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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   “在意什么”是件很痛苦的事儿,林香远早已经明白了。她也知道,其实自己做不到“什么都不在意”。为了不痛苦,她试着回避,回避所有她在意的。她一直以为自己做的很好,但沈一非回来了,用他的真心逼迫她正视了她对他的在意。这一切来得太快,她来不及应对,来不及躲。她觉出了自己的无力了……
      现在,她躺在床上,静下心来,渐渐地明白了一件事:刚才压夸自己的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一点傻念头。自己现在要做的不过就是明了一下对一非的爱而已,自己要决定的也不过就是——只留下“爱”和那些“记忆”而已,其余的都是无关紧要的。而自己竟然被那些“无关紧要”心思压得喘不过气来,多可笑!想哭么,她问自己——想;哭得出么,她又问自己——哭不出。——好像一切都释然了,就这么简单。她慢慢地由床上起来。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帮母亲收拾晚饭,招待丁雅母子,六点半中要关店,照顾母亲吃药……还要和沈一非说……

      林老太看见林香远出来便放下正搅着的鸡蛋糊。
      “好些了,这么不小心,刚进来时我也吓一跳。”
      “没什么,就是走得急了,东西又有点重。我帮你。”
      “不用,我自己就行,你到楼下去和一非看店吧。他看了一天了,也没人说话,你要是好了就下去,好让他也放心。送你上来时,看他的样子,担心得也像病了似的。”
      林香远想了想,也同意了。该做的就得做,回避不是办法。
      林香远走到一楼楼口时,见李敏由外面进来。
      李敏的身材较高,是一个很端庄的人,年轻时一定很漂亮,现在虽然有些发福,但身材仍然匀称,穿着也讲究。脸上的皮肤很白嫩,看不出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一双眼睛满是精明干练的神采,天生就比常人的伶俐机警,仿佛能说出话来。
      “阿姨,出去了?”
      “不是,送个人,我同事的女儿,一非的学妹,大三。说好了今天我们全家和她全家一起吃晚饭,就快成邻居了。我原说等一非一起坐老沈的车一块去,这孩子非得回家去换衣服,要和她爸妈一块走,真是小孩子脾气。”李敏这番话说的很自然,很得体,也很有轻重。
      “妈,你干什么呢?”沈一非推开拇指斋的后门,很突兀地问了一句。
      林香远看了看沈一非,笑着说,“一非,我不知道你今天已经安排了正经事,你早告诉我就好了,不该让阿姨这么等着。正事要紧,你快去吧。”说着又对李敏陪笑说,“我今天突然想去看看林策,刚好一非回来了,就被我赖着来看店,下午回来,又有点头晕。一非真的帮了我的大忙。就是耽误您的正事儿。我已经好了,是来换一非的。”
      沈一非的脸色一下变得很沉,“妈,我不是说了么,我不去。我今天有要紧的事儿。”他的生声音不大,但话里显然有气。
      李敏依旧很得体地笑着,“什么不去,你李舅就要成咱们的邻居了,而且还为你出国的事儿费了那么大的劲。说什么——”
      “谁说我要出国?我哪都不去,我这辈都不离开这地儿。”沈一非强把一肚子的火气压下了,但还是让人清楚地知道了他和母亲发火了。李敏表情仍旧很自然,好像儿子的火和自己毫不相干。她对着林香远一笑,“我们家一非还和小时候一样,不管不顾的,没有一点儿大人样。别人在他这个年龄都抱儿子了,他却还和小时候一样胡闹,也不知道上进。你是和她玩到大的,不笑话他,可到了外人眼里还成什么样子?”
      “妈!”这一声沈一非是用吼的。李敏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一下。
      林香远想离开,但又走不得,想说些什么,又不好说。
      “妈,我的事,我有主意,你就别管了。”他皱着眉,顿了顿,“至于出国的事,你也别再提了,我死都不会走的。”
      李敏又笑了笑,笑得也有些勉强,“看看你,又耍性子了。我们也只不过是商量,你以为说出去就出去了,还是没影的的事儿呢。阿香可小着你好几岁呢,人家多孝顺。一见阿香啊,我就恨的你牙痒痒。”
      这时林老太听见沈一非的声音连忙出来看。
      “怎么了?”林老太边下楼边问,脸色有点白。“不是好好的么?”
      “没什么,我说我儿子不如你的阿香孝顺,这小子和我吼呢!”李敏又笑得很和善了。
      “我当什么事儿呢。一非就是个毛躁脾气,还忒要强。”林老太精神大不如前了,大部分事情都想不透彻。听李敏这么说,她很自然就这么信了。林香远一阵心酸,母亲已经没剩什么精神了。
      “妈,一非今天晚上要和叔叔阿姨一块出去吃饭,就要走了。”林香远走过去扶母亲上楼,边走边回头说,“一非你快回去换换衣服吧,我马上就下来。空一会没关系。”
      看着林香远的背影,沈一非狠命地咬着牙,下颚的肌肉不住地突着。
      林老太听了女儿的话,也觉出了事情好像不简单,想明白却又明白不了,只是不住地问,“一非不来吃晚饭了?”
