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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七章 ...

  •   隔天中午,沈一非推开了拇指斋的门。当时有人在选东西,林香远也正和几个熟识的学生说话。见到沈一非进来,那几个学生都笑着离开了。
      这一刻,林香远等的很累,虽然只是几十个小时,却长得像几十年。
      她静静地看着沈一非走过来,静静地笑了一下。
      “吃过午饭了么?”林香远轻轻地问,言语间透着关心,淡淡的。
      沈一非静静地看了她一会,笑了笑,“等你一块吃。——中午还这么忙!”
      “忙,才有饭吃。坐一会吧。”林香远又笑了一下,还是淡淡的。
      “好的。”说着他坐在了窗边地竹椅上。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学生离开后,林香远上楼和周芷芬、高淑娴打了声招呼,说自己出去一下。她们没有并多问,因为那之前,周芷芬已经看见沈一非进来了。

      初冬时分,天上堆着厚厚的阴云,很昏暗。空气有些潮,硬硬的风吹在脸上,异常的阴冷,让人有种强烈的对温暖的渴望。落净了叶子的树,寂寞地立着,无欲无求的样子,显得超然、寂寞。大街上,仍旧熙熙攘攘,来往的行人将自己严实地裹着,即便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也是一样的隔膜。——一切都远起来。
      沈一非和林香远比肩走着,走得很慢。似乎谁也不希望太快地走到那个要去的地方,因为都知道:那里是一个尽头。
      林香远穿着一件长长的浅米色风衣,显得纤美单弱;冷风中,几缕长发轻轻地飘,让一张白皙的脸更显得淡远、清净。沈一非边走边失神地凝望着她素净的侧影,心中难耐的怜爱,伴着说不出的苦楚翻滚着。十几年来和林香远一同走过的日子,一页一页的在他的脑中翻过,每一页都是那样的厚实,那样的温暖,那样的幸福……似乎他们从来都没有过动情的盟誓,甚至没有过尽情的表白,因为那些曾一度是不需要的,那时的他们不分彼此,不需要誓约,更不需表白。他一直想当然的认为那样的日子会一直继续下去,一直到最后。想不到自己无意间已然将那些还不曾过完的日子弄丢了。现在能做的只是就着点滴旧日的痕迹回想着当初。当初有多么幸福、惬意,现在就有多么落寞、伤怀。
      沈一非带着林香远走进了距离拇指斋不远处的一家餐馆。他事先订了一间包间,很暖和,也很安静。
      “现在想起来才发现,这么多年了,我们真就没出来过几次。每次回来都是你忙里忙外、做这做那。”沈一非怅然的说,“以前总是说,等有了机会,带你去看故宫,看庸和宫。可直到现在也没能带你去。”
      “只要有了你的这份心意,去不去都是一样的。你知道,去不去不是太重要,重要的是和谁一块去,是去时的感觉和心情。现在你还能这么念叨这件事儿,你的这份心意,我已经感受到了。”林香远觉得自己的眼睛好像湿了,她不想在一非的面前流泪,于是将脸转向一边,装作看墙上的那幅画。画上的是迎着阳光的两个人的背影,似乎正在翘首望着什么。
      这时,包间的门开了,服务生进来,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先生,可以上菜了么?”
      “好。上来吧。”沈一非沉沉的应了一声,眼睛却一直望着林香远。服务生带着一副了然的神情,悄然出去了。
      菜很快就上齐了,很丰盛。
      “怎么要了这么多。”林香远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平静,淡淡的问。
      “都是以前想给你点的,一直没能带你出来,就攒下了。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只是不知道剩下的那些还能不能有机会再替你点出来!”沈一非的声音很伤感。
      “我喜欢的,你都已经给过我了。”林香远很勉强的安慰了一句,再不敢多说一个字,她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了。
      “最让我伤心的就是这个‘过’字。无论什么事情,只要牵扯上了这个‘过’字,就什么都没有了。给‘过’了,就再也不会要了,也再也给不出了。无论还有多少想给的,也无论给的是什么,都一样给不出了。”沈一非强忍着泪水,眼睛湿湿的,鼻音很重。那其中的无奈和痛苦,让林香远的泪水再一次涌出来,她转过身,轻轻地将眼泪拭去。
      为了这一次见面,她准备了好久,因为她情知自己的依恋,也明白沈一非的不舍。但此刻看来那些准备都是毫无用处的,她的心还是难耐地痛,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
      “阿香,我们走吧。离开这儿,行么?”沈一非边说边抓起桌边的餐巾挡住突然流出来的泪水,“这么多年了。谁又能忍心放下。和我走吧,只要离开这儿,忘掉一些事情,我们就能和以前一样。”沈一非含泪的眼睛殷切地看着林香远。——虽然明知没有希望,但还是不死心地希望着,这样的希望才是最揪心的。
      林香远含着眼泪望着他,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来。她还能说什么呢?她很清楚,沈一非到底是忍着怎样的苦痛才在这个时候说出了这样一番话,因为这也正是她此刻的心境。这份感情牵着他们的心,他们谁也放不下。但能走么?她不能走,她走不开,她有病弱的母亲;沈一非也不能走,也走不开,他的身后有一个等着出世的孩子。即便这些都可以忍心不理,他们也一样走不开,他们逃不开他们自己信奉的仁义和德行。
      “好了,不用当真。我就是忍不住一说。即便在开口的时候,我也觉得不可能。”沈一非忍住眼泪,勉强平静下来。林香远也将泪水擦干,渐渐平静下来。
      “你不知道,我能凭着你的这番话活好久。”林香远苦苦的笑了一下。沈一非却呆愣了一下,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在林香远心中的位置,只是没想到会这么重要。而此刻,这样的认知又是这么痛苦。
      “你的这句话也能让我思量着活好久。多可悲啊,我们只能一边思量着对方的好,一边活下去了。”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它能给我们的总是有限的,我们应该学会安心于那些我们能得到的。否则就会觉得自己受到了怠慢,会很痛苦的。”林香远淡淡地说,这是她花了好久才想出来的一句话,原本只是为了宽慰自己,现在才想到,一非也同样需要。
      “这或许正是人生悲剧的根源,‘希望’是绚丽无比的,而人生却是异常的贫乏。”说着沈一非苦笑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沉静地看了看林香远,“阿香,我已经决定要出国了。明年二月份就走。”
      林香远愣了片刻。虽然明知道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亲近了,可是乍一听说要远隔重洋,她的心还是为之一震,浑身都冷了起来。
      “也好,这也是叔叔和阿姨的夙愿了。”林香远淡然地说。
      “或许也是妈妈的一个愿望吧。但她的那个最殷切的愿望却让我糟蹋了。”沈一非黯然地说。
      “我们都有太多的没奈何了。阿姨不是也一样么?人生和我们希望的相比已经显得贫乏了,我们何必还要弄些不必要的懊悔来难为自己呢?”林香远平静地说。
      “阿香——”沈一非凝神望着林香远,好久时候才接着说,“我知道现在的我成了你最大的心痛,但你知道么,你也同样是我心里最痛的一处。或许这一生都不可能缓解。”
      对着沈一非的眼睛,林香远的泪水又一次流了出来,沈一非也迅速地用手捂住了眼睛。
      “一非,我们今天不应该哭的。这样只能让对方更心痛。我们互相帮帮忙不好么?”林香远一边拭泪,一边哽咽着说。
      “我们已经忍了太多了,现在连眼泪都要忍,怎么能忍得住?”沈一非含泪的眼睛深情地望着林香远,“阿香,你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不恨的人,却没办法再爱你了。”说着他长长地出了口气,“想想人生真是奇怪,一步步走来,回过头一看,清清楚楚的一条印记,那上面的每一个点都是件琐碎的小事,也许只要有一件小事稍微挪动一下位置,现在就会大不一样了。说起来多简单啊,却是全然的不可能。”
      “你走了之后,李斯文和孩子怎么办?”
