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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家徒四壁 ...

  •   两位摄影师只好跟着南星走,南星是从山上下来的,家里留给他的那个破落的房子,他自己都很少回去。但他们现下的境遇,也和他有直接的关系,如果不是沈莺坚持站在他这一边,也许不会和程家人闹僵。

      他们也就不用站在漏雨的茅草屋檐下,感受着土墙内四面八方透进来的凉风了。女人身体还没有恢复,她穿着冲锋外套,跟着两个男人走了一会儿崎岖的山路,纵使徐东言已经接过了她的背包,她也有些气喘吁吁,面色明显发白。

      他是心疼的,怎么能不心疼呢,程程再美,也是个跟他不相关的小丫头,这下人家一个笑脸也不给了,自然还是把注意力放回沈莺身上。他本来就是要早早带她回去,事态的发展虽然出乎他的意料,但这对于他们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南星在努力生火,这灶台里不知道积了多少陈年的灰,清明多雨,又没有存积的干燥柴火,哪里是这么好弄的,他尝试了许久不成功,只好放弃给客人们做一顿正经饭的想法。

      其实这屋里也没有那么多调料供他用,河里的小鱼,荒地里的洋芋、北瓜,山上的核桃,都是现成的,但要弄得好吃,少不了葱、蒜、姜,油、盐、红辣子油,还有香醋。这些他都匮乏。

      三人相对而站,是尴尬的。

      沈莺默默看着跛子叔忙前忙后,看他瘦削的,略显得营养不良的身体,一种忽如其来的酸涩撞进她从来没有切身体会过“贫穷”二字真正含义的内心,什么叫“一贫如洗”,什么叫“赤贫”,她忽然一下子就理解了。

      当你连一个遮风避雨的住处都没有,当你生活的环境里,周围的人过得都比你富足,他们的优越感轻轻松松就可以从日常的细节中对比、建立,沈莺很难说她还会不会这样浪荡自由。

      她进山和南星进山的立场是不一样的。

      她是个感性的人,当下眼圈发热,女人深吸一口气,忍住这没必要的同情,她笑着开口:“南星,你不要忙啦,咱们一起坐一会儿吧,我还有好些事想问你呢。”她长得温和娇软,看着金贵,其实没有架子。

      她给徐东言使眼色,年轻的男人把两个背包靠在半截子的土炕上,走近跛子叔,轻轻将他扶起,往女人盘腿坐着的方向推:“哥儿们,不用忙活,一起坐坐,今天大家都不容易。”

      南星面露歉意,让他们直接看到他的家境,他是难堪的,但是怠慢客人,会让他更难受,他想尽可能善待他们。

      沈莺掏包的速度很快,她拿出了自己的杯子,一包核桃馍还没吃过,还有一袋未开封的香辣牛肉干,她招呼徐东言给她倒水:“学长你给我接点热水。”

      三个人挤在狭窄的土炕上,另一头塌陷了,只有一头是平整的。徐摄影师拿出自己的保温瓶,给沈莺倒了水,南星也找了一个缺口的茶缸,他用里面的衣角仔细擦过,双手捧着,徐东言主动给他倒了。他自己用杯盖喝。

      他们分着吃肉干和馍馍,水是热的,熨帖人的肠胃,这顿简单却不简陋。

      南星尝得出来这是程家的味道,他努力抑制一阵一阵上涌的纠痛、苦涩,食不知味,他吃得不多,拘谨的样子让沈莺难过。

      女人对他笑得更加友好温暖:“你不要害羞呀,南星,不用照顾我们的,你吃饱了,才能带我们去拍锦鸡呀,你不知道我有多佩服你,在草链岭的时候,你出现得那么及时,如果不是你带我们走出去,我真是要被吓死了,哪里还能坐在这里好好说话啊。”

      她的话半真半假,但安慰的意思不假。沈莺软语相伴,徐东言也是温温和和的性子,看他们对他确实没有芥蒂,也没有偏见,南星进食的速度才快起来。

      最后大半的食物竟然是他吃了。不知道男人在山里饿了多久,吃什么度日。

      南星填饱肚子,主动和他们说起程家的故事。

      程程的奶奶纪明月,不是红瓦沟生人,她长在汉水上源,家里世代做盔帽,到她爸爸那一代,居然一拍脑袋,凑了个秦腔剧团,沿着汉水流动表演。程程的爷爷程秋生,年轻时在丹江码头做搬运,偶然看了那女子的“貂蝉”,丢了魂,不只他,“小白菜”的芳影不知入了那时多少小伙的春梦里。

      因她小小年纪,楚楚动人,台上一出戏,唱的了春夏秋冬,人世悲欢竟给她演活了,开嗓就是鸦雀无声,这般才惊艳绝,母亲却早亡,故爱她的村民戏迷,给纪家姑娘送了“小白菜”的绰号。

