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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谁敢欺负我阿妈 ...

  •   寨子里的流言长了腿,人们低语刀被恶灵附身,对月拎施展魔法,所以才会有仪式上荒谬的一幕,女子和女子情定终生,这绝不是“PI”的本意。

      傣洒人相信灵有善恶,正如人的两面。刀的孤僻、沉默,和她的美丽都是原罪。村人们暗地议论她徒徒浪费大好年华,黑珍珠一样发亮的肌肤和长发,面上的轮廓和身段如同哀牢山里流下的泉水流畅清丽,随身的秧萝里却装不下小伙的爱慕和情意。

      最让人惊诧的是,她竟敢堂而皇之地在“月亮姑娘”上占有雅摩之女,定下不可儿戏的契约,月拎本有很大的希望继承神职,但傣洒雅摩自古之职,就是保证寨子的安荣繁衍,毫无疑问,经此一事,在之后的选举中,她必然要落榜了。

      一时间关于刀父辈的揣测也洋洋洒洒地从村寨的各个角落滋生。作为佤族和花腰傣族的混血儿,父母的早逝让她不得已从小寄养在母亲弟弟的家中,独特的外貌和气质让她难以融入母族的村落,除了和月拎在一起的时候。

      她父辈的爱情起源于原始而残酷的猎杀。故事的开始,她的母亲,不过是父亲的猎物。手起刀落的佤族猎头匠,与在河边清洗长发的花傣女子,她的背影是那样优美,笠帽旁,女子长发散落,乌压压的,一直延伸到她的小腿边,她一节一节搓洗,神态专注,圣洁纯净。

      在猎头匠眼中,她黑亮的发就是为自己立的招魂幡。

      当年适逢天大旱,稻谷颗粒无收,包括佤族在内,不少村寨都有“猎头”祭祀的习惯,高高孤立的木桩上顶着新鲜的异族人头,血和灵魂会顺着桩子日日夜夜地,渗透进干涸的土地里,人们祈求用血祭的方式唤醒天地的良知。

      猎头最佳的目标就是长发的异族少女,因她们浓密乌亮的秀发象征着稻穗的饱满丰收,也因为她们力量薄弱,不易反抗。刀的母亲就是这样被她的父亲锁定了。他从少女的背后悄悄接近,意欲举起屠刀,祭祀谷神。

      没想到她一回眸,收割生命的镰刀和他的心尖一起打颤,杀意遇见美色,激起了另一种原始的欲望。肉|体的纠缠后是藕断丝连。天真的女子爱上了嗜血冷酷的猎头匠。

      温和的羊群融不进一只狼,狼群里也容不下软弱的同伴。两人背离了各自的社会,彼此依偎,在深山里坚持爱情。幸好西南没有寒冬,刀的出生令他们喜悦,父亲甚至为女儿按照家族的辈分,给她取了一个佤族的名字,央更伊那。

      幸福停滞在那个暴雨的夜晚,在刀往后的记忆里,这片土地上的雨季,从没有那个夜晚来得洪大迅猛,洪水冲垮了一家三口简陋而温馨的住所,也带走了小女孩一双年轻的父母。

      从此央更伊那没有家了,她改名“刀”,是舅舅舅母希望她能够坚强健康地长大,刀的冷硬锋利,可以保护一个稚嫩脆弱的灵魂。

      刀确实健康无恙地长大了,但她成了无根之木,无足之鸟,在这片土地上找不到落脚之处,找不到家的孩子,永远飘零。月拎的安稳和恣意,无疑是刀所倾慕的,小小的她只知道跟着月拎,她就能借来安全感。

      年岁增长,儿时为了生存的依赖,长成了割舍不掉,又难以言说的情愫,佤族原始而狂野的血流淌在刀修长秀美的身体中,有个声音告诉她:想要就去争取,不争取,这辈子她就这样丢了自己所爱,能甘心吗?

      幸好月拎没有辜负她。这个狡黠的女孩,披着羊皮的小狐狸,兜兜转转,还是答应了她。

      她们柔韧的曲线交叠在一起,空气中渐渐有了湿润的气息,雨季快要来了,芭蕉叶子那么大,一片就可以遮住两张年轻美好的脸,月拎侧躺着,一只手深入刀的发间,指腹轻轻梳理对方散落的长发。

      “伊那,你妈妈年轻时一定很好看。”

      “舅舅说我像她,只是黑一些。”

      “都是那么白,有什么意思?你这样我总不会认错人。”

      她笑了:“这是在寨子里。”刀的意思是,出了嘎洒村,还不知道有多少好看的女子,哪里她就独特。

      她不继续这个话题,问她:“月拎,做不成雅摩,你后悔吗?”

