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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林香远住在门市的上一层,三室连同一个小小的厅。两间大的卧室,一间母亲住着,对面的一间原来是哥哥的卧室,自从他去世后就空着,去年她将这间当了书房,将自己收藏的书都上了架子,又填置了一张大了些的写字台。自己就住在母亲隔壁的那间小卧室里。

      这所房子是他哥哥留给她们母女的,当初搬进来的时候曾是何等的兴奋,仿佛这辈子都不可能平静下来似的。她每天都躲在那些似乎望不到头的幸福里。——母亲已经退休了,正打算开书店;哥哥就要结婚了,嫂子是她见过的,很漂亮很温柔的一个人,而且很喜欢她;她就要高中毕业了,之后上大学,虽然成绩不很好,但是考个本市的高校还是不成问题,反正她也不想远走。当时要让她离开这个家,她还真舍不得。

      现在的林香远常常想“有”和“无”的问题。她看《老子》上说: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她不太懂得这话的意思,只是含糊地觉得:世间的一切都无外乎一个“有”字但这“有”却并不是“根本”,世间的根本还在那一个“无”字, “无”是“有”的开始,无疑也是“有”的归宿。所以圣人们才要苦口婆心地劝诫世人:且莫执着于“有”,这是“末”,其根本是“无”,只有“归根”到“无”,才是回归了“天命”。于是道家便“自然”了,佛家便“空”了。——她知道这些心思和她的年纪是不和谐的,可不如此还能怎样呢?那些曾以为一辈子都享不完的幸福,不过一瞬间就破灭了。她哥哥在工地出事了。她赶到医院时只见到了正昏迷着的母亲,和哥哥几乎疯了的女朋友。那天她没见到她哥哥,之后也再没有见。直到很久之后,她还一直恍惚地觉得哥哥不过是出差了,随便的一声敲门声都可能是他,随便哪一次开门都可能看到他堆满笑的脸。现在她不再执着于这无望的“等”了,她对什么都不再执着了。
      那天母亲昏迷了一夜,她就和姨母、舅舅一直陪着,默默地但没有泪。第二天一早,舅母来给她们送早饭,顺便带来了她的书包。看着书包她突然觉得有些陌生,好似隔着很厚的东西似的。一直憧憬着的未来,已然坍在跟前了,书包里装着的希望也已然被这坍下来的葬掉了。书包被她放在了一边,这一放就再也没有拿起来。母亲在第二天下午醒了,但原本健康的人转瞬间显出了老态,路走不稳,话说不全,终日精神恍惚,叨念着她的儿子,她仿佛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不在了。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世给塞到了自己的手中——很难懂、很难弄。但她已然决定不放手了。舅舅姨妈们要她去念书,但她没有遵从。她说不清为什么,只是觉得那样生活下去不自在。她在家照顾母亲,照顾她的起居,看着她进药,为她解闷。一年之后,母亲的身体虽然仍旧糟糕,但精神稳定了。可是她的家却已然空起来了。于是她母亲那间准备好的,但还未来得及开业的书店在她手里开业了,那一年她刚满十六岁。

      客厅里亮着两盏壁灯,母亲的房门关着。
      她轻轻地开了母亲的房门,只看到一头白发绾成的髻对着她,老人很安稳地睡着。看看被子是否严实之后,她悄悄地退出来。
      隔壁就是她的卧室,里面一张蛮宽的单人床,将房间的大半个占了去,紧挨着床放置的是一个双层的书架——这些是当时她哥哥特意为她定做的,她哥哥说她懒得出奇,不把书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她是不可能看的,所以床和书架是紧挨在一起的。北面是一个小写字台,是和书架一起定做的。虽然她不可能再像她哥哥说的那样懒下去了,却还是喜欢在这里看书写字。
      林香远换了身家居的衣服,走到厨房将灯打开。小饭桌上有两盘菜——苦瓜煎蛋、油炸小鱼,都承在很白静的瓷盘里。台上,给擦得发亮得电饭煲里是还热着的饭。她将两盘菜放到微波炉里热着,顺便淘出明早煮粥的米,用一个小盆泡上。
      林香远刚将微波炉里的菜取出来,就听见门铃响,她走到厅上见墙上的钟已经指到十点了。这么晚会是谁呢?
      她在门边拿起听筒,里面传来了很清亮的男声,“阿香,是我,快开门。”是沈一非。
      林香远轻轻地一笑,“你怎么回来了?”说着将门打开,马上就听见快速而有力的跑楼梯的声音。林香远打开自家的房门时,早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站在那里,一手拿着把雨伞,一手提着一个黑色的方便袋,短发由右向左一顺的斜过去,但又有些倔强地要翘起来的意思,很精神;皮肤呈现太阳晒得久了的、微微的黑色,在门灯的光里闪着健康的光;眼睛很大,在眼镜后面炯炯有神地盯着林香远笑着,欢喜又淘气;身材很高,将要顶到林香远的门框了;一身蓝色的运动服套在身上,却裹不住浑身那用不完的精神。
      “今天收的这么早?我一下车就跑到店口去,还打算帮你关门呢,一点都不给我机会,没义气!”沈一非边悄声说边走到里面来,林香远扶着门边笑着看他换鞋。
      “今天午饭吃的晚,所以晚饭改成夜饭了,就早收了会儿。” 林香远小声地说,随后又问道,“——你吃过饭了么?这么晚回来,叔叔和阿姨知道么?”
