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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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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的冬天很快便过去,一转眼便到了被鲜花装饰的满满当当的春天。尤兰塔途径一间花房时,满眼全是粉色的绣球花,这让她回想起一位贵妇人颈上那一条璀璨动人的帕托石项链。她小小的脑袋里止不住的幻想:那一块美丽的石头是否也带有花朵的香气呢?
早晨踏进工作间的时候,她便听到工友们讨论起克莉丝汀来:“她不久前不过是一名籍籍无名的舞蹈员,一夜之间竟成为了女主角,这可真让人惊讶。”
一位工友嘴角向下耷拉,用阴阳怪气的语调说道:“据闻她是剧院出资人养的情人,送她一个女主角并不出奇。”
“就连剧院底下的魔鬼也纵容着她哩,她可真是一等一的好运气。”卡米尔将一头深色的长发盘到脑后,不怀好意的往尤兰塔那处看:
“克莉丝汀一等一的美丽,换作是谁也晓得该如何选择。”
尤兰塔在一众工友们的哄笑声中快步跑出去,泪水啪嗒啪嗒滴在水桶里头。
她在一块落地镜前瞧见了自己的模样:脸上的皮肤就像长满茧子的手心一样粗糙,眼尾向下,看上去一点不精神。对比起天使一样的克莉丝汀来,尤兰塔像一只躲在水池边上的癞皮□□,丝毫不起眼。
尤兰塔像往日那样推开五号包厢的门做起了清洁工作。她仔细擦拭着每一只椅子的扶手,直到它们看上去亮的发光。在她快要离开的时候,脑袋仿佛出现幻觉一样,一道熟悉的声音飘在耳边:
“你看上去更加瘦了,以前还有一层皮肉,现在只剩下骨头了。”艾瑞克坐在后排一处不起眼的位置,两条腿懒洋洋搭在面前的座椅上。自尤兰塔推开门的那一刻起,他便注意到了她的身影,像纸片人一样薄的身板蜷缩在椅子边上,喘气声像幼猫一样弱。
尤兰塔一时之间慌了神,直到身前的围裙被沾满水的抹布浸湿一大块才缓过神来。她拿出纸和笔,飞快的写下了自己要说的话来:
“好久没见你了,你过得好吗?”她原本还想要写下“我十分想念你”这样的话来,但是鞋子上头醒目的补丁将她的臆想摁灭。
艾瑞克实话实说:“不太好。”这句话一说出来让尤兰塔更为担心,她忙在纸上写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该如何去爱一个人?”艾瑞克用十分平淡的语气讲出这一句应当充满情感的话来,尤兰塔心跳差一些要停下来。她挑了一个临近艾瑞克的位置坐下来,几乎用上了她学过的生词硬生生拼凑出这样一段文字:
“春天来到的时候,买一束美丽的淡色鲜花送给她;夏天来到的时候,带上她去湖边捕鱼,点起火来把肉烤熟吃;秋天到了,天气凉起来,那就做一杯热热的茶送给她喝;冬天要简单得多,一同在壁炉前烤火就是最好的选择。”
这些是她做梦才会有的场景,尤兰塔一想起嘴角便不自觉向上扬起,脸颊耳廓微微发烫。
“听上去并不是一件难事。”艾瑞克长长叹息一声,像是要把灵魂吐出来:“可对于我来说,一切事情却是没有回报的。”他的心脏像是被一根利剑刺穿,鲜血止不住的喷涌而出,将前胸的衣襟完全浸湿。他自嘲一般笑了笑,将纸条交回给尤兰塔,消失在了五号包厢的暗处。
尤兰塔呆呆盯着艾瑞克消失的方向,也学习他一样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悄悄滴下几颗眼泪来。
时间过的飞快,很快又到了下雪的日子。这几周以来,尤兰塔下工后并没有及时回到住处,反倒是钻进了一间只卖旧书的小店中。比起初到巴黎的日子,她的法文进步许多,一些措辞没那么复杂的书已经能读下去了。
卡洛琳娜结识了一名同样来自德国的年轻男人,没多久她便搬离出了那一间狭窄阴冷的阁楼,因此书店倒成了尤兰塔近来打发时间的好去处。
尽管她每日都会将自己收拾的干净整洁,可她衣裙上的毛球与手上难以遮盖的冻疮总是会引来不少嫌弃的目光。久而久之,尤兰塔不再去明亮的书店读书,毕竟她不想做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这家名为“美梦”的旧书店坐落在一处不起眼的位置,店里陈旧的装潢与一股腐朽木头的气味倒是与“美梦”这个生词毫不相关。可尤兰塔却爱极了这股气味,她常常将鼻子紧贴在书页上,要深深嗅上一口才舍得放下。
“你是打算将书上的内容嗅进脑子里吗?”一道声音自上往下传入尤兰塔的耳中,吓得她手一松,使得书本掉在地上。尤兰塔正要蹲下将书本拾起,一只修长的手却先她一步捡起地上的书,轻轻放在她的手心上。
“抱歉,我应该是吓到你了。”尼诺注意到她有一些时间了,毕竟光临“美梦”旧书店的客人少的可怜,尤兰塔算得上是极度忠诚的客人了,每一回都要待到打烊才肯离去。
尤兰塔摇摇头,她坐在地上,就这一只蜡烛读起书来。她手里拿着的是一本供小童看的故事书,书页上还绘制了不少精致的图画,她看了四五遍却还是看不够。
“我叫尼诺,该怎么称呼你呢?”他也学尤兰塔一样席地而坐,略微侧着身子,这样与她交谈起来要更加方便。
“我叫尤兰塔。”她从怀中拿出纸和笔,工工整整写下自己的名字来。尼诺身上的味道像是挂在树枝上的雪,在二人之间砌了一道冰雪做的墙。这使尤兰塔不敢抬起头来去看清他的模样,尽管她对此相当好奇。
“美梦”书店里藏了许多绝版图书,尼诺在这里淘了不少宝贝。好比他手上拿着的一本诗集,是一位名不经传的诗人所著,在外头是找不着的。书的封面上绘有一串白色葡萄,上面的字尤兰塔一个不认识,她只好猜测这是一本与葡萄种植相关的书籍。
“这是约翰纳斯.阿登纳所写的诗集,一位相当低调的波兰诗人。”尼诺大大方方将书本展示给尤兰塔看。
对她来说,上面的文字只不过是密密麻麻的符号,一个字也看不懂:“这里头讲的是什么故事?”她将自己的疑问写在纸条上。
“讲的是约翰纳斯与他妻子的故事,并没有什么出彩之处。”尼诺小心翼翼的展开书页,摘了一小段诗念出来,并用法文翻译了一遍。尤兰塔静静听他讲话,两只手托着下巴,呼吸声轻到听不出来,唯恐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尼诺瞧见她这样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由自主降低语速,说话声音也逐渐小起来:“你觉得这一段诗如何?”
“我很喜欢。”尤兰塔缓缓在纸上写下这样一句话来:“平淡的故事也同样出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