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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月亮姑娘” ...

  •   今晚的月亮蒙上了一层碎金的水纱,大而圆的轮廓,近得好像人抬头,就能对上它温柔的面庞,沈莺和个娜一起坐在刀身后的方向,社头和他的妻子没有出席,“月亮姑娘”是年轻女性私密而盛大的宴会。

      沈莺很少见到这样的月亮,仿佛落日黄昏,只有那冷冷的银白月光,从金纱里透出来,盯着它看久了,连上面的斑驳都能用指尖细细描绘。

      雅摩在低声吟唱远古的旋律,花腰傣族没有文字,但她们文化的精髓,早就在口口相传中进入傣洒人的灵魂中。个娜告诉她,雅摩阿姨,在召唤月灵。

      女孩们围成圈,已觉醒为女巫的女子在内圈,外圈是今晚仪式的初体验者,兼主角们。围绕着姑娘们,布置了一圈花纸伞,伞柄朝外,伞面朝内,指向寨心。纸伞之外,三三两两簇拥着观仪的年轻男子,也有已婚的妇女,来看顾自己的女儿。

      周围早已用熏艾和雄黄驱除了虫蛇,寨心的万年青处,是人和灵交汇的特殊区域,这里人气和灵气混合,随着雅摩吟唱的节奏逐渐急促,暗处的沈莺清晰地见到,她身上的银泡无风自响。

      周围的空气暗自流动,带不起沈莺的发丝,但雅摩身上的银泡却逐渐和她口中的歌谣同步,带起了更多姑娘身上细细碎碎的银铃声。

      原本只是一、两个人,雅摩站在圈的中心,她身后就是守寨神树。逐渐圈中的气流愈发旋动,成排的银泡跳起了欢快的舞,声响逐渐扩大,就像一群精灵趁着夜色,踏草而来。她们嬉笑、打闹,围绕着伙伴转圈,越来越近。

      直到沈莺能明显到感觉到内外气流的错向流动,似乎是一道结界形成了,观者可以看见仪式的内部情形,却无法进入干涉。

      随着雅摩手中系着飘带的竹竿一挥、一点,忽地又万籁俱寂。

      刀伸出了她布满藤蔓花纹的双臂,女子柔软灵动的手腕在顶空中旋转,做着各种花鸟的拟态。她站出了内圈,开始围绕着万年青弯腰起舞,那是一种迫切的邀请。

      月光让一切神秘而皎洁。

      献祭的女子在月影之下,腰纤细得似会折断,她做了许多动物拟态的动作,许多细节灵活得让人诧异,人体还能有这样的弧度,也带来了奇诡的美感。

      她是唯一一个披散头发的仪式参与者,个娜悄悄和沈莺解释,这是因为她表姐的佤族血统。佤族女子的黑发,是可以招魂的。

      刀开始唱召唤的韵文,旋律和雅摩所吟唱的,相差无几。这是女摄影师第一次听到刀开口,即使是她不能听懂的语言,沈莺仍然被她暗哑低迷的嗓音吸引了,刀的歌声,是酒中的蜜,烈而野,野里丝丝泛甜。

      她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刀的长发,犹如甩到了她的胳膊一般,那种撩人的痒意,从裸露的手臂一如傣洒姑娘手臂上的藤蔓纹身,在月光下肆意生长,无处不蔓延。

      空气中,那股青草露珠的味道愈发明显。

      刀的独舞结束了。

      一声绵长慵懒的叹息响起,一道洁白优美的轮廓站出了队列,是月拎,她颤抖着胸脯,在低声呜咽。显然,“PI”已经降临到她的身上。

      此时的月拎,眼角泛红,一滴泪珠从她白得透明的鼻尖滑落,正好滴入刀的秧萝中。女子一阵颤抖,四肢宛若含羞草舒展自己细长的叶子,她跳起了绿孔雀的舞蹈。

      与此同时,刀撑起了第一把花纸伞,她站在伞下,静静等候月灵给她开口的机会。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它低下修长的脖颈饮水,它轻轻回头梳理自己的雀翎。它站在古老的树木下,让华丽的尾羽铺散一地。猎人追赶,绿孔雀穿梭在丛林中,发出阵阵的哀鸣。徘徊的美丽生灵终究魂归于天,再难寻其踪迹。

      再次站起来时,女子在唱:

      “妹妹门前有道溪,
      溪边青草绿幽幽。
      不让牲畜来吃草,
      专给和尚来洗头。”

      傣洒语咬字清脆,月拎的歌声清丽,面水背山的住宅,更让这悠扬的小调在天地间萦绕不去。

      桑姆听她开始对歌了,喜从心上来,正要站到前面取伞开口,他张口,却发现自己失音了,那道结界,隔开了他和月拎。这个和她嚼同一颗槟榔的男子,竟然不是月拎今晚的“情哥”。

      她的“情哥”开口了:

      “妹妹门前那条溪,
      春秋几度水长流。
      不让别人来种藕,
      留给哥哥养泥鳅。”

