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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 ...

  •   农历的年最有味道。
      一过了祭灶的日子,天黑后的鞭炮声就能此起彼伏的响到半夜,到了除夕这晚,鞭炮声早已密密麻麻的连成一片,子夜十分,那声音简直响成了一团。仿佛普天下的人都在凑着这一刻的热闹,所以即便是寒夜也一样是沸腾的。
      在那片普天同庆的大热闹里,旧年、新年连到一处。
      初一一清早,连阳光都仿佛新鲜了一些,人们在意犹未尽的鞭炮声中相互拜年、问候……
      匆忙的一天之后,晚上仍旧灯火通明,人们仍旧沉浸在辞旧迎新的喜庆里。

      林香远吃过晚饭之后,在菩萨前栽了一柱香,然后在窗前坐下来。
      玻璃窗上凝着一层薄薄的水,给亮在外面的灯蒙上一层薄薄的晕,近一点的还能看出轮廓来,远处的便只剩下模糊的光晕了——团乎乎、毛茸茸的……
      鞭炮声仍旧不停地响着,但经过了昨天子夜的热闹,此时的声响反倒让人越发地品味到夜的沉静了。
      她是喜欢静的,于是将烧完香的香炉笼上,穿好大衣出了家门。

      天空中飘着轻雪,没有风,雪落得很均匀。
      不很冷,她将手伸出来,让雪末落在手上,化掉,感受那其中丝丝的柔情的凉意。
      街上的小店都关了,但大的超市和饭店反倒比平时热闹了。她本来就不太喜欢热闹,现在更不想到热闹的地方去了。于是她只在路口远远的看了看,之后便走进了旁边的那条安静些的老街。
      老街是原来老城的中心街道,当年的繁华已然消散殆尽,剩下的只有那些大块的青灰色地砖、一处古旧的石牌坊和一座寂静的鼓楼……
      街的两边是些守家待业的小店,现在虽然没有开张,但春联红灯什么的,一路看下去,也觉得很喜庆。
      老街的尽头是南庙。过年了,去庙里烧香的人很多。林香远便随着着稀疏的人流缓缓地走到了南庙。
      南庙是一个一进三间的院落,中间大殿里供奉的是观世音菩萨及她的两个协侍——散财童子和龙女,东面一间供奉的是狐仙“三太爷”、“三太奶”,西面的一间供奉的是干妈“黑老太太”。民间土生土长的这些神仙往往比那些有道场的教主、菩萨们更好亲近,更有人情味儿。——“三太爷”、“三太奶”,叫着就像自家人,和他们俩诉诉疾苦、发发牢骚,就好比和家里的老人们撒个娇,能讨到些好处最好,讨不到也没什么计较,自家的事儿,没有是非。“黑老太太”,叫起来活脱就是对一位年高有德的老邻居的称呼,带着尊敬,又透着热乎,远亲不如近邻,叫声“干妈”,即大方又妥帖,遇到为难招灾的事情,请她老帮忙斟酌裁度、出些主意,就像邻里间闲话家常,帮得来当然好,帮不来也没什么,邻里间的来往,好心而已。所以诸如家宅平安、占吉求子之类的小事情,和菩萨相比,老百姓更愿意来求他们。时间久了,南庙便有了一个俗名——“大仙庵”。
      大仙庵里没有出家人,由市政府出资修缮后,就一直靠些吃斋行善的老太太们照管。她们虽非专管,但常年用心打扫,无论什么时候到这里来,器物总是很干净,院落也总是很整洁。出于对老人们的尊敬,来这里的人都会自觉的维护这里的环境,所以虽然不像黄岩寺那样有专人管理,但这里的环境和秩序要比黄岩寺好的多。
      林香远在南庙的前面远远的站着,静静地看着敞开的庙门和那些进出的人们。她记得小时候的南庙很破落,神案倒在地上,神像蒙着厚厚的灰土而且彩绘也大都剥落了。那时经常来这里的人只是玩耍的孩子。但每年的除夕夜,她姥姥总会用家里不怎么多的豆油做成灯盏送到庙里来。小时候的很多事情都已经淡忘了,但那柔和的、摇曳在暗夜里的灯光却一直亮在那里。当时,她还不懂事,只是随着哥哥陪姥姥过来。哥哥从来都是不喜欢神仙、菩萨的,但当姥姥跪在前面膜拜的时候,哥哥总是拉着她,很恭敬、很严肃的立在一旁,虽然没有拜下去,但神色中却有一种少见的庄重,后来她常常想:那庄重或许也就是一种敬畏吧,虽然哥哥不拜神仙,但在哥哥的心里也有一种像对神仙一样的敬畏——对姥姥的那种没缘由的慈善的心的敬畏。

      雪花大起来的时候,庙里的人渐渐地少了。
      林香远抖抖身上的雪,进到里面去。殿里面很亮堂,神像的彩绘很新鲜,神案上面摆着的供品也很丰盛。现在的神殿要比记忆中的亮堂多少倍,但不知为什么,站在院中时却感觉不到当年的那种神圣——或许是因为少了在暗夜中送灯来这里的那颗虔诚的心吧。她姥姥生前常说“灯就是老佛”,但她总觉得:只有像她姥姥那样虔诚地点起来的灯才是老佛,因为那灯是一颗虔诚的、不染的心,所以才是净土,才是佛国。
      林香远安静地走进大殿,安静地参拜,从菩萨拜倒三太爷、三太奶,最后来到了黑老太太的面前。黑老太太并不黑,就是一个面目慈善的老妇人,一脸暖和的笑容攒出成堆的皱纹。那眯成两条缝儿的眼睛、一时合不笼的嘴,竟是那么熟悉,仿佛坐在上面的就是那个曾经在除夕夜带着孙子女到佛前送灯的老人。
      林香远一时忘记了参拜,有些失神的望着神龛,那身形、那面庞都有些朦胧起来,像是姥姥,又像是母亲,对着她,林香远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祥和、舒坦……她无心的矮下身,侧着坐到蒲团上。——有时候,真心的亲近要比虔诚的敬畏更能让人感动,就像对这位心存仁爱的老母,就无需参拜。
      不知过了多久,林香远恍惚地听见有人在院中轻轻的叫着“阿香”。她慢慢的转过头,于是便看到了顶着一头白雪的徐迟。
      徐迟稳稳的走过来,边走边扑落头上、身上的雪。空空的院落里,他的身影是那么高、那么稳。
      在殿门前,徐迟停下来,对着她平和的一笑,比神仙的笑更暖和,更让人安心,因为那笑容多的是生气,那笑容的另一头是一颗触摸得到的、温热的心。
      “二哥。”林香远静静的叫了一声,静静的一笑。她想站起来,可是坐得时间长了,腿有些酸,徐迟几步走过来,轻轻的将她扶起来。
      “本来不想打搅你,可是这殿里很冷,坐久了会感冒的。”徐迟坦然的说。
      “嗯,我就是有这个毛病,经常发呆,看来以后得改改了。”林香远赧然一笑,那是一种无间的、无心的、无忌讳的笑,看的徐迟一阵激动。
      “随他去吧,何必改呢。”徐迟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平静地说,“毛病未必不好,改了也未必好。”
      “也对,‘七窍成,混沌死’。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吧。”林香远自嘲似的一笑。
      “冻坏了吧,脸色有点白啊。”徐迟下意识地抬手轻轻地试了试她脸颊上的温度,“很凉,别再感冒了。”他有些担心的说。
      “没关系,我的体质还不错。”林香远笑着说,“不过经你这么一说,我倒真的有点儿冷了。”
      “那就走吧,外面的雪很好,棹雪而行,别有情趣啊!”徐迟笑着提议。
      “我也是这个意思。”林香远也淡淡地一笑。
      徐迟有力的胳臂轻柔地带了她一下,随即又自然地放下来,她抬眼看时,见到的是他澄澈的眼睛,“走吧。”深沉清楚的声音,坦然而真诚,在寂静的寒夜中,显得那么温暖、那么贴心。