      程秋生从沟里出来,虽然干的是卖力气的活,但他身材伟岸,眉目英气,秦地男子,吼上两嗓子秦腔不是问题,鬼使神差进了纪家的剧团唱小生,他练就一身好翎子功,二人时常搭戏,唱《小宴》,男孩在戏里表情意,妙龄男女,情愫滋生。

      纪家剧团的《小宴》火了,谁也不能忘记吕将军一怒,顺势耸立的两根翎子,英雄美人的佳话,随着他们的足迹流传在汉江水边。

      “小白菜”要和吕将军走,她不顾她的戏迷,要做他一个人的掌柜的。

      明月的父亲是不同意的,他家祖辈在汉中有田有房产,做剧团也是惜女之才,一时兴起,没想到这么受欢迎,而明月咬定要跟程秋生回家,他哪里能点头,招他上门,这小子弯不下腰,低不了头,而姑娘爱的就是他顶天立地的模样。

      最终“小白菜”还是跟程秋生走了,红瓦沟在秦岭脚下,贫苦偏远,她跟心爱的人相守,自然快乐,然而幸福停止在那天秋生跟村里的后生们一起修路,就是沈莺他们走的那条301县道,程秋生的爷爷,爷爷的爷爷就开始在修,修到他那一代,接近完工。

      南星小时听村里的人讲,那时“蛟”经常出没,刚刚还晴空万里,烈日当头,转瞬间乌云盖顶,电闪雷鸣,暴雨冲刷陡峭的山道,他们修路的青壮年到隐蔽处躲雨,而来寻秋生的纪明月不慎滑倒,跌落山谷。

      程家男人等雨停了,到了家,看到炕上稚龄的娃娃,锅里盖着热腾腾的饭菜,唯有他的媳妇不见踪影,他有种不详的预感,明月性子急,他告诉她不要出来找,怕她不听话。

      万丈悬崖,人掉下去,尸首难寻,程秋生沿路返回,找到她的头绳,树杈边挂着她自己编的篮子,里面空空如也,男人意识到那种可能,他发了疯要下去。

      人们拦不住,五天之后,他磋磨得鬼一般,面目可怕,手里仍然只有红头绳、她亲手编的篮子,回到家里,他的小儿子嗷嗷待哺。

      她最后给他做的那顿饭菜。

      程秋生是含着咸涩的泪水吃下的,早就坏了,他的儿子被相熟的人家喂养,旁人看到他这副痴心的模样,都摇头叹息。天公不作美,壁人不长久。

      命运轮回,他的孙女仿佛明月重生,也有那样惊艳的嗓子,性子也相似。程秋生活了,为程程而活的。

      后来的故事他们都知道了,南星告诉两位摄影师,每年的三月十一,就是程程奶奶的忌日,他们祖孙二人,要到301县道边唱《小宴》,祭奠“小白菜”。

      公安搜出来的那对白冠长尾雉的翎子,应该是程大爷为了翻新盔帽,特意准备的。不巧被他在草链岭里撞见,那两只雉类也随后被老汉处死了。

      沈莺听完,说不出话,求偶期的雄性白冠长尾雉,同性间的竞争尚且激烈,尾羽残缺,怎么还能找得到配偶?它们不死,今年也找不到雌性繁衍后代,这在鸟类的竞技场中,无异于被阉割,估计老人也觉得自己做得不厚道,倒不如干脆让它们“死得痛快”。

      三人相顾无言,今天的信息量太大,即使一贯坚持置身事外的徐摄影师,也被这婉转哀切的真相撼动心神,久久不能言语。

      阴冷的风窜进屋内,天光不明,今天就是三月十一,纪明月的忌日。

      有人敲了南星家的门,其实那门根本关不严。

      这异常的响动,还是让跛子叔起身看向来人。

      是程书桓,他绑着素头巾,挎着一个篮子,里面有食物的香气。男孩表情僵硬,但明显比在院子里松动了,他艰难开口:“我找沈莺姐他们。”

      奇怪了,他居然还是愿意叫她“姐”,还亲自上门来找他们。

      沈莺以为程家人是恨不得赶紧轰走他们,让他们赶紧滚出红瓦沟,最好跟跛子叔一样,离得远远的,再也不要见到。

      现在人家的长子上门了。

      距离院子里发生的对峙,过去了4个小时。

      徐东言跟着沈莺,二人一起走到南星家的门口。他们穿着整齐,面目平静淡然,站在一起恍若壁人,与跛子叔穷困潦倒的家境格格不入,但程书桓看得出来,这两个人无声的态度。他知道肯定是他们之中的一个人打了电话,才会有人进沟将爷爷带走。

      程书桓握着篮子的拳头紧紧攥住,末了松开,递给沈莺:“妈妈担心你们没走,让我过来看一看,这些东西垫着点吧,你们快点离开。”他一口气快速说完,前后语意不明,没有多看前方,转头就走。

      沈莺从男孩的背影里读出了伤心和寂寥。

      这一切都不是他们希望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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