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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锁麟囊 ...

  •   吃过早饭,程程就缠着爷爷给她上妆,要为两位南边来的稀客唱她最爱的《锁麟囊》。

      这出戏原是专为程砚秋先生写的喜剧,讲一位薛姓的富家小姐温柔娇美,出嫁当天亭中躲雨,偶遇家境凄苦的赵家女,二人结缘,薛小姐送她贴身的锁麟囊解围,谁知人生无常,后来她们境遇颠倒,而赵守贞知恩图报,两家结亲,皆大欢喜的故事。

      程程要唱的就是旦角——薛湘灵的选段:搜楼 · “怕流水年华春去渺 ”。程家的女孩儿要开嗓,这消息在红瓦沟不胫而走,程家院子里满满当当坐了一圈闻讯而来的老乡,沈莺和徐东言因为是“贵客”,被让出了前排条凳的位置,众人期待的表情预示着这即将是一场难得的精彩表演。

      两位摄影师被包围在村民之间,两方人相互打量,都掩饰不住自己好奇的目光。程大爷率先出现了,大家都安静下来。

      他这次只是伴奏,并不登场,因此没有换装,手里枣木梆子的古朴节奏顿挫响起。

      程程穿上了对襟的水袖,胭脂晕染了眼角眉梢,她乌黑油亮的头发束起,一头珠翠颤颤巍巍,女孩儿年龄小,身姿巧,有种弱不胜衣的美态,开口如乳莺啼春,破空之声,婉转动听,山林间悠悠的一唱三叹,人们恍若身在梦境。

      沈莺看清她扮相的那一刻,心里烟花炸开,她目不转睛,神经紧绷,面色苍白,嘴角紧抿,徐摄影师端着摄像机坐在她旁边,不明白女人为何突然防备的模样。

      女人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找程书桓,他缺席了,她意欲发作,将真相告诉学长,看到满院的人,心里的顾虑升起,还是按捺下来,但手机已经开始悄悄翻找起周医生给她记的电话。

      她不能视而不见,让罪恶和美丽相伴相生,古老而精湛的艺术表演背后,有多少披着漂亮羽毛的小生灵无辜牺牲?她的目光不能及之处,有幽幽的血流成河,当它们的同类在她的镜头下绽放出生的力量时,对于这些死去的静默的,可能尚未被埋葬的鸟儿们,又有多少幼雏在等待双亲的回归?

      程程将“薛湘灵”唱活了,她显然是一位优秀的秦腔艺术传承人,刚过二八,就有这样的功底和身段,眉目脉脉含情,一举一动皆是画。看来程大爷对这个孙女,肯定没少花功夫和心思培养。

      山民们窃窃私语,她从他们嘴里听到了程程奶奶的名字:纪明月,听见他们感慨血脉的神奇,感慨那个芳龄早逝的女子的传奇人生。

      薛湘灵已唱到“鬓垂底,意偷转,胭脂绯颊春含苞”,伴随着梆子的敲打,情节已进展到薛家小姐在闺房中挑选“锁麟囊”的桥段,她时而左转,时而右转,腰肢纤细灵动,声音虽娇,但丹田沉气,意蕴十足,挑高的唱腔里,是对自己的自信和出于天成的美丽的傲然。

      女孩儿是有这个资本的,即使沈莺不懂戏曲,不懂秦腔,直接身处在这样优秀的艺术氛围中,她也被打动感染了,如果不是那副点翠头面,这场出神入化的戏曲表演,也会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程程会像她的奶奶“小白菜”一样,因为对秦腔精湛的演绎,成为这片土地上永恒的流传的美的化身,在媒体的有意宣传下,她或许还能走到更大的舞台上,绽放光彩。而选文选理,不过就是她艺术人生中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罢了。

      这一切美好只能建立在她没有参与到对蓝翡翠的杀戮的前提下。

      一场戏毕了,程程的爷爷、妈妈,还有徐摄影师,大家神情激动,都为她捧场,乡亲们是连声叫好,赞这个女娃娃日后了不得,叹“小白菜”终究后继有人了。

      其中有几个年轻的后生,更是不住地打量着程程娇美的容颜,眼里是对她的渴望和迷恋。在红瓦沟,能把书读到高中的女孩子是少见的,她无疑是要考大学的,要走出这偏僻的沟壑山峦,在更广阔和精彩的天地间活出他们不能及的人生。

