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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刀的心意 ...

  •   要问傣洒人最辛苦的劳作是什么,那一定是在甘蔗榨季的砍蔗活动。沈莺他们刚进寨子里的时候,嘎洒村刚刚举办完一年里最盛大的一次“厄熬豪”,这意味着从去年冬天持续到今年春天的砍蔗活动彻底结束。社头家的蔗田最多,他们夫妇二人与旁的两三家结成“蔗组”,紧赶慢赶总算在5月前将榨糖用的白甘蔗全部装车,运往镇里的糖厂。

      社头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出息,他有远见,孩子从小就送到镇里的寄宿学校读书,别家的孩子外出务工,而他的两个儿子现下都在外地读大学,只有寒暑假回家,也呆不长久。因此刀就是他们的“儿子”,她沉默而有力量,在蔗田里出了不少力。

      如今白蔗收榨完成,又要迎接甘蔗最高产的季节,这个时候蔗根在雨水的滋润下,利用当地优渥的温度条件,能够迅速生长,积累糖分。除草、灌溉、施肥,蔗田离不了人,刀尽心尽力,侍弄这仿佛吸血般生长的蔗树。

      新平县地处西南,这里旱季和雨季分明,嘎洒村的耕作完全是靠天吃饭,作物在旱季时需要的水分,全都要靠人工运送灌溉,春天万物生发,春旱却这样愁人。坝子里缓坡多,土里夹杂石子,每家每户的田地分隔,破碎得就像绿孔雀的栖息地。

      偏偏舅舅家的蔗田这样多。

      可没把她累坏了。

      雅摩家是少数不种甘蔗的人家,她家人口简单,也没什么花销,只是种些自己吃的稻子、水果,平时还有寨民的供养,因此生计不是问题。连带着月拎、岩拎两个孩子活得也恣意随心。他们不想读书,雅摩也不强求。

      红河流域的花腰傣族不过泼水节,不信佛,他们与世隔绝已久,信仰花花草草,一树一木,都有守护的灵,一如人分善恶,灵的善恶,便主导了他们傣洒人的生老病死,即使如今通了路,有了电,镇里来了教他们劳动致富的技术人员,但雅摩心中还是坚持要有年轻一辈传承她们独特的文化,傣洒人不能忘了这灵魂的印记,不能忘了“PI”。

      寨民要过得富足,要种吸人血的甘蔗,她不阻拦,那些朝阳般的小伙子簇拥着要往外走,她不阻拦,岩拎的不甘和别扭,她看在眼里,但留下自己的孩子守候寨子,这已是她不多的坚持。

      在这一点上,雅摩的心就像寨心的万年青,坚如磐石。

      月拎痴缠刀,奈何刀手里的活计多,她们只能趁劳作间歇的炎炎午后、黄昏日暮凑在芭蕉叶下、凤尾竹旁,讲些女儿家的心思趣话。月拎金尊玉贵,自由快活,一顶斜戴的笠帽下,皮肤白皙水灵,她修长的四肢歪在阴凉的榕树枝头,黑裙银泡若隐若现,像故事中的白蛇,柔韧动人。

      不远处的坡地上,刀瘦削的肩上驾着一担水,她身量高挑窈窕,稳稳地往她舅舅家的蔗田走去,一天四五趟地浇水,她晒出了蜜的颜色,汗珠沿着鬓发渗入立领的内衣中,那小背心的长度因劳作上缩,一截裸露的水蛇腰愈发有韵味,月拎悠悠然地打量着好友。

      地里其他光身干活的半大小伙,他们瞥刀的目光显然有月拎没有的热度。

      奈何男孩们只敢和树上的月拎搭话,在伙伴的推搡下,一个眉眼下垂,笑容温和的男孩子遥遥朝榕树抛去半颗槟榔,问她:“月拎,今晚你选谁做你的‘情哥’?”他叫桑姆,是家里的第三个孩子,曾经在花街节上吃过一次月拎的秧萝饭。

      月拎轻巧接住,将青绿的槟榔拈进口中,谁也不知道“PI”会给她指一个怎样的情郎。女孩子慢悠悠用脚勾缠榕树垂落的须根玩儿,洁白的足瘦而软,晃得桑姆嗓子眼发干。

      “到时候你坐在我身后呀,桑姆,说不定‘PI’就让我选你了。”月拎吮着槟榔,说得漫不经心,她挑情人全凭一时兴趣,没有固定的伴侣,这一点寨子里的小伙子心知肚明,没得撒气,各自凭本事罢了。

      桑姆汗湿的长发搭落在他温柔的眉眼前,男孩子眉毛和眼睛的距离有些近,远远地看着更显缠绵缭绕,他听闻她的话,蓦地翘起一侧嘴角,咀嚼着另外半颗槟榔,笑容加深,垂目不知在想什么,一会儿径自去薅甘蔗了。

      其他男孩子看他走了,没有热闹可看,也都三三两两地散去,月拎虽然好说话,也不是谁都能入眼的。刀看着冷,实则热,少有人知道的热;而月拎看着好接近,实则心里有一道槛呢。

      她们是一对高岭之花,各有风情,彼此映衬,不分伯仲。

      社头邻居家的男孩子,岩白不动声色地走近刀,他的肩上也挑着水,水桶比刀的要深而宽,装得满满的,他默默跟在她身后,两三个来回之后,刀忍不住开口:“你跟着我做什么?”