      “嗯。”
      “今天我准备了好多东西。”
      “林策和嫂子都过来。”
      “林策——”老太太有些茫然。可林香远没有注意。把老太太送回房间,林香远连忙回到楼下。

      林香远到书屋时,沈一非已经走了,丁雅母子在里面。没有看到沈一非,林香远松了口气,可心却空空的。丁雅正在为林策找连环画看,林策抱着枪安静地等着。见林香远一进来,丁雅便问,“你和一非说什么了?他走的时候脸色很难看。”
      “也没说什么。”林香远已经平静下来了。
      “哦,”丁雅没有再往下问,“我们来时他正站在柜台那对着茶叶罐子发呆,林策大声喊他沈叔叔,他才回过神来,抱了抱林策就说还有事,就走了。这是钥匙。”
      林香远接过钥匙,仍旧没有说话。
      丁雅狐疑地试探着问,“我还以为你和他说了什么呢。”
      林香远笑了一下,“有些事是不必非得说出来的。”说着蹲下来对着林策的小脸,逗弄着说,“是不是林策?”林策懵懂的看着姑姑,“嗯”了一声。
      门铃响了一声,一个男孩子进来了。林香远抱着林策走过去。
      “我来看看黄冈的习题来了没有?”是昨天晚上来的那个男生。
      “应该来了,我看看。”林香远到台上看看进帐,抬头对这个男生说,“来了,你到散架那找一找。”说完笑了一下。男学生去找了一下,果然有,拿了一本走过来。林香远按着定价收了钱。男学生对着她笑了笑说,“我的同学都说:在你这买书的感觉好。总觉得一和你这比,别家就不像卖书的了。”林香远看着男孩子的笑脸,品了一下他的话,立刻又笑了,“我没念过多少书,可能就对书有一份比别人更热切的感情,正巧被你们发现了。”那学生想了一下,“说不好,我自己觉得,在你这买书,没有什么“买”的感觉,倒更像是来借书,或者是来拿本来是自己的书一样。而在别家,总有人着急似的围着你,就像买菜一样。感觉那里不应该是书店,应该是菜市场!”说着男孩自己又笑了。
      这时又有几个学生进来。林策不知怎么觉得这个男学生有意思了,举起了枪对着他一阵扫射,那个学生将拇指和食指摆出枪的形状,连忙还击。林策一时性起,挣扎着下来,围着人家不住地打枪。丁雅选好了连环画走过来,“林策,这样好像不礼貌啊?”林策停下了,看了一眼妈妈,“妈妈,我和这个哥哥玩,好不好!”
      “你看哥哥不忙么?”说完,丁雅又对那学生抱歉地一笑,说,“这孩子挺难缠的。”
      “没关系。”男学生低身摸摸林策的头。
      “他就喜欢和大人玩。”林香远笑着说。
      “香远姐姐,这个小孩是谁啊?”两个女孩子凑过来。
      “他?” 林香远慈爱地看着林策,“他是我们家的小公子。”
      “真漂亮。”一个女孩子屈身摸了一下林策的脸,林策好大不高兴,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马上举起了枪,“我毙了你!”说着又是一阵扫射。
      门口的风铃响,徐柏进来了。
      “呦,林大公子来了?” 林策和徐柏很熟,一见他进来就跑过去。徐柏早蹲下身来等着,林策利落地爬到他的头顶。徐柏熟练地一手在前面搂着林策的腿,一手在后面扶着林策的腰。林策心安理得地骑在徐柏头上,耀武扬威地见人就打枪。一屋子的人都笑了。先前那个男学生看了一会,就对林香远说了声再见走了。看着他的背影,林香远淡淡地笑了笑,这孩子给人的感觉挺亲切的。
      “林策,多不礼貌!快下来。”丁雅冷着脸对林策皱眉。
      “我们可是老朋友了。”徐柏得意地说。
      “老朋友——老朋友——哒哒——”林策不理母亲一味胡闹,惹得丁雅也绷不住脸,笑了出来,“都是你姑姑教的!”说着将连环画放在台上,对着很愿意任其热闹下去的林香远说,“你们家的公子,你来管,我上去了。”
      林香远不以为意的笑着说,“山人自有妙计。——林策,这个哥哥家里有个胖子,一会就来,你还不下来。姑姑讲小海豚给你听。”林策听了,连忙下来了,他对胖子有种说不清的畏惧。丁雅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就看你们姓林的是一家子了!”说着出去了。
      林香远坐在台后的竹椅上,林策偎在她怀里。徐柏坐在外面的竹椅上,和林香远聊天。
      “香远,你不够朋友,我买豆子小画,你给我五折。怎么倒白送我二叔一个?弄得我好没面子。”林香远一边为别人结帐,一边说,“不一样,昨天你叔叔买了我一百多块钱的茶叶,那一个是‘填头’。——再来!”她对几个学生点头。
      “姑姑,海豚吃什么?”林策不甘寂寞。
      “嗯,海豚吃大鲨鱼。”林香远说着,又开始答对她的顾客,“这个画是蜡染,很别致,是民间工艺,也很便宜。”那个选礼物的女孩子听了之后,又看看身边的另一个女孩子,那人笑着说,“别看我,我觉得好也没用,是你要送礼。”林香远笑了,“送多大年纪的人啊?”那个女孩子看着蜡染画说,“是给老师的,前几天我和他发了一顿脾气,过后挺后悔的,他快过生日了,我想道个歉。”女孩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笑,又接着说,“是个老奶奶。”林香远由里面取出另一幅,“这个也是蜡染,挺不错的,小路,桃花,还有这几个字——桃李无言,下自成蹊。你自己看看。还有别的。”
      “不会吧!蚂蚱那么小,能吃海豚?”一边的林策被徐柏告知:蚂蚱吃海豚后,立刻表示怀疑。两个女孩子被他认真的模样逗乐了。选礼物的女学生也决定买“桃李无言”那幅蜡染了。
      剩下的几个人仍旧在选书。“昨天过得怎么样?”林香远抽空和徐柏说了一句。
      “挺好的,就是回家差点晚了。多亏我二叔他老人家心情好,没计较。再有也是我生日,他不好太过分。也有你的功劳,你的那分礼物他喜欢的很,心情自然好。”
      “他说那是送你的。”林香远随便地接了一句,“你是不是喜欢,才重要。”
      “他,小气着呢。哪里还会舍得送我,不过诗阳挺喜欢你的画的。她和我说,也挺喜欢你的。也想有你这么一间店。——你的店要是卖的话,我一定要让我叔叔先替我买下来,我也挺喜欢。”
      “诗阳不常来我这。——这个就是海豚妈妈,这是海豚爸爸。”林策不住地问,听林香远回答时,又抢着说,“这是海豚宝宝!”
      “诗阳说她不好意思。”徐柏耸耸肩好像不能理解。
      “我明白的。”林香远笑了一下。
      “你怎么明白。”徐柏有点莫名其妙。
      “你常去的地方,她自然不愿意也常去。她不愿意被人说。”林香远又开始忙着结帐。
      徐柏想了想,笑了笑,没说话。
      “今天没有安排?”