      “你还说,我赶着回来帮你关店,哪还有时间吃饭。”沈一非小声地抱怨着。
      “怎么不打个电话,我也好煮饭。现在你只好先饿一会,等我煮饭了。”林香远笑着偏了偏头,一副不关我事,你咎由自取的模样。
      “就知道你没良心,你看这是什么?”说话时,沈一非将手中的黑色方便袋打开送到林香远面前。里面装着五只竹筒饭——是她喜欢的。林香远突然心头一热,抬头对他一笑,伸手将袋子接过来走进厨房去了。沈一非也跟了过去,很严实地堵在门口。
      “伯母,身体还好?”
      “嗯。”
      “没有念叨我?”
      林香远见他好像很在意,便笑了,“怎么没有,我妈妈整天‘一非’长,‘一非’短的。有你这么一个哥哥,我都腻歪死了。”
      “你不用腻歪,我只做伯母的儿子,不做你哥哥,这回放心了吧?”沈一非对着她的侧影笑着说。
      林香远抬头看了看他,淡淡笑了笑,之后低下头安静地说,“我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就是我妈妈,说你整天都贼溜溜的,担心你闯祸!”
      沈一非看着林香远,没说活,轻轻地走到桌旁,站在她的身边,看着她散在背上长发,悠悠的说道,“是不是很累?”说着,轻轻地捏起一缕秀发,细心地捻弄着,“——再有一年就好了。”
      林香远拆竹筒的手停了一下,但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沈一非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清凉的灯光中,林香远白净的肌肤几乎透明。

      饭好了,林香远取出两副碗筷放在小桌两端,对着沈一非轻轻的笑了笑,“沈大公子,可以吃饭了。”
      沈一非有些兴奋的坐下来,看了看桌子上的菜色,有些讨好似的问,“这鸡蛋,你摊的?”
      “我的这点能耐,哪敢用来伺候您老,这是我妈妈做的。”林香远一边在他对面坐下来,一边笑着告诉他。
      沈一非好像很不高兴,“我哪那么难伺候?你个小丫头,这才几天的功夫,怎么就把嘴练得这么刁!”
      “物不平则鸣,你觉着自己很好伺候么?”林香远笑着反驳了一句,有些挑衅的意思。
      沈一非瞪着眼睛看了她一会,似乎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于是也开始低头吃饭。
      沈一非是不喜欢消停的,只沉默了一会儿,便又开了口。
      “我的课题刚刚结束,可以待一周。”
      “那就好好歇歇吧,前天阿姨还说这段时间把你累坏了。”
      “你信她的?”
      “为什么不信,难道只因为是你妈妈就连带着和你一块不可信了?”林香远有些淘气地开了句玩笑,语气很舒缓。沈一非不觉一呆,但又立刻笑着说,“我是她儿子,你相信她也捎带着连我也相信了吧。”
      “那得看你说什么,如果你和阿姨说的一样,我当然就信了。”林香远安静的看着他的眼睛,目光很平和。
      “其实我根本就没觉得累,是她老说我不用功,我才信口骗了她一句。昨天还在同学家玩了一天。你看我的样子,像是累着的么?”说话时,沈一非停下饭,模样很认真。见他这样,林香远楞了一下,却也没有接下去。
      很快吃完了饭。沈一非在小厅上小声看电视,林香远在厨房里洗碗。洗完时,沈一非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沙发有些短,他只将上半身斜躺在沙发上,长长的腿担在地上,睡得并不舒服,但那脸上的表情很自在、很安详。林香远看看墙上的钟,已经将近十一点了。她走过去,轻轻地推着沈一非的肩。
      “一非,一非。”
      “嗯?”沈一非迷糊地答应着睁开了眼睛。
      “快十一点了,回去睡吧。”沈一非也看看钟,嘴里咕哝着“怎么这么晚了,那我回去了。”说着伸出了手,“钥匙拿来!我明天看店,你在家好好给我睡个懒觉,再陪伯母出去散散步。对了是不是也该看看你家的小公子去了?”
      “明天就算了吧,还是我来看店,你先休息一天,反正你要待几天呢。”
      “生气了!”沈一非皱眉。
      “你也该陪陪叔叔阿姨吧?”
      “已经生气了!”沈一非皱着眉,握起拳头。
      林香远无奈地到卧室里取出钥匙递给他,“明天不用开的太早。多睡会儿!”
      “知道了!”说话时,沈一非已经晃着开门出去了。
      林香远随后将门锁好,转身看着空空的沙发,发了一会儿呆。
      洗漱后已经将近十一点半了。平日里这会儿早就该睡了,因为要早起。可今天躺在床上无论如何睡不着。
      沈一非家住在她们楼上,原来在旧小区里就是一个院的。沈一非长他三岁,小她哥哥八岁,但他从小长得就高大,常和她哥哥一块玩。林香远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哥哥一直宠着她,其实更像父亲。倒是大她三岁沈一非即会帮他又会欺负她,更像哥哥。有一次,她被沈一非拿一条蛇吓哭了。当天晚上就看见沈一非鼻青脸肿的,她问他,可是他不理她。回家时和她哥哥说了,她哥哥告诉她是他揍的。她听了转身就走了,一周没和她哥哥说话。几天后她看到沈一非的妈妈,就问到了沈一非的脸。沈妈妈叹了口气才告诉她,说那是沈一非又和人打群架了,不过已经好了。当天她就又见到了沈一非,看他的脸上还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想对他说什么又不知怎么说,只好转身走了。倒是沈一非笑嘻嘻地跑过来问她,是不是真的好几天没和她哥哥说话了?见他嬉皮笑脸的样子,她越发不愿意说话。可沈一非并不在意,反而很高兴。从那时起他就很少欺负她了,还总是找机会想为她做点事儿,虽然也帮了不少倒忙,但他们的关系却是好了起来。——那年她才七岁。后来她哥哥上了大学,沈一非几乎成了她哥哥第二,只是说话很贫!