      雪中,徐迟带着林香远并肩走着,平静地谈笑着,亲而不近。
      “我一回来,老太太就说,本来要执意留你吃晚饭的,可看你挺乏的,就有些心软了,这才放你回去了。不过明天是一定要在一块吃晚饭的。”徐迟笑着告诉她。
      “昨天没怎么睡好,所以白天的时候特别乏。”林香远有些抱歉的说。
      “昨天舅舅家热闹吧?”
      “热闹。舅舅原说我们是孝家,不过年。可兰心那个丫头非得拉着我到楼下放爆竹。折腾了好久。早起又到姨母家拜年。之后舅舅一家到兰心的姥姥家去了,我就借故回来了。”林香远简单的说了昨晚的事情,随后又笑着说,“昨天二哥家也一定很热闹吧,我回来时,看楼下好多的爆竹屑。”
      “嗯,徐柏高兴,买了好些的爆竹。家里有老人、孩子的都这样。孩子喜欢玩,老人图个热闹。”徐迟笑了笑说,“我出来时,徐柏还在底下玩爆竹呢。”
      “难得放几天假,让他好好玩一玩吧。”
      “想想他们真的不容易,比我念书那时候苦多了。”徐迟有些感慨地说。
      “一时有一时的烦恼,二哥念书的时候哪有现在的生活好?”林香远笑着提醒他。
      “也对。”徐迟笑着说,“各有各的好处,‘人生得意须尽欢!’”说着他转头看了看林香远。林香远正半眯着眼睛、侧着脸,接着静静地坠下来的雪。看着她,徐迟静静地笑了。今天中午,几个朋友非得拉他出去喝酒,虽然不情愿,但盛情难却。所以下午林香远去他家拜年的时候,他没能在家。饭局时间很长,一直拖到天黑才结束。从饭店出来后,他极力回绝了他们“飙歌”提议,匆匆忙忙的往家赶,因为他觉得今晚老太太一定会留林香远在家里吃晚饭。可是到家才知道,林香远并没有留下来。那时他的心里有一阵莫名的失落。母亲劝他到卧室里歇歇,可是眼睛一闭上,林香远的样子就开始飘来飘去的,那种想看看她的愿望更加强烈了。他将电话打到楼下,可是好久都没人接,他猜林香远是出去散步了。于是,他也从家里出来,一路思量着林香远的心思,走到了南庙。

      地面上的雪渐渐的厚了,踩上去软软的,感觉很好。两个人安静地走着,用心地倾听着雪落下来发出的轻细的簌簌声。静静地飘着雪的夜里,有一种朦朦胧胧的、温软的情感松松的裹着人们的心,让心松弛下来,沉静下来,恢复了生来时的那般多情和单纯。
      “二哥。谢谢你。”林香远平静的说,似乎很含糊,但两个人的心里都明白。
      “谢什么啊,这还用得着谢么?”徐迟坦然的说。
      “遇见你之后,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我都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只要我回头,就总能看到笑着的你。”林香远对着路灯光里的雪静静地说,说罢转过头来对着徐迟笑了,目光清清澈澈的。
      看着她恬静而真诚的眼睛,徐迟温和地笑着,“我那样做也不费什么精神,因为你一直都在我的心里,你的心思就像我自己的一样。”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应该有一个配的上你的女人陪在你身边,既能懂得你的情趣,又能帮助你的事业。”说着她笑了笑,“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像二哥这样对我好的人不会再有了。可我总不能光为自己着想。我就是一个作小买卖的,没什么能耐,也没什么依靠,总不能让二哥你为了迁就我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而放弃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啊。”她很平静很坦然的说着,这里没有激动,也无关爱情,她和徐迟从来都没有爱情,或许以后也不会有,有的只能是越来越多的亲情。
      徐迟静静地听她说完,然后对她淡淡地一笑,“傻丫头,怎么无缘无故地妄自菲薄起来了?”看着徐迟轻松宽厚的笑容,不知为什么,林香远的心一下舒展开来,这时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心情有多么紧张,原来自己对眼前的这个人也有一种别一样的不舍。
      “刚才还说自己打算稀里糊涂的过呢,这会儿就要为我凿出七窍来了。如果真的凿成了,你就像“倏、”“忽”二帝一样可恨,而我也就像“混沌”一样可怜了。”徐迟轻松的一句笑话,让林香远的心又亮了一些。
      “如果你还有别的不好说的顾虑,我愿意等下去,还像我以前说的那样,不要你的任何承诺。如果你的顾虑就是才说的那些,我希望你能尽快地忘了它们,放松心情试着感觉一下有我陪在身边的日子。”徐迟温和而又认真的说。
      林香远觉得应该坚持自己的想法,可不知为什么,对着徐迟那诚挚的眼睛时,她又觉得自己的想法似乎没那么重要了。但心里仍旧有一个解不开的、沉重的结,那上面绕着一非,也绕着徐迟。
      “我知道了。”林香远轻轻的说,轻轻的转回头。
      看着她,徐迟的心中又有一丝隐隐的疼,他真心希望她能快乐起来,有时候,他甚至希望沈一非能跑回来带着她离开这里。但他更希望自己能成为像沈一非那样能让她从心底幸福起来的男人。
      “阿香。”徐迟轻轻地唤。林香远停下来,转过身,但并没有抬头。徐迟笑了笑,温柔地扶住她的肩头,轻声说,“以后你会知道更多的。”
      听了他的话,林香远有些不解地抬头,徐迟对着她的眼睛真诚的说,“更多的我对你的心,更多的你自己的美好。你不知道,你的美就像这雪花一样”说着他抬起头,看着灯光中无心飘着的雪,深情的说,“——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比人间花!”说着他淡淡的笑了笑,低下头对着她的眼睛说,“——这些话是我老早就想和你说的,但一直忍着没有说,因为这不是哥哥该说的话。而现在我终于可以不做你的哥哥了。”徐迟的眼睛闪烁着柔和而又温暖的光亮,一直照到林香远的心里。
      “二哥,你对我的心,我知道。”林香远有些迟疑的顿了顿,然后接着说,“可我越是知道就越是担心你会失望,因为我并没有你想的那样好。”她的声音很平静、目光很坦然,“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守着份平平淡淡的小生意。——普通、平淡,这应该就是你觉得‘别有根芽’的地方,可是一旦日子久了,你就会觉得这些很乏味,你会厌弃的。”
      看着她认真的表情,徐迟笑了,“于无意处,动人心魄!——这就是你,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说着他对着她失神的眼睛皱皱眉头,然后温和地说,“不要多心了。‘子曰:再,斯可也。’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尚且被人疑心有过于至善而起私心之嫌,何况你已经为我想了这么多。再多心下去,我就会认为你嫌弃我太老了。”说着他又习惯性的抬抬眉毛,“不过就算老了,要怪的人也应该是你。要不是你让我苦苦地等了这么许多年,我怎么会老成这样?”
      看着徐迟有些戏谑的表情,林香远的心猛地一疼,一非也曾说过差不多的话,那眼神,那声音清清楚楚的印在了记忆里,可人已经不在身边了。林香远长长的舒了口气,抬眼时,发现徐迟正看着自己,目光一如既往的温和。她淡淡地一笑,随口说道:“你哪里老了。”
      “不老就好!”徐迟也笑了笑,轻轻地为她扑了扑雪,然后用心地说,“我不愿意一个人老下去,因为我想陪着你一起老,老到都走不动的时候,我们就相互提醒着回忆这些一起‘老’过来的日子。”
      林香远从来都知道美丽的像花一样的话总是会像花一样地凋谢,所以越是美丽的话就越是不能太在意。但是她愿意相信徐迟的话,因为她相信他。对着徐迟澄澈、温和的眼睛,林香远有些激动的点点头。徐迟缓缓地将胳臂笼到一处,将林香远揽进自己的怀中。林香远的脸紧紧的贴在他的胸前,用心的倾听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徐迟的胸怀宽厚而温暖,伏在其中,心中没有一丝激动,有的只是温暖,一种淡淡的、贴心的温暖。
      “阿香,我们回去吧。我出来时,答应老太太要带你回去尝她新做的汤圆的。”徐迟在林香远的耳边悠悠的说,他的声音很轻,因为他担心此刻他满心的幸福会从声音里泄漏出来,而他不想那样。
      听了徐迟的话,林香远一僵,缓缓地从徐迟的怀中抽身出来,有些迟疑的说,“我担心……”
      还不等林香远说完,徐迟就笑着说,“老头、老太太那么精明,早就知道我的心思了。”徐迟安心的笑着说。
      林香远抬头看了看笑着的徐迟,想说些什么,又没有说出口。
      徐迟轻轻地问道,“担心老人们有想法?”说着他用手轻轻的裹住了林香远的双手,有些心疼的地说,“你怎么就是不肯留心一下你自己的动人的地方呢?”
      “无论是怎样动人的,也总有不足以动人的时候。”林香远平静的看着徐迟的眼睛,悠悠的说,“而不足以动人的时候,无论曾经怎样的动人,都一样会让人觉得讨厌的。”说着她轻轻地把手抽出来,“我不是担心被人讨厌,也不是想讨人喜欢。我只是不希望再看到有人离开。”林香远的语气很淡,神情更淡。但看着她时,徐迟的心中却泛起阵阵酸楚,他知道此刻林香远的心中更酸,更无奈。
      “不会的,不会那样了。我不是说了么,伤心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再不会有那样的事情了。”徐迟真诚地说,是在宽慰,也是在承诺。
      林香远淡淡地笑了笑,平静地说,“我们多给老人们一些时间吧,也多给我们自己一些时间。”
      对着她笑着的眼睛,徐迟郑重的点点头,“好吧。”说着他又笑了笑,“但我们还是得回去,回去过日子,过以前的日子。”
      “嗯。”林香远的心一下子轻松了许多,“过完了以前的,再过现在的,然后才是将来的。”说着她又伸出手,让大块的雪落在手上,缓缓地化掉。一阵长长的凉意,从手心一直凉到心里。一双大手将她的手握住,一股绵长的温暖从那只手上传过来,一直暖到她的心里。那一刻,她恍惚地觉得以前的日子好像已经过去了……

