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途》春江鸭

67、我养你啊

　　周玉不生气，那是不可能的。

　　他整个上午都在为这个患者跑动忙碌。

　　呼吸内科那边几度推翻现下的诊断，现在院方、临床大夫，患者，患者家属都对这个肺穿刺活检抱着莫大的希望。他镜下出的结果就是突破口，湖城中心医院的病理科此时就代表了这所三甲医院的诊断水平，以致决定了医院的治疗水平。

　　如果他们连区区肺炎都治不好，事情闹出去对所有人，百害而无一利。

　　刚刚对方突然冲进来拉扯他，他的口罩掉了，眼镜歪了，衣领勒得他一度窒息。

　　闹事者还在周医生白玉般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指甲划痕，新鲜的伤口，有细小的血珠往外渗。

　　梅姐打完电话救急，看到这种情形，她到护士站取来碘伏、纱布，拉着他到角落，给他包扎伤口。林丽拿着镊子蹲在地上翻找摔碎的标本病理号，记录下来，要通知各个科室重新送样本。

　　听说周老师出了事，实习生也赶回来两个，在打扫满地狼藉。小姑娘忍不住偷偷瞟那个清俊沉默的男人，他破了相，没了平时云淡风轻的仙气，但她们不敢开口说话，也不敢上前安慰。

　　“疯狗咬人，也不知道他打没打狂犬疫苗哦……”这种时候，梅姐还不忘开玩笑，她给周玉细细消毒。破伤风疫苗大家都打过了，倒不用担心。

　　只是怕闹事者有什么血液传染病，虽然感染的可能性很小，但事后他肯定还是要去检查的。

　　现在关键是要知道患者目前什么情况，为什么家属会突然控制不住情绪。

　　肺穿刺可能会造成气胸，加重患者的呼吸困难，周玉平时是不用亲自做这个穿刺的，如果确实是他技术生疏，那这就是一起医疗事故。

　　小王医生给呼吸内科打电话，联系马姐的管床大夫。

　　等伤口处理完，他的工作台已经被打扫干净。男人坐回显微镜前，重新戴好手套，调整倍数焦距，低头继续看马姐的肺组织活检片子，镜下果然有新发现。

　　他注意到患者的组织标本有多种细胞浸润的异质性炎性反应，血管壁纤维素样坏死，周围伴巨噬细胞聚集，伴有单核细胞的浸润。

　　这是肉芽肿性炎伴坏死的一个肺组织标本。也就是说，马姐的“肺炎”也许不是导致她呼吸困难，反复咯血痰的根本病因。她或许存在自身免疫性缺陷，肺部受累明显，导致她会以肺部感染的症状来就诊。

　　真正的凶手在镜下活检中暴露了它的真面目。

　　意识到这个发现意义非凡，周医生没有犹豫，他迅速打出了病理诊断报告，并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发给呼吸内科。

　　那边的动作也很快，他们一个多星期抗生素治疗，抗细菌、抗病毒、抗真菌的药都用上了，痰涂片、纤维支气管镜反复做，肺结核被排除，肺癌也被排除，拍肺CT，小小的肺炎居然在这样的阵仗下还进展到肺脓肿，太打脸了，临床医生也迫切想要找出马姐症状的病因。

　　下午患者的自身免疫三项，血管炎四项相关指标结果出来了，cANCA抗体阳性，这是肉芽肿性多血管炎（GPA）的特异性敏感抗体，GPA是一种罕见的自身免疫性疾病，临床症状不典型，非常容易误诊、漏诊，而且如果没有在疾病早期采用激素联合免疫抑制剂治疗，从发病，患者平均存活时间只有5个月。

　　谁说只有倒在医生面前的患者才是生死一线。

　　马姐的诊断终于明确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从此病理科的门口多了一个监控，附近也多设了一个安保执勤的站点。王医生因为“殴打”患者家属，被院里通报批评，这个月奖金全扣，扣钱不停职。

　　主要是病理科太缺人手了。

　　今天席梦要给邻居家艺考的孩子辅导，她没有来医院。沈莺中午饭是自己吃的，周医生说他在科室里吃过了，让她不用等。

　　自从沈莺住院，他都做两人份，今天这样反常。

　　魏佳妮、梦梦在食堂陪她吃饭，沈莺听到不少大夫、护士议论纷纷，说病理科今天被“医闹”了，隐约提到周玉的名字。特别是他早上救人的讨论还没散去热度。

　　昏迷的男孩子用上ECMO才救回一条命，爆发性心肌炎，九死一生。

　　她才回过味来，想起他早上的狼狈，不知道周医生有没有时间换衣服。他是爱干净的，每次晨跑完，出了汗，都要淋浴，换衣服。而且脱下来的衣服会马上洗掉。

　　这样好的习惯让她叹为观止。她是那种例假弄脏了内裤就会直接丢掉的女人。

　　血迹会让她心情糟糕，挺着酸软的腰，遇上没有热水，洗内裤真是灾难。

　　周玉完全不同，他井井有条，温柔细心，善良敬业，她这么好的男朋友都会被糟糕对待，沈莺的脾气上来，没了胃口，吃到一半的南瓜饭不动了。

　　她们坐在角落里，没人注意，魏佳妮和梦梦感到难办，怎么安慰她呢。

　　医闹归医闹，闹完他们还是要继续上班的，只要还有一条命，很少会有医务工作者选择转行，毕竟进入这个行业的门槛、代价太高了。即使待遇不令人满意，工时不令人满意，但多数的医护，会选择坚守。

