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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神棍的自我修养 ...

  •   老夫人没有立刻惊叫出声,纯粹是一口气给梗住了。
      余一大师虽然也骇了一跳,但他是老戏骨了,表情管理几乎融入本能。
      何况他还是个神棍。
      敢肆无忌惮拿神赚钱的人,不论忽悠来多少信徒,他心里是最不可能敬神的。
      果然。
      这老神仙虽然心有余悸,但很快便恢复冷静,然后立刻就开始思考怎么办。
      他的恐惧感褪的这么快,主要是天光大亮着——
      屋里那小孩儿虽然飘着,但身上落满了午后耀眼的光斑。
      在乡间老话里,孤魂野鬼是见不得太阳的,反之,能叫太阳这样坦然的晒着,人下意识就不会觉得是个什么脏东西。
      而且和画本子里的鬼婴妖童不一样,他们进院儿后,既没感觉什么“一阵阴冷”,也没听到几声“鬼哭狼嚎”。
      屋里那小童儿显然灵智健全,盘腿耷拉脚,还会说话儿呢。
      “我大概不会原谅你了。”
      小孩儿说话声音不大,是余一生平从未听过的调子。
      但奇异的是,哪怕含含糊糊的没有听全,话音一落,他就自然而然的理解了其中某几个词的意思——
      那大概是在怪罪什么。
      余一念头微动,瞬间便要怀疑自己,是否在艰苦的吃斋岁月里,真的积攒出了一些不可言说的道行!
      结果瞎激动了每一秒,手腕突然被人攥紧,是督公府的老夫人缓过劲来了。
      老太太正死死的抓住他的手,脸色异常难看,吓的周围不明所以的下人们,也跟着大气不敢多喘。
      老夫人问他:“这小鬼可是来作祟的?”
      余一:……
      余一顿时大失所望,敢情老夫人也能理解那话里的怪罪啊(垮起个批脸.jpg
      事实上,彔白现在的意识体,是一种最纯粹的信息态,所谓的【看到】【听到】,都只是精神产生某些共感后,对这团信息的读取和解析。
      换句话说:
      大师九十一,老夫人六十七,都太老了。
      他们的生命步入老年期,整个人的生命场也跟着日渐衰弱,其精神谈不上风中残烛,但也并不如何稳固。
      在特定的状态下,很容易受到外部信息的干扰。
      玄学点说:
      身上暮气重,死气慢慢糊眼,显得容易见鬼。
      余一大师虽然年纪更大些,但年轻时走江湖练武,此消彼长之下,和老夫人这深闺女子的身体状态,其实差不了仿佛。
      至于小鬼作祟……
      你可算了吧!
      就眼前这情况,余一最不可能说的,就是小鬼作祟——
      他一卖高价卖符水的,一贴就是九十两,号称“洗尽万般尘埃,喝了无病无灾”,现在徐四少爷前脚喝符水,后脚就招小鬼
      ——那不就显得他跟个骗子似的吗?
      他以后还混不混了(摊手
      哪怕我们不谈事业,毕竟那都是长远的未来了。
      我们就看现在。
      余一大师心里疯狂嘶吼:踏马的老子是个骗子啊!?
      ——里头那要是个真鬼,老夫人让我去收他,那要怎么收场?
      就是不上赶着抓鬼,她叫“小鬼”“小鬼”的声音大点,被那里头的真小鬼听到,冒犯之下激起什么凶性,转而主动出来弄他们——
      那要怎么办?
      跪下求他收手吗?
      余一寻思着也别管以后的什么事业线了,这一波弄不好,他可能都没有以后了!
      “老夫人且住。”
      余一大师开口时声音超小。
      不过他的演技已然臻至化境,虽然人已经麻了,但说话声调居然依旧很平,听着就有那仙风道骨的味儿。
      老夫人却没有被他安抚到。
      这老太其实也很害怕,捏他手腕更紧,急急道:“这小鬼难道不是在作祟?他怕是要索清英的命呢!”
      ‘那就让他索啊!’
      宁愿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余一大师,心里疯狂辱骂她没有眼色,面上却是安稳一笑,直道:“那四公子睡的这么安稳,哪里像是被索了命的样子?”
      ‘窗格又没纸,你不会自己抬眼看吗?’