      回到徐家已经将近九点钟了,徐老太开门一见是徐迟和林香远,真心地笑了起来,那笑容像阳光一样照得人心都亮堂起来。
      “你们总算回来了,屋里的那爷俩已经念叨好几回了。”
      听她这么一说,徐柏连忙跑出来,边跑边喊,“我就知道二叔一定能把小姨带回来,那么狡猾的一个律师,要骗骗拇指斋的老板娘简直就是探囊取物。”
      “说什么呢,臭小子。”徐迟不高兴地瞪了徐柏一眼,有些严肃,但徐柏并没怎么在意,只是偷偷地对着林香远伸伸舌头。近段时间来,徐迟叔侄之间随意多了,徐柏说这是林香远的功劳。
      这个家温馨、祥和,幸福的气息充盈着每一个角落。林香远觉得有一种柔和的暖意在无意间渗入了她的灵魂之中,让她的心激动不已。
      “干妈,干爹。”林香远笑着和徐老太、徐老先生打招呼,“二哥说您老做了好吃的汤圆,我忍不住想过来讨两个吃。”
      “嗯,你妈妈做的别的倒不怎么出奇,这汤圆可是极好了。你算是来着了。”徐老先生笑着说。
      “我就等着你呢,你不来,我还不给他们爷们做呢,快进来,先喝口茶压压风。徐柏快给你小姨倒茶。”徐老太边招呼她,边吩咐徐柏。
      “徐柏,倒白水!——妈,阿香不能喝茶。”徐迟连忙告诉徐柏和母亲。
      “对对,我倒忘了。”老太太乐呵呵地说。
      “我倒觉得新买的葡萄汁儿很好,小姨,要不要尝尝?”徐柏不甘受冷落,连忙提议。
      “好啊,葡萄汁儿挺好的。”林香远淡淡地笑着说。
      徐柏听了,得意的对着徐迟努努嘴,然后倒葡萄汁儿去了。
      几个人到厅上坐下,徐柏倒过葡萄汁儿和茶来,然后自己也端起一杯葡萄汁儿坐在林香远旁边的靠背上。轻声问,“怎么样?”
      “挺好的,口味淡淡的,很清爽。”林香远如实地说。
      “我就知道你喜欢。”说着他神秘地贴着林香远的耳朵轻轻的说,“这是我特意为你挑的,就等着你来品尝了。可惜你下午来时,偏巧我不在家。”
      “徐柏又耍什么鬼心眼儿呢?”徐迟笑着问。
      “二叔,这你可冤枉死我了。我就和小姨说句悄悄话,你紧张什么。不是我无意间抓到你的什么把柄,而我又没意识到吧?”
      “我们家徐柏成天地想着抓他二叔的把柄,却又时不时的让人家攥住了尾巴。”徐老太笑着说。
      “奶奶!”徐柏有些不乐意的嘟囔了一句。
      “我看,徐柏要做律师的话也一定能大有作为。”林香远笑了笑说。
      “你不知道,徐柏对律师很反感的。”徐老先生说,“他二叔做的,他都不怎么喜欢。”
      “是这样么?”林香远了然的看着徐柏问了一句,因为她知道,徐柏有多崇拜徐迟。徐柏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我是怕抢了二叔的饭碗,我年轻力壮的,抢老人家的饭碗多没面子啊。”
      “还算有点孝心。”说着徐迟抬抬眉毛。
      “你们先聊着,我去煮汤圆。”徐老太笑着起身。林香远连忙站起来,“干妈,我帮您吧。”
      “不用,很简单。要是费事,不用你说,我就吩咐你了。”徐老太率直地说。
      “老妈的汤圆是门绝活,轻易不传人的。”徐迟笑着开了句母亲的玩笑。
      “就知道拿你老娘开涮。”说着徐老太高兴的到厨房去了。
      “小姨,跟我来。”徐柏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沙发上跳起来,拉着林香远去了他的房间。
      “什么事儿啊,这么神秘?”进了房间,林香远不解的问。
      “我发现了二叔的一个秘密,一直没想明白,想和你合计合计。”说着,他推林香远在他的电脑前面坐下来,“你等一会,我到二叔的房间里把东西拿出来。”说完,他一下蹿到门边,轻轻的打开一条缝儿,向外看了看,然后迅速的蹿入对面徐迟的房间,不一会儿,便带着几本书神秘兮兮地回来了。
      “小姨你看看,这几本书——《道德经》、《南华经》、《坛经》。我二叔是不是受了什么打击准备出家了?”徐柏半开玩笑地说。
      “怎么从这几本书就能想到出家上去了?”林香远不禁一笑。
      “反正我二叔有点怪,经常捧着这几本书看到半夜。他以前从不这样的。”说话时徐柏的眼睛灵动的转着,“是不是他遇到什么失意的事儿了?”
      在徐柏恣意的想象这他二叔的问题时,林香远正细细的抚摸着这些徐迟翻过的书页,想着每晚他捧着书,默默地陪着她的情景。那些个睡不着的晚上,徐迟一直在楼上陪着她、陪着一非……——虽然她不曾问,他也不曾说,但她心里明白,只是不曾细想而已。此刻将手放在这书页上,仿佛看到了那个在深夜中手握着书卷凝视寒夜的高大的影子。一股突来的感动填满了她的心房,沉甸甸的感动,坠得心隐隐的疼,但又觉得很充实,很满足。
      “汤圆好了,徐柏叫你小姨出来吧。”听见徐老太叫,徐柏连忙将书拽过来,“可不能让我二叔知道我乱翻他的东西,要是知道了,说不定会打我一顿的。”
      “你已经是大人了,他不会在用那种方式来对你了。”林香远淡淡的笑着说。
      “上意难测,伴君如伴虎啊!”徐柏装着很沧桑的口气,说完自己也笑了,“虽然不至于打我,但也不能让他知道,乱翻别人的东西怎么说都算不上好事儿。小姨你先出去,我悄悄地把东西送回去。”林香远笑着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来,徐柏又悄悄地将几本书送回了徐迟的房间。
      徐老太的汤圆很好,林香远真心地称赞了一回,徐老太很高兴,主动提议要教给她。
      之后又聊了几句,林香远就起身告辞了,徐迟送她到二楼的门口,看她进到里面将灯打开才转身回去。