      她哥哥出事时,沈一非读大一,听到消息连夜赶回来,赔了她两周,什么事都帮她想到了。回去后不到半个月就放假了。后来沈妈妈无意间说走了嘴,她才知道沈一非那学期挂了两科。在她的记忆里,沈一非在成绩上是最不肯让人的。那一个假期,沈一非几乎每天都呆在林家。如果没有他,林香远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挺过来。

      还是没有睡意。林香远正了正枕头。她有件心事堵在心里很久了,一直不敢触碰,可是现在好像已经给沈一非给戳开了。长久以来她一直以为对沈一非的感觉和对哥哥的感觉是一样的。可就在不知不觉中,这原本一直清楚着的感觉变得有些乱了。当她意识到时,沈一非对她已经不再像哥哥一样了,而自己对沈一非,不知何时竟也多出了一种微妙的牵挂,有时觉得很美,有时又觉得很痛。
      今天沈一非说“再一年就好了。”再一年沈一非就硕士毕业了。他一直很关心她,每次回来都会帮她看店,让她休息。虽然最初他还故意嚷嚷,要她请客,可每次都非得让她亲自做——他懂得她的艰难,也懂得她的心。他说“不想做她的哥哥”,他打算一毕业就回来,怕她太累。可是她又有什么值得他这样的呢?她只会做点小生意,有一个年迈要照顾的母亲;而他应该去读博士,去出国——这是他考上大学时他妈妈就打算好了的。他们之间的距离太大了。尽管现在没有人愿意公开地为婚姻标榜“门当户对”,但他们如果真的在一起,仍然是“齐大非偶”。她不怀疑沈一非对她的心,可是沈一非的圈子是她进不去的。如果一起生活,沈一非势必得屈就她的圈子,他会习惯么?即便他没有问题,他家里人呢?沈一非是独子,沈家父母虽然一直和善,但他们也一直表示沈一非应该出国。感情绝不是生活的全部,生活是现实的。这个道理林香远早已懂了。
      林香远不想逃避,那不是长久之计。这么多年,她已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有沈一非的生活。特别是哥哥走后的这几年,她总觉得沈一非一直陪在她身边,即便他在外地读书,她仍能感到他对自己的关爱,因为他就在她的心里。——沈一非已成了她生活的一大半。她也曾偷偷地渴望过让自己也变成沈一非的一大半。现在沈一非真的打开了心扉,她才愿意承认:他的生活是自己走不近的。她能做的不过是将他留给自己的位置清扫干净,好让另一个更合适的人走进去。——可自己呢?也要将他留在自己心里的痕迹扫净么?要那样么?——其实,她是舍不得的。
      林香远突然想哭,可是她早已忘了怎样流泪。

      窗外似乎仍有雨声,但不真切,细听时又似没有。她疑心雨已经停了。

      天快亮时,林香远才终于睡安稳了。等她睁眼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八点了。她连忙起来,有点头晕,大概是起得急了。她手扶着头,斜倚在床头拥着被坐了一下。早起的林老太听见屋里的声音,开门看看,见女儿醒了,慈祥地笑笑说,“多睡一会吧,今天就晚一点开门。我正做着饭呢,等好了我再叫你。”
      林老太中等身材,是一个很受看的老太太,虽有些瘦弱,但端庄利落,一头白发在脑后绾着一个髻,皮肤很白,眼睛也漂亮,但额头上深深地堆着的几条皱纹和眼角分明的鱼尾纹却又现出了凝固着的苍老,而薄薄的、泛白的嘴唇则显出了长时间病弱。
      林香远闻到了厨房里的香味,“妈妈,什么好东西?”
      “你爱吃的,红烧鱼!睡不着就起来吧,今天吃顿安稳的早饭。”老人说完又回厨房去了。
      林香远收拾好时,林老太也将饭做好了。蛋羹、红烧鱼、蕨菜肉丝、辣白菜。林香远由后面抱住林老太,将头紧贴着老人的背,“妈妈,我好幸福,我的妈妈是天底下最好的妈妈!”林老太正在刷锅,只好停下来,幸福地笑着,“又撒娇了,你也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儿。”说完,呆愣了一下,“就是你哥哥要命,总出差,这又走了半个月了吧?”林香远的心一皱,“才十天,上回不是给你买了好些银耳和冰糖么。怎么还说哥哥的不好。我可是要告状的。”林老太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幸福地说,“就知道向着他。他疼你,我就不疼你?怎么老帮着他?”林香远满脸堆上笑,“妈妈当然疼我——饿了——我要吃饭!”说话就坐在小桌外面。日子久了,痛苦渐渐地淡了,有时她觉得自己大概有些麻木了。
      林老太也坐下来。
      “妈妈,这鱼留出来一条。”林香远看着盘子里的两条鱼说。
      “你哥又不在家,留什么?”林老太顺口一问。
      “一非回来了,帮我看店呢,他喜欢吃你做的鱼。”林香远边说边盛饭送到母亲面前。母亲似乎是楞了一下,随即又笑了,“你怎么不早说,他还喜欢红烧肉和肥肠。和你哥哥一个德行。”林香远不再说话了,自己盛了一碗饭坐下来吃。
      “阿香,晚上让一非来家吃饭。”林老太看着女儿开心地笑着。
      “嗯,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别的安排。昨天晚上才回来的。”林香远虽然没有抬头,可仍能感觉到母亲的目光,一时间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吃过了饭,林香远提着餐盒来到楼下的店。沈一非正在给一个老先生称茶,并笑着介绍些茶经,俨然就是店主。看见林香远提着餐盒进来,神气地单眨了一下左眼。林香远淡淡地笑了笑,立在窗台边静静地等。
      沈一非很有做生意的天分,三言两语便又卖出了一套紫砂茶具。老先生又很高兴地和他唠了两句闲话。
      林香远见老先生转过身便即点了一下头,客气地说了声,“您慢走!”
