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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 ...

  •   秋的味道更其浓了。
      路旁桃柳的叶子已经大半落下来,窗前的花草也失去了先时的艳丽,再没有一丝光彩。
      由窗户投进来的阳光更多了,罩在身上的暖意给人一种淡淡的安然的感觉,仿佛是刚刚老下来的母亲的目光——渐渐褪下去的、青春的凌厉,渐渐浓起来的、宽厚的慈祥,让人觉得温暖,也有些淡淡的失落。
      路上匆匆来去的人们,对于这悄然而来,也势必悄然而去的秋,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心思……
      明年的秋或许也和今年的一样,就像今年的秋也像去年的,可日子却是不一样了——别人不一样了,自己也不一样了……
      林香远静静地坐在窗前,对着前面的几株桃柳树,等着那些叶子慢慢的飘落下来。树上的剩下的叶子,也早就黄透了,在清晨明丽阳光下显得很淡雅,很安闲。偶尔一两片叶子坠落下来,也是轻轻的,很自然,很从容,不需要一丝微风。
      叶子落得一天比一天快了,只昨夜的工夫,树下就已落了薄薄的一层,在树根边上围出一个清晰的圆圆的圈,又逐渐向外面淡下去,看上去圆满、平和,又有些淡淡的无情……就像这秋的感觉一样。

      昨天晚上,周炳成突然问起沈一非和李斯文的事情。当时林老太已经睡下,厅里只有周芷芬姐弟和林香远。林香远见两个老人的神色都很凝重,心里便明白了个大概,于是她将事情大略说了一遍。因为这事终究是要挑调明了的,与其从别人口中传出来,到不如她们自己先说出来。那样她和沈一非在家里的老人们面前也能自在些。
      听了林香远的话,周芷芬的反应倒还平和,只是不住的叹气摇头。最让林香远心里难过的是周炳成,他听了之后,沉吟良久才闷闷的说了句“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句话让林香远的心为之一颤,周炳成对这事儿的看法尚且如此,何况外人!
      由于近段时间林老太病重,家里的这几位老人也无心顾及沈一非的事情。其间沈一非回来过一次,周炳成也没有说什么。但神态显得很是不屑,话也奇少。沈一非是个自尊心比命都重要的人,看到周炳成有意的冷淡和周芷芬强装的热情,他立刻明白了。所以虽然回来了,却并没怎么在林家逗留。
      现在李斯文一个人从家里搬出来,在老庙附近租了一个一居室的房子。据说李家二老从来没有过去看过她。这样沈一非更有义务关照她的身体和生活,无论他有多么不愿意。
      林香远原本以为只要自己和沈一非将这件事情看开,便不会有什么太麻烦的问题。可是现在的情况却并不是她原想的那么简单。仅仅是家人的漠然的态度已经让她们觉得艰难起来,何况这之后必定要有的潮水一样的流言蜚语。
      虽然她是淡泊惯了的,有时也禁不住会想:命运为什么对他们这么苛刻呢?

      后门开了,周芷芬走进来。林香远转身对着老人笑了一下。周芷芬皱着眉头看了她一回,最后叹了口气。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来。
      林香远知道周芷芬有话要说,便静静地等。
      周芷芬思量了一会,才笑了一下说:“近段时间,一非的电话少了!”
      “他有点忙,准备提前答辩呢。”林香远淡然地回答。
      “是不是我和你舅舅有些怠慢他,让他觉得寒心了?”周芷芬试探着问。
      “不会的。你们是长辈,总有你们的道理。一非即便不明白,也应该能够体谅的。”林香远安慰她。
      “其实,一非也是个招人疼的孩子。我们都很喜欢他。说心里话,如果没有那件事儿,我和你舅舅真的乐意像待皇太子一样待他这个女婿。关上自家的门,说句实话,像他这样一个出身又这么优秀的孩子,对你能有这么一份心情,的确难能可贵。可是——”说着周芷芬叹了口气,“谁能想到竟然出了这么一个叉子。让别人的孩子在你面前追着一非叫爸爸,或者让你抚养一个别人生的、一非的孩子。我们几个老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这么快的接受。况且,我们还听说,那个女孩的家里人很是胡搅蛮缠的。日后难说就能省事。婚姻大事,即是终身大事,是一辈子的大问题。你们现在的感情确实无话可说,可一旦日子久了,即便是磕磕绊绊的小吵小闹,攒的多了也足够让人头疼,何况这么一块硬伤?或许你们以后的日子也能幸福,可眼前看来这就是一个火坑!让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你往里跳,我们做不到。再有,现在一非的家已经散了,就他一个人。你过去,还得有多少事情需要管起来?如果没有那个叉子,这本来不值一提,可一旦像现在这样出了叉子,这也就成了一非的又一个不好了。——这并不是势力不势力的事情,而是很现实的一件事情。一非少爷脾气不是一天两天了。长这么大,尽都是些顺心如意的事情了。现在,家一下子就败了,可他的少爷脾气却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改的。再有,你舅舅托人打听过沈一非在学校的情况。这孩子上学的时候也交过不少女朋友,其中也又关系特别近的。当然,在外面,这可能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在咱么这样的人家,如果不知道,也不会有人非得把它抠出来;可要是知道了,却也不算小事情。”
      她微低着头默然无语。周芷芬看了看她,心中有些不忍。可是话还得说下去。
      “在外人看来,沈一非的条件要好过咱们。现在的人,不再像咱们想的那么单纯了。男人的心思更野。真的有什么阴差阳错,咱们连退路也不如人家风光。”周芷芬慈祥地看着林香远,淡淡地笑了笑,“老姨好像有些无情,可是你是我们自己的孩子,一非再好终究也是个外人。”
      听了周芷芬的话,林香远笑了一下,“是啊,女婿再好也只能是半子,但他也是闺女的大半辈子。”
      “我知道你是个稳当的孩子。该想的早就想了。我和你舅舅他们也不是说非得要你和一非怎么样。我们必须承认,即便是现在这样,一非也一样是个难得的好女婿。再好也不可能好过他去。我们只是想告诉你,我们一时半会儿还没办法像以前那样真心的喜欢他。”听了林香远的话,周芷芬笑着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老姨。”林香远笑着蹲到周芷芬的跟前,看着老人柔和慈祥的表情。“我会努力的,一非也会努力的。”
      “我担心一非要耍脾气的。”周芷芬心知肚明的叹了口气。林香远的笑容也有些暗淡。
      正这时,从外面进来几个看书的人。两个人的谈话也就停了下来,周芷芬略坐一坐就上楼去了。
      随后,就是午休的时候,学生挤了一屋子。

