回事，被人戳着鼻梁骨嘲笑又是另一回事。

　　为这种事，他之前好几次都要和二狗子打起来了，但终究还是被自己的理智压制，没真正打起来过。

　　只是今日，他看了旁边的何重华，发现原本还气得冒烟的人，现在已经转换了表情，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戏。

　　萧尧自动脑补为何重华在嘲笑自己，平日里虽丢脸，但却没有人在场。

　　而今日，被何重华这样看热闹，他自觉地颜面无存，火气更甚，直接一捞袖子就上前和高自己半个头的二狗子开打。

　　何重华像是接受了窝在独轮车里的窝囊劲，双手往脑袋后一枕，长腿软绵绵耷拉着，一脸享受地看着那边的热闹。

　　那二狗子虽是健硕高大，但萧尧这人瘦小机灵，也练过几年功夫，上蹿下跳地，那二狗子竟不是他的对手。

　　二狗子最后被他一拌重重摔到地上，哎呀哎呀叫着疼，只是还没等萧尧得意太久，尖利的嗓子从隔壁门口传来，声音来源正是这二狗子的新婚老婆。

　　那是个白白胖胖的女人，白馒头似的脸走起路来一抖一抖的，不过她动作也还真快，几步就来到萧尧近旁，手里正拿着葫芦水瓢，直直往萧尧身上招呼。

　　萧尧自认为自己怎么说也是个男子汉大丈夫，是绝对不会对女人动手，生生挨了好几下，不过这女人手劲还真不小，萧尧最后实在忍不住就选择落荒而逃。

　　他踉跄着冲进了自家院门，紧紧关上了门，暂时算是安全了，不过，他好像忘了，他把魔王祖宗扔在外头了。

　　看到被打得鼻青眼肿的丈夫，这胖女人可不打算就那么容易放过萧尧，只是那老旧的门虽被拍得咿呀作响，但居然非常牢固，竟没被这女人拍烂，这使得她更气了。

　　便把注意力指向了在一旁看热闹的何重华。

　　这女人本是城东绣房陈家女，自小和她母亲做针线活，因着不注意用眼，眼神有些不好使。

　　何重华还离她有不小的距离，她模糊看到独轮车上的人面白若雪，唇间一点红，便想象成了个美丽女子，就对着里面的人警告道：“他娘的，你给我出来，再不出来我可就对你捡来的媳妇下手了！”

　　萧尧和何重华都蒙了，心中暗道：“什么捡来的媳妇？”

　　两人怔愣了半天，萧尧才想起外面还有个祖宗，而何重华也才反应过来，被捡回来的，好像指的是自己，“媳妇……该死的胖女人，睁大你的狗眼，老子是男的！”

　　不过也难怪这胖女人认错，这敖遂的凡身，面色柔美俊秀不说，穿得那叫一个花枝招展，美貌女子都该自叹不如。

　　只是何重华说话这样不客气，这胖女人还是个脾气辣的，她最受不得别人说她胖，何重华一来就踩了她的禁忌，原本就满身火气的胖女人直接气得脸上的肉都在抖动，抬起那万能的水瓢就往何重华身上拍。

　　坐岸观火的下场便是引火烧身。

　　回想这魔王的前半生，掰掰手指头，打过他的人总不过几个，哪个不是大名鼎鼎的主，这胖女人算老几。

　　何重华只觉得憋屈，奈何全身都不能动弹，却又不得不仰仗着萧尧救他，只见他咬牙切齿对着门后的萧尧大喊：“还不救我，找死！”

　　萧尧只觉得背脊一僵，他犹豫了片刻，忽然觉得这似乎是摆脱魔头的绝佳机会，可摸了摸怀中的玉佩，“这摇钱树可不能放过。”

　　于是，由于钱财的驱使，他的身体已经本能往外冲，涨红了脸，缩着脖子对着那胖女人“你你你……”了半天，可是见那女人根本没往他这边看，一叉腰，中气十足大喝一声：“你，给我住手！”

　　胖女人这才反应过来，又把矛头指向正英雄救美的萧尧，此时地上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二狗子已经爬了起来，躲到他媳妇身后，“小番薯！老婆，打他！”

　　萧尧只觉得方才被金钱激发的英雄气概瞬间消了下去，再三考虑，只见他一咬牙，似乎下了巨大的决心，往怀中的暗袋摸索两下，竟然，摸出了五个铜板。

　　萧尧小心翼翼数了半天，又悄悄放回暗袋中两枚，将剩下的三枚极不情愿地递到胖女人面前。

　　“我道歉，放了他！”

