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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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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长街,几点星子。
沈虎禅从街的一端负手走来,布衣布履,月光划出他如山般沉稳的轮廓。阿难刀在他背后变成山上直指天空的小树。
他走到一片空地上,把一个个精巧的小罐按图索骥地放到它们该在的位置,分毫不差。然后神情复杂地看着手中的笺纸。
只是他不明白……
昨夜他接到了一张紫燕泥金笺,由一只火红脚爪的鸽子寄到,空无一字。直到他用掌心的热力配合自在门独特的心法,才一行行摸出了上头的字来,还有一张五行阵势图。
笺曰:
沈师弟
事急,速来!京师镇安坊前鸭头巷。依图行事。
嫁仙
看到最后的落款沈虎禅就一阵耳热心跳,只是他仍不理解……
懒残大师一门的弟子不比四大名捕,平时都各行其是,连面也少见一个。三个女子都做着一些危险又秘密的事,而且都做得很好,用不着人帮忙。如果平白多出一人可能反而坏事。
“嫁仙”这些年来也越发神龙见首不见尾,沈虎禅不记得他曾经参与过她的什么事。
事实上,他倒是刚刚做了一件足以名动天下的事,把祸国殃民的妖道不笑上人斩杀于刀下,他掘了一条通其丹房的地道,才出其不意地了结了他,那工作量很大,虽然说旁边有个傻大个儿唐宝牛帮忙。但那活宝本来是不服气他的令名要与他比试的,一边挖一边还喋喋不休地吹嘘自己:
“你可知道我就是天下无敌绝代单骄英勇盖世唐宝牛唐巨侠,从前那……”
沈虎禅头巨大。受着聒噪还要担心打草惊蛇,疲劳感更是双倍袭来。
(又不能一刀背敲昏他,强劳力还是不能平白浪费滴。)
好不容易马到成功,那活宝和他的半吊子书生朋友方恨少还拉着要和他拜把子,沈虎禅推辞不过只好上了贼船,然后乘两个家伙喜不胜收之际顺势脚底抹油了。
(瞎编的人按:这就是以后“七大寇”的老大每次都离群万里不出场,他的名字只靠两个兄弟在嘴巴上挂挂的原因。)
沈虎禅从来不是这么乖的人,可是他却照着大师姐的吩咐做了她要求的全部。
他想见面的时候应该和师姐说些什么,要证明这些年来他是真的变成熟变稳重了,不是口头上说说的邪禅,而是真正地有了阅历。
他想和嫁仙说一切关于自己的事……
镇安坊。
那是个岔道七拐八弯,花街柳巷遍布的所在。
小甜水巷就是以后白牡丹李师师艳名四播的教坊,徽宗还专为她造了一座醉杏楼。虽然画檐翘角精致而华丽。但其倚拦卖笑的本质是不变的。
沈虎禅不明白大师姐为什么要约他在这么一个地方见面,她也没有在信上说什么时候来见他。
人来客往的巷子到了晚上更是鱼龙混杂。
沈虎禅坐在巷口的一个排挡摊上,要了双料粉丝汤加一份炒面。耐心地边吃边等。
这当儿他看见至少十八个龟奴打手来这里消夜,吃得也不过是平常的小食,坊里的鱼肉和他们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就是有客人吃不完的残羹剩饭,坊里的掌事也宁愿扔掉。
还有被叫出局姑娘的轿子匆匆去往达官贵人的府宅,好象自觉见不得人似的,轿夫的脚步都轻得像做贼。
而那些蹲在阴暗处寻思打野食的流莺每每从角落里探出她们年华老去的脸,涂着厚重的脂粉和血红的劣质胭脂,分不清是人是鬼……
在这种地方,平常的生存百态都有说不出的不公和艰辛。
但沈虎禅还是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事。
那三个龟奴正在吃他们的大排面,吃得很慢,照例说,做他们这行的都是些粗人,决不可能吃个饭还吃得这么文静的。
巷子里隐隐绰绰还有“野鸡”出没,沈虎禅看到两张的像白垩般的脸孔,朝他诡异又暧昧地一笑,立刻胃口大倒,但是他马上又发现她们的指甲在月光下现出的竟是金属的光泽。
还有那个排挡的老板,竟也不是省油的灯,身上的杀气弥漫整条街,足可遮云闭日。
沈虎禅看出他们都是一伙的,武功极强的狙击手,他们正静侯着什么。
这样几个人联合起来对付的想必是一流高手,难道是神侯府的诸葛先生或者四大名捕?