      “我会和她结婚的。我也会尽最大的力量让孩子幸福一些。可是他却是注定要不幸的。”沈一非伤感而又决然地说。
      “李斯文能和你一块走么?”林香远有些担心地问。
      “她为什么要和我一块走?只要我和她结了婚,我们也就两不相欠了。她过她的日子,我讨我的生活。井水不凡河水。”沈一非冷冷地说。
      “这样对她公平么?”林香远黯然地说。
      “公平?谁又得到过公平?我么,还是你?,既然大家都不公平,她又有什么权利得到公平?”说着他对着林香远笑了笑,“放心吧,她的那对手眼通天的爹妈总有办法把她送到国外去。你以为他们真的对她不闻不问?不会的!”
      “其实李斯文对你很好。你应该好好对她!”
      “好好对她?我还可能好好对她么?这是她和我共同造出的苦果,理应我们俩一块吞。如果说我的现在是罪有应得,那么她今后的日子也一样是罪有应得。”沈一非的声音很冷,冷的让林香远觉得心慌。
      “一非,恕己之心恕人!何苦这么耿耿于怀呢?”
      “我不会宽恕我自己的,我更不会宽恕别人。我做不到,唯一能帮我的你也已经帮不上了。这或许就是命。‘天网恢恢,疏而不露’,我就是那张网,网别人的同时,我也同样是‘露不掉’的。”
      对着沈一非黯淡的目光,林香远的心一下子揪到了一起。这么些年了,他们早已经习惯了担心对方,也习惯了对方的担心。可此刻,那样的感情只能偷偷地藏在心里。
      林香远将李敏生前留下的两张卡取出来,放在桌上,缓缓地送到沈一非的面前。
      “这是阿姨生前托我保管的。密码是你的生日,六位。她最大的牵挂就是你,即便是在自己的身体十分糟糕的情况下仍旧在替你谋划,担心会有什么她还没有料到的事情发生,所以留下这些以备你的不时之需。为了阿姨,一非你也要珍惜自己啊。千万不要辜负了她对你的这一片爱心。”林香远觉得自己的心很苦,即是为李敏也是为自己,更是为一非。
      沈一非对着这两张卡看了好久才无可奈何地一笑,“阿香,如果我们都是孤家寡人,而没有这些亲人该多好。那样我们可能会更幸福吧。现在他们每个人都好相是一面镜子,将我身上的每一处毛病,每一块污迹都照得清清楚楚。让我自己都讨厌我自己。现实中,那些干净得连自己都嫌脏的人,应该算是病人。其实,我现在也和他们差不多。我真怕自己会疯掉,到那时,我会不顾一切地把你虏走的。”说道这,沈一非凄然一笑,“我到现在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没奈何’。你困在自己亲情和爱心里面,我困在别人的责难和诅咒里,我不忍心搅乱你的亲情,更不忍心让你承担别人对我的诅咒。无论我有多爱你,我都没有办法再心安理得地爱下去了,你更不可能接受它们,虽然你对我的心也和我对你的心是一样的。——这,就是‘没奈何’。”
      “既然是‘没奈何’,我们也就不要为它费精神了。尽力做好我们该做的和能做的吧!”林香远淡淡地笑了笑,有些凄凉。
      “嗯,是啊!”沈一非也勉强地笑了,长出了一口气。“吃饭,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我们喝一点儿好么?”说着他看了看林香远,淡淡的神情掩藏着企盼的真心,他其实希望能将他们最后这一次相会安排的尽善尽美。
      “好吧。”林香远轻轻地笑了一下,答应了。沈一非将葡萄酒启开,先为林香远斟好,随后又为自己倒上。
      “今后,我都可能不会怎么喝酒了,为了能记住今天的酒。所以我一定要记住它。”说着,沈一非对着林香远轻轻地举了举酒杯,“今天我突然十分讨厌碰杯,那太俗气了,和我们今天的心情不相配。其实,我们什么都不需要说,也什么都不需要做。——尽在不言中,为了这个,我们喝下去吧。”
      沈一非压抑的声音,让林香远又是一阵心酸,她艰难地说了声“好的。”
      沈一非迅速地将酒喝下去,之后转过身去用手捂住了眼睛。
      “一非,我们都要尽快地好起来啊!”林香远声音颤抖地说。
      “对不起,阿香。我控制不住自己。”说着他擦干了眼泪,转过头来,又勉强笑了笑,“看来我这辈子的酒真的就喝到头了。我已经没有精神喝第二杯了。再喝下去,我一定又要生事了。”
      “别这么说,一定会有值得你喝酒的日子的。”林香远也强忍住泪水,宽慰他。
      “那或许就是所谓的‘重生’!”沈一非淡淡地笑了笑。
      “或许不像你说的那么好,也不像你说的那么糟。”林香远也笑了笑。这个话题也就打住了,有些事情如果不是自己想明白了,外人是说不明白的,林香远早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不想再说下去,何况她自己现在也没有想明白,她只是恍惚地知道,自己不应该把将来的日子想的太糟,也不该想的太好。
      剩下的时间,两个人都很安静。沈一非不停地为林香远夹菜,很快林香远的餐碟中就堆得满满的,但她没有阻止,沈一非也没有停下来,在实在装不下的时候,沈一非将自己的放在了她的面前,将她的挪倒自己的这边,再继续往林香远的碟子里堆东西,也时不时地吃些已经在林香远面前冷下来的东西……
      这一刻,他们都暂时忘记了烦扰,静静的体会着各自心底的短暂的幸福和那还要延续好久的不幸,他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深切的体会到:原来幸福和不幸还能贴得这么近!

      出来时,已经是傍晚了。天上飘起了零星的冷雨,一点一点地落在脸上,冷的似乎有些微微的疼。路面上平时不怎么明显的低洼处,已经积出了一块块的水,借着阴冷的秋风,散着无形的寒气。偶尔有几片枯叶从角落里给风刮出来,贴着湿湿的地面滚动了几下,贴在路面上,但终于还是被后面的更凌厉的风吹起来,摔在了冰冷的水中,浸透了……
      天阴得很沉,所以黑的特别快。这样的时候,人们大概都想着去一个亮一些、暖一些的地方躲起来,那个地方大概就是家吧!