      何况这老妇折腾时,他还多听了一耳朵,那小童说话鼓鼓囊囊的兴致不高,但貌似是在夸奖徐清英做饭好吃什么的——
      其间,还提及了另外一个给专职他梳头发的人。
      那说的其实是唐萃。
      彔白的愤怒阈值和普通人不太一样,碎碎念时,还提了一嘴徐林做给他的布丁。
      “我很少生气呐,是因为大家其实都差不多,阿唐和你,都有坏心眼的。”
      “其实以铎以前对我也有坏心眼的,不过他这人怪怪的,到底怎么坏的我读不到——”
      “说起以铎,早知现在,当初他折腾完阿唐要动你时,我就不拦着了,你早死早超生了,干干净净只得一条人命,一时心软让你多活两天,就把小胖子牵连了……”
      说道小胖儿,彔白一突然愣。
      这里头不对啊?
      在那三个绑匪被压碎之前,小胖子早就死了,应该是具躺在护林员脚边的尸体!
      但世界穿透前夕,他脑海中映入的最后一个画面,那地面上,分明是空空如也的!
      小胖哪儿去了?
      彔白抿嘴沉思,多次重放脑中画面。
      好像不止是尸体,就连血迹——
      无论是洒在地上的,喷在绑匪身上的,还是渗进徐林裤腿里的
      ——全都在他没注意的某个瞬间,特别自然的消失了。
      这种感觉,就好像他的【存在】本身,在无声无息间被什么东西给捞走了。
      小山主眉心皱出个小疙瘩。
      胖儿难道没死吗?
      镜头转到门外。
      老夫人毕竟身居高位,这会儿慢慢冷静了下来,晓得这种场合还是的听专业人士的劝,她不知余一老神仙为何不动,自己却会跟着学。
      但当奶奶的,到底还是担心。
      “大师,”她忍不住开口又劝:“您也说了,清英现在神魂不稳,不论您要想研究什么,可否先把那小鬼收——”
      “收”字还没说完,便被余一冷声打断:“老夫人请慎言!”
      小鬼这关键词可太拉仇恨了!
      因为真的怕死,余一此时的神态,已然郑重到了义正言辞的地步:
      “这等冒犯之语,切记不可乱说,举头三尺有神明,您小心着口舌犯戒!”
      老夫人从未见过他如此严肃的样子,只觉得长眉下的一双细眼,都有了额外的重量,好似她在多说一句,就是他的生死大仇一般。
      老太太心头一跳,暗道:不得冒犯,三尺神明?
      看大师这讳莫如深又容不得半点亵渎的样子——难道这竟不是什么小鬼,而是哪路不可妄言的仙家童子不成?
      她嘟囔的声音太小,大师没有听见,自然也就没有回答。
      老夫人于是也鼓起了一些勇气,循着余一的视线,大着胆子透过窗格,去看屋里那小孩。
      此时正值午后,阳光耀眼,穿过窗格映出道道光斑,闪烁的微尘上下飘舞。
      那小孩儿约莫有些透明,在这样的光照条件下,显得十分光辉灿烂,加上他那个穿着打扮,看着便只能让人觉得珠光宝气。
      比起小鬼,果真更像个小仙童!
      屋里,小仙童整个人突然震了一下。
      “我好像可以回去了。”
      他往床边飘了点,隔着徐林的灵魂,看向那个【众生皆苦】的印纹,还有被印纹死死压住,属于自己的一部分精神。
      看得见摸不着,不如眼不见心不烦。
      “所以再见吧。”
      彔白最后碎碎念了一句:“等我醒来,阿公应该就在医院里等着啦,虽然我暂时不知道拿你怎么办,但胖儿貌似和你一样没死干净,留给他说不定也可以……”
      可以还没说完,他就消失了。
      门外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梅姑一直扶着老夫人,虽然不知道什么情况,但动作习惯了跟着主子的心情走,这会儿察觉到老夫人的身体放松,自己心里也免不了舒了口气。
      老夫人有人架着,脱力了也谈不上多累,余一大师的年纪更大,吓的半天不敢动,这会儿一动,肉都是僵的。
      这老神棍,正想着怎么把心虚圆的有逼格一点呢,老夫人居然先一步喊梅姑奉茶来。
      “大师息怒。”
      她接过茶碗后,亲自为余一敬了一杯:“刚才是老身失礼了。”
      “我们俗世中人不晓事,真神见面也不相识,您看那话本子里,错过机缘或惹下大祸的事情,可是多了去。”
      说到这里,老夫人长叹一声,又赔了一遍罪,道您可千万不要见怪。
      余一嘴上喝着茶,心里也嗯嗯点头。
      这可不是吗?