      老人见到林香远,连忙又转回身问沈一非,“这是你媳妇?”沈一非听了,脸上的笑容拦都拦不住地涌出来,“大爷,真佩服您老这眼神儿!”老人听了很爽朗地笑了,“挺好,挺好。”说着两声“挺好”人已经走到门外了。

      林香远将餐盒放在玻璃台上。
      “什么好吃的?”沈一非很有兴趣地问了句,借以掩饰自己的心虚。
      “我妈妈做了红烧鱼,让我给你送来。还热的,吃几口吧。”说话时她由台里拿出一张报纸放在台上,又将餐盒打开。
      沈一非觉得刚才回答老者的那句话可能唐突了点,此时对着林香远,他心里多少有些不安,于是便试探着问道,“生气了?”其实他当时就知道不很合适,但还是忍不住那样说了。
      林香远笑了一下,“我没脾气,快趁热吃吧。”
      “你不是没脾气,只是不耍脾气。”沈一非顿了顿,很认真的看着她,“你知道么,看着你整天那么没命地努力高兴,我的心里很难受!”
      沈一非的话让林香远的心酸酸的。她总是很平静,情绪少有起伏,但沈一非知道,那并不是她有多超然,而是她把自己的感情藏的太深,轻易不让人触碰。
      “阿香,不要太难为自己。我会心疼。”
      说着,沈一非忘情地揽过她的肩将她拥进怀里,她有些呆呆地躲在他的怀里,静静地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觉得那么安心,那么妥贴。沈一非吻着她的头顶,闻着她的发香——他还从未吻过她,但他并不急。在他,她就是一品香茗,是需要他用一生的时间来品的。
      “阿香,你的头发真好。我一摸起来就不愿意放下。”他在她的头顶喃喃低语,热热的气吹在她的头顶。
      林香远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正在沈一非的怀里,一时有些慌乱。
      “饭,凉了!”说着她轻轻地推开沈一非的胳臂,站开一段距离,淡淡地笑了一下,脸有点红,“我再给你热一下吧。”
      沈一非想本能伸手拦住她,却半路将胳臂收回去,只美美地笑看她说,“没关系,只要你陪我。”
      “可也不能吃谅的,病了怎么办?”林香远已然恢复了平静,她抬头对着沈一非的笑。
      沈一非静静地看着林香远,悠悠地说,“阿香,我爱你好久了。你还小的时候我就喜欢你。”
      林香远听后一愣,好一会之后才“嗯”了一声,却没有抬头。
      “‘嗯’什么?”沈一非轻轻地扶住她的肩头,轻轻地问。
      “你一直关心我,很用心的那种‘关心’。”林香远很真诚地说,话语间透着感激。
      “你不用怎么感激我,我一直都是有私心的,一直看着你,防着别人来抢你。你知道么,你七八岁的时候,哥就答应我,等你长大了就把你嫁给我。所以我才不再欺负你,处处讨好你!”沈一非看似玩笑却很动情地表白着。
      林香远不再说话,她开始收拾餐盒。然后向后门走了,在门口听见沈一非得意地笑着说“阿香,我等的好辛苦啊!”她没理他,虽然心里很暖和。
      门在她背后关上了,走廊里的凉气迎面打过来,林香远的心猛地一沉——好像梦醒了一般。

      沈一非从未这么高兴过,虽然他从未怀疑过阿香会和自己过一辈子,可这想法却从未大大方方地拿出来过。现在,自己多年的心愿终于见了光,心里真是说不出的畅快。他坐到了林香远常坐的竹椅上,不经意间看到了台里放着的一个身份证。这是他今早在台前发现的,本想和林香远说,可一时得意竟然忘记了。这会儿他的心情奇好,对什么都有耐心,便信手将那个身份证拿过来,细细地看了一回。
      “徐——迟——名字挺有意思。”这身份证挺新的,而且号码是十八位,应该是新办的。沈一非由号码细细地算算,自语道“这家伙二十九岁,怎么还这么不长记性。”再看看照片,不能不承认这人挺受看的。一般来说身份证上的照片没有照得好的,他自己的就照出了一个翻着白眼的沈一非。不过这个叫“徐迟”的显然照得比他好。修眉朗目,笑得也自然,一看就是个小白脸。想到这,沈一非笑了,“二十九岁的小白脸儿!呵呵……”还没笑完,门口的风铃便响了一声。沈一非连忙将身份证放到台里,抬头时正看见一个男人伸手拨开风铃,低头走进来。
      沈一非站起来时,来人刚好转过身。黑色西装——质料很考究的那种;白净的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很职业的那种;人很高壮——常运动的那种。沈一非觉得眼熟,马上就认出了,就是台里的那个“小白脸儿”。沈一非觉得很可笑,这个人不太像小白脸,倒像个老谋深算的“大白脸儿”曹操。
      “您好,徐迟,是么?”沈一非向来很爽快。
      “您好。”徐迟笑了,显然是了了一桩事情,“看样子我昨晚是白担心了,我还以为把身份证丢在饭店了呢,本打算接下来就打电话询问一回。说起来挺丢脸的,总是丢三落四的。”
      “在我的店里您尽可以放心,绝出不了错。”沈一非由台里将身份证取出来递过去。徐迟打量了沈一非一番,沈一非也打量了徐迟,似乎都觉得对方不一样。徐迟先开了口,“昨天的老板是个姑娘!”沈一非有些得意的笑了,“我家阿香!”徐迟轻轻地“哦”了一下,“你妹妹?”沈一非马上想到的是“是媳妇。”但没有这么说,“以前是,现在不是了。”说完,对着徐迟得意地笑了笑。
      徐迟点点头,将身份证放在皮夹里,“谢谢你们,怎么感谢一下呢?”