      林香远看了看天,又看了看身边的沈一非。沈一非无言的脱下自己的风衣给她披上。她看了看沈一非身上剩下的,本想拒绝,但没有开口,因为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沈一非用心的帮林香远将理好衣服,然后定定的看着她的脸。
      “这是我一辈子都看不厌的一张脸。”说着他笑了,眼里满是泪水,“所以现在看的每一眼都特别的揪心。”
      林香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将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泪水无声地滑下来。
      “这应该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雨了吧!再下,就应该是雪了。细细地想一下,每一场雨,每一场雪的感觉竟然都是不一样的。其实每一场都是一种再也回不来的‘消逝’,可惜都没怎么用心。”沈一非自言自语。
      “马上就要见到今年的第一场雪了,还有用心的机会,只要别错过了就好。”林香远淡然的说。她不希望沈一非这么消沉。
      “不想再凑热闹了!走吧,很冷!”说着沈一非揽过林香远朝着拇指斋的方向走了,他很用力也很用心,他希望自己今天能做个真正的恋人——或者是丈夫。
      在拇指斋的楼下,两个人停下来。
      “伯母的病很重?”沈一非迟疑的问。
      “嗯,这个冬天不好过。”林香远平静的说。
      “我,能上去看看么!”沈一非迟疑的问。
      “当然。”林香远的心仿佛碎了——沈一非上去,再下来,就真的走了。
      看着林香远迟迟未动,沈一非一下字明白了林香远的心,他有些疯狂的将林香远拉进怀里,紧紧的抱住,痴痴的说,“阿香,我们逃走吧。我受不了。”
      正这时,楼口的门开了。两个人回身看时,却见孙大妈从里面走出来。
      “哦,一非来了?来看你伯母?”孙大妈十分体贴地搭讪。
      “是啊。”沈一非冷静地应了一声。这一刻,他突然感到了一种梦醒一样的冷。
      “我也是才从阿香家出来。咳,人啊,生来死去,就这么回事儿。我这样的,也不远了!”说着,无奈地笑了笑,“你们上去吧,我回店里去了。”
      “你慢走。”林香远和沈一非让开一些,好方便老人过去。
      “我们上去吧。”林香远也冷静下来,转头对沈一非轻轻的说。
      两个人沉默的走上去。开门的是高淑娴,见到沈一非她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
      “一非,快进来吧。二姐,一非来了。”她说话时,周芷芬已经从林老太的房间走出来了。
      “一非来了。”还不等沈一非开口,周芷芬先打了招呼。看上去都很热情,但却显得很生硬,沈一非知道,这其中缺的是亲情。
      “老姨、舅妈,你们好。”沈一非礼貌的行了个礼,“我来看看伯母,听阿香说,伯母病得很重。”
      “嗯。她这病能拖这么久,已经是出人意料了。”周芷芬有些无力的说。
      “进来吧。”高淑娴好心的将沈一非领进了林老太的房间。林香远借着准备茶水的因由,躲进厨房里面去了。周芷芬看了看她的背影,无奈的叹了口气。
      房间里,林老太毫无意识的静静的躺着,水肿的脸绷得很光滑,在昏黄的灯下,反出微弱的、了无生气的光。看着疼了自己十几年、却已耗尽生命、再没有精神疼下去的老人,沈一非心中的悲痛顿时翻滚起来——逝去的母亲、破碎的家、无奈分手的恋人……一桩桩痛苦的心事都涌到心口,他只觉得心口像噎了个有好多棱角的硬块,疼的厉害。
      沈一非轻轻地走到床边,单膝着地跪在那里,将老人臃肿的手轻轻抬起,放到自己的脸上不住地轻轻蹭着,而眼睛却一直看着老人早已没有了神采的脸。
      周芷芬和高淑娴都静静的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她们的心里乱得很。眼前的这个孩子,他们喜欢了这么些年了,即便现在这“喜欢”已经有些淡了,但那剩下的,也足以让他们替他难过,为他心痛。林香远端着茶过来时,刚好看到这一幕,她迟疑了片刻,转身将茶送到厅上的茶几上,随即在旁边坐下来。现在她没有进那间屋子的力气,也许只要在那里呆一会,她就会哭出来,她不能那样。
      林香远正在沉思,高淑娴和周芷芬都走过来。她连忙回过神来,对着他们淡淡地笑了一下,算是关于她和一非见面的一个简单的交代。
      “阿香,你进去看看吧,一非大概哭了。”高淑娴悄声说。周芷芬也有些茫然地坐在了另一边。
      林香远想了想,还是站起身,走到门边。
      里面,沈一非抱着老人的手,将自己的头埋在老人的床畔,肩头不住地颤抖着。那一刻,林香远的心,痛的忘记了跳动,浑身的力气似乎都散掉了,强烈的晕眩让她的身子一歪。她连忙把住门框,悄悄的退回来。周芷芬和高淑娴看到她苍白的脸,心里就明白了个大概,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沈一非平静地从里面走出来,平静地告辞,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周芷芬几个人也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送他下楼。
      他就那样一个人穿过了昏黄的路灯的光,走进了看不透的夜幕中,带走了林香远十几年的旧事和幸福。
      那一夜沈一非消失在夜幕中的背影,在之后的日子里经常浮现于林香远的梦境中,甚至有时会飘悠在她发呆的、恍惚的视野里。

      由于家里沉闷、伤感的氛围,周芷芬、周炳成他们没有心情仔细盘问,也没有这个精力。白天的时候,周芷芬和高淑娴在拇指斋陪着林香远,晚上周炳成总要过来守着,有时宋昌为和周芷芬过来替他。自从林老太病情加重之后,周炳成的心情就一直没好过,经常发脾气,周芷芬已经和她争执了几次了,但周炳成毕竟曾是“弱弟”,周芷芬很能迁就他——这是多少年的习惯了。
      拇指斋每天只在中午和晚上开一会儿,剩下的时间,林香远都在楼上陪着昏睡的老母。其实大多时候家里都不下三个人,也并没有什么事儿。但在一个哀伤笼罩的屋子里,人多是必须的,因为这里的人都需要些慰藉,哪怕是彼此间的一个无奈的眼神,也能淡去些许寂寞和凄凉。而对于林香远,这是陪在母亲身边的最后的日子了。“过一天,少一天”这句话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深刻,这样让人心惊。
      徐迟经常抽空过来,在林老太床头静静地坐一会,然后陪着周芷芬或是周炳成说几句话,他们不在时,他便陪着林香远安静的坐一会。虽然不说话,但这个空空的屋子却还是因为他的到来,多了些活气。
      有时,林香远会想,虽然母亲的意识早已混乱了,但她应该还是需要亲戚儿女们贴心的关怀和孝顺的。她觉得,虽然老人很少睁眼,但每天在她身边坐着的尽是什么人她应该还是有感觉的。所以,她一定能体会出每天围在她周围的妹妹、弟弟、女儿、儿子们的那种“无限珍惜与她一起的每一分钟”的心情,也一定会因此而欣慰的。而每想到这时,她对徐迟的感激便会油然而生。
      这天晚上,周芷芬家里有事还没过来。林老太的卧室里,徐迟和林香远对面坐着,安静的喝茶。
      林香远抱歉地说:“每天都到这个沉闷的地方来,应该是件很折磨人的事情。”
      徐迟笑了笑说:“来了,就能了一份牵挂;不来,那牵挂的滋味更折磨人。放不开的东西非得放下,那东西就成了牵挂,如果不放下、顺其自然,那牵挂也就了了。我这也算是‘顺起自然,无为而为’啊!”