      终究是一场梦罢了,年轻的小伙子们不会细想这样残酷的道理,他们围绕着盛妆的她,嘻嘻笑笑,说些方言的俏皮话,逗得少女咯咯直乐,沈莺听见有个男孩问她今年七夕,会把她的“锁麟囊”送给谁,程程目露春光,波光粼粼,却是看向徐东言。

      男人端着摄像机还没放下,他还没回过神来,看到她从远处冷不丁对他笑,徐东言一贯沉稳的脸也红了。活到27岁,历来是他主动照顾身边的女性,哪里被这样水灵灵的少女挑逗过。

      程阿姨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站在程大爷身边,寻找儿子,却不见他的踪影,分外奇怪。

      沈莺借口上厕所,从院里的热闹绕开了,她在屋后的竹林,找到了正在激烈争吵的二人,是程书桓和跛子叔。

      她不能完全听懂他们加快语速的方言,程同学失去了往日自在轻松的神态,他冲动地挥舞着拳头,似乎在质问跛子叔,那副“点翠头面”,是不是他做的,而对方被男孩揪着衣领,神情依旧平静,他还是那套军大衣、牛仔裤,胶皮鞋,似乎没有衣服可更换,但每次总能保持整洁。

      他的目光放得遥远,坦然温柔,注视着程程的方向,承受着她哥哥错位的怒火。锋利沧桑的眉眼,也有了溺人的光晕环绕,仿佛他心爱的人正在朝他走来。

      沈莺看不下去了,她走近他们阻挡这场闹剧:“程书桓,你够了没有?我知道是谁做的头面。”她义正言辞,挡在两位身形高大的异性之间,不肯示弱。

      程同学毕竟还是喜爱她,他们在山上相处了这些日子,他早已将沈莺当作自己人了,此时看她这样的态度,也只能强忍下怒火,后退一步,听她说话。

      “你说,沈莺姐,是谁?”男孩紧紧握着拳头,他相信沈莺不会背叛他的立场,他们都是爱护生灵的人,那只红领绿鹦鹉,为了拍摄红腹锦鸡她淋的雨,受的罪,他们在山上孤立无援的时候,煎熬着彼此扶持的时候,这些事建立下来的情谊,他不会忘记。

      女人面向他,不自觉地退后一步,她和跛子叔站在了一边,从程书桓的角度看过去,二人面上竟有如出一辙的疑虑和不忍,最后,还是看他长大的男人开口了:“是你爷爷,书桓。”

      男孩不肯置信,他面上受伤的神情一闪而逝,很快掩盖起来,装作愤怒的样子:“你别血口喷人!我们都看见你拿了鸟网、拍笼!关我爷爷什么事?”他身侧的拳头握得更紧了。

      这边气氛剑拔弩张,站在竹林的坡地上,沈莺隐隐能看见女孩无忧无虑的笑颜,还有站在她身边小山一般的程爷爷,他看着自己的孙女,如同透过她在看另一个早已逝去的人。

      命运要开玩笑,最亲的人,给你最痛的一刀。

      沈莺开口证实跛子叔的话:“是真的,程书桓,我在你爷爷屋子的门口发现了蓝翡翠的纤羽,你可以不相信我们的话,但证据就在这里。”

      女摄影师那天在鞋底发现的羽毛,她夹在书中,后来飞到了院子里,她顺着痕迹寻找,最终在程大爷的房门周围发现了更多的证据。

      她小心翼翼地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一袋鸟羽,一共有5~6根,都是细长的纤羽,顶端标志性的蓝紫色或多或少,有些甚至还带着血。她展示给对面的男孩看。

      一时三人更加沉默了,程书桓徒劳地想张口,却发不出声音,他相信沈莺,沈莺不可能和跛子书同谋,她拿出来的证据,刺痛了他的眼睛,让他无法逃避真相。

      此时徐东言也走了过来,他看见了他们三个人对峙的场景。他想走近,沈莺给他使眼色,在程同学看不到的角度,给他比了个只有他们二人知道的手势。

      徐摄影师了然,他默默后退,绕到了众人视觉的死角处,先后打通了110和林业部门的电话,报告他们所在的区域和定位。

      两个小时后,程家院口停了一辆鸣笛的警车和一辆小型面包车,从车上下来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他们径直走到了主屋门口,“哐哐哐”地敲响了这家人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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