      月拎继续给她梳头发,答得毫不犹豫:“后悔呀,我从小就想成为和妈妈一样的人。”

      刀发亮的眼黯淡下来,她去握月拎的手,让她停下梳理的动作。

      月拎接着说:“但是做成了雅摩,伊那伤了心,我也没意思。”她们自小一起跳舞,一起经历自然界的阴生阳长,草木的枯荣,动物的聚离,都是她们的素材和灵感来源,舞蹈是身体的语言,舞者将内心的情感用外现的一张一合,用灵巧的关节,细腻的动作倾诉出来,月拎和央更伊那早就同步了。她们不是寄生的关系,是共生。刀给她灵感,她给刀安宁。

      刀只有在月拎的身边,才能一瞥刀鞘里的柔软。

      傣洒人对灵魂伴侣的定义,是不要求灵肉合一的,每个女孩在“月亮姑娘”上的初体验,其实是她们心灵的烙印,往后余生,人间世的分分合合,其实不那么重要,死时同衾就好,那才是分不开,不会变。

      月拎有幸刀做成了她的伴侣,风景再好,也要有那个熟悉的人陪她一起看才有意思。

      显然嘎洒村里的其他人不是这么想的。

      个娜阿妈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搅和自家女儿和岩拎婚事的人,居然会是她的亲哥哥,个娜的亲舅舅。他将象征社头身份的秧萝,还有一口袋米堵在雅摩家的门口,逼迫雅摩开口否认仪式上月拎和刀的事,一切都不是月灵的旨意。

      是降临到月拎身上的恶灵,蛊惑了刀,让她们产生违背社会伦理的情定。

      毕竟当时“月光姑娘”上的情歌对唱和花纸伞配对的环节,选择权在月拎。刀的通灵能力在年轻一辈的女子中最为突出,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因此下一任雅摩理所应当让她来担任。社头绝口不提他侄女的血统问题。

      雅摩不愿意开口诬蔑亲生女儿,而两个当事人不知道在哪里,寨子里吵开了锅。社头家不愿意承受这样的指点和侮辱,雅摩也不想追究年轻人的是是非非。过去两个家族世家交好,一切的矛盾隐而不发,“月亮姑娘”的意外表白,成了爆发的导|火|索。

      雅摩和社头同为圣职,本是井水不犯河水,各司其职。雅摩主掌寨民的精神世界,社头主管祭祀一应的世俗物品,牲畜、谷物,田地等等。但如今每一季糖蔗收榨的收入,雅摩不出力也不参与,却可以坐享其成,从中得到相当一部分来自村民的供养。

      过去寨子里种糯米,种稻谷,每年的收成差不多够自家吃喝,每家每户上贡雅摩的也差不了太多,起不了什么风浪争执。如今糖蔗种植的利润可观,尤其社头得了社头田,自家的地又扩种不少白甘蔗,这样一来等于雅摩间接抽了他家的大头,男人心里早有意见。

      只是找不到机会开口。

      他将要求表达得十分清楚,雅摩让出职位,让给他侄女刀,另外,刀和月拎必须分别嫁人,婚后怎么样,那是她们自己的事,他可以不管,但这个脸面,必须留下来。这几年习惯施号命令的男人,已有积压的威严,他瞥一眼妹子,继续说,既然个娜和岩拎有情,他们可以成婚,以示两家友爱不变。

      否则他这个社头也不用做了,全部职权让给月拎和岩拎的妈妈,她既得了利益,不如把寨子里的大事小情都揽过去,一并包了。男人言语明里暗里意指她吃饭不干活,如今两家闹出这样的丑事,她这个雅摩责任不小。

      围观的寨民谁人不知社头的心思,但他们一同分了蔗组,又一起干活,寨子里就数社头家和糖厂签的合同最大,连带着他们也受了不少好处,赚钱的事,谁人不心动,谁人能放弃。

      一时间大家纷纷劝:“岩拎他妈,你就答应了吧。横竖你们家月拎和刀断不了关系,不如成就一番美事,来个‘双喜临门’”。

      人浪加上围堵,纵使雅摩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推脱不掉了。场面渐渐不堪起来,明眼人看着,就是巧取豪夺,社头仗着自己人多,欺负人家一母二子,谁让雅摩家没有个正经的男人出来主事,纵然你是管寨女巫,在村子的生产力前面,神灵都要让道。

      她之前嫁那个是个软弱怕事的,此时说不定躲在人群中看热闹。

      唯一沉浸在愤怒中的是岩拎,他本来就对男女情|事懵懵懂懂,心里总憋着一股气,倘若个娜一家好好说,他也就顺势订了婚,倒也没什么。她那个社头舅舅这样一闹,让他阿妈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小狮子背着菜刀,几步跳到寨心,对那张沉寂的大鼓“咚咚咚”一通抡木槌,抡得他眼泪和汗水齐飞,众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只听见少年站在鼓上喊:

      “你们别逼我阿妈!雅摩是神选,你们说给谁就给谁了?谁敢逼婚,我就拿他祭头!”他的手腕握住刀柄,在空中扬了两下,逼红的双眼瞪得圆圆的,竖起的黑发一点也不可爱,有几分捍卫的凶狠在里面。

      “想让我娶个娜,呵——没门!法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狼子野心!刀她配吗?谁缠着谁难道大家伙看不出来?我阿姐这么好,我们自家人守着,谁也别来打她的主意!”岩拎说完将那菜刀远远一扔,正好钉在那袋示威的大米上,米袋子破了口,漏了气,粮哗啦啦流一地,没人敢捡。

      岩拎三步两步从树上跨过去,一个后空翻落在菜刀旁,他手指夹起那个秧萝,往名叫法保的男人身上一丢:“滚!谁敢欺负我阿妈,我跟谁拼命!”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开始漂流,节奏要加快了,红河卷的故事会一直串到扎龙卷、海南卷,写一个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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