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6、初入河谷 ...

  •   岩拎稳健而轻快地划着桨,竹筏的方向时而转变,随着水的流速、河床的起伏而流畅地前进着,他漂亮的手臂线条还有少年的柔韧,但这惊人的技艺显然不能让沈莺将他当作小孩对待。

      红河的水浑浊,远远眺去就像人的血肉,看不清水底,幽幽的波纹从木筏的尾巴一圈圈荡开,快要进入无人区了。空气中的湿度开始增加,蒸腾着水面的热气,也打开了行人身上的毛孔,汗液一层一层地上涌,渗着摄影师们的防水外套。

      岩拎甩一把汗,均匀呼吸,换了主力臂,继续前进。

      四周的植物越来越高耸密集,它们的长相愈发奇形怪状:大得可以供人隐匿身形的油绿的叶片、无声无息缠绕在高大乔木间的藤蔓、张大嘴的艳丽花朵、不知从何处垂下来的难以避开的须根……河面上漂浮着硕大的莲叶,与朱红的水色相映,竹筏经过的时候,她有种错觉:佛教的八寒地狱里,是否也有这样的光景?

      空气和水面潮湿得几乎要一同凝滞,苔藓的腥气越来越明显。随着GPS定位器的不断闪烁,沈、徐、岩拎三人作为守护绿孔雀的第一小分队,顺利到达目的地,去筏上岸。沈莺掏出对讲机,完成配对之后分给另外两个人,她对草链岭上的突然走失,耿耿于怀,女摄影师终于意识到团队合作的重要性。

      她探头去看岩拎的对讲机,教他通话的按钮,女人指点的手指细长,骨节微微凸出,显得柔美不足,却意外符合她作为艺术创作者的身份,手背上细致的纹理,看得岩拎出神了。

      “学会了吗?按住这个按钮说话,说完松开,不要关机。”与清甜的嗓音相反,她的神情专注严肃,那招牌的微笑只剩下两个小巧的梨涡,抿唇时才出现。

      她身上的气味淡而优雅,仿佛禁忌般,他若无其事地深吸鼻,回味着胸腔里沁人心脾的花香。男孩略笨拙地按了她示意的那个按键,一股新奇的激动感涌上来:“喂、喂喂,我是岩拎。”

      看他快速上手,沈莺愉快地笑了,她拨开他的手指:“说完记得松开,不然会听不到别人说话。”

      徐东言也在低头摆弄,他带着黑色的鸭舌帽,看不清表情,突然开口:“喂喂,我是徐东言,呼叫沈莺、呼叫沈莺,完毕。”他温和的黑眸盯着她,里面有笑意。

      沈莺也测试了一次,确保小分队成员之间的沟通无碍,三人才正式开始搜寻工作。

      绿孔雀作为中国特有的一种古老而珍稀的鸟类,目前国内仅存的已知数目不足300只,属于真正徘徊在灭绝边缘的濒危物种。区别于“进口“的蓝孔雀,它们的雌鸟和雄鸟具有一样华丽的外表:脸上明丽的橘粉、天蓝色油彩、绿宝石般金属色泽的龙鳞颈项、头上一簇长短不一的集中的冠羽,还有身上层次递进的神秘而雅致的苍绿色……

      除了繁殖期的绿孔雀雄鸟,具有华美夸张的尾羽“婚纱“外,它们几乎一模一样,同样骄傲,同样美丽。

      绿孔雀对住所尤为挑剔,对栖息地的喜好特别接近人类:要背山面水,要地形平坦、环境清幽,要有完好而原始的森林给它们提供庇护和食物,同时海拔还不能太高——这简直完美复制了傣洒人的居住需求。

      寨子里的人要买得起摩托车和大彩电、要享受便利的水电,要摆脱贫穷和蒙昧,他们需要更多的收入。自然母亲要挤出更多的乳汁,来哺育更多的人类。投资商看上了这里一年四季的阳光和温暖,商人偏好廉价的劳动力,面对沉默矗立的黑绿森林,他们眼里闪闪发光,榨取甘蔗,种上芒果,让新平县在冬季面向北方提供源源不断的新鲜蔬菜……

      绿孔雀一逃再逃,一退再退。

      直到它们的种群中,母亲找不到自己的孩子,兄弟姐妹彼此失散相离,长大的雏鸟寻觅不到合适的配偶,明明陆地还是连在一起,而绿孔雀赖以交流、繁衍、壮大的社群,零落得如同城市里,乌烟瘴气的夜幕上破碎的星,光芒微弱,消失隐匿。

      没有星空,人类还会有浪漫吗?