      静静地躺在床上,林香远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徐迟经常摩挲的那三本书。徐迟所秉承的是躬行入世的人生哲学,“佛老”未必是他喜欢的,可如今他时常在枕边床畔翻阅的竟是《老子》、《坛经》、《庄子》。虽然她从来不愿意把自己想的太好,但仍旧忍不住疑心:徐迟的这些良苦用心,或许真的是出于对她的一片深情厚意。果真如此的话,自己又该用什么回馈于他呢?接受他的提议,和他一起生活?不,即便那不是再一次接受了他的好心,也绝对算不上是回馈,因为她可能连起码的“爱”都不能完整的给他。拒绝他的提议,避开他,让他自己去找寻更好的伴侣?似乎也不能算是什么好心,因为那样做更多的是为了自己的心安,有了这样的私心,又怎么能算是为他着想呢?在从南庙回来的路上,他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他想和她一起过完这一辈子。她知道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自己应该不会守着对一非的感情过下去。但她可能全然撇开和一非的过去而全身心地投入到另一段感情中去么?如果不能,她倒宁愿遇到一个对自己不那么好的人,可能不会那么幸福,但也绝不会那么愧疚。可自己遇到的偏偏是徐迟——一个山一样稳重、海一样宽容、家一样温暖的男人。一想到他对自己的心,她便会感到一种沉重的愧疚;可是一想到离开,又会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忍和一种空落落的不安。——她担心那是对徐迟的一种伤害,同时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对徐迟有了一种扯不断的依恋……
      林香远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了多久,但那一夜的梦里全是徐迟。