      那种不避嫌的“真心实意”,那么贴心、又那么让人感动,让林香远感到一股熨帖的暖意,她的心情轻松了许多,。
      “如果妈妈能知道二哥对她的这份心意,一定很感激、很安慰,但应该不能像现在这样糊涂地幸福着了。”
      “在我们看来,妈妈她也许有些可怜,但她却真的抛开了所有不幸的东西,只留下了那些好的、幸福的记忆,让自己的心神永远留在了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里。我们认为可怜的那些,对于她来说都是不存在的。——想一想,什么是幸福?抛开了所有的不幸,那剩下的不就是幸福么?”徐迟看着林香远的眼睛,温和地笑着说,“你也应该学着忘记一些东西。”
      徐迟的声音很低沉、很柔和,给人一种很牢靠、很安心的感觉。他不需要林香远说什么,只是希望她能用心的体会一下他说的话。这是一种温和的关爱,或许有因由,但决不是为了回报。这些天来,家里人都在为弥留的老人而伤心,也因为对一非的矛盾心情而刻意回避一些话题,所以几乎没有人对她的景况真心关问过。即便她自己也似乎已经淡忘了心灵深处的滴血的伤痛。现在徐迟的话善意地轻轻触碰一下,她才意识到自己的那分伤痛,才知道其实自己也是渴望呵护的。
      “我昨天听说,舅舅已经给周寅下了命令,让他在半个月内做好准备回家来。舅舅真的很霸道!”徐迟笑着转开了话题。
      “嗯,听老姨说,舅舅从小就说一不二。对我们这些女孩们还好,家里的男孩子们其实都有些怕他。”林香远淡淡地笑着说。
      “怪不得苏安整天费心劳神地算计和兰心见面的时间和次数呢。原来他也有点打憷!”
      “不过,舅舅还是很喜欢苏安的。你告诉他,让他不用那么担心。”
      “现在这个时候,苏安小心一点还是必要的。我怎么看怎么觉得,舅舅他正存了一肚子火等着跟人发呢。”说着徐迟淡淡地笑了笑。
      “是啊。这些天,他的心情一直很糟糕。”
      两个人正说着,周炳成就来了。见到徐迟在这里,挺高兴的,非得拉着他陪自己喝几杯。徐迟爽快地答应了。徐迟不怎么喜欢酒,但他知道这些日子,周炳成一直需要一个能听他说说心事的外人,所以他便勉为其难地坐下来。果然,几杯酒下肚之后,周炳成便说起了那些早年的事情,他姐姐怎么替他家老太太分忧,怎么带着他们过日子,又费了多少力气送他上学,怎么给她安排工作……一桩桩地说下来,就接近午夜了。其间,林香远为他们热了几次的菜。她知道舅舅心中的悲痛,觉得能像这样将心里话说出来,会让他好受些。那天周炳成醉了,徐迟帮林香远将他安排在书房的小床上,而后陪着她守了一夜。

      丁雅和鲁奇带着林策去见了鲁奇的父亲。鲁父很高兴,将自家家传的金锁送给了林策。丁雅说这件事情的时候,神色很轻松,显然她是为这次见面捏了一把汗的。林香远由衷地替她高兴,这几年来,她一直为她的事儿悬着心,总希望能有一个配的上她的男人走进她的生活。现在她也算了了一桩心事。但一丝淡淡的失落却由心头飘起来。
      鲁家一直为鲁奇的婚事愁了几年,现在终于算有了着落,自然希望能尽快有结果。鲁奇的姐姐和丁雅谈了几次,同时也四处动员相关的人劝说丁雅和鲁奇,希望能在春节前举行婚礼。鲁父年岁大了,身体并不十分好,鲁家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只是丁雅一时间没有办法适应这样的变化。本来她是打算守着林琰的记忆带着林策过一辈子的,现在接受了鲁奇已经与初衷相悖了,再让她这么快的结婚,她一时间慌乱起来,有些犹豫了。林香远耐心地劝慰了几次,她才拿定了注意。鲁奇十分感激林香远,特意嘱咐徐迟转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希望能有合适他当面表示感谢的机会。
      丁雅同意了婚事之后,鲁奇的姐姐便紧锣密鼓地操办起婚事来了。其实在这之前,她已经做了好些的准备。这是他们家盼了好些年的一场婚礼,当然要办的热热闹闹的。鲁奇的父亲说愿意让他们单过,但丁雅觉得让一个和儿子一块过了几年的年迈的父亲一个人生活有些不忍心。于是便真心诚意地和鲁父谈过,如果老人不怕有个孩子闹得慌,他们很愿意和老人一块生活。鲁父喜出望外,当场表示了自己对林策的疼爱。于是事情就这样说定了。婚期就定在十二月二十号,据鲁奇的姐姐说,那是一个很吉利的日子。

      鲁奇的姐姐是个很麻利爽快的人,对弟弟的婚事更是用心,所以鲁奇和丁雅到成了最闲的人,照样像没事儿人似的上班下班。只是一些爱热闹的朋友们婚前祝贺的聚会倒是多的令他们头疼。丁雅总是尽量到拇指斋来陪林香远她们,每次来时鲁奇都会陪着一块过来,丁雅本来不同意他过来,但他就是坚持,丁雅也没有办法。鲁奇很体贴,每次过来都不进到林家,而是上三楼,去和徐迟的父母聊天。
      丁雅经历过爱人的死亡,她本以为经过了之后的这几年,她早已参透了怀念和哀伤。可是在所有陪在林老太身边的人当中,反倒是她的眼泪掉的更多。仔细想一想,又觉得自己也说不清这些眼泪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只是觉得心酸,或许还有些惭愧。林琰过世后,这几个深爱着他的人都以自己的方式继续着对他的爱——林老太截断了自己的记忆,林香远抗起了他丢下的生活,而她则珍藏起了他的爱情。可眼下呢,林老太的生命就要涣散了,自己也要开始新一段的爱情了,而那些曾经属于林琰的担子也已经渐渐地成了林香远生活……一个曾经那样被她们爱着的人,正飘飘摇摇地远离她们,越来越淡,越来越模糊……这些让她无奈,让她心痛。而当看到躺在床上的老人时,她又有些觉得惭愧。她曾经无数次思量过她们三个人的凄苦,觉得最苦、最为林琰的人应该是自己。可现在看来,真的将对林琰的爱存到最后的人,原来只有这位衰弱的母亲!此刻,病床上的老人仍然用垂危的生命继续着对儿子的牵挂,而自己曾经觉得高贵的、永恒的爱情却过早的凋谢了!想到这里她又无法原谅自己。
      林香远知道丁雅心里的矛盾,宽慰她说“如果妈妈真的明白,她一定是第一个为你高兴的人。这些年来,你一直都像她的女儿一样,现在你能有这么好的归宿,做妈妈的还能求什么别的呢?如果妈妈还明白,她走前最担心的人应该就是你,现在了了她的后顾之忧,她应该是最欣慰的。”
      丁雅感激的笑了笑,眼中带着泪水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觉得自己坐在妈妈面前好惭愧。一想到自己惭愧的因由,一想到自己已经没了为老人伤心的资格,就觉得难过。眼泪就是止不住。”
      “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嫂子。如果那个新哥哥愿意,我永远都想这么叫你。躺在这里的也永远都是你的妈妈。”林香远真诚的拉着丁雅的手,“嫂子,我们一直是一家人,是亲人。以后我们更应该这样,毕竟亲人越来越少了。”说着林香远的泪水也滚下来。丁雅一把将她拉到怀里抱着哭了起来。林香远不想哭,可是当丁雅把她拉进怀里的那一颗,她的眼泪就下来了,而一下来就再也止不住了。孤独、委屈、失落、心碎……种种滋味齐聚心头,一时间,说不尽也说不出的感伤都化成泪水流出来。周芷芬在林老太的卧室里听见两个人在客厅上呜呜咽咽地哭起来,连忙出来看,本想劝两句,又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于是摇摇头进去了。两个人哭累了,渐渐地停下来。丁雅擦擦眼睛,随后又替林香远拭去泪痕。
      “好多了。”丁雅看着林香远说,“现在我觉得还是你嫂子,很对得起自己。”
      “我也好多了。”林香远笑了笑,“我又享受了一次亲人的好处。有时候觉得,能把自己的眼泪抹到亲人的衣衫上,也是件挺惬意的事情。”
      “你这才有点儿妹妹的样子!”