      下午林香远刚吃过午饭,就见李雯推门进来了。即便沈家在楼上住的时候,李雯也很少来,更没有来过拇指斋。
      “大姨,什么风把您老吹过来了。”林香远连忙陪笑走过去,将老人家搀进来,扶她坐下,然后又倒了水过来。
      李雯连连说不用麻烦,脸上堆着笑,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林香远。
      “我们很失礼,这么久了也没过去看看您老人家。想一想,即便是和老舅妈通的那次电话也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情了。”林香远歉疚地在李雯身边坐下。
      “你别多心。我不是兴师问罪来的。”李雯慈爱地拍拍林香远的手,“今天没什么事情,天气也好。我早就听说你的这家书店经营的不错,这就来了兴致了。”说着,李雯笑了笑,“我们小区里有好几个孩子在五中念书,他们常说拇指斋怎么怎么样。我就留心听着,早就想过来走走,只是前些天太热,不敢动弹。”
      “是啊,今天的天气正好走亲戚。——喏,这就是我的铺子。经营了几年了,攒了些经验,知道怎么和这里的学生搞好关系。所以才有学生愿意说我的好话。”
      “你的铺子好,开铺子开出来的心得更好。我退休前是个教书的,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学生,做事情能做出些心得来。和你这样的学生说话都觉得透亮。”李雯又笑了笑。林香远也笑着接口说,“我也是这几年才知道:做事是需要攒些经验的,以前念书时,也是整天的晕头转向,弄得教我的老师头疼。”
      “那是教你的老师没赶上好时候,如果他现在过来教你,可就省心多了。”李雯十分风趣地说。
      “是啊,可见这‘好时候’都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赶上的。”林香远笑着说。
      “有时即便赶上了,想抓住了也不容易。”李雯机敏地将话题转了过来,“近些天,我给一非打了几次电话。觉得这孩子说话老是‘跑神儿’。问他,他又说没事儿。我知道他很少把事儿放在心上,现在最能让他上心的就只有你了。是不是他又得罪你了?”李雯很和气、很小心地问着。
      听了李雯的话,林香远对着她淡淡地一笑,“像您老说的那样,他对我这么用心还怎么会得罪我?他这些天是有些心不在焉的,大概是事情太多了,压力有些大吧。您也知道,这段日子,真的不好过。”
      “是啊。现在想想,也就是自个难为自个一把。就像搔痒一样,总以为挠一挠可以舒服点儿。殊不知,要是挠在了真的伤口上,会疼得更闹心。现在就是这种感觉,只是没人愿意说出来而已。”说着李雯叹了口气。
      “最闹心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总有平复的一天。”林香远轻轻地自言自语,即是在宽慰自己,也是在安慰老人。
      “是啊,总有那么一天。大家都等着呢,真希望它能快点来啊。”李雯笑了一下,看林香远的目光又暖了许多,“但愿我们家一非能对你用上足够的心。如果他辜负了你,那可就等于丢了好些的福气啊!”
      李敏过逝的那些天,李雯很用心地观察了林香远。林香远的淡定从容、细心体贴无不让她喜欢满意。只是那时候不方便谈心事,现在谈了这许多,李雯更是为沈一非能有这样一位蕙质兰心的知己而高兴。但高兴之余,她又觉得沈一非和林香远之间好像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沈一非不说,林香远有心地绕开了,而她又不好仔细地问。——这让她很有些不安。
      两个人正说着话,高淑娴从后门进来了,手中吃力地提着一只很大的西瓜和一兜葡萄。
      “阿香,快来帮帮舅母,这个瓜太沉了。我弄不动了。”高淑娴边说边将东西放在地上,抬头时,她才看见李雯。在李敏的葬礼上,她匆匆地见过李雯,只是没弄清楚她的身份。这回在拇指斋里遇见,她便大致猜到了李雯和沈一非的关系了。
      李雯见高淑娴叫林香远的口气,就知道她是林香远的亲戚,连忙笑着站起身。这时,高淑娴也笑着走过来。
      “这位老姐姐,您是一非的姨妈吧?”高淑娴和气地说,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容。
      “是啊。虽然不知道你和阿香是什么关系,我想先叫声亲家应该是不会错的。”李雯也笑着说。
      “大姨,这位是我的舅母。——舅母,这是一非的大姨。”林香远笑着给两个人介绍,请高淑娴坐下。高淑娴也拉着李雯坐下。
      “大姐的身体很硬朗啊。”高淑娴笑着称赞。
      “还好。退下来这几年,就是养精神。”
      “那就是大姐的福气。我也退了几年了,反倒比上班还累。”高淑娴礼貌地羡慕了一回。
      “大妹妹看起来好年轻啊。”李雯有些吃惊地说。
      “我本来也不算大,今年才五十二岁。前几年厂子里有政策,可以早些退休。我就想办法退下来了。”
      “那你也是年轻。”李雯笑着说,“一非平时在你们跟前的时间比在我们那的还多。我看今天天气好,就过来看看阿香。”
      “一非很懂事。我很喜欢这孩子。本来我早就打算把阿香嫁给他了。只是她舅舅嫌阿香年纪太小,怕嫁过去不懂事,给你们添麻烦,让我们丢脸。所以还想等一等。”高淑娴委婉地将家里人的想法透漏出去。
      李雯听了高淑娴的话,略微愣了一下。因为高淑娴的话证实了她先前的担心,沈一非和林香远之间确实出了问题,而且这问题不小。最让他无措的是,这其中的原委,林家的人知道,而她不知道。
      “一非这几年大了,和我也藏起心眼来了。前些天和我通电话,我觉得他有心事,问他,他又只是嘻嘻的笑,不肯说。我最容不得他欺负阿香,就过来了。”李雯又做了一次努力,她想从高淑娴的嘴里得到些消息。
      “咳,他们年轻人的想法、做法,我们不明白,随他们折腾吧。我的小女儿整天嚷嚷说,我和她有代沟。可是她爸爸可不管什么代沟不代沟的,她出了大格儿了,就要收拾她。这些晚辈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有些怕他。一非也一样跟着受他的气。”高淑娴也一样不肯说,只是轻轻地将话题转开了。李雯见如此,也只得作罢,好在林香远的态度还很让她安心。
      之后她又略微坐一坐,听说林老太身体不好,便跟着高淑娴上楼看了看林老太。刚巧林老太正睡着,就简单地周芷芬说了几句话,然后起身告辞了。林香远苦留吃饭,李雯开玩笑地说“如果真想做饭给我吃,以后应该有的是机会。我可不想把这次机会当宝贝。”
      林香远听了李雯的话,笑了笑,心中怅然若失。