      第二天上午,林香远刚吃过早饭,秦力和岑雨就来了,秦力提着一篮子小桔子,岑雨抱着一箱苹果。秦力一进门就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一定闷在家里,就带着我们这个话口袋给你解闷来了。”
      “你的臭毛病也不知道改改,就知道拿别人寻开心,我看你才是话口袋。”林香远一边请两个人进来一边笑着说。
      “阿香别说了,她能像现在这样觉得我有些用处,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平时,我在她眼里简直就是一文不值。”岑雨装着很委屈的样子开着玩笑。
      “他总是这么委屈。就像我给了他多少气受似的。得了,我的岑大少,快把苹果箱子放下吧。”秦力一边笑着打趣,一边有些心疼的帮他把箱子放在地上。
      “虽然受了点气,但女主子给的恩典也确实不少。”岑雨立刻笑逐颜开的说。
      “你们两个真算是‘将遇良才’啊。”林香远一边倒茶一边笑着说。
      “岑雨常说,我们这叫‘佳偶天成!’”秦力笑着说。
      “确实是‘佳偶天成’。这么一唱一和的,很有些夫唱妇随的意思。”林香远半真半假的赞了一句。
      “看看,阿香都说咱们的‘夫妻相’已经十足十了,你还犹豫个什么劲儿啊,赶快结婚多好!”岑雨陪着笑,半软不硬地提了一句。
      “我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坯子,就这么跟了你,还不便宜死你了。”秦力白了岑雨一眼。
      看着他们两个你情我愿地斗着嘴,林香远笑着摇摇头,转身到厨房切水果去了。
      “阿香,中午我们两个在这对付了,你这有什么好的没有?”秦力大方的喊着。
      “咱们这么直接要东西吃好像有点不厚道。”岑雨故意把悄悄话说的清清楚楚的。
      “好的没有,但吃饱绝对没问题。”林香远在厨房里笑着回答。
      “别太凑合了就行。我知道你做菜的手艺,只要你愿意用心,就绝对错不了。”秦力笑着说。
      “你们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到我这逃难来了吧?”说着,林香远将水果放在小几上,先让岑雨,后让秦力。
      岑雨接过水果,笑着说,“阿香真聪明,这都猜到了。不过逃难的是我们家的女主子,我只是个随从。”
      “怎么回事儿?”林香远有些不解地问。
      “他的家长和我的家长约好了明天晚上吃饭,合计我们的婚事,我还没下定决心呢,我们家老太太说了,要用一天的时间做我的工作,累死也得让我同意喽。”秦力有些委屈地说。
      “原来这样啊,我说岑雨这么高兴呢。”林香远了然一笑。
      “对了,徐大律师是不是在家?叫下来摸两把扑克吧。”秦力有些郁闷地提议。
      “嗯,这个主意不错。”岑雨点头称是。
      “主意是不错,可我们家没有扑克。要不咱们三个看小牌吧。牌倒是现成的。”林香远建议。
      “怎么,不想让你二哥过来?”秦力很机灵地反问了一句,“是不是他得罪你了。”
      看秦力得意洋洋的表情,林香远不禁一笑,“你怎么老把我想得那么小心眼,总是被人得罪?就你这么样对我,都还没得罪我,别人谁还不比你有礼貌,还怎么能得罪我!”
      “阿香说的对,要说没礼貌,我们家秦力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岑雨表情严肃的表示赞同。
      “说什么呢?外人说我,你不但不帮我,反倒落井下石。我怎么没礼貌了?没礼貌你还‘我们家’、‘我们家’的乱说?——哎,谁跟你‘我们家’了,少套近乎!”秦力笑着声讨岑雨。
      正乱着,门铃响了。林香远过去开门,来的人原来是徐迟。
      “二哥。”林香远笑着招呼他,“我们才要找你,你就自己过来了。”
      “徐大律师一直是急人之难的。特别对阿香,简直就是‘闻声救苦’的活菩萨!”秦力一听是徐迟立刻放了岑雨开始调侃徐迟。
      “果然是秦老板大驾光临了。”徐迟边说边顺手将大衣挂到门口的衣架上,随即转头对着林香远笑一笑,然后接着对秦力说,“一下楼就听见这屋里枪似的一句接着一句,我就疑心是秦老板来了,要不然别人没有这么好的舌头。”
      “这话说的高明,让人听不出到底是夸还是损,让我很觉得心里没底。”秦力笑着回了一句。
      “我哪敢说秦老板的坏话。一听到秦老板的声音我就连忙跑过来见一面,这份儿巴结的心情多殷切啊。”徐迟换好鞋很随意的走到秦力和岑雨的旁边,和岑雨握握手然后坐下来。经过林老太的丧事,秦力、岑雨和徐迟的关系变得异常融洽起来。秦力说,徐迟是最会做人的人,即便明知道他骗你,你也会死心塌地地做他的朋友。
      “以后咱们离他远点儿,他怎么老巴结你?”岑雨煞有介事地拉着秦力的手,很严肃又很惆怅地说,引得几个人都笑了。
      “岑雨不用担心,秦力的为人我知道,最是从一而终的。”林香远一边在徐迟的对面坐下,一边笑着接了一句。
      “你别听徐律师这么说,其实这是障眼法。虽然我说不过他,不过他这些鬼心眼却也都逃不过我的这一双法眼,他这叫‘醉翁之意不在酒!’”
      徐迟见秦力要拿林香远开玩笑,连忙笑着说,“我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我这分明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倒是你们两位,到底儿是什么意思,前两天岑雨还要我准备他结婚的份子钱呢!可刚才在门外听秦老板的架势,好像还没那么近乎。秦老板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看着徐迟和她的朋友们这么开心、这么亲近地谈笑着,林香远的心暖暖的,很舒坦,昨夜思量了一夜的烦心事儿,不知不觉间竟顺了好些,想想好像没有那么乱了。
      “阿香,你家二哥已经来了,想办法摸几把扑克吧。”秦力的一句话将沉思中的林香远唤回来。
      “阿香这好像没有扑克,我们家有现成的三副,我让徐柏送下来吧。”徐迟接口说。
      “你对阿香的事儿还真清楚。”秦力有些贼溜溜的看着徐迟笑。
      “我们阿香是什么人?‘静以修身,简以养德’,怎么能有这些东西!”徐迟玩笑着堵住了秦力的嘴。
      “得,得,得,说得我一身鸡皮疙瘩。”秦力夸张的哆嗦了一下,岑雨很配合地跟着哆嗦一下,笑着说,“我也是。”
      “等孙大妈的小店开了我就买几副扑克来,省得你们皮肤过敏!”林香远笑着从小饭厅里挪出一把椅子来,这时,徐迟已经给徐柏打完了电话,便帮着她挪出了另一把,然后又将小几上水果盘挪倒一边。
      几个人刚准备好,徐柏就跑过来了,把扑克往小几上一放便开始传达徐家老太太的话,“我奶奶说了,让你们中午上楼去吃饭,她这会儿已经着手准备了。”
      “正好,我们还愁着准备午饭耽误时间呢。”秦力很不客气的笑着说,“一会上去可得好好给老太太拜个年,对了,阿香,那篮子小桔子我们一会得带到楼上去,你要吃我下次再拿过来。”
      “知道了。”林香远笑着答应着。
      “你也是,给谁还不都一样!”岑雨笑着偷偷地瞟了一眼,徐迟倒没什么反应,但徐柏挺高兴的,“对对,分那么仔细干嘛!”说着他也笑着看看他二叔。
      “还是小孩子聪明。过来和叔叔一把牌。”岑雨很亲切地招呼徐柏过去。
      几个人讲好了规则后,摸红黑分组,可巧秦力和岑雨同组,岑雨得意地说,“这就叫‘姻缘天注定’,你不嫁我都不行啊。”徐柏听了又笑着看了看他二叔和林香远,倒也没见两个人有什么异样。
      林香远不怎么会玩,虽然有徐迟撑着,但几轮下来之后,还是让秦力和岑雨占了上风。岑雨一边出牌一边得意地嘀咕,“徐大律师是心思缜密、神出鬼莫,林老板则是‘无着求胜’、大而化之,两个人的牌道真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岑叔怎么有点得了便宜卖乖的意思?”徐柏笑着打趣着岑雨。
      “他一贯那样,得了便宜就翘尾巴!”秦力不失时机的打趣着。
      “你们俩也算半斤八两,一得了意,你不也是连头发都能竖起来么。等我也有了好牌,就先剃了你们的头发。”林香远淡淡笑着说。
      “对,就得这样,输人不能输阵。”徐迟笑着安慰林香远。
      “二哥放心,精神胜利法,我运用的也是很纯熟的。”林香远边笑着出牌边说。
      正玩的热闹时,门铃响了,徐柏连忙跑过去开门。过来的是宋昌为和周芷芬夫妇。几个人忙着将手里的牌归拢一下,等着两个人上来。原来两个人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儿,就是过来看看林香远,一见这么热闹,都很高兴。
      “老姨,你来得不是时候,耽误我们打扑克有点讨厌了。”秦力嘟着嘴开着玩笑。
      “好好,我不耽误你,我和你姨夫给你们做饭去。”周芷芬陪着笑说,她的心里对林香远的这个好朋友是心存感激的。
      “呵呵,你没有机会了,楼上的徐伯母已经准备下了。”秦力很得意的做出一副不领情的样子。
      “看看吧,没有我们的用武之地了。”宋昌为笑着说。
      “那咱们就别碍事儿了。”周芷芬认命似的说。
      “看你老说的,秦力不愿意和您亲,我还能不和您亲近亲近?”林香远淡淡地笑着挽留两位长辈。
      “可是你一下来,秦老板就该埋怨我们了。”宋昌为笑着提醒她。
      “不是还有徐柏等着呢么?”说着,林香远又对徐柏说,“替小姨扭转乾坤吧。”
      “你就算了,还是让徐柏替一下徐迟吧。我们俩想和徐迟说几句话。”周芷芬笑着对徐迟点点头。
      “我最是个愿意听长辈们话的。”徐迟很沉稳很自然地将手里的牌交给徐柏,“小子,记住了——敌方正猛的‘相持’阶段,要‘稳中求进!’”
      “明白!”徐柏蛮有把握的答应着。
      “他当然明白了,我的牌都在他心里装着呢。”岑雨无可奈何地说。林香远笑着看看他们,发现秦力正用心地看着近到屋里的三个人琢磨着什么。她平静地收回目光看看自己的牌,淡淡地笑了笑。——事已至此,她也乐得听其自然。
      徐柏见秦力没有嚷嚷从新分牌,连忙宣布开局。
      这回下来,由于秦力琢磨着别的事儿,经常跑神儿,所以林香远和徐柏倒是扳回来一局。这下秦力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连忙从新打起精神。而这时周芷芬夫妇已经和徐迟说完了话,两个人要走。
      周芷芬边走边说,“我们走我们的,你们的牌局别乱了。这我就已经很对不起秦力了。”
      “那我就谢谢老姨了。我刚刚失利,正想反扑呢!”秦力笑着和周芷芬摇摇手。岑雨和徐柏都恭敬地站起来点头送两个人出去。
      “你们先玩,我送姨夫和老姨出去。”徐柏坦然地笑着说,宋昌为和周芷芬很高兴地相互看了一眼。宋昌为亲切地拍拍徐迟的肩膀。
      “姨夫、老姨,我就不送你们了。”林香远抱歉地一笑。
      “玩吧!”宋昌为笑着和她挥挥手,三个人下楼去了。
      徐迟再回来,牌局也没有什么变动。他自己挪了吧椅子,坐在林香远的旁边,帮她出牌。徐迟并不干涉林香远的出牌,只是帮她盯着牌局,及时地琢磨对策。林香远也很用心地出着牌,遇到不知如何适好的时候,便听从徐迟的建议。两个人很和气、很自然地出着一手牌,加上徐柏的出色配合,岑雨和秦力就渐渐地紧张起来了。两个人的性子都有些急躁,牌出得也极其认真,如果出错了一张牌,还不等自己后悔,对方的埋怨便先压过来。平时岑雨对秦力很随和,处处让着她,可是在牌局上却十分认真,不留一点情面。一有了争执,两个人的配合便不再默契了,经常出纰漏,老是埋怨对方。到后来,他们各人看各人的牌出,本来不错的一把牌,出到最后,秦力剩下的一张黑桃八竟然被徐柏手中的一张黑桃九拿下了。一放下牌,秦力便扬言“宁可和不会玩的阿香一组,也不能和岑雨一组。”气的岑雨在对面不住地冷笑。
      林香远正不知道怎么劝两个人才好时,电话铃就响了,徐柏连忙跑过去接电话,大声地答应两声之后,便回身对几个人说:“我奶奶说午饭已经ok了,请各位楼上用餐!”
      “好了,准备好心情吃午饭吧!”林香远笑着劝秦力。一边的徐迟早已经和岑雨合计上了喝酒的事儿,知道岑雨没有开车过来,他便笑着说,“我家里藏着几瓶好酒,一年下来也没有时间喝,正好这会过年没什么事儿,我们好好喝几杯。我们家老爷子也喜欢喝酒,可是老太太看得紧,也就等着这过年时开开荤呢。”
      岑雨也觉得自己打牌时太过认真了,有点对不住秦力,这会也没什么心情想酒的事儿,只是有些心虚地偷偷瞄着秦力。
      “你呀,总是得理不饶人。礼从是处让三分,叫什么真儿啊!”林香远笑着戳了秦力额头一下。
      秦力见岑雨有些心怯的模样,一时忍不住就笑了,“德行!说好了,以后我玩扑克的时候,你不能掺和,只能像徐迟似的,坐在旁边给我支着儿!”
      “成,就听你的。再也不合你一块玩了!”岑雨轻松得几乎兴奋地说。
      “二叔,我们能走了吧!”徐柏一见“云彩”散了,便笑着向徐迟请示。
      “走吧。”徐迟刚说完,徐柏就先开了门跑上去了,几个人随后也上去了。