　　他们是国民健康的守护者。

　　“你也别生气了，莺莺姐，最后还不是周医生‘力挽狂澜’了吗？你养好身体，才能照顾他呀，这种事三天不见两头见，关键是学会开导自己，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魏佳妮身兼照顾沈莺的重任，照顾好周医生的家属就等于关心到他本人了。

　　她把筷子塞回沈莺的手里：“你好好吃饭，别让他担心呀。”梦梦也使劲点头，她是自愿组队进来的，跟男神的女朋友近距离相处，她居然会有幸福感。

　　医疗纠纷哪个科室都有，也就是病理科，因为知名度低，平时受牵连少。

　　晚上回到公寓，两个人洗了澡，沈莺躺在他的怀里，仰头摸那道划痕，问他：“还疼吗？”

　　她的男朋友是无死角美人，他摇头，下颌到锁骨的阴影，看得她干渴。

　　她得认真问一句：“周玉，你喜欢你的工作吗？”

　　她可能问了句废话，但在沈摄影师看来，他的工作环境非人哉，工作压力非人哉，相应的薪资还不高，现在连人身安全都成了问题。

　　男人良久沉默，还是回答：“喜欢。”

　　他的手有些干燥，是反复洗手、消毒的结果，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抚摸着她的手，摩擦的感觉分明。

　　沈莺喜欢他这样的触碰，会让她有安全感。

　　他的颈椎不好，不工作的时候，不喜欢戴眼镜。

　　看得太清楚，也会累吧。沈莺坐起来给他按摩肩颈，她是玩心一起，非得让他侧过身。他洗完澡的气味清新，行动之间从磨毛的休闲服里散发出来，她喜欢这个时候靠近他。

　　女人的手又软又小，她是拿惯器材的，手上有两分力气，按摩着，也摸出了门道。周医生感觉颈后一阵阵酥麻，麻完就是放松，非常舒服。

　　他小瞧了她。

　　沈莺直言不讳：“周医生，如果有一天，你的工作干不下去了怎么办？”她指的是遇上比今天更严重的医闹。她没说出最坏的猜想，如果有一天她突然接到周医生葬礼的通知怎么办。

　　谁也不想自己心爱的人安危不定。

　　男人的上身随着她的手法在摇动，他不是急性子，沉吟半晌问她：“你呢，莺莺，下个目的地是哪里？”

　　这几天她在笔记本前工作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会避开他在阳台打电话，他知道，她又要远行了。

　　沈莺的工作就不危险？他是地方的小医生，湖城就是他的家，他的战场。沈莺是追逐鸟的摄影师，她是自由的风。风不会在原地停留太久。

　　她的手停下来了，人贴着他滑落，今晚的《一夜》有些压抑，两个人的心思都不在电影上。

　　她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心跳的距离很近，她按着，手下的触动让人安心，提示他的鲜活。不告而别，是人世间痛苦的事，但却难以避免。

　　只要他们都问心无愧就好。沈莺突然不想强求，为了她的私心，捆绑周玉，这不是她。

　　他也是这样做的。

　　沈莺像树袋熊一样把他环抱，她的脸蛋被养得娇嫩水润，贴着他的耳鬓，张狂地宣告：“男人，记住，不想做医生了，我养你啊。”

　　他低沉的笑声，震得女人嘴唇发麻。

　　她的话语和行为形成鲜明对比，现在谁养谁很明显。

　　不过，沈莺确实要走了。昨天她的出院手续就办好了。今天“赖”在中心医院里，她就是想再多陪陪他，不能时时相见，彼此相隔不远，也是一种慰藉。

　　周玉终于松口，允许她在睡前喝自己酿的青梅酒，只是不许加冰。

　　沈莺回来就馋，但男朋友对她的忌口管理严格，将近一个月的汤汤水水，像烂糊鳝丝这样的美味，她也就在太湖映象尝了一口。

　　砂洗羊尾，她半口没捞着。席梦和周爸爸都劝不了。周医生铁面无私的时候真气人。

　　他说要带她去莫干山，去百草原，去看薰衣草。其实并没有到薰衣草的花期。

　　这种紫色的浪漫的花穗，花语是：等待中的爱情。意外符合他含蓄的表达方式。

　　等她回来吧，他们一定去。

---

作者有话要说：　　鸭自豪地说：我做到了！主CP互动下一章开始退居二线，红河卷的神秘和美丽也值得期待哟！不要忘记，这是一篇女主视角的文文~有人更喜欢看医院这条线吗？《鸟途》预计还有40w字，任何脑洞建议欢迎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