      “淘气?”
      “嗯!”说着两个人都笑了笑。

      丁雅的婚期马上就到了,林老太的生命也到了尽头。
      周寅带着妻子匆匆忙忙地赶回来。不几天,宋周也赶回来。这时林老太已经吃不进东西了,就靠着每天输液维持着生命。林香远和周芷芬悄悄地将老人的装裹取出来,放在床边。周炳成看了看,想让她们收起来,但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转过身,出去了。
      亲戚、朋友、老街坊闻讯都抽空赶过来,加上经常过来的孙大妈、徐老太她们几位,林家每天都有许多人出入。
      之前的那些天,周芷芬、周炳成连同林香远本来是轮换着守着林老太,徐迟间或过来,也不着意似的陪着守一夜。自从林老太不进水米之后,周芷芬姐弟两个不分昼夜地守在林家,连带着周寅、宋周也陪着。周炳成的倔脾气上来了,林香远怎么也劝不动,她就悄悄地安排两个哥哥和周芷芬抽空休息。后来,徐迟在林老太的卧室里又安了一张钢丝床,周炳成这才在实在挺不住的时候在床上歪一会儿。

      丁雅的婚假下来了,但她每天都带着林策呆在这里,鲁奇也放下了许多的忌讳,过来陪她,帮她看着林策。即将新婚的他,能有这样的心胸,让这一家人都有些钦佩,同时也觉得安心,毕竟在今后的日子里,林策就要和这个人生活在一处了,但那一丝化不掉的失落却无时无刻不萦绕在众人的心头,如果此刻在这里的人是林琰,那将是怎样的一种情景呢?
      这天早上,林香远安排家里的这些人吃过早饭,在厅上的沙发上坐下来,这些天她一直没怎么休息,这会儿实在倦了,两只眼睛都涩涩的,眼皮儿似乎有千斤重。她将头轻轻地靠在沙发背上,本打算稍微闭一会眼睛,不想,眼皮儿一合上就被乱糟糟的梦搅进去了,一会是姥姥的丧事,一会是哥哥的追悼会,反正随处都是哭声,也分不清到底是什么地方,来来去去的人,脸上都挂着泪痕,恍惚间,又到了李敏的灵堂,一身重孝的沈一非跪在灵前,失魂落魄的样子,看得她一阵心酸,忽而沈一非起身狠命地将头向那灵台撞过去,她想过去拉他,却怎么也动不了身,慌乱间,她只能拼命地大喊“一非,别……”。猛然惊醒,才知道是场梦。
      林香远缓缓地睁开眼,看见自己平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毯子,自己的对面,徐迟正凝神望着自己。
      “不小心睡着了。”林香远边起来,边自言自语了一句,又笑着和徐迟打招呼“什么时候过来的。二哥?”
      “我真希望你能多些这样的不小心。你都把自己累成什么样子了?”徐迟的脸色很沉,声音很低,虽然是责备,却带出了太多的心疼。
      “并不能总这样,以后即便想这样也不能了!”说着她黯然的低下了头。徐迟一时只觉的心疼,却也无可奈何。这样的时候,谁又能化得开“身为儿女的”心中的那分凄凉呢。林香远很快又抬起头来,自嘲似的淡淡一笑,“我也有些任性了,毕竟还有以后呢,总不能这样不管不顾啊。”
      “我是希望你能任性些的,但不希望是这样的任性。”徐迟也笑了笑,“林策和鲁奇在下面呢,今天的天气很好,你也下去走走吧,这些天都没怎么下楼。这里不用担心,一屋子的人呢,老太太这会儿睡得很安稳。”
      徐迟的声音很沉稳,目光很温暖,那其中的体贴和关怀让林香远觉得很感动,让她无法不欣然接受他的好心。
      “好吧,我也去晒晒太阳。”林香远自嘲似的说。
      “去吧,有事儿我叫你。”徐迟笃定的说,然后一笑,还是那么宽厚、那么让人安心。
      林香远加了件衣服,来到了楼下。

      楼下,鲁奇和林策正一人抱着一支冲锋枪玩游戏。林策见到林香远下楼来便撇下鲁奇匆忙的跑过去爬到林香远的怀里,将头埋在她的颈间,一动不动的呆着。这一刻,林香远很激动。她一直觉得虽然林策还小,还不懂得正在发生着的事情,可是在他的心里应该也有一种大人们不能理解的想法和感情,就像这些天他对她异乎寻常的亲昵、在奶奶卧室里大人一样的安静……虽然他只是个还需要照顾的孩子,可是他的那种与她们同喜同忧的心意却足以让她们觉得安慰了。
      “我们林策怎么了。”林香远柔声问,“这么想姑姑么?”