诡 月
一乘轿子从窄巷里走过,是一顶描龙绣凤的精致大红花轿。
通常是被梳拢初夜的女子才坐这样的轿子,而且这女子在娼门中的地位一定很不低,少说也是个小阁的花魁。
妓院的规矩是令一个将要一辈子零沽色笑的女人也有一次仿佛出嫁的喜悦。但明白了梳拢自己的人决不可能和自己在一起为夫婿,那坐花轿时也不要太过高兴,因为一切都是假的。
这是最现实的“禅”。
抬轿子的是四个大汉,瘦小而精悍。
他们忽然感到了山雨欲来的压迫,花轿嘎然而止。
夜更浓,四方的花轿落地无声,只是和两面窄墙一起成了三块叠加的黑影。
静!
“噌”四名轿夫一起抽出了长刀。
他们的刀迎着月色还是漆黑,而刀背居然是弯曲的,如长蛇爬行时的扭动。
杀气一瞬间从他们身上弥漫了开来,森冷的气息像利刃割裂了窄巷的空气。
同时,三个龟奴从街头,两个野鸡从巷尾,两面堵死,瓮中捉鳖似的展开他们的攻击。
轿夫们立刻四对五迎上了他们的攻击,并马上杀得难解难分。
金铁——交鸣!
在沈虎禅看来,这事莫名其妙得没有一个理由。
但正在生死决战的他们显然有着很好的理由,只有自己知道。
花轿仍然在甬道般的黑暗里沉默着。谁也不清楚里面究竟是什么人。
沈虎禅忽然记起“嫁仙“有一个身份正是此间“名流阁”的红牌名妓“玫瑰”姑娘。
他头上渗出了冷汗,不觉抬起了脚,想要去看个究竟。可是交战的人却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时头顶忽然划过一阵风声。
排挡老板像夜枭在夜空拍过翅膀。转眼一飞冲天,直向花轿顶部俯冲下来。
他手上的排挡招牌板像砍西瓜一样插进了轿子里,把花轿一劈为二。
沈虎禅大惊!
四个轿夫中有一个人一失神回望那花轿,立刻被一个“野鸡”的长指甲戳进喉咙,一命呜呼!
然后“老板”从容地从外面掀起了轿帘。
难道轿子里竟没有人?怎么会一点动静也没有?
“老板”显然也很疑惑。
有人,一个人翻落出来,不过已经成了一具尸体,那是一个女人。
她浓妆艳抹,双手被反剪,点了全身的穴道,口里还塞了块布,她的脑袋也已经裂成两半。显然是在无法反抗的情况下才被牌板击中毙命的。(真可怜!)
但是沈虎禅并不认识她。
“排挡老板”也楞了楞,好象这结果连他也出乎意料之外。
三个轿夫和龟奴野鸡的战斗也趋向白热化。
一个轿夫又被龟奴之一的水火大棍扫到,跌在地上,口吐鲜血而亡。
一个“野鸡”却不幸挨了另一个轿夫的一刀,殁!
还有一个龟奴的首级“呼”一声飞上了天,
他的鲜血从断颈涌出时居然不是像喷泉那样四周乱溅,而是像重瓣牡丹里的一种叫“千层楼”的,一圈一圈地荡开。
那是因为轿夫用的刀,刀锋和刀背一样有弯曲弧度的缘故……
“老板”大叫:“住手!”但是已经晚了。
一场火拼让地上多了七具尸体,他们都是惯于杀人的人,一招毙命。所以死起来也干净利落。
剩下幸存的一名轿夫盯上了那“排挡老板”,充血的眼睛像一只野兽。
在他眼里,“老板”是敌,当杀手的不管是非,只管敌我。
轿夫狠狠道:“轮到你了!出招吧!”