      见徐迟表现得很诚恳,沈一非爽快地说,“这有什么?只要你多照顾我们的生意就有了。”徐迟伸出手,沈一非也伸出手两人握了一下,“会的,徐迟,阁下?”
      “沈一非,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不打扰了,再见!”
      “再见。”看着徐迟从容地走出拇指斋,沈一非突然觉得,自己不怎么喜欢这人来店里。这会儿林香远回来了,沈一非立刻将徐迟的事儿丢到了一边,也没打算告诉她,毕竟不是什么大事儿。
      “阿香!”
      “又帮我买了茶具了?”
      “没有,一个问路的。”不知为什么,沈一非就是不想说。
      “你一回来这店的生意就好,我妈妈说晚上请你吃饭,赏脸么?”
      “干嘛不赏脸,不然你以为我这么辛苦为什么?过来陪我吃饭。”他拉过林香远一同坐下来。
      “刚才还好好的,又有心事了?”沈一非关切地问,他觉得林香远有些异样。
      林香远看了看他,“没有,我总是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沈一非放下筷子,“我是太知道你了,才会这样问。”说着用手指在她的脸上画了一下,“我都认识你一辈子了,还想瞒住我么?”林香远笑了,“我哪里是要瞒你,又有什么可瞒的,我是在想晚上都做什么,你爱吃的那么多,一下都做了怕吃不完。”
      “也对,不好浪费。那就少做点,反正我要待一周呢,慢慢吃!”
      “你就不怕叔叔和阿姨抱怨你?”
      “我为他们省粮食,他们偷着乐还来不及呢!”林香远听罢,轻轻的笑了笑。
      “阿香我想毕业前带你去北京好好玩几天。”
      对着沈一非热情的眼神,林香远笑不出了,“再说吧。”
      沈一非想了一想,“不忙,我打算等伯母的身体再好些时,带你们一起去。知道么,我已经存了不少钱了。”沈一非和林香远想着同样的事,不同的是沈一非想的是幸福的,林香远想的是不幸福的。
      雨已经停了,但天还阴着。桃花开的仍旧很好。
      林香远要和母亲去买菜,临走时嘱咐沈一非,如果书商来电话问要什么货,就按单子上的留。这会儿林老太已经下来了,沈一非又和老人说了几句话便送母女出去了。

      林香远和母亲由市场回来后便换了衣服去丁雅家。丁雅就是几乎成了她嫂子的人。她哥哥去世后,丁雅为他哥哥生了一个小男孩,叫林策,已经五岁了。小孩子很可爱,也很淘气。林香远常过去看她们,丁雅很高兴林香远母女喜欢这个孩子,也常带着孩子看林老太。在林老太眼里,丁雅比儿子孝顺。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小孙子在自己跟前总是待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被人带走。林策虽小,但很知道讨奶奶和姑姑的欢心。所以丁雅太忙的时候就把林策放在林香远的书店里。
      丁雅住的地方离拇指斋五站地,很方便就到了。林香远按了门铃,由对讲机里就听见林策大声地喊“姑姑”,等走到三楼时就看到小家伙已经跑到三楼半的平台上了。林香远紧走几步将林策抱起来,“林策这几天乖不乖啊?”林策搂着姑姑的脖子慢慢的说,“乖,幼儿园的阿姨给我带了三朵小红花。姑姑,姑姑,你不是要给我一个大枪么?”
      这时丁雅也下来了,“林策,又哄姑姑的东西了?”
      丁雅高挑、苗条,五官清秀,头发绾在脑后,很成熟很有风韵。
      “嫂子。”林香远和丁雅打招呼,又和林策说,“姑姑已经带来了,回房间里就给你玩。”
      三个人边说边往楼上走。丁雅住五楼,进了屋,林香远忙把才买的玩具冲锋枪交给了林策。林策高兴的满屋子跑,一会打妈妈一枪一会打姑姑一枪,打完了便倒在地上嘴里嘟囔着“死了,死了。”逗得两个大人不住的笑。
      “地毯怎么没了?”林香远见林策倒在地板上时,才发现地毯不见了。丁雅一笑,“你们家小少爷说:地毯上,他的汽车跑不快。就只好收了。”
      “林策,你真多事!”
      林策不太明白“多事”这两个字,便停下来认真的问“你说什么?”
      “你烦人!”林香远装出一张凶脸。林策毫不示弱地回说,“你才烦人呢!”之后又拿着枪对着姑姑一阵“狂扫”。
      “你侄儿现在可厉害着呢。前天他犯错误了,老师批评他,他就是不服气。后来好了,老师让他写字,他倒也听话,写了一页。老师给了他个一百分,他不满意非得要老师给他画个画。老师问他要什么,他想了想说‘要茄子’,老师就给他画了,还没画完,他便开始威胁老师‘茄子有刺儿,我扎你!’”还没等丁雅说完,林香远就笑了,心疼的将跑过来看情况的林策报到怀里,亲了一遍又一遍。
      “姑姑我们到外面玩一会吧。”
      “一早就要出去,我看天阴着就没同意。”丁雅一边瞪着林策一边说,“你下来,陪姑姑吃中饭,然后我们一起出去玩。听话不?”