      “姑姑,奶奶真的要死了么?”林策抬起头,一脸迷茫的问。
      “奶奶把自己的事情都做完了,没什么事情可做了,也做不动了。她太老了,需要好好歇一歇了。”林香远耐心的解释给林策听。
      “那休息几天不就行了么!我不想奶奶死,那样她就和爸爸一样了,我只能看她的相片了。姑姑,人为什么非得死不可呢?”林策有些忧虑又有些疑惑地说。
      “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孩子已经懂事了。”鲁奇走过来疼爱的抚弄着林策的后背。“有时面对他们单纯的问题,竟然会有一种无力感。”
      “嗯,那时才明白其实自己也并没有真的想明白。”林香远沉静的笑了一下,“虽然比他多想了这么些年,可是有些问题并没有比他多明白多少。”
      “是啊,虽然一直想,可惜想着想着就糊里糊涂的把想着的事情忘了。”鲁奇笑着说,“直到给他问住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忘了很多重要的事情。”
      “所以我们更应该用心对他们,在很多时候,我们和他们其实是一样的、平等的。”林香远有些感慨地说。
      “我也深有体会。——林策让叔叔抱抱行么,姑姑累了!叔叔有劲儿。”林策很听话地转过身来让鲁奇接到怀里。鲁奇帮林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接着说,“其实开始时,我对林策是有顾忌的,毕竟现在难缠的孩子很多。接触得久了,我才知道自己多虑了。林策是这么简单,只要我不把问题想的复杂了,我们的关系就变得很简单、很省心了。现在,我只要静下来就会想起林策身上的那股干净的奶味儿。”说着,鲁奇笑了,很真诚地看着林香远的眼睛说,“说到这里,我不能不谢谢你们家里人和你嫂子。是你们的细心呵护才让林策的那段天生的‘与人为善’的心肠一尘不染的。我不费一丝力气就拣了这么大的一个便宜,心里真的有点惭愧。”
      “其实,我们并没有特别的做什么,所以没有居功的资格。”林香远淡淡的笑了笑,“说到感激,我们对你的感激更多。毕竟林策以后就要靠你费心了,看到你对她们母子的心意,我们家所有人都觉得很宽慰,我更有一种要‘好好感谢感谢老天爷’的冲动。”林香远坦诚的说。
      “这都是我该做的,是她们母子该得的。”鲁奇笑着说。
      “看来我们都只是做了该做的,得了该得的。”林香远也笑了笑。
      “所以不需要多想,多想就等于多事了。”鲁奇很健谈,显然是一个外向开朗的人。
      “可是,你们明天就要举行婚礼了。这里的事儿一直拖着你们到现在,我真有点过意不去。”林香远平静的表示了一下自己的不安。
      “丁雅陪在这里是因为这里有她放不下的感情,我来这里也有我自己的一份心意和感动。说实在的,我真的被你们和丁雅的感情感动了。这些年看了太多争争讲讲的家庭了,见到你们这样一个很容易散掉,却一直相互记挂着、安慰着的一家人,我真的有些感动了。你或许不能明白,这也是丁雅身上的一份魅力。”鲁奇真心的赞叹了一番。
      “可毕竟还有很多人为你们的婚礼操心呢不是?”林香远笑着提醒他。
      “我们不需要婚礼,明天的婚礼是我姐姐的。我们俩能赏光过去就已经给足她面子了。”鲁奇很有些神气的说。
      “看来这是一个给姐姐宠坏了的弟弟。”林香远淡淡地开了句玩笑。
      “其实,我也希望能和丁雅有一个像样的婚礼。”鲁奇长出了口气,有些严肃的说,“可是,你也知道,你嫂子她有一块心病。一想到她对婚礼的那种矛盾的心情,我的热情就淡下去了。其实,婚礼算什么呢?只要我们能自在逍遥的生活,又何必管那么多呢?我本来和家里说过,我们不想要什么仪式,我父亲没什么意见,但我姐不同意。为了这次婚礼她已经憋了好几年的劲儿了。丁雅是个善解人意的,她理解我姐姐的心情,也很体谅我们家老爷子的心情。她同意了,可是每次看到她从这回去后黯淡的模样,我就心疼。对她来说,婚礼越是隆重,她就越是觉得对不起这里的老太太和林琰。我本想拦着她少来这里,可那样更会让她觉得不安,她更会怀疑自己才做的选择。所以,我就只能由着她的想法了,毕竟她才是最终要的。”鲁奇很坦诚的说。
      “你很了不起,对她们母子的这份心意令人感动。”林香远真诚的说。
      “其实,我在丁雅那里也得到了同样的。你应该能理解丁雅接受我是经受了多大的心里压力。她对林琰的那份感情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容许我走进她的生活,这个决定她做的多艰难啊。所以我才是那个应该心存感激的人。”鲁奇很豁达、很平静的说。
      “这份体谅就很让人感动。”林香远有些感慨的说。
      “两个人就应改多些体谅、理解和谦让。”鲁奇很有些“过来人”的了悟。
      “被你体谅的人,让人羡慕;你体谅她的这份心胸气度,也让人羡慕;你们能体谅对方,这更让人羡慕。”林香远不禁想起了一非和自己,有很多事情是自己无法体谅的,也已经不容自己体谅了。她轻轻的舒了口气,空气很凉,吸进来,冷的她心口一紧。
      林策倦了,已经趴在鲁奇的怀里睡着了。两个人正要回去,便看到秦力过来了。这些天秦力经常过来看林老太,和鲁奇见过几面,两个人已经算是熟悉了。
      “你那么忙,还老往这里跑。”林香远不安的责怪着好友。
      “再忙也要分出轻重缓急不是。老太太都这样了,我要是再只顾着自己的生意,那就太对不起咱们这十几年的交情了,不就和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一个德行了。”现在,秦力对沈一非的成见很深。
      “你重情重义,行了吧!”林香远无奈的笑了笑。
      “林公子睡着了。呵呵,鲁大主编越来越有当爹的样子了。”秦力向来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喜欢开直来直去的玩笑。
      “其实父性和母性一样都是天生的。我只是把我的天性发挥了一下。”鲁奇并不讨厌秦力的玩笑。
      “看你得意的。明天就婚礼了,准备的差不多了吧。”秦力边和两个人往里走边问。
      “还需要什么准备?明天我们三口人一出席,就全活了。”鲁奇笑着说。
      “几点的仪式?”
      “十点半。”说着已经到了林家门前,三个人不约而同的放轻了脚步,打开房门,迎上里面的那股哀伤压抑的空气。

      晚上九点多钟丁雅和鲁奇才带着林策回去,之后高淑娴、周兰心和周寅的妻子也回去了。当时林老太还很安静。可是半夜老人的呼吸突然变得困难了,周炳成一下就乱了方寸,跪在床头大哭起来,周芷芬也没了注意,周寅、宋周一边想办法,一边安抚,总之一下子就乱了。林香远的心也给众人弄得乱乱的,眼泪和着汗水,一齐流了下来。看情形,老人是给痰堵住了,可是怎样把痰弄出来才好呢?