　　何重华气得几乎是鼻斜眼歪了，骂道：“老子就值三个铜板！”

　　胖女人最是喜欢占便宜，虽然这钱少，但也可以买两包白菜了，照萧尧这吝啬的性子，能掏三个铜板已是不易，只是按着何重华这话，胖女人忍不住在心底窃喜，还价道：“五个铜板！”，这也可以买一斤肉了。

　　萧尧指着那黑脸的败家玩意，“你你你”了半天，红着眼睛对何重华吼道：“别说话！”

　　何重华：“……”

　　萧尧又只能暗戳戳摸摸暗袋里的铜板，却只摸出了一枚，“四个，不能再多了！”

　　胖女人接过四个铜板，突如其然地抡起粗壮的胳膊，那水瓢又要朝萧尧打来，萧尧只能把暗袋中被他摸得发热的第五枚铜板往空中一扔，着急忙慌地推过何重华的独轮车，往门里冲，啪地关上门。

　　胖女人如愿得了钱，心里高兴的不得了，却还是隔着门对着萧尧一阵恐吓，“这次就放过你，不许再欺负我家二狗子！”

　　萧尧哭丧道：“谁欺负谁啊？”

　　门外，二狗子一阵一阵叫疼，捏着哭腔：“不能就这样放过他。”

　　胖女人安慰道：“便宜他了，回去我给你炖肉汤。”

　　门外很快没了动静，萧尧急促的呼吸慢慢平缓下来，只是他还是觉得背脊有点冷，那冷光正是从何重华身上透出来的，可怕得要紧。

　　“谁给你的胆子，这么对我说话！”

　　萧尧对上他的眼神，踉跄往木门上一撞，想起方才的一切，又不忍来气，“你还说，你要是不说话，根本没必要给那五个铜板，五个铜板啊！”

　　何重华气势更甚，“小屁孩，老子就值五个铜板？”

　　萧尧气呼呼回道：“那您自觉地值多少？”

　　“老子可是旷世之才，无价之宝……”

　　“那您请走，我萧尧救不起您！”

　　……

　　两人开始在院门口吵了起来，直到被院外传来的敲门声打断。

　　萧尧警惕，“不会去而复返了吧！”

　　但外面的轻柔女声彻底打消了他的顾虑，“萧尧，你在家吗？”

　　萧尧脸上的警惕瞬间全无，直接把还在气头上的何重华扔到一旁，急忙打开了那吱呀作响的门。

　　“毛豆儿，我在我在！”

　　何重华一怔。

　　门外，是一个双颊通红的瘦小女子，面色偏白，弱柳扶风形容也不为过，让人一看就格外怜惜，红唇一张一合，娇嗔道：“不是叫你别再这样叫我吗？你再这样叫人家要生气了。”

　　萧尧挠头，耳垂也染上红晕，“从小叫到大我一时没改过来，玉姣你别生气！”

　　看到萧尧傻里傻气的模样，那名唤玉姣的女子噗嗤笑出了声，“我开玩笑的，既然习惯了就不用改了。”

　　“毛豆儿……”

　　此时一言不发的何重华突然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冷酷的警告声响起：“不许这样叫。”

　　何重华平日充满傲气不屑的眼此时被另一种情绪所取代，只是那情绪一闪即过，萧尧似乎在那一秒捕捉到了一丝哀伤，不过已经容不得他仔细看清楚，马上又转为犀利，放着危险的寒光，好像你只要一违背他，就可以死无全尸。

　　萧尧被这人的突然变化吓得怔愣了几秒，可待他回过神来，气道：“凭什么！我偏要叫！”

　　“那你可以再试试！”萧尧觉得这只不过是何重华无关痛痒的警告，听不听不重要，他似是赌气一般连叫了好几声“毛豆儿”，忽然，他只觉得自己的脖颈被一只手掐着，力道之强硬，好像要生生把他的脖骨捏碎。

　　此时的萧尧才知道何重华是真的生气了。

　　何重华此时正用着他为数不多的灵力惩罚着萧尧，甚至不惜承担恢复原形的风险。

　　萧尧在地上打着滚，层层窒息感把他笼罩，他甚至觉得眼前的光慢慢消散，黑暗渐渐覆盖眼睑。

　　他甚至看到了自己死后的模样，“我是要死了吗？可是好冤啊，就这样被一个魔头莫名其妙掐死，我还不想死啊！”

　　恍惚之间，他似乎见到了天堂的自己。

　　沉睡在莲花池中央的玉石台上，被层层叠叠的花影覆盖，本看不清沉睡人的脸，但他就是知道，那就是自己。

　　很久，一切变得恍惚，最后，黑暗，只有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