      “昨天不是晚了么,今天得表现一下,所以一会就得回去。我和二叔有君子协议,约法三章。我可不能失信给他。”
      “看得出,他很有责任感,只是忙了点。——你收好,慢走!”林香远又送走了一位顾客。
      “不光责任感,也很暴力”徐柏不以为然的说。
      “看不出来。他好像脾气不错。”
      “那是对别人。对我凶起来,狠着呢。”徐柏有些不平。林香远笑了,悠悠地说,“爱之深,恨之切。只是你还不肯明白这个道理。人总是这样,能够时,不明白;明白时,不能够。”她顿了顿,“我倒常想再像小时候一样,让我妈妈骂得我委屈地掉一回眼泪。可是我妈妈已经再也没有‘那样爱我’的精神了。你不觉得你叔叔很爱你么,像一个父亲一样?”徐柏似乎懂了她的话,又似乎是被她的话感动了,静静地看了她一会,才慢慢的说,“其实,他也很好,很关心我。大多数的事情,都能尊重我的意思。我和诗阳的事,他只说不赞成,但没有蛮横地阻拦,只是和我约法三章。即便是打我,我也能觉出他比我还痛苦。有时候我觉得:我并不是怕打才听他的话,而是不忍心让他那么难过。”徐柏拧着眉,说得很动情。
      林香远很认真地听,虽然徐柏和他叔叔之间的感情是她不熟悉的,但这感情是那样的真挚。她总觉得:只要是真的都能让自己感动。
      “他打过你?”见徐柏不说话,林香远轻轻的问。
      “曾经经常打。初中时,他把我关在卧室里打得我背过气去了。醒来时,听见我奶奶哭着骂他。他还嘴硬呢,说:宁可打死我,也不让我把他气死!多狠?”徐柏口气挺硬,但脸上却笑着。“不过这二年不打我了。”
      “你不觉得自己很幸福么?”她看着他笑了,“你很幸福,你心里其实也很清楚。”林香远认真的说,“也应该让你叔叔知道——你知道自己很幸福!”
      “他,他才不稀罕知道这个呢?”徐柏很孩子气地强着嘴。林香远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林策一个人静静地翻着连环画,一直没有出声。“林策,干什么呢?”徐柏开始逗弄他。
      “海豚怎么没有枪?”
      “海豚也有枪,但他把枪放在水草堆里了。”林香远告诉他。

      “阿香,妈妈的毛病又犯了,我刚打了120,九院的车马上到。”丁雅匆匆地跑进来说。
      好像打了一个霹雳。林香远一惊,又马上冷静下来,慢慢地将林策放在地上,边起来边问,“现在怎么样?”
      “情况很不好。”丁雅说完又上去了。
      “这几位同学,很对不起,我家有点事儿,恐怕得关店了。”林香远冷静地对选书的几个学生说。几个人也已经听到了丁雅的话,很快走了。
      “香远,我能帮忙么?”徐柏没有走,做出了一个朋友该有的表示。丁雅已经上楼了,懂事的林策静静地看着姑姑。
      “谢谢你,我得上去把我嫂子换下来,你帮我照顾一下林策,等他妈妈下来。拜托了。”林香远来不及说很多就跑上去了。对于徐柏,这已经足够了。他觉得自己是林香远的朋友,而林香远也的确像朋友一样在待他。接下来,他要做朋友该做的事。
      “林策,叔叔陪你好不好?”
      “好。”
      “林策乖,叔叔打一个电话,你等叔叔一会。”说话时,徐柏已经拨通了电话。
      “喂,二叔。——你是不是认识九院的院长?”
      “太好了。——是香远的妈妈犯了老毛病,好像挺重。九院马上来人。——嗯——你给关照一下——你去当然最好了——你方便么?——那好。我挂了。”
      “叔叔,妈妈和姑姑干什么呢?”
      “奶奶病了,她们在照顾她呢。来,咱们两个关门,你能行么?”
      “能!”林策很有信心。“那你在叔叔后面帮着叔叔,行么?”徐柏和林策商量着。
      丁雅见徐柏正在关外边的铁皮防盗门。连忙过来,一边帮忙一边说,“太谢谢你了。”徐柏一笑,“没什么,老人家好些了。”
      “不太好,阿香在上面呢。”

      林香远看着昏迷在沙发上的母亲,心里莫名地痛而且满是愧疚。自从哥哥去世之后,她们母女相依为命,很难说她和母亲之间到底是谁更需要谁。送她上楼时,她的精神就已经开始恍惚了,是自己光顾着咀嚼自己的苦,忽视了她的反常。
      门开了,姨母周芷芬和姨夫宋昌为先赶来了。
      “阿香,怎么回事?不一直都是好好的么,怎么说病就倒了?”周芷芬显然急了。
      姨母的一番话,让林香远心里的愧疚又翻滚起来了。
      “你这是怎么了,是帮忙来了,还是添乱来了?”宋昌为低声地埋怨姨母几句,随即又温和的对林香远说,“你舅舅和舅妈离这里远,我让他们直截去九院等着了。”
      “是我太大意了。”林香远满脸的愁容,看得她姨母忍不住抱住她哭了,“孩子,老姨知道你苦。老姨不光心疼你妈妈,更心疼你。”林香远心抽搐着,眼睛好热,可是没有泪。
      “我知道,没事。以前那么难,我们不都挺过来了么!这回也不会有事的。”林香远安慰着抱住自己的这个已然两鬓斑白的老人。
      “去医院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周芷芬擦擦眼泪。
      “好了。”林香远看着母亲惨白的脸,轻轻的说。外面救护车的声音由远而近。很快,门又开了。
      “姨夫,老姨,你们来了?”丁雅带着两个医护人员进来,后面跟着小区里的孙大妈和刘奶奶。众人没有时间说话,都摒着气,等着上天的谜底。
      医生看了看老人的状况,果断的决定,“快上担架。”
      医生没有说出最可怕的话——这就是希望,至少也是安慰。