      当时,徐迟正要离开,一看情况不好,连忙给九院打了电话。这种情况下老人很难坚持到医院,所以要请位医生过来,但这事情办起来很麻烦,他费了好多力气才办妥,放下电话连忙跑到林香远的身边。
      “阿香,怎样?”徐迟沉着地问,边说边牢牢地扶定林香远的肩头。林香远感受到了他手上的力量,原本紊乱的心绪突然顺了一些。
      “好像是给痰卡住了。”林香远稳了稳声音说。
      “应该是,不用慌,这个我们还能应付。医生也快来了,你安慰一下舅舅他们,这里交给我吧。”说着徐迟麻利的将床边的一卷纸巾取过来,撕下一块,迅速的掂在老人的脸颊下面,之后将老人的身体的一侧略微掂高一点,轻轻的打开老人的嘴,沉着的将手指伸到老人的嘴里面。周炳成等人此时也冷静下来,站起来围过来静静地等。很快,徐迟便将卡在老人喉咙处的痰块儿引出来,用掂在下面的纸巾包住了。老人的呼吸渐渐地顺畅了一些。
      “好了,我们等医生过来吧。”徐迟很沉着、很笃定地说。众人显然也舒了口气,但不祥的预感也立刻涌上了心头。看样子老人的大限真的到了。
      “二哥,过来洗洗手吧。”林香远轻轻的说,刚忍住的泪水又流了出来。
      徐迟跟着林香远出来,到外面洗手,林香远拿着手巾陪在旁边。
      “阿香,我们担心的事情可能马上就要来了。你要有准备。”徐迟的声音很低沉,看林香远的目光很暖。
      “我知道,二哥,谢谢你。”说着眼泪又流了出来,但脸上却挂着淡淡的笑,“放心,我这不是因为伤心,而是觉得很感动。”
      “我的那声妈妈不是白叫的。”徐迟了然地一笑,“我和老太太‘妈妈儿子’地叫了这么长时间了,越是到了最后,就越应该尽心竭力地尽好本分。”徐迟真诚的说。
      “这本分太珍贵了,由不得我不感激,即便林琰还在,大概也未必能做的这么好。”说着,她把手巾递过去。
      “这大概也是缘分吧,要是没有林琰,我也成不了老太太的儿子。”徐迟边擦手边说,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正这时,电话响了。林香远连忙过去接。电话是丁雅打来,她不放心,特意打电话问问。林香远不想告诉她,因为她明早就要结婚了。可偏偏这时120车来了,屋子一乱,丁雅那边就知道了。
      医生和护士仔细的检查了一遍,建议把老人送到医院去。
      周炳成和周芷芬都不同意,他们不想老太太死在医院里,但周寅和宋周觉得送医院是上策。林香远看了看大家,又看了看徐迟,然后沉着的问医生送到医院去能有几成救治的希望。
      医生很和气,看了看徐迟,笑了笑说,“这个很难说,我们也是在和天争命。”
      “张大夫,是吧。这屋里的人都是知道老太太的病的。现在已经到这个份上,也不讲什么忌讳了。而且我们既然诚心的将您请来,就是绝对相信您了。所以请您放下顾虑,开诚布公的说说您的想法,老太太还能挺多长时间。”徐迟很和气、很真诚的说。
      “徐律师,来的时候老院长也和我说了。我和您说句实在话吧——其实这话也不用我说,老太太已经这样了,没什么希望了。我看就在这一两天。”医生很实在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样吧,董护士留在这里帮你们,留些器械。我在给老太太下根针。这就是我能做的极限了。”
      “那就太感谢了。”周炳成感激万分地说。
      “您是长辈,看样子也累坏了。你应该保重啊。”医生很好心地劝了一句。然后在林老太手腕处下了一颗银针。同来的护士已经将掉瓶换好了。
      楼上的徐老先生和徐老太听到救护车的声音,连忙穿好衣服赶下来,这时,孙大妈和刘奶奶也上楼来看。一时间林家挤满了人。
      医生交代了护士几句,便跟着车离开了。他们刚走,丁雅就带着林策赶过来了。显然林策在路上就开始哭了,进屋后直接跑到老太太床边不住地喊奶奶。周芷芬第一个忍不住跟着哭起来。引得徐老太和孙大妈眼睛也红红的,刘奶奶神色黯然地摇头叹气。
      林香远站在母亲的床头,听着众人的哭声,看着即将离开的母亲,心情倒渐渐地平静下来了,觉得剩下的时间就这么多了,用来哭不如好好看看,好好地守着。后面的日子还多着呢,想怎么哭都行。
      林老太的卧室不大,周家姐弟加上周寅、宋周呆在里面就有些挤了,所以别人都站在外面的厅上。徐迟本想出去,但看了看身边的林香远之后,他又放弃了这个想法。现在他能为林香远做的就是站在她身边陪着她了。
      林策毕竟是小孩子,折腾了这半天,有些累了,便在老人的床边睡着了。
      林香远劝丁雅带林策回去,可是丁雅执意不肯。最后徐迟把林策抱到楼上去了,徐老先生和徐老太跟着回去了。
      周寅和宋周带着周炳成到厅上歇一会,刚才的痛哭耗去了周炳成好些精神,加之这几天一直没休息好,这会儿,他真的有些头晕了。刘奶奶和孙大妈看里面不那么挤了,便进来看看。两个老人看后不约而同地摇摇头。
      “阿香,替你妈妈梳梳头吧。”刘奶奶突兀地说了一句,可是在这样的时候,一个八十几岁的老人的话再突兀也一样是有分量的。
      林香远茫然地看了看刘奶奶。老太太解释说,“就是用木梳比划、比划。可惜林策还小,不然可以代替他爸爸给老周再剪剪指甲的。”说着老太太叹了口气。
      周炳成听见连忙说,“我来。”说罢歪歪斜斜地走进来。周寅连忙跟进来,将他扶住。“爸爸,你这样子连剪刀都拿不稳。我替您罢。”
      “好吧,你去吧。”周炳成无力地坐在门口的钢丝床上。
      周寅在宋周和徐迟地帮助下,将林老太的手脚的指甲都修了一遍,林香远和丁雅也将老人的头发略微拢了拢。
      天渐渐亮了,林老太好像安稳了一些。刘奶奶和孙大妈都回去了,周炳成外在钢丝床上似乎睡着了。
      林香远请护士到书房歇一歇,也劝周芷芬到里面歇歇,周芷芬很累了,安静地到里面歪着了。
      丁雅的婚礼安排在十点半,此时,她仍旧坐在林老太的床头若有所思。周寅、宋周和林香远忙劝她赶快过去。丁雅静静地听着,然后又沉默地看了会老人,这才才起身打算回去,但她要把林策留下来。林香远懂得她的良苦用心,便同意了。
      徐迟是他们婚礼的伴郎,也需要过去准备一下,可以开车送丁雅过去化妆。之前,他已经给鲁奇打了电话,大略说了这里的情况。
      两个人刚走,宋昌为就来了,之后高淑娴也来了。见到他们之后,众人才想起来,之前应该通知他们一下的。两个人让林香远兄妹三个也歇一会。宋昌为进厨房给这一家人做饭,高淑娴则在林老太的房中守着。
      自从林老太病重之后,林香远一直没好好休息,身体很虚弱,又加上昨夜的惊慌,这时觉得身体仿佛要散了一样,倒在里间的床上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睡梦中,也是乱哄哄人来人往,也像现实中一样的慌忙,一样的焦心。就这样睡了将近三个小时,稀里糊涂地猛然一惊,便醒了,再回想梦里的情形已是一片茫然。
      厅上,周炳成带着周寅、宋周正在吃饭。周芷芬吃不下,仍旧在林老太的房中的小床上歪着。林香远到里面好容易将周芷芬劝出来一同吃了两口。
      饭后林香远正要收拾碗筷,徐老太抱着睡眼惺忪的林策过来了。林策刚刚睡醒,有些苶,进屋来圆圆的睁着眼睛看了一圈,然后朝着林香远伸出了胳膊,还不等林香远过去,便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看着孩子可爱的小模样,林香远的心头暖暖的。她走过去,将林策接过来,并向徐老太道谢。周芷芬、周炳成等人特意从里面走出来向徐老太问好。
      林策将头担在姑姑的肩上,迷迷糊糊的问“奶奶好点没?”林香远听了,激动不已。
      “这么点儿的孩子就知道惦念,就放不下奶奶。真不容易。”徐老太点头赞叹。
      “我妈妈也一样放不下他,倒下的前几天,已经和谁都不说话了儿,但还是抱着他笑。”林香远联想起先前的情景,不进悲从中来。