“老板”只是镇定地说了一句:“我们中计了。”
“中计?中谁的计?”
“我们本来要杀的只是修罗,她是我们组织的叛徒……”
“我们要保护的是‘玫瑰’姑娘,现在她死了……”
沈虎禅听得一头雾水。但是他站在巷中,忽然看到一乘凤辇不知何时停在了巷口。
一个女子缓缓地从辇中步下。
“本来我是相当讨厌轿子车辇这种玩意儿的,把人围得严严实实看不见外头,可不知为什么近来看到它们都觉得亲切……”
那女子戴着华丽的凤冠,杏黄的纱裙,两边垂着两根火红的披帛悠闲地走近了这满地尸首。
“嫁仙”出现了!!!!!!!!!
沈虎禅一阵欣喜。她的现身好象使得现场也并不那么血腥肮脏了。
“老板”乍一见她,却惊道:“修罗?”
轿夫失声喊道:“‘玫瑰’姑娘?!”
他再一看地上那个女人的尸首,又犹豫起来,那个死去的恐怕才是真正的“玫瑰”。
“老板”和轿夫一起道:“不对,你不是‘修罗’,也不是‘玫瑰’,你到底是……”
女子笑了。
她的容貌虽然由于易容或不易容每次都有改变,但她笑起来的风韵沈虎禅还从没发现哪个女人可以模仿得来。
她笑时总是先牵动优美的唇角,这样一来就带了几分讥诮,也像蓄势待发似的酝酿。
等到翘到一个高度,突然之间就像春天的花朵一瞬间开放,骄阳喷薄,红润的面靥,眼角眉梢都是那样热烈而奔放。
她的笑使所有看到这一切的人都有着一种受宠若惊的感动和不可承担的惊艳。
她笑道:“我不是‘修罗’,也不是‘玫瑰’。我是刑部总捕何嘉我(那时还不是朱月明)手下的挂职捕快‘嫁仙’……莫绪忧。”
她像是考虑了一会儿才用这个名字似的。脸上有一种特殊的神情,当初信手拈来的一个代号却代表了一场难忘的相遇……
“三大女神捕——‘嫁仙’?!!!”
“老板”和“轿夫”同时吃了一惊,他们立刻明白出了什么事。
“轿夫”厉声问道:“你怎么会成了‘玫瑰‘姑娘的?”
莫绪忧笑道:“当初蔡相令‘玫瑰‘混入市井权贵出入之地卧底,以便掌控京城的一切风吹草动。可是这家伙太嫩了,一下子被我识破她的身份,以后我跟踪了她两个月,把她的习惯行踪,和蔡相的联络方法都弄清了。然后那‘玫瑰’就在‘地窖’里一直吃吃睡睡养着呢,她倒幸福,她那辛苦的跑腿探密工作只好我来代劳了,呵呵,可不容易呵!”
“轿夫”眯着眼道:“这么说来,真正的玫瑰早已经被冒名了……而今天你故意把她绑放进轿子去见蔡相,然后让那拨人杀掉……”
他忽然嗅到了空气中阴谋的味道。
“但你还是修罗。”“老板”道,“上头有令,对你杀无赦!”
“轿夫”也道:“不管你有什么目的,只要把你杀了,再和丞相禀报,就掀不起什么风浪。
他们倒是飞快地达成了共识。
莫绪忧才是他们此刻真正的“敌”。
于是“老板”横板,轿夫执刀,向她展开了攻势。
莫绪忧笑道:“就凭你们?!”