      第二天上午,李敬就带了好多东西来看林老太。
      周芷芬和李敬有过些接触。一见面,两人寒暄了几句。当时林老太正在厅上看电视,见有生人进来,只是看了看,没怎么理会。
      林香远走到母亲身边,笑着说:“妈妈,一非的二姨过来看您来了。”
      现在,林老太感兴趣的人已经没几个了,但一非两个字老人却一直放在心上。所以一听说来人是与一非有关的,老人连忙笑着转过身,仔细地看了看来人,然后才慢慢地说:“快请坐,累着了吧?”
      李敬看到林老太的样子显然吃了一惊。但她立刻回过神来,笑着来到林老太面前,说,“老姐姐,您好。”
      “好,好……”林老太想说些别的,可是又想不起什么说的。
      “一非常和我说,您比他妈还亲。”李敬的声音很暖和,笑容也显得很亲近。
      “一非,好孩子。”林老太简单地答对,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她喜欢听别人说一非,可不知为什么,近来他们很少说起他。有好几次,她都想到了要问问为什么,可又忘了。
      “二姨,您喝茶。”林香远礼貌地给李敬倒了杯茶。周芷芬则不怎么高兴地看着李敬。
      “老姐姐,您真是好福气啊。姐妹们亲近,儿女们孝顺。看得人眼热啊!”
      林老太听了笑了笑,没说话。李敬便转身对周芷芬叫了声“二姐”。这既是一声唤,也是一句话,这里面有李敬不能说明白、周芷芬又不能不明白的意思。周芷芬勉强笑了笑,礼貌的让李敬坐下来。
      “还是坐下来好,这一坐下来,我的心踏实多了。”李敬陪着笑,和周芷芬搭讪。
      “你还能有什么不踏实的,带了这么多东西来,我就想拒之门外,也舍不得东西不是?”周芷芬像熟人一样开了句玩笑,其实她们并没有熟到开这句玩笑的程度。
      两个人都揣着心事,也都猜着对方的心事,林香远则默默的陪着她们。林老太又开始看自己的电视去了。
      “二姐说这句话,我就更没底了。”李敬爽利的一笑,她打算将心事挑明了。
      “看样子也是有些‘心虚’,说吧,做了什么了?”周芷芬仍旧半开玩笑的口气。
      “我是来和两个姐姐讨宝贝来了。”李敬开门见山的说。
      周芷芬的嘴歪了一歪,算是笑了一下;林香远了然的静默着,还是一样的淡然;林老太仍旧呆呆的看着电视。
      李敬看了看三个人的表情,搭讪着又笑了笑,“二姐不是也一直都很疼我们一非么?一非和阿香这么些年了。难得能这么情投意合。说句实在话,现在的年轻人亲亲热热的多着呢,可像他们俩这样知冷知热、相敬如宾的还真少见。凡是知道的,谁不说他们是对好姻缘。”李敬诚恳的说。
      林老太听见她说一非和阿香,便又转过来,仔细的听。
      “如果就是现在这样,确实也像你说的这样。可就怕外人再往细里打听,你知道这样喜欢盯着别人家的小事儿的人多的是。”周芷芬隐讳的说。她有些讨厌李敬用的这种“手腕”,虽然看着软,但心思却细密得很。
      “我懂您的意思。但您可以放心,阿香过去之后决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我这里可以保证,我们这几家所有的人都会尽全力为他们俩安排好一切。二姐可以提任何要求,我们都答应。”李敬的口气十分恳切,一时弄得周芷芬不知怎么答对才好了。
      “二姨,您这么说,我就真有点不安了?”林香远很得体地笑着说,“一非也好,我也好,都不是小孩子了。如果还让你么这么操心,那我们还有什么资格谈婚论嫁呢?”
      “我的阿香啊。你最让二姨喜欢的就是这点——宽厚、大气。可你必定还小,还不能完全理解你姨妈和舅舅们的担心。但我是过来人,很能理解他们。所以我今天在这说的这些都是真心实意的。因为这都是他们应该有的权利,换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的。”李敬语重心长的说。
      “妹妹的这番话,我倒真有些感动了。”周芷芬的口气软了下来,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和炳成并没打算非得让两个孩子怎么样。只是心里十分不痛快。听你刚才的口气,想必你也知道这其中的原委了。”周芷芬开诚布公的说。
      “李家的人找过我。我也犯难了这些天了。和树槐他们夫妻两个谈过,可没敢告诉大哥大姐。昨天晚上大姐到我家去了,我才下决心来这里。二姐,您不知道,我在您这门口画了好几个圈了。即便是进门时,我也还憋着口没敢喘匀的气儿呢。”李敬陪笑说。
      “你这样,其实也用不着。因为事情并不是你担心的那样。我刚才算说了,我们没有让两个孩子非得怎么样。我们只是心里不自在,而这不自在只能靠时间来理顺、淡化。至于两个孩子今后能怎么样,那就是他们自己的命了。”周芷芬十分冷静的说。
      李敬见周芷芬说出了这样的话,暗暗松了口气,但心情并没能真正平静下来。她笑着说,“我们一起努力。”
      “一非怎么了?”林老太见她们停下来了才担心地问。
      “没什么,挺好的。我们在谈一非和阿香的事情呢。”周芷芬含混地安慰姐姐一句。
      “哦。也该谈谈了,他们也都不是小孩子了。”林老太说完又放心地看她的电视去了。
      “我看就这样吧。孩子们的事儿,就往后看吧。我们也和以前一样希望他们好,只是现在凭空多出了太多的不确定、太多的担心了。”周芷芬又一次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话说到这里,李敬也没什么能说下去的了,又闲话了几句,她就起身告辞了。

      起初林香远以为最大的问题就是舅舅和老姨他们对一非的冷淡,这冷淡已经影响到了一非的情绪。但只要用心去安慰他,假以时日,一非也是能够谅解的。可李雯和李敬的来访,让林香远看到了另一种情景:他和沈一非之间的问题已经大到了让所有关心他们的人都难以安心的程度了。外人尚且如此,那么一非的心情又该是怎样的烦乱呢?一非已经好些天都没有来过电话了,她打过去两次,可惜找不到人。
      中午照例是忙碌的,林香远一边和进进出出的人打招呼,一边和身边的人说几句闲话。好在她和别人的话本来也不多,所以在外人看来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但细心的徐柏还是看出了些端倪。他安静的观察着林香远,发现只要他不说话,林香远就会不自觉地陷入一种自失的状态中。这和平时是不一样的。平日里,林香远虽然很淡泊,很超然事外,但和他并不疏远。她会和他聊这半天的里发生的事情,或者耐心的听他对周围的事情的看法。所以他肯定林香远一定遇到了麻烦事儿。近来,他和二叔的交流多了些,虽然不很清楚,但也大致知道些林香远的难处。他也能体会出他二叔对林香远的那种微妙的感觉。有时他甚至有种想帮二叔挑明了的想法,但都作罢了。他隐隐的觉得,那样做的话可能会拉大林香远和他们之间的距离。他不想让他二叔这么快的失掉希望,毕竟二叔是真的关心他的人。而且,他也觉得如果林香远能和他二叔走到一起的话,也的确是件很妙的事儿。
      “小姨,你是不是累了?”徐柏小心的问,很关心。
      “哦,还好。”
      “精神不大好。其实你也可以歇歇的。整天盯着这个店,连个周末都没有,什么人也受不了的。”徐柏十分同情地说。
      “其实,每天也就你们放学的时候忙一点,其他的时间都是我的休息时间。并不像你看到的那样没有周末,我只是把周末的两天零散地分到每天当中了。”林香远有些感激的笑了笑。
      “大概只有你这样心净的人才能自得其乐。像我这样整天都安静不下来的人,一定受不了。”
      “正是因为我们的心性不一样,所以我们过日子的方式才不一样。如果都一样了,那还能有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之说了么?”林香远平静的说,显得很超然。
      “嗯,这就是物质的多样性么。”说着,徐柏一拍腿,笑了一下,“我得走了,下午的政治课要提问的。小姨,再见。”
      林香远说再见时,徐柏已经跑出去了。看着他满是活力的背影,林香远想起了一非。