      这里的土地比在嘎洒村中感受到的更加厚重松软,不知道多少个春秋的落叶覆盖在红土之上,脚踩下去嘎吱作响,让人怀疑每一次落步都有昆虫在枯叶的掩盖下逃窜。

      徐东言因为要录像,他走在最后,一如在商洛时,他、沈莺和程书桓。

      走在河谷岸边,会让人产生日夜同存的错觉。靠近河面,日光得以倾泄,靠近森林,植物争先恐后地争取可怜的阳光,遮天蔽日的黑绿下,是夜的昏暗。

      在这样的地方呆久了,人的昼夜节律会混乱,时间失去了意义,他下意识看一眼腕表,现在是下午两点五十分,徐东言不喜欢这个时间。他从上学的时候就发现了,下午两三点,是人一天里,思维最混乱的时候,可恶的是,这个点总是在考数学。

      他经常在下午三点的时候犯错误。

      摄像师前面的女主角,沈莺小姐恨不得长出鹰的眼睛,在四周的地面上寻找绿孔雀可能掉落的尾羽,只要找到一尾雀翎,就证明这里有它们生活的痕迹,就能增强他们寻找的信心。

      绿汁江河谷地带,是被忽略和遗忘的绿孔雀栖息地,这里尚未建立保护区,没有人为干预,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沿着岸边深入的原始森林,植被就像连绵不断的新鲜而紧密的花椰菜,从中不断冒着白色的雾气,人穿梭困难不必说,心理承受能力差一点可能幽闭恐惧症要发作。

      我国西南一带的热带森林,可是能和亚马孙雨林齐名的——“地球的两肺”之一,在中国。

      身处肺叶的边缘,沈莺差点被潮热蒸得要窒息。她几乎汗如雨下,偏偏都闷在贴身衣物中,比粘腻的汗更难受的是蚊虫的叮咬,更别说可能有蛇,考虑到这片地域的特殊性,毒草毒花也要警惕。

      岩拎打头,他是本地人,从小沐浴的是当地的花草,身上带着雄黄的香囊,并有两根雅摩自制的艾条,只是不能轻易点燃。植被越密集,地上的枯叶越多,手中的火星就要越谨慎。

      这般走了大约两个小时,靠近定位的沿岸巡视得差不多了,别说绿孔雀,他们连一支带眼的翎毛都没捡着,人倒是又累又渴又热又困。

      人一热就没有食欲。沈莺想吐,她闷得不行了,恨不得现在就脱光跳到那河水里滚上两圈,最好变成一条鱼,嘴巴一张一合吐着含氧的泡泡,尾巴一摆一摆游到深邃的河底,感受泥沙里的幽暗阴深。

      我们每时每刻在想什么,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下的需求。徐东言眼见着沈莺的身体越来越歪,她逐渐踏出了松软的土地,越界到临水的崎岖嶙峋的黑石滩上,马上女人的头就要栽进粘稠发红的河水里。

      “沈莺!”

      来不及了,正因为他的突然发声,女人突然惊醒,瞪大眼睛,她的身体以一种不可控的角度和惯性,“噗通——”,掉进红河。

      她的长发散开,比河水还要深邃漂亮,红棕的卷发如同海藻,浮浮沉沉。女人半天没冒泡,岩拎走在最前面一开始也没注意,听到落水声他才慌忙转头,队伍里数他身上最轻便。男孩没想太多,他把对讲机一扔,也“噗通——”,赤足跳进水里。

      女人紧紧缠绕的手臂勒得他几乎窒息,她柔软的曲线贴附在男孩单薄的脊背上,水下闭气的同时还要费力划水,带起两个人的体重,这是岩拎在水中最难过的一次,爬上岸的时候,他的脸煞白,嘴唇发青。

      幸亏是救上来了。

      老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端着摄像机着急地踱步,其实岩拎的一去一回是须臾的功夫,但男人感觉,漫长得好像他们永远回不来一样,等待者同样煎熬。

      岩拎把她翻过来控水,沈莺慢慢恢复意识,她的眼睛没睁开,在摸索身上的拉链:“好难受……”河里的水味道浑厚,这么呛两口,浑身湿透,任谁也不会好受。

      女人的面颊潮红,口中喃喃自语,还不停地摸索着要脱衣服,岩拎的第一反应是:“她中暑了。”少年的声线有金属和蜜,“中暑”两个字,他说的生疏,耐不住潮热出现的这种情况,就是他们说的“中暑”吧。

      “什么?”徐东言紧皱眉头:“给她喝点水吗?”他要去拿她的水壶,岩拎红着脸压住她乱动的手,片刻恍惚:“不,你们等我一下。”

      少年跑进林子,他才注意到,岩拎还没穿上鞋。

      男人捡起那个对讲机。

      过了一会儿,岩拎用叶子捧回来一汪乳白色的汁液:“给她喝这个。”男孩的每个发音,四声的音调都有偏差,但他说的认真。

      徐老师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是什么,能直接喝吗?“他不接,岩拎更着急了。

      男孩亲自给沈莺灌了下去。灌完了,他说:“这是美人蕉的汁液,可以解暑。”

      沈莺喝下去,渐渐平静,徐东言还是给她脱了外套,又把长裤卷起,他和岩拎合力将女人靠在一块黑色的石块上,岩拎又找来一把新鲜的芭蕉叶给她扇风。

      她居然直接睡了过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绿孔雀的数目不足300只,是2018年的数据,参考了东北林大野生动物资源学院付昌健等人的文章《中国绿孔雀濒危现状及其保护》。非常感谢月半火锅成为了鸭鸭的小萌物……没认出来是新人啊哈哈呵呵尴尬了,么么么么么哒!
    感谢在2020-07-17 19:56:08~2020-07-20 01:56: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月半火锅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