      一边的周寅和宋周已经把碗筷收拾好了。
      林香远请徐老太在厅上坐了,倒上茶来。周炳成和周芷芬在旁边陪着说话。很快话题便从林老太的病转到丁雅母子上来。提到丁雅,众人都是赞不绝口,不说这几年对林老太的这份孝心,就这些天在老人的病榻前侍奉的心意就足以让人感动。一想到这么好的儿媳妇竟然与姐姐无缘,周芷芬的心中一片凄凉,眼泪就就落了下来。林策就在她的身边,她情不自禁的将孩子揽在怀里,不住的摸索着。看着二姐的样子,周炳成心中也不好受。宋昌为知道这姐弟俩的心事,连忙在一边委婉的解劝。
      “人活着就是个奔头,什么是奔头,孩子就是奔头。虽然林琰没了,可是给姐姐留下了个这么好的孙子。这也算造化。在加上丁雅的好心、好性情,姐姐也算是安度晚年了。要我看也就知足吧。丁雅自己遇到了能带林策好的人家,还能在自己结婚的时候把孩子留在这儿,给老太太送终,这是老太太多难得的造化啊。要是换个人可能紧着和这里撇清关系呢。有多少改了嫁的妈妈不许孩子和奶奶家的人来往啊。”一番话又说的众人感慨不已。
      “二姐夫说得对。丁雅为这个家尽了心了,也尽了力了。在这种时候还能把孩子留下确实难能可贵。现在我们也应该为她着想一下,我听说,他们的婚礼还有林策正式和鲁家见面的安排。这也算是人家一家人过日子的开始。丁雅她越是为老太太着想,我们就越应该成全她。反正大姐现在已经这样了,孩子留在这,也不过就是给我们个安慰。即便再退一万步,大姐还能明白过来一会,我想她也会愿意这么做的。”周炳成冷静的说出了自己想法。经过了昨晚,所有的人都接受了老太太可能随时离世的事实,所以稍事休息之后,大家都冷静下来了。
      听了周炳成的话,大家都点头称是。时间已经将近十点钟了,林香远为林策换了件喜庆一些的衣服,然后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便带着林策匆匆忙忙地赶去饭店了。
      饭店的名字是“祥富酒楼”,在老庙附近,算是本城数一数二的大饭店,当初鲁奇的姐姐准备婚礼的时候动用了好些的力量才在这里定着了时间。
      饭店的门口并排着三个“龙凤呈祥”的彩虹门,看来这个上午办婚事的不只一家。林香远知道鲁家的典礼安排在三楼,下车后便带着林策匆忙的上了三楼,也没仔细看那彩虹门上的字。
      鲁家的客人很多,加之这些天林香远的心一直不安静,所以站在门口看时,她只觉得里面黑压压的一片,让人喘不过气来。此时鲁奇正带着丁雅在前面和几个人说着什么,丁雅仍然是那个若有所失的神情。看到她,林香远才明白舅舅做的这个决定是多么必要,自己带着林策来这里,正是对丁雅的安慰和支持,也是对鲁家的信任和托付。
      林香远将林策抱起来,正准备过去找丁雅,猛然间一个人停在了身边。
      “阿香,你怎么来了。”林香远听是徐迟的声音连忙回身。
      “二哥。”林香远打了声招呼,“舅舅说,这时候林策更应该在这里。”
      “嗯,他们正忙着改程序呢,鲁奇的少爷脾气上来了,直和他姐姐闹别扭,嫌她多事。我都有点看不过去了。林策来得正好。我带你们过去吧。”徐迟温和的说。
      “我就不过去了,你代我问好吧。要不然我嫂子心里更不好受了。”林香远有些凄然地说。
      “也好,不过你先别走,等我把林策送过去,再送你回去。”徐迟很坚决地说。
      “你不是还要做伴郎么?”林香远不解地问。
      “可以安排别人,这里多得是合适的人。在这里等我,千万别走。”徐迟又叮咛了一遍。
      见徐迟一脸的严肃,林香远本想拒绝,但还是忍住了。——徐迟的心意,早已和哥哥无异,在林香远心中已经是个最值得敬畏的人了。
      徐迟带着林策进到里面去了,林香远在宴会厅的门口等了一会,更觉得乱、闷,便信步下了楼,准备到楼下等徐迟。
      走到二楼时,林香远不经意间看到了一个红色的指引牌,上面写着“沈一非先生、李斯文小姐结婚庆典”,字的下面是一个俏皮的笑脸和指向宴会厅的小手儿。一时间,林香远突然觉得天旋地转,脑袋里空空的,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下去,淡下去,突显得那个指引牌红得那么明亮、那么刺眼;而上面“先生”“小姐”几个字更是清晰的仿佛活起来,歪歪扭扭地在眼前跳腾着。她直呵呵地顺着指示牌向二楼的宴会厅走过去。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去的是个什么所在……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有力的胳膊将她揽回来,圈入一个宽大厚实的怀抱里,小心地把她和眼前的一切隔开来。林香远还没有全明白过来的时候,她就开始哽咽起来,流出的泪水很快打湿了人家的衣襟,但她实在顾不上那些了。她连自己为什么哭都顾不上细想,只是觉得在这个温暖的地方,自己的那些忍了好久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徐迟紧紧的抱着怀里的人,恨不得将她裹进自己的身体里,恨不得替她承受这一切……他无限温柔的将林香远的脸贴在自己的心上,用心地抚弄着她柔长的头发,缓缓地带着她挪向电梯。

      林香远冷静下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徐迟的车里,车停在市中心广场的旁边。
      冬日正午的阳光透过稍暗的玻璃射进来,温暖、柔和。她长长地出了口气,转头看向身边的徐迟。徐迟正担心的看着她。对着那双深沉而又柔情的眼睛,她无力的笑了一下。她知道自己应该坚强,知道不应贪恋别人的怜惜,可是现在她实在做不到,至少在这个人面前她做不到。所以,还不等笑出来,眼泪便又一次流出来。
      徐迟觉得林香远的每一滴泪水都流到了自己的心里,将自己的心蛰的好疼。看着她强装出来的笑容,他有种强烈的要将她抱进怀里的冲动,但他忍住了。他知道:眼前的人是禁不得别人过多的怜爱的,她肯要的只有这些“发乎情,止乎礼”的、分寸之内的关怀。
      果然,林香远有些为难的笑了笑,将头轻轻的撇开一点。
      “把二哥的衣服都弄脏了。我都不好意思道歉了。”她淡淡的道歉,没有回避刚才的失态。
      “我要是把衣服看的比妹妹还重,就算不得什么‘二哥’了。”徐迟很诚挚的说。
      “想想,真有些后怕,当时如果不是二哥及时过来了,我真不知道自己会怎样。而拉住我的人要不是二哥你,那我的这个笑话也一样要闹到外人那里去了。”林香远静静的说,表情平和淡远。
      “我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的,这是做哥哥的本分。”徐迟笑着安慰她。
      林香远知道,这样的话安慰的成分居多,不应该真的当真,但她就是想相信。大概对于任何一个人,都有那么几个他愿意相信全部的人——爸爸、妈妈、哥哥还有些别的人……
      “都中午了。”林香远看了看太阳,自言自语的说。
      “你睡了一个多小时。我没叫你,这些天你太累了。”徐迟坦诚的说。
      “我真是个不肖女,这一会竟然把病危的妈妈忘得一干二净。”林香远自嘲地一笑。
      还没等徐迟答言,他的电话就响了。徐迟连忙接听,两个人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林香远静静地等着徐迟听完电话,等着徐迟告诉她,“阿香,老太太不行了。”她听后,只是呆愣了一会,觉得应该落泪的,可是并没有那样的感觉。
      徐迟发动了车,向拇指斋方向开去。

      透过车窗看外面,柔和、温暖、沉静——仿佛那就是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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