      学生们上课后,林香远上楼。楼上,徐老太正和周芷芬聊天,见林香远推门进来,周芷芬站起来,要到里面给林香远准备午饭。
      “干妈过来了!——老姨,您坐着,我自己来很方便。”林香远一边和徐老太打招呼,一边劝周芷芬坐下。
      “那你就自己弄吧。”周芷芬也就坐下了。
      徐老太经常到林家来看林老太,也常帮林香远照顾林策,两家的关系很融洽。周芷芬常说“干亲走好了,比亲戚还强。”现在的情形正是从她的话上来的。
      林香远在厨房里面吃午饭,房子很静,厅上的小声谈话能听得很清楚。周芷芬和林老太正在谈徐迟的终身大事。周芷芬正在仔细的询问徐迟的生辰及脾气秉性。徐老太也很细心的告诉他。听徐老太的口气,虽然大有“儿孙自有儿孙福”的无能为力的意思,但显然也很希望周芷芬能够给徐迟撮合出一段好姻缘来。——有大儿女在家的父母大抵如此。想到此,林香远静静的笑了笑。
      林香远将厨房收拾好,和徐老太、周芷芬打了招呼就下楼去了。可巧,在楼口遇到刚从外面回来的徐迟。林香远不禁联想到楼上两个老人正说着的话题,她淡淡地笑了一下。
      “二哥!”她轻轻地打了声招呼。
      “恩,刚吃过午饭吧?”徐迟温和地问。
      “是啊。楼上,干妈正和老姨谈天呢。”说着,她请徐迟进来。
      “是么?是不是又在谈我?”徐迟微笑着问,口气十分笃定。
      “你怎么知道。”林香远轻轻地问,眼神中带着淡淡的好奇。她边说边帮徐迟搬过椅子。徐迟道谢坐下。
      “这几天老太太心里装着的唯一的事儿,就是给我找媳妇。你刚才看见我就笑了,那一定是因为他们正念道这事儿,我赶巧就来了。”徐迟平静地回答。
      “老姨很喜欢给人做媒的,她盯着你好久了。”林香远笑着地提醒他。
      “没关系,我最擅长的就是四两拨千斤。”徐迟无所谓地笑了笑。“对了,我今天遇到程翥南博士了。他打算回美国呢。”
      “哦。”林香远轻轻地叹了口气,她能理解程翥南的心情。
      “一非他妈妈的过世可能让他觉得很伤心。”徐迟自言自语地说。
      “应该是,他和叔叔阿姨他们认识很多年了,共同经历了很多事情。现在叔叔一家散了,他的心情自然不会好。”林香远若有所思地轻声自语,她觉得程翥南这一回去,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能看得出,他其实也不想回去。”
      “一个五十几岁的人,对故土的眷恋之情一天浓似一天。只可惜,他眷恋的是当年的人、当年的事,现在能看到的已经都不是当年的情景了。他的眷恋在这里已经没有了寄托。与其在这里直面破碎的过去,还不如守着回忆,躲到一个不相干的地方去。”林香远有些伤感地说。
      “如果你是程翥南,你也会走么?”徐迟笑着问道。
      “不知道,如果也和他一样伤心,大概也会走的。但我其实不想那么用心地眷恋什么。”说着林香远笑了笑,“像是一种逃避。”
      “像!”徐迟了然地笑着说,“但也是脱去羁绊的一种方法。”
      “知我者,二哥也!”林香远淡淡地开了句玩笑。
      徐迟淡淡地笑了笑,然后接着说,“这几天我隐隐地听到有人在议论一非和李斯文的事情。看来,终于等到了最糟糕的日子!等这段日子一过去,就是崭新的好日子了。”说着,看着林香远笑了一下,“西风来了,春天也就不会太远了。”
      “耐心的等着吧!”说着,林香远轻轻的笑了。
      “你也要有些准备,挡在前面的阻碍不是太容易过的。
      “随它去吧。”林香远淡淡地说,“即便是绕不开的山,也不妨爬爬看吧。尽其当然,听其自然!”林香远淡然的说。
      “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徐迟对这林香远的眼睛,真诚的说,“心尽到了,力用到了。别的都随它去吧。”
      听罢,林香远低垂着目光,轻轻地“嗯”了一声。
      “打起精神来。尽心竭力就可以了,其他的就都不用费心了,自有老天作主的!”徐迟的声音很沉,很有力,给人一种很踏实的感觉。
      有感于徐迟真诚的关怀,林香远报以淡淡的一笑,自言自语道:“那就劳烦天老爷吧。”
      两个人正说着,秦力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走进来,手中拿着一张报纸,进门先接了杯水,迅速喝完,又喘了几口气,这才开口。
      “徐律师也在。正好帮我们出出主意,这个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着秦力走过来,搬过一摞书坐下,然后将报纸打开,指着上面的一个专栏说,“就是这个‘市井闲话’。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儿。听他们说,这里面说的是一非家。”
      徐迟接过报纸,打开和林香远一块看那栏“市井闲话”。原来那是一小篇似通非通的,题为《青梅•竹马•路旁花》的文言——
      青梅竹马,少年美事。一旦竹马变良驹,青梅在手,终日相对,难免生厌。若偶有花香路旁,竹马移情,亦在情理之中。悲夫,古来多少美事,坠此轮回。
      某沉氏父子,今隐其名,原系本郡人士。
      其父年少时,暗恋一女,终得偿夙愿,共结连理。婚初,夫妻和顺,举案齐眉,得其子。而后家道中兴——商海扬帆,仕途得意。一时市井传为美谈。
      不料,其父别处藏娇,发妻抑郁成疾,终致一朝撒手。其子为母不平,暴怒,寻隙解父入囹圄。市井闻之,唏嘘一片。
      其子姻缘,亦青梅竹马。近闻,其子偶于路旁戏花,竟致珠胎暗结。山海之约,亦有崩毁之虞。市井闻之,一片默然。
      其父,其子,其命!深思玩味,不亦悲夫?