      接下来的就是慌乱。林老太被放上担架,众人跟着担架一块下楼。众人紧张的心跳,医生冷淡的吩咐,大家狐疑的询问,护士漠然的答对——一时间,这个世界仿佛凝成了一块,是那么压抑、憋闷、生硬……
      林香远跟着救护车去了,丁雅在后面锁门,还要把林策送回家,找人照顾。周芷芬夫妇得打车去医院。
      最后面走的其实是徐柏。他送走了丁雅母子,自己想了想,便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奶奶:自己的一个朋友生病住院了,要赶过去看看,得晚点回来。然后将自行车锁在拇指斋的铁门上,他也打车跟着去了九院。
      救护车到达医院时,有三个人早在大楼的入口处等着了,车在楼口一停下,那几个人便走过来。
      先下来的护士见到前面走过来的满头白发的医生,不由得一愣,
      “陈院长!”老人点了一下头,马上指挥众人推林老太进急诊室。
      林香远跟着担架下车,一眼就看见了陈院长身边的徐迟,但也只是急匆匆地点了一下头,便跟着推车进了大楼。她没有注意护士叫陈院长,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徐迟,——也没有想的功夫。
      在楼口,林香远的舅舅周炳成和舅母高淑娴满面焦急地迎过来,一行人半跑着走向了九院二区急诊室。车进去了,众人给挡在了门外。林香远回头时,发现徐迟一直跟在身后。还没容她琢磨这事,周炳成的一大堆问题便迎面砸过来。周炳成是个急性子,小周芷芬好些岁。
      “昨天我打电话时,还好好的,今天就着样了,你怎么照顾的你妈妈。我早就说过,你那个破书店就该关了,你就是犟,非得要强,这下好了,老太太剩下的这半条命就毁在那书店里了。”周炳成急的满脸通红。
      “你别这么说,虽然是姐姐不假,可那是阿香妈妈,她不比我们难受!”体贴的高淑娴嗔怪了一句,周炳成瞪着眼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对着墙发呆去了。
      “阿香别难过,有事大家想办法。”高淑娴拉着林香远的手慈爱地劝着。
      “舅母,我没事。”林香远笑了一下,很苦。周炳成本来这时转过头来想说什么,看见了林香远苍白的脸,又把话咽回去了。
      “别难过了,不会有事的。刚才我看见进急诊室的医生里有这里的陈院长,他可是专家。”高淑娴笑着劝了一句。林香远这才想到了一直跟在身后的徐迟。不知为什么就觉得:有他站在身后,自己心里好像塌实些。是他在帮忙?为什么?
      林香远转过身,高淑娴也抬头对徐迟笑了一下,“这位先生,是您帮忙找的陈院长吧?”
      徐迟也说不清为什么一直跟了来,最初他只是觉得是在帮徐柏的忙,可自己却一路跟到了这里。这里的人没有一个熟悉的。即便是林香远,也不过一面之缘。可当林香远澄澈的眼神带着询问迎上他的目光时,他突然明白了,他不光为了徐柏,他更想好好看看这双眼睛,这双经历了那如许平凡而又美丽的《往事》的眼睛。是的,自从无意间看到了那几篇《往事》,他就一直想看一看“凌飞”对着的,是怎样一双眼睛。现在他知道了,那双眼睛,就像那几则《往事》一样,很美。
      “哦,是这样的——徐柏给我打了电话,催我赶快过来。刚好我认识陈院长,也刚好陈院长是心脑血管专家。这样的‘刚好’必定是因为伯母她老人家的造化才有的。她定会吉人天相的。”徐迟缓缓的、轻轻的话里透着淡淡的关心,很能令人心安。
      “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这是我舅舅和舅母。——这是我的朋友,徐迟!”
      周炳成过来和徐迟握了手,道了谢。由于有了外人的缘故,周炳成的心情很快地安稳了一些,对着身边的林香远说,“不是舅舅多事,你妈妈什么状态你还不清楚么?加再多的小心也不多。这一出事多吓人!”说着,他将林香远揽到怀里,“听舅舅的,把书店关了吧,舅舅养的起你们娘俩!”高淑娴在一旁含泪地笑着看,转头对徐迟说,“他舅舅就是这么个脾气,其实比谁都疼她。这孩子也是犟,非得自己过。”
      徐迟看着被搂在怀里的略显纤弱的背影,仿佛看到了那个被凌飞用螳螂吓退在墙根,却死也不肯求饶的梳着两条马尾巴的小姑娘。——那是一幕美丽的《往事》。
      “各人有各人的苦衷,香远也觉得:在原来的环境里能让伯母安心些。而且母女俩有些事做,生活才有些声色,要不然没病也呆出病来了。我们都知道她心细,可是一旦遇到了料不到的事,谁也没办法,不是么?”徐迟觉得大家对这个姑娘要求的太高了点,她不过才长大,可生活撇给她的担子却是那么重。林香远静静地听着徐迟的话,感受着舅舅的无声的安抚,不知不觉间,眼睛湿润了。
      一阵脚步声,周芷芬夫妇来了。大家无头绪地说了些什么。便都静静等着。
      “看样子还得等,大家先坐下来静一静,这事儿急不得。”徐迟先让周芷芬夫妇和高淑娴坐下,又拉着周炳成坐下。这时,周炳成只觉的这个徐迟说的太多了,可是又觉得句句反驳不得,只好坐下了。徐迟看看林香远,“香远,你也坐一会儿,还有你忙的呢。”他的声音很温和,目光很温暖。
      林香远坐在了对面得一排椅子上,徐迟也在她不远处坐下来。
      “伯母身体一直不太好?”他轻轻地问。
      “我妈妈精神一直很弱,血压高,心脏也不太好。”林香远勉强地一笑,“她要强了一辈子,到最后连精神都耗尽了。”
      徐迟笑了笑说,“人老了,身体和精神都会比年轻时弱些,也很正常。我小时候,我妈妈甭提多精明了,无论我的什么鬼心思都逃不过她的法眼。可现在,老太太连自己的事儿都照顾不周全了。似乎挺让人伤心的,可又一想,新叶催陈叶,这是规律。我总不能让我妈妈和徐柏一块年轻,一起精神吧?”