      “伯父、伯母您二老过年好。我们来蹭饭了。”一进门,秦力就先给两个老人拜了年。
      徐老太一见这么多人一块进来很高兴,满脸堆笑地说,“乐得让你们蹭。我们家好久都没有这么热闹了。”
      “我们最喜欢凑热闹。什么时候,伯父伯母要是嫌闷了就通知我们一声,我们随传随到。”秦力笑着接了一句。岑雨也上前给两个人行礼问好,然后把由林香远家拿过来的一篮桔子交给徐柏。
      大家边说边来到厅上。徐家二老已经先将饭桌挪在了厅里,徐老太热情地请大家入座,边让边说,“我不会坐什么太精致的东西,就是些家常饭菜。所以我请的这餐的好处不在美食而在诚心。“
      “对了,我妈妈饮食的信条就是‘粗茶淡饭有真味,五谷杂粮最养人。’所以我们家的饭桌上向来都是清淡的菜比较多。不过说句老实话,我妈妈的手艺也很绝妙,味道棒极了。”说着徐迟对着徐老太眨眨眼睛。
      “后面这话奉承的痕迹太过明显,除了老太婆之外,所有人都能听出来。”徐老先生很不客气地笑着接了儿子的短儿。
      “爷爷,你对奶奶的手艺有想法?”徐柏笑着问了徐老先生一句。老人看了看自己的老伴儿,笑了笑说,“虽然不能算很棒,但确实可口。这么多年了都没能让我吃腻,确实也难为她了。”
      众人一听都笑了。徐老太一边笑一边说,“我就料到你们有这么一说,所以今天特意做了和你们意的,我在锅里煮了一条清水鱼。你们就瞧好吧。”
      “嗯,这个鱼很美味啊。——我这可是实话,等会儿你们就知道了。”徐老先生很郑重的说,“其实,我们家老太婆做的鱼、肉什么的菜也很好,只是不肯经常做。不过今天还是不错的,除了鱼还有鸡。”
      “还有酒!”徐柏笑着提醒。
      “对对,还有酒。大家这就坐下来,开始喝酒吧。”徐老先生等不及似的让众人先坐下。
      “我和妈妈上菜。”说着,林香远笑着看看徐老太。徐老太高兴地点头说好。
      “我也不好坐着,也得动一动了。”秦力也笑着站起来。
      “你是客人,你坐着。”徐老先生连忙阻止,“阿香是我们的女儿。”
      “我是小字辈的,也得动一动了。——二叔赶快给我生个弟弟出来吧,让我也有个可以使唤的人!”徐柏边站起来边风趣的说。
      “我怕你欺负他。”徐迟笑着开了句玩笑。