      徐迟和林香远刚刚看完,秦力就等不及地大声说,“这不就是搬弄是非,落井下石么?人怎么能这么歹毒,不同情也就算了,还这么背后出刀!人怎么能坏到这个份儿上来?徐律师,这算不算造谣中伤,侵犯名誉?我们是不是可以告他们?”
      徐迟沉思片刻后,抬头看了看林香远。林香远正低着头看着眼前的报纸,面色很平和,似乎在沉思。
      秦力见二人都不说话,有些莫名其妙。
      “怎么都不说话。这不明摆着么,现在沈家败了,没势力了。他们就借机会泄私愤,侮辱中伤沈一非。阿香,这口气怎么能咽得下。你咽得下,沈一非也咽不下。”秦力焦急的说,“要不给一非打个电话吧。即便他忙着毕业,也得让他知道一下。放心,打官司不用他费什么心,我们替他顶着。这个小报儿太可恨了。怎么就看我们好欺负?”秦力越说越激动。
      “秦老板,咱们先合计一下,合计好了再决定打不打官司,怎么打。毕竟打官司也不是什么好事情,总不能说打就打。”徐迟笑着劝慰她。
      “我是让他们气的。听你的。打官司你是行家,我就是说得热闹,动真的我就没主意了。你说,该怎么办吧。”
      他们正说着,林香远抬起头,对着秦力淡淡地笑了笑,“虽然这个作者的讲法或许是别有居心,但也不能就说他捏造事实。笑话虽然是咱们出的,围不围过来看热闹却是别人的事儿,咱们管不了。随他们去吧。”
      此刻,林香远的心反倒很平静——最担心的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秦力听得一头雾水,对林香远的话思量了半天,才迟疑的问道,“阿香,你是说,一非和人不干净?”
      “三个月前,一非喝醉了酒。刚好李斯文过去探问他,一非没认出来。”徐迟简要地告诉秦力。
      秦力好半天才明白徐迟的话,大声的喊道,“刚——刚——好?谁——谁信?你信?那个花狐狸老早就已经包藏祸心了。沈一非就是个笨蛋,我早就告诉过他,让他提防着点儿,他就是不相信。这下好了,中了计了!真活该!整天活得跟傻驴似的。阿香,往后别再搭理他了。做出了这么可恨的事儿,凭他怎么惭愧,也不值得可怜。”秦力愤愤地说着,“我说上次那个老狐狸精怎么跟吃了枪药似的,跑到这来发疯,原来有这么当子事儿在里面呢。”说着秦力冷笑了两声。
      “说不定,这次的文章也是那个花狐狸授意上报的。好让阿香心里有压力,让外人的唾沫将阿香的这段好姻缘抹脏,让阿香对沈一非撒手。那一对老少妖精,什么事儿都做的出来。”秦力肆无忌惮地说着自己的推测。
      “秦力,别这么说。”林香远温和地劝了一句。
      “这么说怕什么?她们都不要脸了,咱们干嘛替他们顾忌啊?上次那个老妖精来的时候,你觉得她要脸么?有其母,必有其女。这一老一少,没一个省油的灯。徐律师,你说这个消息是不是他们弄得鬼?”秦力愤愤地骂着。
      徐迟边思量边看林香远,然后才十分冷静的说,“秦老板分析的不无道理。看上去李斯文也是这则消息的受害者,可实际上并不是这样。因为她打算把孩子生下来,所以未婚妈妈这件事迟早都要被别人知道。有了这个消息之后,人么自然会将注意力分一半到沈一非身上,所以实际上,是为她减轻了压力。而一非和阿香要是真的因为这个分开了,她再凭着孩子的关系,和一非走到一块儿。那时候她也就翻身了,外人也会慢慢地忘了之前的事情。”说着,徐迟对着林香远沉默了片刻,“阿香,我和秦老板的看法一样。李斯文并不像她现在看上去那么和善,那么体谅人。你和一非现在和他走得太近了。说句不好的话,如果不是赌定了一非和你不会弃之不理,她或许根本不会考虑要这个孩子。”
      “我们这么说好像有点不厚道。但也不能对什么人都厚道,不是么?那个花狐狸十足的诡计多端,还能跟她厚道,防她还防不及呢。”秦力仍旧愤愤的。
      “这事之前,李斯文是什么样一个态度,而现在她又是个什么样一个姿态。前后的变化,这么突然,一定有什么玄机在里面。”徐迟隐讳的提醒着林香远,“还是那句话,这里面真正委屈的人应该是一非,你应该多想一想一非。”
      “我现在能为他做的也就是多为他想一些了。”林香远若有所思的说,“至于别的,我的好心只能给他添乱。而且,一非也应该有他自己的道理。”
      “也是。一非对你们的事这么用心,他定然早有了两全的主意了。”徐迟懂得林香远对沈一非的敬意和爱护,虽然他的心里有些酸,但还是很体谅、很真诚地应和了一句。
      “我看沈一非即便没有给那个花狐狸迷住,也早落入圈套了。”秦力不服气地说,“倒不如我们先做个安排,省得将来被动。”
      “这事说起来也是千头万绪,我们盲目地做了安排,难免弄巧成拙。不如静观其变吧。”说罢,林香远感激地轻轻一笑,“我知道你也在替我担心。可是这事儿没有应该、不应该的问题。现在,李斯文、一非和我应该都不好过。今后的事情往哪个方向走就只能听天由命了。我这时候做安排、做筹划,就是在给一非施加压力,我的心不会安稳的。”
      看着林香远平静的表情,徐迟一下子领会到了她此刻的苦心。她其实不想让自己和沈一非的感情这么赤裸地放到桌面上给人赏玩,那样不但让她自己不自在,也会让她觉得对不起沈一非的苦心。
      “阿香说的是。感情的问题毕竟是件很微妙的事情,很难说清楚应该怎样。一非应该体谅阿香的苦心,但一非不也一样应该对孩子负责么!还是像阿香说的那样——静观其变吧!”
      徐迟的声音很厚实,话很有分量。秦力虽然心中替林香远不干,但一听到李斯文有孩子的话外之音,她也觉得不好反驳了,而且在内心深处,她又隐隐地觉得自己不想那么认真地撮合沈一非和林香远了,她突然对沈一非有了一种莫名的反感。
      秦力的摊子很忙,她又坐了一会儿,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屋子又安静下来了,林香远无话,徐迟也无话。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地坐着。林香远低垂着眼神,沉思。徐迟则用心地看着她,思量着她的心事。这段日子里,他一直在替她筹划,想帮她理清烦絮。此刻他才突然想到,或许林香远并不想别人来触碰自己的感情。她是一个淡泊的人,应该不喜欢别人太注意自己的事情;同时沈一非又是一个占据她大半情感的男人,她也应该不喜欢让别人这么恣意地戳弄他的弱处。想到这里,徐迟的眉头不禁轻轻地皱了一下。他觉得自己的心口有些闷。
      “二哥,怎么皱眉头呢?”林香远笑着问。
      “觉得自己这个哥哥做的很糟糕。”说着,徐迟温和地笑了一下,“你不觉得么?”
      “我猜你是担心给我的关心太多了,怕我会反感吧。”林香远了然地说。
      林香远一下就说中他的心事,徐迟觉得很自然。他也一样能想到她的心事。
      “其实,你给我的这些都是很细心很体贴的。每想到这些,我只觉得温暖、安心。我想就是林琰在,也未必能像你这样细心。他应该早跑去收拾一非了。”林香远轻松的语气,一下子将徐迟心中的烦闷扫净了。
      “大概是第一次给人做哥哥,总担心自己做得‘不得其法’!”徐迟也很轻松地笑了起来。
      “你的心,很和善。这就够了。”
      “这是从你那儿学来的。”徐迟认真地说,“你的那种对人不需要缘由的和善,让我很感动。”
      “我也不是没缘由地对人和善。我也一样会猜忌,会排斥的!”林香远淡淡地辩解。
      “不一样,即便是猜忌和排斥,你心情的底色也一样是和善的。”说着,徐迟笑了笑,“有时我就会替你担心,像你这样对人对事,总有一天会受到伤害的。因为无可奈何的事情很多,居心叵测的人也一样不少。但这么长时间下来,我又发现你的柔顺非但不脆弱,反而显得刚强。再尖利的棱角,在你的柔顺中都难免要散掉它的威力。”徐迟的表情真诚而严肃,但说话的语气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现在我才明白,自己一直都在杞人忧天。”
      “我哪有那么厉害。我不过就是怕麻烦,图省事,过惯了简单安静的日子,渐渐地变得很容易满足而已。”接着她神色悠远地笑了笑说,“佛说:随所住处恒安乐,于是我就随遇而安了,即便有什么想不开的,看不破的,也乐意不了了之。”
      “你有一种游离于岁月之外的、很妙的、很素雅的风情,这风情就在你的‘恒安乐’和‘不了了之’里。那其实是一种修养。”说着徐迟笑了一下,“也是一种魅力,像李白的诗里说的那样,是一种让人觉得‘相看两不厌’的、安静的、淡淡的魅力。只可惜,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出好处来。——一非是一个懂得欣赏的人,所以他才那么用心的对你,十几年如一日。这么说起来,他对你也算有知遇之恩,你要多担待他些,才算对得起他。”徐迟用一句轻松的玩笑结束了自己的真心话。
      林香远微微地笑了一下,很浅、很清澈的一笑,“看你这么费心的说我的好话,我就不好客气了,你的奉承我先当成真心的称赞。”
      “理当如此。”徐迟也微微一笑。