      林香远淡淡地笑了笑,“真得谢谢徐柏,虽然你帮了大忙,可他的好意却一点也不比你的轻。”林香远迎上徐迟关切的目光,“他是个好孩子,有责任感,很善良。”
      “他把你当朋友。所以,帮你并不是好心,只是分内的事,应该而已。”徐迟说完抬头看了看急诊室的灯。“看样子大家还没吃饭。七点半了,也不好干等着。我看还是留下一个先守着,余下的去吃饭。”
      “对,上火也得吃饭。要不累夸了,只会更上火。”周炳成站起来说。这会儿,他已经平静下来了,虽然觉得徐迟有些多事,但不能否认他帮了他们的大忙,不光是请来了陈院长,同时他也让大家更快的安下了心。
      徐迟也站起来,“我已经吃过饭了,我就先留下。虽然我不是老人家的至亲,但还有朋友的情分。何况天下的父母本应该由天下的儿女来孝敬。”他很诚恳地说。
      “我还不饿,姨父、老姨、舅舅、舅妈你们去吃饭吧。等你们回来我再去。”周炳成看了看徐迟,又看了看林香远,“也好,你就先守着。等会儿,我就回来替你。”又对徐迟说,“我不知该怎么称呼您,总之很感谢你。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我很为我的外甥女高兴。我性子急,说话冲,您别见笑。我叫周炳成,在城南分局工作,有用得着的,您尽请开口,只要力所能及,一定尽心竭力。”
      “您客气了,您是长辈,就叫我徐迟吧。我们的工作很有些关系,我在‘尖峰’律师事务所工作。”
      “徐律师,幸会。”说着伸出手。
      “徐迟!”徐迟马上伸手握住了周炳成的手。余下的几个人都又一次用心地端详了徐迟一回,又有意无意地瞄了林香远一眼。林香远一样也是刚刚得知徐迟的身份,但她淡定得习惯了,不干己身便不愿多费心,所以并没有什么感觉。
      四位长辈刚走,徐柏就找来了。林香远连忙站起来。
      “二叔。——香远。”
      “给家里打过电话了么?”徐迟有点严肃。
      “打过了,奶奶接的,我告诉她的晚一点回去。”在徐迟面前,徐柏少了那些随便,更显得成熟、懂事。徐迟不说活了。林香远见徐迟不再说话,这才对徐柏说,“徐柏,真的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事情不会这么顺利的。”徐柏一笑,“没什么,都是我二叔出的力。”说着看了一眼徐迟,徐迟也正看着他们。林香远笑了一下,“自然多亏了你叔叔,但若不是你,你叔叔也不会知道我妈妈犯病,想帮忙也帮不上啊。”徐柏摇摇手,“要是真正的朋友,就得两肋插刀。——这是我二叔的口头禅。”说着朝徐迟一笑,徐迟也一笑,转过头不再看他。他们叔侄的关系表面严肃,可也有轻松和气的一面,这一点林香远早有体会。
      “香远,你妈妈还在里面?”徐柏小心地问。
      “没礼貌,该叫奶奶!”徐迟打断了徐柏的话。“林奶奶和你奶奶差不多的年纪。要知道尊重老人。口头的尊重和心里的尊重一样重要。”
      “嗯。”徐柏有些不情愿,但仍旧很顺从地答应了。“林奶奶的病不严重吧?”
      “还不清楚。”徐迟显然是满意了,“你也坐一会吧,过会儿好回家。”
      “好的。”徐柏说完在林香远和他叔叔中间坐下了。
      “林策的妈妈说,她安排好林策就过来。你们家林策可真懂事,我以为那么淘气的孩子还不得添乱啊,没想到这么听话。”林香远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徐迟带着些疼爱的神情看着林香远旁边的徐柏,温和地说,“徐柏,今天你做得不错。”徐柏听了,回头看了他二叔一会,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其实都是你教给我的。虽然你告诉我那些道理的时候,我有点排斥,但过后想想就觉得你还是对的。——虽然我一直没有承认,但其实我一直都在学你!”徐柏的脸颊很红。
      徐迟好一会才明白了许柏的话。他们叔侄之间的感情虽然深厚,但这么多年却也从来没有这么坦白地交流过。徐柏突然说出来的话,让他的心一震,他好像感动了。虽然他觉得这根本就是不值得他感动的小事,但他还是感动了。
      “等林奶奶出了急诊室我送你回家!”徐迟看着不愿抬头的徐柏,慈爱地说。
      爱到纯粹处,无论如何,都能温润到人心灵深处去。——便如此刻。
      林香远,静静地转过头去。她知道,亲情的表露也一样是需要安静的。
      徐迟说完,用手拍拍徐柏的背,而徐柏正转过头去看林香远,见她没有看他们,便轻轻地碰了她一下。林香远一扭头就看到了徐柏的鬼脸,不禁笑了。
      看到林香远的淡然的笑容,徐迟觉得有说不出的轻松,不觉间也跟着笑了。
      “臭小子!”徐迟有些笨拙地答对了侄儿的感激之情,但有仍旧显得很自然,因为人们在此刻大都这样,毕竟真正的生活中并不是每天都如此。

      急诊室的灯灭了,陈院长首先由里面走出来,徐迟迎上去,“辛苦了陈叔。”陈院长边摘口罩,边说,“没什么,应该的,谁让我是医生,又认识你。”说完笑了笑。 “你是病人的家属吧?” 林香远站在徐迟旁边,“嗯,多谢您了,陈医生。”这时推车已经由里面推出,陈院长连忙嘱咐几句,“多费点心。病房那边你们帮我说一声。”一边的医生和护士爽快地答应着。
      “陈叔,老人家现在不要紧了吧?”林香远正在母亲车旁,一直想问母亲的情况,可陈院长正热心地为她们做着安排,实在不好意思打断他。所以她很感激徐迟这一问。
      “现在算是稳定了,一会醒了就没什么问题了,但还要在医院观察几天。老太太的心脏衰弱的厉害,千万不能再受刺激。”林香远听医生这么说,总算放些心。
      “忙了一个晚上,吃个饭吧。”徐迟满脸堆笑地说。
      “得了。你婶说了,得开始养生了,不让我在外面吃饭,我现在连应酬都免了。你若是真有心,就找时间到我家来陪我吃吧!——你们也去病房吧,连着把住院手续办了,小陈你陪家属去。”
      姓陈的小护士看了看林香远,“跟我走吧。”林香远看了一眼徐迟。
      “你去吧,我陪伯母过去。”徐迟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
      “那就拜托了。”说完林香远跟着小护士走了。
      “徐柏你跟香远阿姨去。”徐柏答应了一声跟上去。走在路上,林香远猛然发觉,这几个小时里,她已然不知不觉地承受了徐迟的这么多的好意,而且还是自己无法拒绝、也不能拒绝的好意。
      住院手续办得很顺利,陈护士还亲自送她们到病房去。
      “徐律师和我们九院可是有缘得很呢。前年那场官司,就是他给我们打赢的,给我们老院长从大牢门口救了回来。当时听说,院长夫人请了几个资深律师都不愿意接,最后徐律师接了,打了漂亮的一仗,赢得很精彩。——他是你男朋友吧?”小护士很和气地扯着闲话,好像在对一个与她唠家常的人说:别见外,都是自己人。
      “哦,不,我们只是朋友,很简单的那种。”林香远边听边算计着今天的“人情”,听到“男朋友”几个字,连忙更正。眼角的余光刚好看到徐柏盯着自己,在贼溜溜地笑着。
      陈护士笑了一下,没说话。
      母亲的病房在705。三人乘电梯到七楼。在值班台处,陈护士对着值班的护士关照了一声,“705的,多照应一点。”林香远也对着值班的护士点点头。“我就不过去了,前面就是705,你们自己过去吧。”陈护士转到台后和值班护士说话去了。

      “旧地重游,也没见什么特别的。”徐柏四周看了看,嘟囔了一句。林香远看看他,他对林香远笑了笑,“我爷爷也在这住过院。”林香远没有说话。
      轻轻的推开705的门,见母亲已经醒了,正拉着徐迟的手说着什么,脸色苍白些,但已经有些精神了。见徐迟对一个素未谋面的、神经衰弱的老太太竟能如此耐心,林香远心中在对他的感激之上又多了一层异样的感觉。
      “妈妈,你醒了?”