      很快菜就齐了,众人围坐,边吃边闲话家常。徐老先生、徐迟、岑雨是喝白酒的,秦力和徐柏喝啤酒,徐老太和林香远喝果汁。最初的谈话大略分成两伙——喝白酒的和不喝白酒,但很快就乱了套了。不喝白酒的秦力是个很喜欢打酒官司的人,加上岑雨正和徐迟喝的起劲,秦力便渐渐的用自己的啤酒杯混入的白酒的那一伙,一块算起酒账来了。而徐柏总觉得爷爷和二叔喝白酒而自己喝啤酒,好像矮着一层,所以在岑雨的怂恿下,他很利落的将手中的啤酒换成了白酒。这样,倒酒的、劝酒的、拼酒的都拉开了阵势,徐老先生见势不好,便跑到老伴儿旁边喝果汁儿去了。
      徐迟和岑雨由于工作关系,几乎常年滴酒不沾,今天高兴,推杯换盏,秦力本来就是喜欢热闹的,再加上徐柏跟着起哄,这半桌人真是热闹非常。等徐老太几个不喝酒的人吃得差不多时,秦力提议大家一块“碰七”——就是一个接着一个地“报数”,凡是遇到带“七”的数字或是七的倍数都不能跟着数下来,而要用拍手代替,谁要是错了就要喝酒。几轮下来,唯有徐老太和岑雨错的多。徐老太不喝酒但也被罚了一肚子果汁儿。老太太见菜有些凉了,便乘机打了退堂鼓,笑着说,“我给你们热热菜去,你们一定要玩的高兴点儿。大过年的,就图个高兴,只要不伤身,怎么的都好。”说着,她就躲了。剩下的人,徐老先生带着继续“碰七。”
      原本的一顿午饭,一直吃到傍晚。徐老太的菜热了几次,又添了好些。
      众人的酒虽然喝得并不猛,但时间长了也难免多了些。徐迟还好些,秦力和岑雨都有些晕了,而徐柏早就一头砸到里屋睡觉去了。
      饭后林香远帮着徐老太将东西收拾进厨房,然后两个人一块将剩菜和餐具整理好。徐老先生则带着剩下的人在厅上喝茶醒酒。
      之后几个人又在徐家略略地坐一坐便起身告辞了。徐老太客气地让岑雨和秦力有时间再来玩。徐迟和林香远一直将两个人送上出租车。
      转过身,徐迟看着林香远柔和地一笑,“没吃好吧?饭桌上是不是有点闹了?”
      “不,很好,热闹些才是过年的意思。而且干妈的菜很和我的口味,手艺也真好。”林香远淡淡地一笑。
      “我们散散步吧,走走能饿得快些,我好请你吃些东西,不然半夜该饿了。”徐迟体贴地建议。
      “好吧。”林香远安静地应着。徐迟很自然地、很温柔地揽过她的肩头。林香远看看罩在自己肩头的厚实有力的手,又抬头看看徐迟。徐迟的目光温柔而坚定地落在她的脸上。他对着她的眼睛了然而又深情地一笑,他的眼神执着、坦然又柔和。林香远原本有些僵硬的身体,在这样的注视下渐渐的松弛下来。
      “秦力这个人很热心、很真诚。你能有这么赤诚相见的朋友真好。”徐迟由衷的说。
      “我和她上小学时就认识,一直好到现在。想一想真的很难得,所以一直都很珍惜这份感情。”
      “你是个很念旧的人。”徐迟深情地看了她一眼,温柔地笑了笑,“也是一个很淡、很静的人。总之,你的性格和秦力的刚好相反。这大概也叫做‘异类’相吸吧。”
      “是啊。秦力总说我是个闷葫芦,可是又总是粘着我说东道西。大概喜欢说话的人都想有一个木讷一些的听者吧。”林香远自嘲似的笑了笑。
      “木讷的不行,得需要一个兰心惠质而又心气平和的。”徐迟笑着更正。
      “二哥今天怎么尽拣别人爱听的说啊,刚才在家里哄着干爸、干妈,这会又变着法地夸我。”
      “不,我现在说的是心里话。你就像妈妈送你的那幅兰花一样——也喜疏篱下,乐得闲草旁。不解人痴赞,忘却本来香。”徐迟的声音很深情也很平和,虽然没有彭湃的激情,却更显得真诚。
      “那是妈妈说兰花的,如果安到我都头上,那就是谬赞,就是把一首好诗糟蹋了。”林香远淡淡的说。
      “不——,不——”徐迟停下来,深情地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那不是妈妈说兰花的诗。那是我写给你的,那里的每一个字都是从我的心里生出来的。”徐迟的声音仍旧那么沉稳,但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似乎带着滚烫的温度。“写出那些字的时候,本以为不可能让你知道的,而现在我竟然能有机会这么坦然地告诉你。”说着他轻轻地笑了笑,“这些天我一直都有种做梦的感觉,总忍不住偷偷地笑。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让你也能感受到我现在的这种快乐,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有那样的一天。‘独乐乐’,多少有些寂寞,我希望能有和你一起分享幸福的一天。”
      林香远没有说话,她只觉的不安,这不安的根源是担心自己拿不出和徐迟同样赤诚的心,所以这不安是对徐迟的深情厚意的辜负,这不安越是长久,越是明白,这辜负就越是狠心、越是无情。所以这些话她不想再说出来了。
      看着淡然沉默的林香远,徐迟有些心疼地笑了,转过身面对着她,用心地慢慢地说,“我知道这些话会让你不安,可如果不说又担心你会觉得我对你的感情是‘亲’而不是‘爱’。我不想你因为这个原因,而选择避开我。所以我才要把心事说一说,现在你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我以后会尽量不说的,直到哪一天你能心安理得的听这些话为止。”
      听了徐迟的话,林香远心中的不安渐渐地化开了,在这样一个宽厚、温暖的胸怀里,还有什么样的不安不能化尽呢?她轻轻地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此刻,她的心很平静,很暖和。徐迟温柔的将两臂收紧,严严地将她裹进自己的怀里。在朦胧的光亮里,两颗平静的心紧紧地贴在一处,无牵无挂、无忧无虑,仿佛他们贴在一起就是整个世界……

      徐迟的手记响了,响了好久,徐迟都没理会。林香远缓缓的抬起头,徐迟温柔地用小臂揽着她的侧脸再度贴在他的心上,然后悠悠的说,“不用理它。”
      “也许有什么重要的事儿。”林香远轻轻的说。
      “什么都不重要。”徐迟缓缓的说,边说便用脸颊轻轻地蹭着她的头顶,用心的嗅着她头发上淡淡的、清爽的香。
      果然,铃声停了,但没过几分钟又响了起来。徐迟笑着说,“不是‘一根筋’,就是‘心不正。’”
      林香远用手扶着他的胸,推开些空隙,抬起头平和地一笑,“二哥,接电话吧,就这份儿执着,也不该辜负了呀。”
      “那我们先看看这份‘执着’是从哪冒出来的。”说着,徐迟笑着将手机取出来,看了看,自言自语的说,“是鲁奇那个家伙。大概是好日子过得忘乎所以了,又生出了什么别的鬼心思了。”说着他将电话接起来。
      林香远本想站到离徐迟远一些的地方,但徐迟搭在她肩上的手并不肯放开,她只好缓缓的站到了徐迟的身侧。徐迟收起电话笑着告诉她:“你的嫂子大人往家里打了几次电话都没人接,正在家里面烦心呢。鲁奇就把电话打到我这来了。他说林策想你了,明天要过来看你。”说着他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是不是也想林策了?——没关系,鲁奇这个人很开通的,你可以经常过去看孩子。有时候,你越是顾忌他的想法,他可能反倒越有想法,如果你能放下这些顾忌,他可能也就没什么想法了。”
      “可能是我的心思还没顺过来。——虽然大多数时候,我都感谢鲁奇对我嫂子和林策做的一切,但有时候还会觉得他带走了本该是我哥哥的家人。”说着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人大概都是有些自私的。”
      “人之常情,我们不应该对自己要求太高,毕竟我们都是凡人。”
      “是啊,凡人就安心地过凡人的日子吧。”说话时,林香远淡淡地笑了笑。
      “凡人要吃饭的,我们想想吃什么吧。”
      “到饭店吃还是回去吃?”对着徐迟温和的眼神,林香远觉得有他在自己的身边,是件很幸运的事情,自己应该学会珍惜这些被上天眷顾着的日子。
      “饭店未必找得到位置,我们还是回家吃吧。”徐迟知道林香远喜欢安静。
      林香远懂得徐迟的好意,但没有说出来,因为徐迟想要的不是她的感谢,而是她的接受——自然的、无迹的、无知无觉的接受……于是她只问了句,“那想吃点什么呢?”
      “你又把球踢给我了。”徐迟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们弄点儿省事儿又好吃的。”
      “这也是个难题,什么是又省事儿又好吃的呢?”林香远淡淡地叹了口气,但马上就抬起头对着徐迟笑了笑,“二哥,不如这样吧,前面街上有超市,我们过去买些青菜,家里还有好些的羊肉片,我们涮着吃不是又好又省事么?”
      “嗯,好主意。我好久没吃火锅了。”徐迟很有兴致地说,“而且是自己动手,吃起来应该更有滋味。抓紧时间吧。”
      徐迟轻轻地拉过林香远的手放进自己的大衣兜里,带着她往前面街上的超市走过去。

      超市里的人不少,挺热闹。
      林香远很少晚上出来逛超市,像这样赶在节日里来,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她喜欢清静,热闹的地方对她来说都有点乱乱的。但此刻缓缓地走在推着购物车的徐迟的身旁,她又觉得以前自己的嫌热闹,大概是因为自己的心不够安详,不是真正的清静,才会被身外的热闹搅乱,自己才会觉得厌烦。因为此刻,这里的热闹并没有妨碍到自己心的清静,自己也并不讨厌这热闹,而且似乎身外越是热闹,内心就越是舒坦、越是安详——或许这才是真清静。在她的身后有一方宽厚的肩、一个宽阔的胸怀,他们的每一步都让她觉得妥贴、安稳,虽然没有激情,但也没有惊扰。他们就这样从从容容地走走停停、说说看看,体味着一种不惊不喜的幸福,这幸福无关身外的热闹,而是发自清静的内心,淡淡的,但很真切,而且越是身外热闹时,这幸福体会得就越是真切。