      一非的手机一直不通,晚上,林香远又把电话播进了一非的寝室。他的一个室友友接的电话。虽然以前林香远很少往他们寝室打电话,但这几天她一直在找一非,已经连续几天把电话挂进他们寝室了,所以这人一接电话就认出了林香远的声音。
      “你好。哦,姓林是吧?真不巧,一非他刚刚出去。我告诉他给你打电话的。可能是又给忙忘了。他这些天老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那人很和气也很风趣的说。
      “哦,这样,又麻烦你了。真不好意思。我再想办法联系他吧。再见。”林香远很平静也很客气的挂上了电话。之后便呆坐在窗边,看着模糊的夜景。
      一非已近半个多月没来电话了,这几天,她一直想办法联系他,可惜都没有结果。此刻,她突然觉得一非和她隔得好远,远的让她觉得冷,觉得心慌。似乎有一个令人不安的结果正向着他们压过来,让她觉得周围的空气似乎变硬了。可事已至此,她能做的也就是平心静气的应对所有“正来的”和“将来的”。想到这里,她轻轻的舒了一口气。

      第二天,林香远去康老先生那里为林老太取药的时候,遇到了吴艳青。当时,吴艳青已经问完了病,正准备走,见林香远进来,便停下来聊了几句。才两个月不见,她却憔悴了许多,好在说话时的神情很轻松,看上去心态已经平和下来了。此时的她们并没有什么话题,只是在心里藏着些对对方的挂念和怜惜,所以看到对方过得还好,也就了了心愿,各人忙各人的去了。
      但短暂的谈话中,林香远还是能体会出吴艳青对沈皓言的那段剪不断的情分。吴艳青告诉她,现在沈皓言过得很好,身体、精神都好。现在吴翠小也知道沈皓言是她爸爸了。她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很坦然,很轻松。不难体会出她说这些话时的心情——这些都是她闷在心里好久的话,经历了许多的苦痛挣扎终于说出来了,她心情自然是激动的,急切的,也是坦然的,幸福的。林香远虽然仍旧想到了已然不在了的李敏,但看到活着的人能有这样的幸福,她还是觉得很安慰。
      从康先生家里出来,林香远借机会去了李斯文自己住的地方,地址是上次李斯文给她的。见到林香远,李斯文有些惊讶,但马上恢复了,笑着请她进去,之后又很亲切地带着她参观了自己的家。那是一个五十几平米的房子,一室一厅,二楼,地方很安静。屋子收拾的很舒适,过日子的东西一应俱全。
      李斯文告诉林香远,这里的好多东西都是沈一非买过来的。林香远听了笑了笑,没有说话,她知道沈一非虽然有些脾气,但其实是个很细心的人。
      林香远其实并没有想自己为什么要过来,她只是觉得应该过来看看。无论如何,这里都有一个带着很多“未知”的生命即将诞生,那许多的“未知”,有李斯文的、有一非的也有她的,所以她应该对之用些心的,为李斯文、为一非也是为了她自己。
      李斯文又告诉她,前两天一非还来过。她听后,隐隐地觉得自己的心疼了一下,但不确定。虽然她从来没有想过一非会不会只来这里而不去拇指斋,但此刻想来,那是早就应该想到的事情。
      两个人的话很少,现成的话说完了就找不到什么可说的了。林香远看到李斯文的桌子上放着很多英文的书,便笑着问了句“应该是在胎教吧!”
      李斯文笑着说,“是啊,以前总觉得那些准妈妈神经兮兮的,什么都当真。现在终于轮到自己了,好像比她们还神经,什么都相信。”说话时,李斯文的脸上透着浓浓的幸福。
      “应该是有好处的。我越来越觉得现在的小孩子比我小时后要聪明好多。这或许就是胎教的功劳。”说着林香远挺自然地笑了笑,虽然她的处境有些微妙、有些尴尬,可一旦坦然面对,“行其不得不行”,心中也一样能平静的像水一样。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的小宝贝,继承下来的基因应该说是最优秀的,只要保证和别的孩子享受一样的照顾,他就一定能成为最棒的!”李斯文的语气中透着一种母性的自豪,深深地感染了林香远。她更真切地体会到自己心底的那份无奈了——面对一个母亲,面对一个婴孩,她该怎么坚持自己的感情呢?突然,她似乎明白了沈一非的这些天的回避了,他应该也感受到了这种无奈。
      “爸爸妈妈都那么优秀,孩子一定更优秀!”林香远真诚地说,“孩子是父母最大的作品,看来你就要有一个值得骄傲的作品的了。”
      “借你吉言。”李斯文高兴地说。
      接下来便又找不到话了。林香远便起身告辞。临走时,她很诚恳地告诉李斯文,如果有什么用的上她的,尽管告诉她。李斯文很客气地道了谢,送她到楼下。
      回去的路上,林香远的心凉凉的。先前的那些跳跃着的、鲜活的希望,全都萎蔫了,再没有一丝生气。