      ‘您差点作死咱俩两条命呢!’
      老夫人见他点头,自觉铺垫的也差不多了,便直接道出了本意。
      “事出突然,老身应对失措,仙家当面,却犯了口舌之戒。”
      “您且指点一句,讲讲那是哪一路的仙家童子,闻得仙名,老身自当准备牲祭香火,诚心前去请罪……”
      余一前头还在嗯嗯,听到这里,直接变作一个“嗯?”。
      仙童?
      什么仙童,哪来的仙童?
      也就是这一瞬间的怔愣,老神棍灵光忽闪,心头顿时敞亮起来。
      对啊!
      想什么借口,糊弄什么理由?
      他余一何方人也,作为大师,绝对不会有他镇不住小鬼,只能有他不可冒犯的神仙!
      刚才那小孩儿,分明就是个仙童!
      必须是!
      至于接下来怎么解释……
      老神棍疯狂开动大脑
      他听不懂仙童的言语,只能靠那种神奇的感应,断断续续理解一些意思:
      在那小孩嘴里里,徐四应该是个给他做饭的。
      中间还有一截,说的好似是他犯了个什么错,要挨罚。
      老头心里哎嘿一笑,心说这个逻辑顺的好,神仙犯错,便贬下凡来当人,因犯的错处大,所以当人,也只能当个先天痴愚之人。
      这倒是对上了他当年“为天所眷”的那个瞎话!
      至于徐四他前世得是个什么样……
      老神棍回忆方才。
      在小仙童嘴里,除了做饭,貌似还有个梳头的,这俩显然都绕着他转。
      他能听懂的部分,老夫人怕是也能感觉个差不离,张嘴想编个什么文曲星君降世,显然不符合客观规律。
      所以徐四的身份必须要低这仙童一级。
      以此类推,若仙童只是个话本里常见的普通侍童,那伺候他的徐四,怕连普通天人都勉强——
      不论神仙凡人,哪里都要讲究逼格的
      ——徐清英到底是督公府四子,问他的话督公府老夫人,他要说徐四前世之是天上一寻常奴婢,督公府的脸上必不好看!
      正好那小孩儿珠光宝气的……
      老神棍心里飞速补全设定,自我说服:能随意下凡,还有什么阿公长辈,他得是大仙家嫡亲血脉的这种童子才行呢!
      老话说的好,宰相门前七品官,便是太子的乳母,那也能封一品夫人——
      徐四的前世,也得是这个理儿!
      “余一大师?”
      久久等不到回答,老夫人轻声唤他。
      余一顿时回神,虽然面色一如既往,心里却已然胸有成竹。
      “无事无事。”
      老打师笑的仙风道骨:“老夫只是心里头惊到了,想我余一这一生,走南闯北踏遍山河,可若不是遇上您这一家,怕是一辈子都见不到这样的光景呢。”
      这句倒也不算瞎话。
      他要是锲而不舍的光当骗子,九成九轮到被苦主打死,都见不到什么真鬼。
      想到这里,他情绪酝酿的正好,啧啧有声,做出一副与有荣焉又回味悠长的样子。
      他还适时的抖了下手。
      那颤抖的小指,生动的从侧面,表露了一个看淡人世百态的“老神仙”,遇到惊叹之事后强自压抑的激动。
      老夫人果然敏锐的钻进了套路。
      虽然余一大师一句准话没说,却已经在心底认定,那不止是个小神仙,还是个极厉害的小神仙!