      “听话!”林策答应得很痛快。
      “我们林策最听话了。来和姑姑一起洗手,让妈妈去摆饭。”林香远领着林策到洗手间里洗手。
      “姑姑,我自己洗行不行?”林策用企盼的眼神看着林香远,“当然行,男子汉就得自己洗手。来,姑姑帮你把袖子绾高点。好了,洗吧。”林香远按着盆,林策有模有样地将水大面积地撩开来,地上、他自己的胳膊上、林香远的袖子上……大部分也到了他自己的手上了。洗完了,又擦了一会手,然后开饭。
      饭后三人到楼下的小公园里散步,林策跑在最前面,仍旧带着他的枪。看着这个健康顽皮的侄儿,林香远心下一阵茫然。哥哥的儿子,流着哥哥的血,有着哥哥一样的野性,可是哥哥却从未见到过。五年了,不再感到那透骨的伤痛了,但哥哥的死亡却一天比一天真切。五年中,她越来越真切地体味到这个事实——哥哥死了,“死”就是没了,全都没了。

      “一非这次能多待几天?”
      “说是可以待一周。”
      “他对你挺好的,人也好。最难得的是从小一块长大。这几年他在你身上用的心思我看着都感动。倒是你不冷不热的,是不懂还是有别的想法?”林策在甬路上跑着,她们便在路边的凉亭里站住了。
      “一非和我,不像你认为的那样。我们只是好朋友,还和小时候一样。”林香远看着在甬路上玩着的林策,很淡然的说。丁雅看了她一会,见她没有回头,便摇摇头接着说,“你这样想,一非未必这样想。而且我觉得这些年对一非不公平。他对你的心思,谁都看得明白。就算你一直没有这样的想法,到现在也一样对他负有责任。你不觉得你在有意无意地鼓励他么?”林香远没有说话,静静站着看着前面,但目光有些散。“说心里话,我虽然没有名正言顺的成为你嫂子,但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其实就是你的嫂子。所以这些话我是一定要说的。——一非很好,很真心的对你。可能会有些障碍,但哪有一帆风顺的事情?你应该相信他,和他一起去面对。现在的情况好像不是这样,你一直在逃避,而让他一个人在那里顶着。——你真的不爱他?”丁雅定定地看着林香远,可林香远却将头扭向了另一面,悠悠地说,“爱不爱不是最重要的,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丁雅静静地等着她说下去,“或许是为别人着想,生怕自己会给别人带去不便,耽误了人家的幸福。或许,也就是为了自己心安。——事儿多,难保风险不大,自己又是不肯担风险的。我是很懒很懒的一个人,什么事情都没有是刚刚好的,有一丁点事都嫌太多。那些实在撇不开的、自己的事,只好认了。别人的事,但凡能躲的就都想躲开。——很自私是不是?”林香远转过头来对着丁雅自嘲似的地笑了一下,“我好像一直这样,自己的感受总是想在最前头,也想得最多。这样不好,是吧!”
      看着林香远清澈的眼睛,丁雅更能明白她爱的那个男人为什么那么喜欢这个妹妹。以前她并不了解她,只是跟着她的爱人一起喜欢着她。自从那件不幸之后,她们走得近了,她才更多地了解了这个文静的小妹。她最明白这五年来林香远是怎样走过来的——照顾母亲的病弱的身体,安慰母亲脆弱的精神,费心地经营着拇指斋,坚强地顶起了母女二人沉重的生活——人们几乎忘了她不过是一个孩子,而且刚刚失去了亲人,是更需要照顾,更需要别人温暖的人。五年来,林香远从不曾怨天尤人,或许她是像她自己说的那样“不想多事”、“只求心安”,但她想的更多的还是别人。她一直以自己的方式坚强着,她可能撑不起一张天,但天要压夸她,也是绝不可能的。
      丁雅觉得自己不应该强迫她承认什么,虽然自己是为她着想,但她自己考虑的决不会少于别人为她考虑的,而她的苦痛又未必是别人能明了的。丁雅想到了自己,朋友和家里人都不明白为什么她还不找一个男朋友;五年了,为什么还是一个人过?她试图解释,但没有成功,所以现在她什么也不说了。别人不是她,当然不能理解她的感受。她看了看林香远,很安慰地笑了。这个不喜多话的小姑是应该懂得她的心的人,因为她也正因一个人的感情而心甘情愿地煎熬着自己。
      “阿香,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虽然你哥哥不在了,但我们其实更像一家人。”
      林香远靠在亭子的柱子上,看着丁雅,静静地笑了笑,“我们就是一家人。”