      在蔬菜区,林香远细心地看了一回,拿了茼蒿、油菜、香菜、小白菜、金针菇,很顺手地、一样一样地放进了身旁的购物车里,那种“有人陪在身边而且不用担心离开”的感觉很好。放完了最后一把菜,她抬起头看向徐迟,发现徐迟也正看着她。徐迟坦然地看着她,目光中满是温柔。他的真心无需掩饰,也自然温暖。
      “二哥,还要别的么?”林香远自然地一问。
      “够了,我要的就是这些。”徐迟自然地一答。
      林香远轻轻一笑,徐迟轻轻地勾了一下她的肩,带着她一起排队过磅、交款。他喜欢这样的感觉——相互牵挂着的感觉,每一步、每一抬手,都是两个人的感觉,这应该就是家的感觉。

      回到林家,徐迟和林香远在厨房的小桌上静静地择着菜。很快菜择好了,林香远收拾桌面,徐迟拿起菜来就到水池边冲洗。
      “二哥,我来吧,你没有围裙,弄脏了衣服就不好了。”林香远在他身后轻轻地说。
      “也对。”说着徐迟停了下来,转身腾出地方让林香远过来。“你受累了。”
      “为了吃,那里还顾得上累不累的。”林香远淡淡的一笑。
      “我把麻酱搅拌一下吧。”说着,徐迟从塑料袋里将买来的麻酱腐乳什么的都取出来,用碗碟盛好,之后将火锅盛上开水,接上电源,再切些葱段、姜片放在火锅里,切些葱花香菜末装在小碟子里,又将冰箱里的羊肉取出来,盛在盘子里。
      两个人默契地配合着——一个高挑健硕,一个玲珑纤巧,柔和的灯光下,各自不慌不忙地做着手里的工作,那情景静谧而祥和。

      “阿香,麻酱里放什么?”徐迟边往小碗里分麻酱边问。
      “除了葱,别的都放一点。”
      “早知道就不切葱了,我也不喜欢。”徐迟笑了一下,将装葱的小盘放到一边。
      菜洗好了,装在两个篮子里,水也开了。于是两个人对面坐下。
      将锅盖掀去,升起一捧白气,水在锅里翻着几朵白花。
      “我才想起来——”林香远笑着对徐迟说,“羊肉的事儿我还没谢二哥呢。”
      “我的一个朋友从老家带过来的,说是吃他们山上一种特殊的荆条长大的,在当地就比普通的羊肉金贵,所以外地人很少吃的到。”徐迟边往锅里下肉边说。
      “我说味道怎么不一样呢,连我不怎么喜欢羊肉的人也忍不住多吃了两回。”说着,林香远也将小白菜和茼蒿下到锅里一些。
      “羊肉混着茼蒿的味道真是妙不可言。”徐迟轻轻地笑着赞叹了一句。
      “我也喜欢茼蒿的味道。第一次吃时,觉得它有种呛人的邪气,再吃了几次才吃出来它的好处,品出它味道的单纯和青嫩了。”说着,林香远笑了笑,“现在常常暗自高兴,要不是又吃了几次,又怎么能吃出现在的好处来。”
      “你喜欢茼蒿应该是注定的,它的气味有一种隐者的清高和孤傲。——‘小园五亩翦蓬蒿,便觉人间迹可逃。’”说着,徐迟看了看林香远,“你也有一种傲世的劲儿!”
      “它未必觉得自己傲世,它应该只是一直觉得自己是蒿子,所以就有种蒿子的味道罢了。”林香远淡淡地笑了笑,“好了,可以吃了。”
      徐迟和林香远都挑出了几根茼蒿放在碗里。徐迟将茼蒿稍稍沾了些酱,便放进嘴里细心地咀嚼起来。
      “怎么不吃呢?”见林香远将筷子放下,徐迟有些不解地问。
      “我有些怕烫,等凉一凉再吃。”林香远如实地回答。
      “那你就抢不过我了。”说着徐迟笑了一下,又夹出了几根放在碗里。
      “对了,你知道么,茼蒿也叫‘打老婆菜!’”徐迟也放下筷子,笑着说。
      “怎么叫‘打老婆菜?’”
      “因为一大篮子茼蒿下了水后只煮成一小碟,丈夫以为妻子偷吃了,就动手打了老婆。”徐迟笑了笑,“真是什么样的糊涂丈夫都有。”
      “过日子本来就是这样,喜怒哀乐本来就稀里糊涂,谁又说得清楚。”林香远淡然一笑,“打老婆就打老婆吧,被老婆骂的日子不是也有么!”说着她又将一些茼蒿放到锅里面。
      “打打闹闹才算过日子,不是冤家不聚头啊!”徐迟也笑了。
      两个人将自己碗里的菜吃掉,林香远像是想起什么,看着徐迟笑了笑说,“二哥的‘打老婆菜’倒让让我也想起个和野菜有粘连的老故事来。”
      “什么样的老故事?”徐迟边将锅盖上,边笑着问。
      “二哥知道有种叫‘马莲菜’的野菜么?”
      “知道,就是很难晒干的那种厚叶的野菜。”
      “对,那你一定也听说过它为什么那么不容易晒干了。”林香远平和的说。
      “肉质的茎叶,不容易脱水的缘故吧?”徐迟试探着猜了一回。
      “那是植物学上的解释吧,不过老百姓有他们自己的意见,我听老人们说:当年天上有十个太阳,于是二郎杨戬便挑着两座山追着太阳满天地乱跑,逮到一个便用山压住一个,一连九个太阳都被二郎用山压住了,最后一个却找不见了。寻了好久才在马莲菜地下抓住了它,二郎见它伶俐可怜便留它在天上了。这个太阳为了报答马莲菜的恩德,它便不晒马莲菜了。”
      “还有这样版本的‘射日’呢?”徐迟听罢一笑,“老百姓的想象力真是可爱,这个版本倒比‘后羿射日’活泼多了。”
      “你也这么觉得?”林香远笑着问,“我以前不知道‘后羿射日’的故事,但是很早就知道‘二郎担山赶太阳’的故事。——《擀面》里唱的。——哦,喷了。”说着林香远连忙将锅盖拿下来,原来两个人光顾着说话,不想水沸了出来。
      “先捞一捞再下东西。”徐迟边说边用一双新筷子将锅里的菜和肉捞出来分在两人的碗里,然后将火锅的温度调低些。
      两个人这样边说边吃,不知不觉间便将买来的青菜都涮尽了,羊肉却并没有吃下多少。看着桌面上空空的篮子,两个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的说,“吃的太多了。”说完又都笑了。
      徐迟看了看表,才发现已经接近十一点了。两个人紧着收拾,林香远洗碗,徐迟收拾桌面,清理火锅,很快便收拾停当了。
      回到厅上,林香远笑着问道,“二哥还能不能喝下杯茶?”
      徐迟笑着看了看她,开玩笑的说,“是不是要‘端茶送客’了?”
      “不敢和二哥那么客气。”林香远坦然的说。
      看着她清澈的眼神、淡然的笑容,徐迟笑着摇摇头,“太晚了,虽然不足,但也该走了。”
      “那我就把这杯茶留着,等你来了再给你喝。”林香远没有挽留。
      “好的。”说着,徐迟取过大衣穿好。
      林香远送他到门口。
      站在门外,徐迟静静地看着她,然后静静地笑了笑,“好好休息。”说着他抬手轻轻地撩了撩她额前的刘海,“进去吧,我替你关门。”林香远点点头进去了,门在她的身后轻轻地关上了。
      林香远对着空着的厅仔细地看了一回,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这厅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空……
      夜,安静而祥和,远处还隐隐地响着零星的爆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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