      “阿香,你这就回去吧。”林老太的目光很慈祥,“你哥哥一个人陪着我就行了,我也没什么大病。常年的就你一个人照顾我,现在也该他来替替你了。林琰,你可不能说妈妈偏心。你妹妹可比你孝顺多了。”徐迟连忙陪笑答应着“是”。
      林香远的脑袋“嗡”的一声,脸色变得惨白。
      “香远!”徐迟连忙过来,扶住她。
      “我没事,上楼时有点晕电梯。”
      “怎么了,阿香?”林老太挣扎着要起来,徐迟和林香远连忙过去让他躺下。“——林琰,你刚才叫阿香什么?”林老太又盯着徐迟问。
      “是这样,我想阿香也大了,我们就这么一直喊她阿香,在她朋友跟前,总觉得不太好。”听徐迟这么一说,林香远暗暗舒了一口气。
      “她也是你妹妹,你愿意怎样就怎样吧。我是到死也叫她阿香的。香——远——多分生,好像不是一家人似的。”林老太说着闭上眼睛。
      “成,您老不喜欢,我就还叫她‘阿香’。”
      站在门口的徐柏,这才好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看看他叔叔,又看看林香远。“一家子!”他想,“还真就有那么点意思。”
      林老太又睡了。不一会,周炳成几个人连同丁雅都来了。见老太太已然睡得安稳了,这才放心,开始小声说了几句话。
      丁雅见到徐迟时一愣,随即又一笑,“徐大律师,你怎么在?”
      “我怎么不能在,人生何处不相逢嘛!”徐迟笑着和丁雅握握手。
      “我看是《往事》不能忘情吧!”丁雅也笑了。
      “你们认识?”周炳成问了一句,“原来都是熟人。”说完他又笑了,“徐律师,真谢谢你,等我老姐出院我定要请你,到时候得赏脸那!”
      “不敢当!”徐迟谦和地一笑。
      “嫂子你来了,林策呢?”林香远趁空悄悄的问丁雅。
      “送我同事那了,没事的,已经睡了。明天直截去幼儿园。”丁雅又笑了笑说,“徐大律师一直想知道《往事》之后的凌飞是否还欺负人。我所知的那么一丁点一直不能让他满意,你可以直接告诉他了。”丁雅对着林香远笑着说。
      “对不起,我和你嫂子原来是同事。和你哥哥也见过几面。上次看到报上的《往事》觉得挺美的,就和你嫂子打听,才知道是你的。”徐迟为自己在这之前没有说明的事表示歉意。
      “没什么的。”林香远淡淡的说,好像是说他前头的“对不起”,又好像是说他后面的《往事》的美。
      “阿香,你去吃点东西吧,我们在这。”高淑娴过来说,“丁雅,你也没吃呢吧?”