      林香远到家已经是中午之后的事情了。拇指斋的前门锁着,林香远便直接上了楼。楼上徐迟正陪着林老太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现在林老太糊涂的厉害,说不出什么完整的话,但需要人陪着,如果身边没人她就要发脾气。好在周芷芬和高淑娴每天都过来,帮了林香远不少忙。徐迟也是有时间就过来,帮着老太她解解闷。林老太对徐迟很好,看见徐迟就高兴,然后断断续续地说些以前的事儿。她的思路重叠、杂乱得厉害,即便是经历过的人也难得听得明白,但徐迟总是不厌其烦地听着,聊着。那份耐心让所有遇见的人都很感动。林香远一直把自己的感激藏在心里,因为她觉得这样的感激用话是说不出来的,就像徐迟的好心也不是用话能说出来的一样。
      “阿香,还没吃饭吧。”见她进来,周芷芬由厨房里面出来,关切地问。近来,周芷芬对林香远的事情很敏感。她也知道沈一非已经好久都没有来过电话了,对此她是有点称心的,可是一见到林香远一个人静静地失神,她又觉得心疼。
      “是啊,有点饿了。——哥哥又过来了,妈妈该高兴了。”林香远笑了一下,边放包,边和徐迟打了招呼。
      “你快吃饭去吧,我们都吃过了。”徐迟看似随意地说。林香远脸上带着明显的疲倦,由那倦倦的神情中漾开的笑容,让他心疼的厉害。可这些都是不能让她知道的——包括她的疲倦,也包括他的心疼。
      林香远简单的吃了些。近些天她没什么食欲,但每天都强迫自己多吃些。因为她自己需要多一些的精力,同时也需要给几位老人多一些的安慰。
      林香远吃完午饭时,周芷芬出去买菜了,徐迟则正在安排林老太睡午觉。
      林香远为徐迟泡了杯茶,见他由林老太的房间里出来,便站起身递给他。
      “睡着了么?”她轻声问。
      “睡了。”徐迟笑着回答,“你也休息一会吧。这些天太累心了。”他的声音透着浓浓的关切,他的目光带着了然的神色。或许作为一个外人这样明白地表现出“知道底细”的关怀,显得有些突兀,但他那情真意切的体贴又让人觉得很温暖。
      “我现在就是休息。有时候刻意地休息觉得更累,而像平常一样过日子反倒觉得轻松。”说着林香远笑了一下,虽然仍旧是淡淡的,但多了些精神,要轻松得多,也平和得多。
      “日子都是平常的,不平常的是过日子的心情。”说着徐迟微微一笑,“平心静气地对待每一天,就像你说的‘随所住处恒安乐’!”
      “那是佛说的。”说着,林香远也笑了,“对了,楼上干妈手疼好些了么?”徐老太前些天关节炎犯了,林香远几乎每天都过去陪老太太说说话。这两天由于事情多就没得空过去。
      “好多了。”见林香远问,徐迟的心里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安慰,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和眼前的这个姑娘似乎是一家人。
      “我这两天心情有点糟糕,老人家很细心,我怕过去了反倒影响了老人的心情,就没过去。”林香远有些抱歉的说。
      “别多心,过不过去都一样。你的这份心,她能体会的。她也没把你当外人。——妈妈和闺女的心是相通的么!”徐迟开玩笑似的说。
      “但妈妈那里送过来的是疼爱,而自己这里送过去的却大都是惭愧!”说着林香远苦笑了一下,“不是不爱她们,只是不如她们爱得那么纯粹。”
      “‘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其实有这份心情也已经够了。不要对自己要求的太高。”徐迟细心地劝慰。
      两个人正说着,周兰心和苏安过来了。苏安现在和徐迟的关系很好,和周兰新一样叫他表哥。
      周兰心告诉林香远,拇指斋门口有一个老太太等在那里,看样子好像站了好久了。林香远听说便下了楼。
      那人原来是李雯。林香远很抱歉地将老人家请进来。
      “大姨,真不好意思,让您等了这么久。”
      “没关系。我先打个招呼就好了。也怪我想起什么就是什么。”李雯和气地说,看样子是有些累了。一个老人为了她的事情这么辛苦的赶来,让林香远的心十分不安。
      “您要是给我打电话让我过去就好了。这么远,您自己过来,还等了这么久,太辛苦了。毕竟岁月不饶人啊!”林香远诚恳的说。
      “你这么忙,我怎么好让你过去。”
      “也没什么正经事儿。”林香远为老人倒了杯水,请她坐下。
      这时,周兰心由后面进来,送来一碟水果。
      “表哥让送过来的。”周兰心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了,将水果放下便很礼貌地和李雯打招呼,简单地说了几句话就上楼了。
      “阿姨,您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吧!”林香远大致猜到了李雯要说的话,她实在不忍心让老人伤心,可是她也不想回避。
      “说是要紧的事儿,但也可能是我多心了。我昨天才看到了那个晚报。给一非打电话又一直找不到人。我担心你想不开。”李雯的脸上堆这厚厚的焦虑,用一种企盼的目光看着林香远。看着老人的脸,林香远不禁沉默了。她知道老人正等着自己去解除疑虑,可是她却毫无办法,她觉得很无力。
      “这几天,我也没联系上一非。”林香远将话题叉过去一些,她觉得此刻的自己没有正面回复老人的力气。“一非也需要时间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的。至于您提到的那几句闲话,我现在已经不放在心上了。唯一让我不安的就是担心一非可能会看到。他是个有些傲气的人,受不了人们背后指指点点的。而现在的谣言很旺盛,我怕他会受不了。”林香远诚实地说。
      “唉!”李雯叹了口气,“这样的事儿,放在你们身上,压力是太大了。还都是小孩子呢。”
      “阿姨,您不用替我们担心。在您的眼里,我们还是孩子。可我们已经长大了,遇到了事情应该有些想法、有些担当的。”
      “是啊。你们都是大人了,不大也不行啊,因为我们都变成老人了。我们没办法替你们担当什么了,你们不担当也不行啊。”李雯苦笑了一下,那一刻,她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别灰心,能过去的。”李雯是明白人,她知道自己想问的事情已经无需再问了。
      “您不要太担心了。我和一非会用心料理这件事的。即便不是最好的结果,也一定是最应该的结果。您知道,有些事情没有好、不好的分别,有的只是该和不该!”
      “嗯。做你们该做的吧,只是也别太难为了自己。”李雯十分无奈地说。
      林香远知道,老人需要的是她的一句承诺。如果是昨天,或许会有那样的承诺,但现在,她已经没有办法给出任何承诺了。从李斯文那里回来后,林香远想明白了一件事情,现在搅在一处的不光是一非和她自己,还有李斯文和那个即将出世的孩子。
      “您老就放心吧。我们会慎重的。”此刻,她能说的也就是这些了。
      李雯显得很失落,大略坐一坐就走了。林香远不放心老人一个人回去,坚持给她叫了一辆出租车,看着她坐上走了,才回到拇指斋。