      她的笠帽快戴不住了,大半张脸遮掩,只剩一个俏丽的下颌,虽然肤色深,但骨骼的线条清晰优雅,那是一种不同于月拎的孤冷的美。

      他想给她扶:“我们一起浇。”岩白有意无意瞟斜后方的月拎,她倒是惬意。

      现下干活要紧,他多跟几趟,刀也能轻快一些。他们俩是一个蔗组的,刀一声不吭,烈日下晒着,土沟里坎坷,她穿着草鞋走了不知多少趟,担子把她的肩膀磨破了皮,他看了心疼。

      刀抿着嘴,她尝到脸上的汗意,已经不是咸的,和水一般,在这样的日头下挑水浇蔗,滋味当然不好受。她是为了报恩,舅舅一家对她是有恩的,刀不敢忘记。她也就默许了身后男孩的举动,她知道他叫岩白。

      横竖一个蔗组,齐心协力也没错。

      岩白话不多,他陪着她一遍遍给着干渴的蔗田灌溉着哀牢山里流下来的清泉,人畜也要喝这水,蔗田实则是在和人抢水喝,可它榨糖带来的利润更诱人。

      无形中,白甘蔗的生长轮回给傣洒人自在的生活拧上了催命的发条,没有监工者,可人们自发地增加了劳动的时间,人工成本的提高,让甘蔗的收购价进退两难,但对于嘎洒村来讲,这仍然是最好的生计来源。

      这些事,月拎似懂非懂,雅摩爱溺她和岩拎,寨子里几乎所有人家都和糖厂签了合同,分了蔗组,只有月拎家置身事外,她家的活,自然有爱慕她的小伙子干,岩拎也能帮一点忙。对于月拎来说,最重要的是得到阿妈的真传,她要做下一任管寨女巫。

      嘎洒村的生产活动,与月拎无关,与她有关的是风花雪月,静谧神灵。

      后者将会在今晚对她揭开神秘的面纱,月灵的降临,对傣洒女子是身心的洗礼。“月亮姑娘”上“PI”替她们选择的“情哥”,多数会成为傣洒女子日后的丈夫。这是神灵的祝福,不可轻易背叛抛弃。

      即使在离婚自由度相当高的嘎洒村,“月亮姑娘”上的誓言,依旧百年有效。哪怕是月拎的阿妈,现任雅摩,百年之后,也要和“PI”在仪式上为她指定的丈夫合棺而葬。

      今晚“月亮姑娘”将会再次降临寨子,月拎家里,早已备好给女孩子准备的净水、新衣、花伞,以及勾画纹身用的植物颜料,一应仪式上需要的物品,雅摩作为管寨女巫,都要齐备,她是今晚仪式的主持者。

      日暮降临,月拎将槟榔渣吐到好友的笠帽里,提醒她一同回去,她们要到她家,沐浴更衣,迎接今晚的新生,这是傣洒女子隐秘的欢乐,也是至高的荣耀。月灵偏爱女子,男子无权参与,他们和其他已经结婚的妇女一样,身份主要是旁观者。

      旁观者不得高声言语,也不能对仪式上发生的任何事作过多的评价,更不可心存嫉恨愤懑,否则就是对月灵的亵渎,会给寨子引发来年的旱灾,或榨季连绵不断的雨水。

      月拎的调皮,正好将刀的笠帽震得掉落下来。傍晚的凉风,吹干了劳作的人们身上的汗水,她飘逸黑亮的长发洋洋洒洒披散肩头,一连带着那秀丽的脸庞也一览无余。周遭的男孩子看得呆了,刀像一颗黑珍珠。她不知道自己的美丽,瞪着月拎的双眸神采奕奕,笑意显著,也有纵容。

      “快来呀,刀,跟我回去。”月拎无所谓男孩们的反应,她灵巧地下树,牵着几根榕树须根在荡秋千,腿翘得高高,春光无限。

      刀看她那无所畏惧的样子,赶紧小碎步跑过去,在刀的身边,月拎总是更加快活,平时那点端庄温柔也被她丢得无影无踪。

      岩白拉住她要离开的手臂,触手光滑,他心里一颤,若无其事地抖拾干净她的笠帽,想给刀戴上。刀动作轻快地从他手里拿过来,随意扣上,顺势挣脱了岩白的手势,恢复生人勿近的距离。

      她对他轻轻颔首,说:“谢谢。”刀也不看他,低垂眼帘,克制冷淡。她的下颌有个小小的翘起的弧度,抿着嘴的时候格外精致。岩白看得入了迷,可她转身毫无情意。

      美人无心逗留,她要去追赶月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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