      “我已经吃过了,是过来陪妈妈的。这也快到九点了,我看姨夫老姨舅舅和舅妈就先回去吧。晚上也不用这么多人。阿香先下去吃饭,完了就回去做点吃的好送来。妈妈再醒了,可能就会觉得饿的。”
      “我们老是老了,熬夜还可以。你明天还要上班,还是我们留下来。阿香先去吃饭,回来再做点清淡的送来。”周芷芬自己决定,宋昌为也赞同,并告诉林香远不用着急,林老太应该还得睡一会。
      “不用争了,今天我和淑娴留下,二姐和姐夫也回去,你们年岁一大把了,谁熬夜也不能让你们俩熬。丁雅也回去,明天上班,而且还有林策一个小祖宗要你看着。我们局里这几天还没有什么任务。等我有了任务,再换你们。就这么订了。”周炳成不容人反对地说。
      “我看也该这样。”高淑娴也说。
      宋昌为看看他们俩,又看看周芷芬,“那我们再待会儿。”
      “既然这样,我送你吧。我们顺路。”徐迟对林香远说。
      “正好我也没吃饭呢,我们先吃饭去。”徐柏插了一句嘴。
      “这样也好。我们俩明天来。”丁雅说完又转头对林香远说,“那你们就先走吧,我待会再走。”林香远看看众人,知道已经决定了,就只好这样了。
      “我一会再过来。”林香远安静地说。
      “快去吧!”众人都催她。

      徐迟叔侄和林香远出了病房。
      电梯里,林香远问徐柏,“想吃什么,我请客!”徐柏看了看他叔叔,才转头对林香远一笑,“这个,我听我二叔的。”说着,他附在林香远耳边悄悄的说,“他前两天才赢了一场大官司,还没出血呢。今天恰巧他的心情难得的好,不放放他的血,天理难容!”说话时,徐柏的眼光中带着些许兴奋。
      “可我也得尽一尽心意,你们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林香远淡淡地坚持。
      “那就去‘家常居’喝点粥吧,那的粥清淡、提神还营养,而且快得很。”徐迟提议,算是同意林香远请。林香远感激地对他笑了笑,“好吧。”
      三人出了医院大楼,徐迟去提车,林香远和徐柏站在门口等。
      “我叔叔是不是挺帅的?”徐柏带着几分得意地问林香远。
      “女孩子好像不好直截回答这个问题,即便是对朋友。——你觉得呢?”林香远笑了一下。
      徐柏没有理会林香远得回答,接着说,“可惜他的那个女朋友是个检察官,整天装腔作势的,我看着就别扭,没在爷爷奶奶面前说他们一句好话,弄得我叔叔到现在还一直没敢往家带呢!呵呵……”
      “你不怎么厚道啊,你叔叔没干涉你,你倒去撤他的后腿。”
      “我哪有那么坏,我是替他把关。在这事上,他的眼力及不上我。我告诉你。我叔叔有些时候就是少根筋。原来他参加法考,就是因为他的薄情前女友跟个老法官跑了,他赌气才做律师的。现在倒好,伤疤没好就忘了疼,又要和个检察官好。他们那堆人里的没有好东西。我都看不顺眼。我非得撺掇我奶奶给他搅和喽。”
      徐迟的车来了。徐柏为林香远打开了后门,林香远坐好后,他关好车门,坐到前面去了。

      “家常居”的生意很好,九点半钟客人还是很多。三人捡了一个靠窗的桌。徐迟点了三份桂圆莲子粥、一份咸鱼饼、一份芸豆烀饼、一盘藕片和一小罐黑鱼羹。林香远只喝了粥就不再吃了,徐迟坚持让她又吃了一块饼,喝了一点鱼羹。徐柏显然是饿了,吃的很欢。徐迟因为吃过了晚饭,所以只是陪着喝了点粥,吃了几片藕,大部分时间他都在看着橱窗。橱窗上映着林香远清秀的侧影,笼这一层柔和的光晕,看去有点朦胧。
      饭后徐迟开车送林香远到拇指斋的楼下。林香远下车,徐迟也下来,“我先送徐柏回去,再回来送你去医院。”
      “不用麻烦了,我打车过去很方便。”林香远婉拒,“这已经很过意不去了。”
      徐迟很诚挚地说,“不麻烦,晚上打车不方便,也不安全。大不了你再请我吃饭。”
      林香远淡淡笑了一下,“你的好意,一两顿饭哪里抵得过?——等我妈妈好了,让你尝尝她的手艺,很绝的。”
      “我现在可就开始期待喽。好了,你快进去吧。” 徐迟听了很高兴地说。
      林香远转身过去开楼门。身后,徐柏由车里探出半个头来,压抵了声音对她喊,“再见,香远——小姨!”林香远回身时,徐迟已经调转过车头往外开了。
      三楼上亮着灯,沈一非一家应该回来了。林香远看着沈家的灯光愣了一会。在这之前,她只是觉得和沈一非之间隔着一条过不去的河,但那河一直是罩着雾气的,看不真切。现在雾被一个大霹雳震开了,河是那样的宽深,浪又是那样的急。她仿佛看到了对岸的沈一非“火烧着”一样的急,可是他过不来,河水太深了,浪也太急了。
      这些事不是她现在该想的,母亲还在医院等着呢。林香远打开门进去了。
      住在一楼的孙大妈在厨房那看看林香远,本想说点什么,但见到徐迟和林香远在说话就没好意思开口,而林香远也没有注意到老太太。等徐迟走了,林香远又看着三楼的沈家出神,孙大妈自己狐疑地琢磨了一会,却也没有去打搅她。
      林香远很快熬好了小米粥,蛋羹也好了。先把这两样装进餐盒,再将热好的一条鱼放在上一层,又加了些母亲做的辣白菜。由厨房看下去,徐迟的车已经开着车灯停在楼下了。徐迟站在车旁,对着浓浓淡淡的月色,静静地等在那里。林香远一阵恍惚,她突然觉得徐迟让她安心,是那种早已随着林琰的逝去而消逝的的安心。她检查了一下厨房的东西,拿起餐盒,关好了房间里的灯,下楼来。
      “又让你等了这么长时间。”
      “没什么,难得的好夜色。”林香远看看周围的夜色,很静谧,很祥和。她也喜欢夜,但她已经好久没有用心的去品了。
      路上有些沉默。徐迟由后视镜看着望向窗外的林香远,她很平和,那似乎是一种什么都容得下的平和。
      “今天回家时,徐柏和我说他其实很感激我,甚至连我的粗暴他都感激。他早就知道了我是爱他的,他也同样爱我。他想让我知道这一点。”徐迟笑了一下,“他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件事赶快告诉你。让我替他谢谢你。”由后视镜,徐迟看到林香远对着后视镜里他的眼睛笑了,他也对她笑了,“我也一样的感谢你。若不是你,有些话,我们叔侄之间可能一辈子都没法说出来。所以,你的好意也不是几件小事就能抵得过的。”他的目光很柔和、很温暖。
      “我们是朋友嘛。朋友就是一个能比别人多为你想些事的人。”林香远悠悠地说着,又看向了窗外。徐迟想问:那个多为你着想的人,是不是“凌飞”。但他没有问。窗外的夜给一块一块的连成一个长带子的路灯光开出了一个亮黄的条子,一眼看过去,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十点多了,医院里面也显得冷清了。