      但就和余一猜测的一样。
      她听不懂小神仙的语言,却也断断续续的理解了一些意思,而且理解的还更多一些——
      她身子骨比大师弱,听到的多一句,除了小神仙,她孙儿,梳头的,这里头貌似还有一个下手惩罚的人。
      以铎。
      所以她的表情里,既没有见到神仙的惊喜,也没有确定了自己孙儿是前神仙的荣幸。
      她只是欲言又止。
      代入老夫人大半辈子培养出的宅斗款脑回路,这些个出场人物真的很有问题:
      一个出身好高的仙童儿;
      一个梳头的;
      一个做饭的;
      再牵扯什么犯了错受罚,但被拦住的情节……
      ——这就很像她儿子年轻时,会格外爱护身边得用的丫鬟书童,犯了些小错,也会不轻不重的放过。
      不过每当这种时候,她这个当妈的,就会主动承担起立威敲打的责任,逮着错处时加了倍的罚。
      这样既可以帮他们警一警心神,还能方便儿子事后施恩。
      于是她就想:
      若清英那个会做饭的前世,真的曾是仙童身边得用的人,那他作为一个傻子生在人间,怕不也是遭了仙家长辈的狠罚——
      打下凡尘不说,还刻意蒙了他的神智。
      虽然着眼点不同,但她和大师的结论倒是差不多的。
      老夫人想问个神名,然后前去烧香,一是真的犯了口舌,喊人家小仙童好几声的小鬼,二,就是因为徐清英。
      这里头还牵扯到一个凡人猜测了三五百年的严肃问题,即:神仙到底会不会搞迁怒?
      如果小四是个罪人,他们督公府,现在算不算罪人家属?
      如果不算,这就又牵扯到另一个凡人猜测了千八百年的严肃问题。
      即:神仙到底在不在乎凡人?
      这老夫人大概和余一大师是在同一家书斋买的话本子,对于神仙下凡之后的事情,都有许多曲折离奇的了解。
      小四下凡是受罚来的,那必然会糟劫难。
      仙家不在意凡人,那各种劫难都有可能:
      往大了说,给他个国破家亡流离半生的命数,怕是这大令朝廷都要陪着他倒上一遭。
      哪怕往小了说,是个“前半生享尽荣华,后半生受尽苦楚”一类的个人劫难——
      那受尽的苦楚的前提,不也得是先家破人亡吗?
      到时候别是为了全他的命数,再把督公府上下都给克死……
      老夫人现在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脑补到最后,生生给自己吓出几分心神不宁的症状来。
      余一大师不是当事人,脑子里根本没想到这一辙,被问到这里,也是一愣。
      按过去多年的习惯,他本该直言安慰一番,然后顺势卖点法器符水什么的,反正神棍就靠一张嘴,忽悠傻子也不犯法——
      但现在这事是真的啊!
      他心里一虚,都是脑补的事,他也不好断言,只模棱两可道:“老夫人也不必这般担忧,天人落凡,便已是大大的惩罚了,再有为难,又能难到何处?”
      看似给了回答,其实一句准话没有。
      就跟他前头没有一字说过那小孩儿是仙童,也从未提及他出身来历一样——
      在发现说瞎话可能真的会遭雷劈后,余一大师就决定了,以后,只用他的演技创造舞台,而把脑补和表演的机会,都留给列位当事人自己!
      他这转变虽然灵巧,但仓促之间还是不够自然,语言神态都有生硬的点。
      还好老夫人现在一心的担忧,没能看出什么端倪,临走前为他准备了过往三倍的礼品,只召梅姑去,自己白着张脸,飞速回养神堂歪着去了。
      余一大师出了府,回头再看那督公府鎏金的匾额,心有直有千头万绪盘桓不去。
      原来他满嘴跑火车,是因为不在乎,修真修的香火人情,就算自称什么地仙老祖,他心里也是敢的。
      至于现在……
      老神棍撸了把胡子:往后行走江湖,怕是要学一学管嘴咯~
      他下了台阶做了个反手一招的动作,路前一摆摊的小贩,眼睛登时一亮,招呼别人帮忙看下摊子,转头就钻进了旁边的小巷子里。
      半刻钟后,小巷尽头的草稞子前,大师和小贩成功碰头。
      这小贩,是余一在香山观里一小徒弟的哥哥。
      他看似是在摆摊卖扇子,其实是个眼线,常年在在这附近活动,不为踩点干坏事,之位随时望着风声。
      督公府是他最大头的香火供奉,府上有什么变化,他总得实时知道个大概吧?
      余一这回也大方,直接给了一块玉佩。
      小贩两眼放光,伸手就要去拿。
      余一手劲可大大,任他拿走玉佩,却也捉住了小贩的手腕,这力道,既是警告,也是他的郑重。
      “你以后盯的再细些,常和往来的下人联系,一旦府上的四少爷醒了,你要立刻通知于我,可听清了?”
      “听清了,听清了!”
      小贩揣着玉佩咧嘴一笑:“不就是那四傻子吗,请好吧您嘞~”

  • 作者有话要说:  修文修出的最后一个空章补全了。
    之后正常更新,诸君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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