      整个一下午,林香远都坐在竹椅上出神。李雯离开时的落寞的神情一直在她的脑中飘来飘去。上次老人来时就说过,这次是搔痒抓到了真的伤口上,疼的闹心,只是没有人说出来而已。如果一非和她真的散了,无疑是给他们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想到一非,林香远的心便隐隐地疼起来。一非的赖皮、一非的细心、一非的精明、一非的倔强,这么多年来一幕一幕的记忆,又一次清晰的由记忆深处涌出来,每一幕都让林香远有一种想哭的感觉。这么多年了,她从未想到过和一非一起的点滴琐事竟然也这么深地在她的心里扎下了根。

      树叶落得差不多的时候,天突然变得冷了。林老太的病更沉重了,出现了轻微的中风,同时肾功能也有了衰竭的迹象。医生建议入院治疗,但林香远和周芷芬都不怎么愿意,她们不希望老人最后在别处咽气。但他们有些担心周炳成反对。周炳成却默默地同意了,只是他的情绪越来越低落。
      现在林老太每天都昏昏沉沉的,大小事情都需要有人照顾,陪着她是件十分辛苦的事情,不但费力,更加费神。
      林香远和沈一非的谣言传的更加旺盛起来。这时的谣言不止是猜测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已经出现了各种版本的情节,说起来都是活灵活现、有眉有眼的,甚至连李斯文的预产期都已经是尽人皆知的事了。
      由于每天都是从早忙到晚,林香远也就很少留心外面的闲言碎语,倒是周芷芬时不时的唠叨几句,其中大部分是对沈一非的不满。
      沈一非已经好久没有来过电话了。

      这天下午,丁雅带着林策过来。近些天她和鲁奇的关系发展的很好。林策也越来越喜欢鲁奇。
      几个人坐在林老太的卧室里,静静的陪着昏睡着的林老太。
      林策异常安静地倚在姑姑怀里,定定地看着睡在床上的奶奶。过了好久,林策才轻声地问:“姑姑,奶奶怎么变得这么胖?”
      “奶奶病了。病得很重,脸有些肿。”林香远平静地告诉林策。
      “被人打的么?”林策不解地问。
      “不是,是生很重的病之后才有的一种‘肿’,叫‘水肿’,和被人打出来的‘肿’不一样。”
      “奶奶能好么?”林策担心的问。
      “那就要看奶奶是不是足够坚强了。”林香远不想欺骗孩子,但也不想让孩子看不到希望。
      “奶奶很坚强的。舅爷爷告诉我,奶奶是最坚强的人。”林香远无奈的笑了一下,然后将林策紧紧地抱在怀里,失神地看着床上的母亲。
      屋里的人正默默的坐着,外面突然传来吵嚷的声音。
      “怎么好像是炳成?”高淑娴疑惑的说。众人仔细一听,果然是周炳成的声音,他好像正在和谁喊着什么。
      众人连忙出去。到楼口时,正看到周炳成立在门前对这门外的一个人吼着:“你滚,从今天起,这个家不欢迎你。你若再敢来,你来一次我揍你一次。”
      林香远已经猜到门外的人是谁了,她连忙跑过去。果然站在周炳成面前的人就是沈一非。
      “阿香,回去。别搭理他了。他不值得。这么个烂男人,我死都不会让你嫁给他。”周炳成瞪着沈一非,冷冷地说。
      林香远站在门里,隔着周炳成的胳膊,看向沈一非。他还和往常一样,带着一身的傲气直直地站在那里——脸色有些憔悴但仍旧倔强,嘴角鼻下都粘着血迹,眼中带着泪水,似乎有些哀怨,但更多的却是愤恨。——多熟悉啊,又是多陌生、多遥远啊。林香远觉得自己眼睛热热的。
      “舅舅。他没有错,还是一非,不是么。就这么让他一个人站在外面,我们大家都会心疼的。”林香远带着祈求的眼神看着周炳成,恳切的说。周炳成满肚子的怒气,一下子散掉了许多。他又看了看沈一非,转过身边往里走边说,“他虽然没错,却走错了一步路,现在退不回来了。我不强迫你们,你们也别强迫我。想让我像以前一样待他,是绝对不可能的。”
      林香远的目光一直在沈一非的身上,一刻也没有离开。现在她才知道,自己有多思念他。对他有多么舍不得。她一直都知道沈一非是她自己生命的一大部分,可她从来都没有认真想过,这“一大部分”到底意谓着什么。现在她仍旧不能完全知道,但却已深切地体会到这“一大部分”即将失去时的心痛和害怕,那是一种能让心哆嗦起来的痛,一种让人冷起来的害怕。她轻轻地走过去,从衣袋里取出手绢,轻轻地拭去沈一非脸上的血迹。
      “吃过饭了么?”她关切地问,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现在她不敢看他,因为她的眼泪就要流出来了。
      “傻丫头,有那么多要问的,偏偏捡出这么个没要紧的问。”沈一非拍拍林香远的肩,勉强笑了一下。眼泪险些掉下来。
      “要紧的问题还没想好怎么问。”林香远努力将眼泪忍了回去,抬头对这沈一非笑了笑。
      “没想到舅舅的身手还这么好。”沈一非装作没事儿似的揉了揉嘴角。记忆中的沈一非不是这样的,他是那种无论什么事都得先出了气再说的性子。可此刻他显得那么隐忍,那么稳重,那么成熟。这样的沈一非让林香远惊喜,也让她觉得更陌生。——全都变了,他们一起的日子真的过完了。
      “阿香,让一非进去吧。——一非,别记恨你舅舅,他就是那个脾气。这些天你伯母的病不太好。你舅舅有些烦心。”
      “没什么,是我不好。我看我还是过些时候在过来看伯母吧。”沈一非礼貌笑着说,显得那么疏远。
      “阿香,我先走了。我会打电话的。”说完,他对这高淑娴和里面的周芷芬点了一下头,转身走了。
      周芷芬见他走了,才由里面走出来,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念道:“谁能想到会有这一天?谁能相信等到最后的,竟然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人情似纸张张薄’啊!”
      “他的感触应该更深。”林香远转过头对这姨母和舅母笑了笑,“一非不是无情的人,他的心应该更痛苦。”
      “走吧,我们进去吧。”高淑娴说着拍拍林香远的肩,“走吧,二姐。”
      这时已经有好些个邻居正留心的看着这边。三个人无言的向里面走,表情都有些黯淡。
      就在电子门关上的那一刻,沈一非由拐角处走出来,静静的站在那里凝望着林香远走进去的那扇门,脸上挂满了泪水。

      落光了叶子的树孤零零的站着。冰冷的风吹过来,卷起了几片干瘪的落叶,寂寞地躲在角落里的、枯黄的草梗也跟着颤抖了两下……
      太阳很暖和,天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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