      “妈妈,姑姑,我明天带枪去幼儿园,行不行?”林策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很郑重地和她们商量事情。林香远蹲下来,两手扶着他的肩膀问他,“为什么要带到幼儿园去,幼儿园不是有很多玩具么?不是也有枪么?”林策搂着自己的冲锋枪,认真的说,“幼儿园的枪都太小,不如这个好玩。幼儿园的枪还不会响。”林香远看着侄儿努力搜寻着理由的样子,忍不住又说,“这样的理由好像不够,别的小朋友都用不响的小枪玩,只有你自己用大枪,别的小朋友会觉得不公平,会不愿和你一块玩的,到时候你一个人没有朋友,多孤单哪!”林策看着姑姑,嗯嗯了两声却想不出话说,抱枪的胳臂倒是更用力了。丁雅忍不住笑了,“林策,朋友重要还是枪重要?”林策看看妈妈又看看姑姑,“妈妈说朋友重要,但我想带枪去幼儿园。”林香远也笑了,“只要小朋友不反对你带大枪来玩,你就不会丢了朋友。”林策听了连忙说,“我和他们一起这个大枪,我不自己玩,他们还会觉得不公平么?”林策有些急切地说。
      “我没意见了,就看你妈妈的了!”林香远将林策抱在怀里,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林策又看着妈妈,妈妈在笑。“我也没有意见,但是明天还得得到你们老师的同意。如果她不同意,我们就不能带,我们要守纪律。”林策听了皱了一下眉说,“那我明天一到幼儿园就先和老师说‘这个大枪我和小朋友一块玩’。”林香远轻轻地把林策的小脸贴在自己的脸上,“姑姑觉得老师会同意的。”林策看看自己的枪,抬头对着姑姑和妈妈一笑,“我看也能行。”说的两个大人又都笑了。

      下午的阳光很暖,毕竟已经是春天了。小花园里的花树也都开着花,桃花是一树的粉,梨花是一树的白,剩下的便是高高矮矮的一丛一丛的粉的红的黄的花,厚密地一串一串地,着急似的开着,热闹而有生气。早出的蜂蝶虽然清瘦了点,但在花丛中来回飞舞得也很精神,它们的兴致显然要比人高出许多。
      林策有点累了,而且由于一时高兴错过了午觉,这会儿又犯了困,三个人便回头往楼上走。林策在林香远的怀里晕晕糊糊地瞌睡了。
      “给我吧,你抱了半天了,他挺沉的。”丁雅过来接过林策。林香远边拭着额前的汗,边笑着说,“五岁了,小大人了,都懂得和人谈判了,不沉点还了得?”
      “真快,我都三十一了。对了,你还写东西么?你的那几篇《往事》,在我们报上连着发出来后,反应很不错的。”林香远摇摇头,“不过写着玩,有心情时才写两个字。我哪有什么才思,只是些发了霉的,旧芝麻谷子而已。”
      “里面的凌飞其实是一非吧?”丁雅试探着问。
      “嗯,这么多年了,除了哥哥,就是他了!”
      “这几年里,可就只有他了。”丁雅还是想说,“很多读者都来信问,凌飞和阿修长大的情形呢?”
      “长大了就这样了,干巴巴的事实,我这支干巴巴的笔是不敢写了,省得让别人也干巴巴地觉得难受。——对了你不是都知道事实了么?再有人问,就顺便告诉他们。”林香远开玩笑似的说。
      “沈皓言和李敏还常去看妈妈么?”。沈皓言、李敏是沈一非的父母,丁雅有意地又把话题扯到他们身上。沈家和林家本来好的就像一家一样,林香远称呼沈家的家长,只是叫叔叔和阿姨,连姓都不带,沈皓言和李敏还是林老太做的媒。沈皓言是机械厂的大厂长,李敏在老干部局工作,两个人平时都挺忙的,但并没有影响两家的关系,林琰出事后,沈家也一直忙前忙后的,出了不少力。但去年听李敏说,他们要换房子,在潭西新区,之后两个人忙着房子就没什么时间到楼下来叙旧了,只是沈一非倒是来得更勤了。
      “他们忙着换房子呢,比以前忙多了。”林香远淡然地说着,“三楼的房子打算买了。”
      “哦,还满快的。”丁雅说了句不关痛痒的话,打算结束这个话题。
      “有心买么?”林香远看了丁雅一眼,笑了一下,“嫂夫人,您就别为这事操心了。各有因缘莫羡人。”林香远由丁雅的手里接过钥匙,将楼道的门打开先让她们母子过去。
      “我知道你向来是‘尽人事,听天命’的。可我是看你在这件事上净是听天由命,我心里着急。”丁雅笑着打趣她,“我可告诉你,一非是个难得的好丈夫,提着灯笼都难找。如果被人抢了,不要偷着哭,没人哄你。”林香远笑笑没说话。三人回到屋里,将林策放在床上。小家伙睡得很沉。
      “我差点把最重要的事忘了,妈妈在家做饭呢,让我来请你们,今天我六点半关门,我们就可以吃饭了。”
      “还有一非?”
      “嗯。”
      丁雅听了,暗暗地一笑,心里算计着该怎么想办法和一非谈谈,照林香远这样下去,他们俩的事挺难办。
      “林策醒了我们就过去。”
      “别要我电话崔你啊!”林香远拿起包起身要走。
      “这么急?”