      在电梯里林香远和徐迟都很沉默,只有电梯的驱动声在静静的空间里沉闷地微哼着。电梯中有种令人紧张的、压抑的空气,是医院所特有的,好像是太多的、生和死的挣扎溶释在了这空气中。
      “医院总是这样,比别处紧张些。”徐迟低头对着林香远笑着说。林香远有些感激他打破了沉默,觉得他的声音将绷紧着的空气松开了,让她能轻松些地呼吸。“是啊,我每次来都觉得心跳得比平时快。”
      “你也是在为亲人担心。”说话时已经到了七楼。

      705病房里很安静。徐迟为林香远开开门,马上有一个人闪到林香远的面前。
      “阿香。”是沈一非,他带着浓浓的酒气,两手扶着林香远的肩头,低着头看着她的脸,“吓坏了吧?我真该死。”
      林香远心里有好些话想说,只对他一个人说。可她不能说,也说不出。
      “没什么,妈妈的身体一直好好坏坏的,我们不是都已经习惯了么。”林香远安慰沈一非,可沈一非并未感到安慰。他接过林香远手里的餐盒,“伯母还没醒。”他的手在林香远的背上轻轻地抚了一下让她过去。这才抬头对徐迟一笑,“徐律师,太谢谢你了。我刚刚知道你帮了我们的大忙。”
      “不算什么,一面之缘也不妨做朋友。做朋友就得为朋友多想些事,不是么。”徐迟对着沈一非,同时着意地留意着林香远的背影。
      “是啊,想做朋友从来没有来不及的时候。我和阿香一块长大的。这么多年了,很多事都分不清哪是她的哪是我的了。快请进。”沈一非看着徐迟说,很和气。
      “可把一非急坏了,大口喘着气跑进来。”高淑娴一旁和林香远轻轻地说,但房间里很静。林香远没有说话,看母亲很安稳的睡着,便由桌上拿起一罐饮料,递给徐迟,“喝点东西吧。”徐迟接过来喝了一口,便又放在台上。
      “看来老人家没有什么事了,我就先回去了。有需要我的,打电话给我。”说着由怀里取出名片,看了看林香远,又看看沈一非。沈一非双手接过来,仔细看了一下,郑重地放到衣袋里。
      “真抱歉,我没有名片。”
      “哦,不过就是个联络方式。——那,我就告辞了。”说着和几个人点头,转身走了,林香远和沈一非送到电梯口。电梯的门关了他们才回来。

      “阿香,累坏了吧?一会我送你回去休息,明早再来,有我在这,你放心吧。”沈一非有些心疼地说,
      林香远平静地走在他旁边,轻轻地说,“坐一会再说吧。你喝酒了?”
      “那会儿我是有点冲动。我只顾着生气,即气他们也气你。所以我就和他们走了。他们不是非得让我去么,我就去给他们看了;他们劝我喝酒,我就喝给他们看。我只顾和他们赌气。”沈一非低下头,看着林香远,,“——想不到,伯母又给我气病了。要不是丁雅姐,我还不知道出事了呢。对不起,阿香。”
      林香远想和他说:别再这样对我了,不值得,不会有结果的。可她怎么说得出口?
      “一非,你不用这样,这么多年了,你就像我的家里人一样,我妈妈也没有把你当过外人。要说有‘不是’,我们俩的‘不是’是一样的,就是做晚辈的没有尽到心。但是久病床前无孝子,我们偷偷地原谅自己一回也没什么,你说呢?”看着林香远清澈柔和的眼神,沈一非的心一热,“阿香,你可爱得像个天使!”林香远笑着摇摇头,“你又胡说,我可是信佛的哦!”沈一非又笑着说,“那你就是慈悲的女菩萨!”林香远又摇摇头,但她的脸终于给她醉人的笑润透了,看得沈一非呆呆的。他想吻吻她,又怕唐突了他的女菩萨。
      沈一非回过神来时,林香远已经走了。
      直到十一点半中林老太还是睡得很沉。周炳成夫妇催着沈一非和林香远回去了。
      车上,林香远心中千头万绪,理也理不清。她对沈一非的感情、沈一非对她的心思、沈家父母的想法、她病弱的母亲、只会做小生意的她、应该出国深造的沈一非、望子成龙的一非的父母、门当户对的花狐狸、一非的固执、自己的苦心、眼前的不忍、将来的寂寞……这一切在她的脑袋里绕成一团,越理绕得越乱,越理缠得越紧。沈一非只当她累了,不想说话,所以也默默得陪着她。

      在林家门口,林香远对沈一非说,“一非,你上去吧。”
      “你一个人能行么?要不,我睡在你客厅的沙发上。”沈一非是真的担心她。
      “没关系,我不能总是靠你吧。你放心,我不害怕的。”林香远轻轻地说。
      “什么叫不能总靠我?我们什么时候分过你我?又干嘛非得要分?”沈一非急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也是大人了。不能总让人照顾,而且你也不能成天地跟在我身边,即便你想也已不可能做到啊。”看见沈一非着急的样子林香远的心隐隐作痛,他今天也够难的,她实在不忍心让他这时候再难过。
      “你总是这个样子。”沈一非心疼地看着她,哼了一声,“别多想了,我就是想整天跟在你身边,这我早就决定了。你赶都赶不走我。——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快进去吧。”林香远没说话,进去了。沈一非为她关好门,又在门前站了一刻,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对,却也不能确定。

      躺在床上,林香远毫无睡意。沈家就要搬走了,虽然不至于就是为了远着自己,却也是想近着另一个女孩子。一非自然不会情愿和他父母站在一起,但自己也绝对站不到他的身边。他们是有着分不清彼此的过去,但他们没有未来,就像雏鸭和小天鹅一样,小的时候一起在湖里嬉闹,可长大的天鹅总要飞上蓝天去,而笨鸭只能游在湖水里。——《丑小鸭》这个故事还是沈一非讲给她听的。当时他们都还小,沈一非告诉她:一个鸭蛋混在一堆天鹅蛋中被孵出来了,小鸭子很娇小可爱,一直以为自己是最漂亮的,最优秀的,所有的小天鹅他都不放在眼里,但凡有碰他东西的,他都要耍一下脾气,然后再不理会他们。她一直都那么骄傲,令人讨厌的骄傲。慢慢的,他们都长大了,小天鹅都到蓝天上飞去了,他才不得不承认,他自己才是最蠢最笨最丑的。她知道沈一非这么说是在气她,书上写的一定和沈一非讲给她听的不一样,但她一直没有去查童话书,有几次在童话选上分明已经遇到了,但不知为什么她都跳过去没有读。现在想起来,她突然觉得应该找机会读一读,毕竟也应该多有些不是沈一非给她的东西。

      夜更静了,浓稠的黑暗缓缓地四处流动着,填实了每一个角落。一切痕迹都悄然消逝了,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在等着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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