她笑着一出手,两条火红的帛带就像火凤的双翼一掠而过,分别瓦解了两人的合击。
她的武功要比她平时显露出来的高强得多。
“老板”和轿夫脸上现出了惊恐之色。
“不能让你们的尸体说出你们是死在我手上的。”莫绪忧道,“你们将会死在对方的兵器上,而主导这一切的则是我的‘嫁衣驱邪功’,能见识到这一门自在门的绝学,你们已经不枉此生了。”
她要杀人,还像施与了人莫大的恩惠。
那两人也的确感觉到了她那股凌厉的杀意,他们凝神以待,但就像鹰爪下的两只兔子。
但莫绪忧的背后忽然有股排山倒海的气势压了过来。
有一条长长的人影穿过了整个巷子的地面,他的人却站在巷口,沈虎禅看到的是一个高大的蒙面人,眼角有了皱纹,年岁不轻。
那人却只看着莫绪忧,他的眼光像利刀,能够把人切碎。
他淡淡地说:“修罗?把你手头的东西交出来,不然……”
莫绪忧听到了动静,动作止住了,却没有回头。
她只是忽然飞身,往巷子的另一头飞快地逃逸了出去。她在胜券在握时逃走,使两个本来想做困兽斗的人也呆住来不及反应。
经过沈虎禅身边时,她留下了一句话:“照我的方法,杀无赦!”
她就这样把那两个家伙留给了沈虎禅。
还有一个小小的纸卷,在她披帛扬起的刹那进入了沈虎禅的怀里。
那个人不觉怔了一下子,一扬手,一把刀似一弯月亮,急劈的闪电朝红云追了过去——
莫绪忧人在半空,去势不止,她两侧的披帛鼓荡起来,一圈圈地,恰好护住了她的后心。
——“天蚕金丝花火天帛!”
那人微微一惊。
莫绪忧见了他的飞刀法也是一惊:“回魂追月刀?!”
她心里暗暗叫苦,竟碰上了这个硬点子。这也是她意料之外的。
但另一方面她忽然对那人生出了无比的仇恨。这在她的杀手加卧底的生涯中是很难得的情绪,平时她总是笑容满面,艳丽却理智地应对着哪怕再可恨的人。
那人也没有做过什么对她不利的事,可是他却可能伤害了另一个人。
莫绪忧决定决不放过他。
玉帛对弯刀,在莫绪忧身后无声地交锋……
披帛尽力抵挡,但莫绪忧一边要施展移形幻影的轻功,而且她是反向背后施力的,所以必然吃了很多亏。
就像一个人双手反剪是最使不上力的时候。
一瞬间,玉帛好象僵持地贴着一柄刀飞掠过那道金红的身影……
“嗤……”莫绪忧清楚地感觉到刀锋穿过帛带,刺入她后背的皮肤绽裂声,一阵剧痛。
但她飞得更快了。
弯刀转力飞回——
沈虎禅这时做了一件事。
他在两人中间的那段距离,刀经过他身畔时他大吼一声,掣出阿难刀急斩弯刀。
但那弯刀上酝的内力之巨竟然是他的三倍,那人本身起码有一甲子的功力,沈虎禅虎口震烈。他拼力和那股巨力对抗。
刀与刀碰出令人牙酸的嚣叫。
弯刀上的力量终于抵消,改变方向,“嚓!”嵌进了一面墙里。
那人气得怪叫,又一眼看见莫绪忧的踪迹已远,立刻纵身而起,居然后发先至地紧辍了上去。他不知为了什么原因,也不能放过莫绪忧,甚至没空去打发沈虎禅。
两人转眼消失在长巷外。
沈虎禅十分伤脑筋。
他对眼前的两个人十分伤脑筋。
他的手搓着刀,在想有什么方法让他们死在各自的兵器上,他为难得眉头都拧了起来。
他痛心疾首地道:“我实在是不想杀人的呀,杀生是大戒,怎么办……”
“老板”和仅剩的一名轿夫看了他的表情听了他的话,简直气煞。
“老板”哼哼道:“谁杀谁还不知道呢。”
然后他们一起操刀持板,向沈虎禅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