      “回去帮妈妈收拾收拾,也不早了。”
      “那去吧。”丁雅送林香远到门口。

      林香远提前一站下车,打算在小市场买些水果,上午买的东西多了,就没有买这些。她的一个同学叫秦力,就在这个市场上卖水果。两人的关系一直很好,有时林香远觉得当时那么多同学中,只有这一个一直好到现在,大概就是一种类似于“惺惺相吸”的情义在里面。秦力的家庭也不富裕,和她差不多一起辍学做生意。自己好于她的,是有一个好看一点的门市,而她好于自己的,是他有父母兄长的帮助。
      秦力好远就看到林香远了,一边答对前面的顾客,一边大声地喊,“阿香。”林香远朝她笑笑,走了过去。秦力的顾客付好了钱走了。
      “阿香,今天怎么有空到这来?嗯?”秦力笑得有点坏。
      “我又不是闭谷的神仙,当然也得买东西吃啊。”
      “还和我弄鬼,你们家一非回来了,是不是?”大约一年以前,秦力就开始开她和沈一非的玩笑,虽然林香远暗示过她好多次,她和沈一非的关系很简单,她的玩笑很令她尴尬。可是秦力对她的暗示一概不理。今天又听到秦力的调侃,林香远的心好像给什么捶了一下。以前无论她承认不承认和沈一非的感情,心里到底还有些模糊的不曾细想的希望。可现在,在她看清了沈一非对自己厚重的感情,真切的感到自己根本无力承受时,连那点渺茫的希望也消逝了。她的心好像被人取走了好些东西,满是新鲜的伤,稍有触动就敏感地疼起来。
      “一个讨人厌的玩笑,你开了这么久,自己也不嫌腻?”林香远低着头看水果不去看她。秦力不为所动,“你就不奇怪,我的消息为什么这么灵通?”林香远仍旧没有抬头,“你想说的话我拦都拦不住。”秦力大声地笑了起来,“知我者,林香远也。我告诉你——这可是作姐姐的我替你费的心思。今天你们家一非他老妈领着一个打扮的跟花狐狸似的贱女人来我这儿买东西,她告诉我的,说沈一非回来了。我自然得和她唠几句,就说到那个花狐狸了。”林香远觉得自己不想听这事。这会儿,她的心很乱、很胀,像是塞满了长着硬棱的东西。她便想把话叉开,“你还想瞒我?你定是夸人家闺女长得好,好套近乎,让人家多照顾你的生意。”秦力被人说中了心事,但并不在意,“我也是为了你,不然就沈一非他妈那样的、一眼都不愿意看我的人,我干嘛非得和她套近乎。这里有钱又有人品的多的是。”林香远笑笑没说话,她也知道秦力一直对李敏有成见。“你说这个老东西和我说什么,她说‘我哪有这么好的福气,这是我同事的女儿,她也在北京念书,打算和一非一块出国呢!’”秦力惟妙惟肖地学着李敏的腔调,“这个老势利眼,气得我出火,她怎么能是一非的妈呢?”秦力还是愤愤的。林香远拿着一个芒果怔怔地看着出神。“对了,这个好,新来的,很新鲜。”秦力说着就拿袋子往里装,林香远这才回过神了,本不想买芒果,但已然装了,只得买了。装完了芒果林香远又装了些香蕉和梨。秦力便开始称,林香远取出了钱看着秦力忙,等着算帐。她的心更乱了,只觉的眼前的秦力晃啊晃的,却想不到她在干什么。
      “喏,十块。”秦力称完了水果对林香远说。林香远将一张五十的递过去,直等到拿过找回来的四十块时,才发现秦力只收了十块。
      “你想败家么,这些芒果都值二十!”林香远意识到了自己在发呆,连忙打起精神。
      “这芒果是我代我侄儿孝敬你的,我侄儿说了,就听你讲的题明白,连家教他都不满意,也不知道我们都是什么命,我上学时就得抄你的作业,我侄儿错过了和你同班,却还得等着你讲题他才明白。”
      “那怎么行,我讲给他听是分内的事儿,而且他也挺聪明的,不费什么事。”
      “他聪明,你还见过怎么笨的?做道题,就磨磨个没完没了,亏得你好耐性。他说了,下周还去你那儿,这芒果就当学费了。”
      “不行,你们也指着这个吃饭呢。再说有个小孩子和我说话我也省得闷。”
      “你就收下吧。我告诉你说,我这个摊子挣的比你多的多。要不是阿姨身体不好需要照顾,我早就撺掇你也来这了。有我照着,肯定卖的开。”
      林香远只能听秦力的。回家还有一站地,林香远不愿挤公车便慢慢的走。秦力的话不住地在她的脑子里绕。沈一非要出国了,读博士,她得在这个小市场里卖水果。和沈一非在一起,自己说不定会将水果卖给他的同事;不和他在一起,说不定他的妻子也会从她这里买了水果回去给他吃。她想要哪一个?一非、博士、花狐狸、水果、出国——乱乱的在她的脑子里冲撞着,她的脑子越来越胀,似乎在闷闷地痛,又不像。

      林香远走到拇指斋的路口,就看见沈一非在拇指斋的门口盯着路口看。其实沈一非在那里看了好久了,他觉得林香远去了太长时间了,忍不住给丁雅打了电话,可丁雅说二十分钟前走的。他马上想到的是:她出事了。随后他自己又乐了。他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疑神疑鬼的。放下电话他就在门口看,看231路公车,也看过来的行人。不知不觉中他的脸上爬满了焦急。终于见到林香远由路口转过来,他释然地笑了出来,连忙跑过去,接过林香远手中的东西。
      “这么重,自己就提回来了?干嘛这么急,晚上我和你一起去买多好。”沈一非脸上灿烂的笑,照得林香远一阵晕眩。
      “阿香,你脸这么白?吃了什么东西了?”沈一非将东西都放到左手,右手来摸林香远的头。“怎么一头汗?”沈一非的眉头紧紧地皱着,伸手来扶林香远的肩。林香远无力地一笑,“我没事,有点累了,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说着她避开了沈一非的手,做势想接过一个袋子,“我拿一个吧,都挺沉的。我没事。”看她这样,沈一非放了一些心,觉得自己又疑神疑鬼了。“算了,你的脸色不好,我拿吧。”二人过了马路,进了拇指斋。
      “你把东西提上去,我来看店,你回去休息一下。看了一天,一定闷坏了。”林香远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店还是我来看,东西我也提上去。你听话,给我好好地上楼躺一会。”沈一非将门由里面插上,一手提着袋子,一手拉着林香远出了后门。
      楼口阴冷的空气一下就裹住了他们。林香远看了看沈一非,然后默默地上楼。沈一非迟疑了一下才跟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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