      “情哥”的声音低哑甜蜜,是月拎日日相伴的人。

      她此时并不完全是自己,月拎秀美的眼皮半开半阖,眼神迷离,是谁替她接上了唱词:

      “妹妹门前有方塘,
      日日夜夜水汪汪。
      鲤鱼鲃鱼都不养,
      专养泥鳅五寸长。”

      个娜还是小姑娘呢,这样火辣直接的唱词,她捂着羞红的双脸,低着头犯傻,又忍不住拿水一样闪亮亮的眼神去瞅岩拎。岩拎坐在月拎身后的方向,他显然也不是很适应,心中隐隐的期盼落空,又被氛围挑逗。

      个娜看他的目光,更让岩拎觉得自己身上某个地方更热了。

      这蛊惑人的“月亮姑娘”,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情歌对唱还在继续,刀脸上温柔的笑意,配上她低迷的嗓音,竟然像换了一个人,月拎忍不住捂着心口,那颗跃动的小东西,简直要撞出她柔软的胸腔。

      她唱:

      “妹妹屋后有块田,
      不种稻谷不种棉。
      租给哥哥种甘蔗,
      合同一订六十年。”

      她像是开玩笑,又唱得那样认真,仿佛真的要和月拎订下往后余生。六十年太短,永永久久,转世轮回,还要来找你。

      月拎的胸口越跳越快,她裸的足有了方向,那是刀的伞下。她走过去,一只花纸伞下,就是一对月灵见证的爱侣,“月亮姑娘”上对过歌的“情哥“和”情妹“,轻易拆散不得。

      岩拎不明白他在黯然什么,孪生姐姐有了选择,他就成了剩下的那个。什么前世的情人,今生难忘,再次相聚,必要成婚。阿妈不提,她不在乎。自己沦为寨子的笑话。

      岩拎精神的短发随着他的低迷,也失去了光采。个娜想过去找他,但她要看着表姐。女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除非仪式上所有的女子在纸伞下配对成功,否则观众不能轻易移动位置。

      人们诧异的种子从刀弯腰举起纸伞的那一刻便种下了。

      花纸伞之所以伞柄朝向观者,就是为了方便年轻的小伙子拾伞对唱,与被“月灵“附身后,格外大胆的傣洒女子互通心意,在神灵的见证下永结同好。

      但今晚是个特殊之夜,仪式上发生的一切都是“PI”在指引的结果,谁打破了闲言碎语的禁忌,就会给整个寨子带来厄运。

      一如三年前,刀的特立独行,她在仪式上跳了整整一夜的舞,直到露水在晨光中消散,周围的花纸伞破碎散落,她才慢悠悠去找那个不知道在哪里逍遥的女流氓。

      从那时起,男孩们或许感觉到了什么,从前他们调笑刀:你的佤族兄弟还在猎头么?你阿妈的头发,是不是和你的一样漂亮?我们傣洒的寨子,是不是更好?你觉得我们谁最有男人味?

      对方越不理睬,这些血热方刚的男孩便越兴奋。

      他们与刀的距离来自于她通灵能力的觉醒。有望成为下一任雅摩的傣洒女子,即使是半混血,也不可轻浮调笑。纵然雅摩可以结婚,也可以有情人,但雅摩和“PI”几乎一体,亵渎雅摩便是亵渎他们傣洒人的灵。

      此时的仪式,如同台风中心的真空地带,人心的猜忌怀疑都被隔离在外。寨心发生的一切,他们必须尊重,观者无不在默默打量现任雅摩的神情。她是不动声色的、安宁而沉稳的。似乎刚刚发生的事情,已在她的掌握之中。

      刀举的伞面是一朵双生花,一根枝茎,两处绽放,一头嫣红,一头明黄。月拎主动亲吻刀的面颊,她比她还要高一些,对方身上熟悉的馨香,黑的发绕上她的颈。刀从始至终都是清醒的,她贴着她的耳畔问:“我是谁?”

      月拎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央更伊那,你觉得你在和谁讲话?”温柔娇美的女子,笑得狡黠,浑然不介意二人过度的亲密。

      刀被她激得没办法,今晚的放纵,没人会介意。她去拉月拎的腰带,将她带到凤尾竹林里,那里是她们从前游乐的净土,如今,即将是情人栖息的乐园。

      央更伊那,是她的父亲取的名字,如今会这样、敢这样叫她的,也只有月拎了。

      她看她流连花丛,她看她挑水浇蔗。

      一口红,半身酥,试把槟榔抛,笑美人,笠下自有流光。

      谁的腰带缠绵似云霞,长似青丝,蜿蜒深入竹林,人不知处,伞后别有天地。

      沈莺觉得今晚发生的事如同一场梦。幸亏老徐没来,少数民族的宴会,果然不同凡响。周遭的纸伞都拿得七七八八了,那些据个娜说火辣热情的对歌,她一句也没听懂,小姑娘也不肯给她翻译,好生遗憾。

      唉。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对仪式内容有艺术加工,情感线写得比较隐晦,写完好困……
    宝宝们留下观后感鸭!
    附注:五寸≈16.65cm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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