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途》春江鸭

32、长安没有你

　　平生第二次，沈莺在旅途上感到了强烈的不舍和抽离。人生苦离别，爱恨贪嗔痴，她送走爷爷，体会过一次欲求而不得的苦，她走进了周玉的生活里，他已抽走了她的部分灵魂。

　　她在出租车上默默流泪，像个刚刚恋爱的傻子。

　　人的情感总是让人捉摸不透，情绪上来了，你堵住它是没有用的，自然而然产生的东西，还是得要宣泄出来。司机大哥看她一个小姑娘背着大包，穿得灰不溜秋，一副要远行的样子，忍不住开口安慰：“姑娘，既然上了车，就不要哭了。大不了早点回来再见他嘛！”

　　她红红的眼圈还泛着脆弱的泪花，后视镜里看着司机：“我知道呀，我就是忍不住。”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沈莺慢慢从情绪里出来了，司机大哥也专心开起他的车。

　　到达杭城的萧山国际机场，她见到了徐东言，对方也是一身灰不溜秋，看样子很上道，他的行李比她还少，面对沈莺疑惑的眼神，他大方笑了：“我是陪你去的，保护你的安全是我的首要责任，拍摄都是第二位的。”

　　她翻个白眼，油嘴滑舌，胡说八道，除了周医生，男人嘴上都没有把门。

　　徐东言看到她这不变的小习惯，心里也轻松起来，开始期待他们的旅途，这是和莺莺修复关系的好机会，特别是他没有看到她口中的男朋友来送机。他好奇：“你的男朋友呢？”

　　不提这话还好，一提周玉，她眼睛就要泛红，瞪着学长：“他是医生！要救死扶伤！哪里像你一样无聊！”

　　他看到她明显要哭的神情，心里一怔，试图安慰她：“有我在，保你工作进展神速，我们快快回来你就能见到他啦。”他习惯性地举起手，想要像往常一样抚慰她，还是放下。

　　从杭城到长安，2个小时的旅途，刚下飞机，沈莺就饿了，但是她还记得要给周医生报平安，徐东言凑过去看她的手机屏幕，看到她在给“我的男人”发“想你”的表情包。

　　他心里不平衡，问她：“莺莺，你给我的微信备注是什么？”他委屈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来以前在大学里那股风流儒雅的劲儿。

　　她又要翻白眼：“别叫我莺莺，徐东言！”女人水亮的大眼睛瞪着他，好像下一秒就要张嘴咬过来。把徐东言吓得往后一缩，跳出了她的私密社交距离。看来3年不见，这妮子愈发野性了。他在心里叹口气，以前那套哄小学妹的招数恐怕要不好使咯。

　　沈莺在长安的城墙内，碑林区广济街上订了日租的民宿，在一栋大厦里，1厅1厨3室2卫，价格不算便宜，还多了个无谓的房间，但是她想尽量和徐东言避开私下生活的交集，工作伙伴归伙伴，她可不想再让这个多情的家伙误会什么。

　　女人要狠起心来，可比男人狠多了。

　　的士里，徐东言坐在副驾驶位，他转头告诉看风景的沈莺：“车我已经安排好了，我的同学马维你还记得吗？他是长安人，现在接手了他爸爸的茶馆，答应把车借给咱们用。”

　　机场专用高速，司机开得飞快，嘴里哼着抑扬顿挫的地方腔调，她看着转瞬即逝的景物，终于有了不在湖城的真实感觉，长安的郊外，乌云压着正午的阳光，车子跨过浑浊的渭水，沿着环城西路一路开过青灰的明制城墙，绕过安定门，进入西大街，终于到达了她订好的民宿大厦。

　　徐东言想给她背包，沈莺挡住了他的手臂：“各人管好各人的行李。”她身材瘦弱小巧，但力气并不小，下车的动作干脆利落，挡得那一下他没有防备，手臂生疼。

　　男人微信扫了二维码，赶紧背好包跟上她的步伐。

　　在前台，沈莺在办理住客登记，他们两个人都穿着黑灰的户外装，还同样背着大包，气质一致地疏离冷淡，相貌年轻，皮肤白皙，话语不多，惹得在旁边排队等候的旅客们时不时驻眼，这两个人是干嘛的呀，倒是怪唬人，情侣不像情侣，亲戚不像亲戚的。

　　进了无人的电梯间，沈莺破冰了：“长安人太多了！怎么不是节假日也这么多游客？”她热得直用手降温，“刚刚差点把我闷坏！”

　　徐东言和她一样，下了机场就把外套收起来，阳春三月，长安的正午温度加上密集的人流，也让他感觉窒息：“你嫌人多，我们中午叫餐送到公寓里吧。”

　　那怎么行？沈莺不敢苟同他的想法：“你这人怎么对美食一点也不虔诚？送到嘴边的食物，怎么会有自己找到的好吃？”她装模作样地摇头，浑然忘记自己在湖城接受了多少次周医生的“投喂”。

　　不管怎么说，他确实让她对外卖失去了兴趣，即使她现在快饿成纸片人。

　　徐东言也无奈，她不想做沙丁鱼罐头，又非得要出去“寻觅美食”，这不是自己折腾自己吗，还顺便折腾他。

　　沈莺是个想什么就做什么的性子，不是非谋划不可，她才不愿意花那么多心思去纠结：“徐东言，你别墨迹，进了公寓，自己找好房间，我们20分钟后客厅汇合，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她的期待之情溢于言表，明显已经在来之前做好了功课。

　　她挑的民宿自然没话说，除了在湖城那个马失前蹄，但也因此因祸得福，她得到了一个百年难遇的好男人呀。

　　这套117平的民宿公寓设计清雅，格局合理，客厅还有个比周医生家的还要大的投屏，一张6人的长方形茶桌摆在蒲草编织成的地毯上，尽头的大窗户挂了米白色的棉麻落地窗帘，一派幽静景象。

　　沈莺打开自己的房间门，宽阔的布局更是让她浑身舒爽，虽然作为一个工作上需要践行吃苦耐劳精神的鸟类摄影师，她一般不讲究，但人过惯了讲究的生活，就会下不来台阶。卧室的中心是一张两米乘两米的大床，实木的床帐架搭配蓝白的江南布艺床旗，床边吊顶挂着一个竹质的单人摇椅，简直不要太逍遥。

　　她把背包往地上一坐，脱掉袜子和户外鞋，人躺在绒面的地毯上，瘫成大字，啊，人为什么会饿呢。女人的头发也被她揉散了，旅途绷紧的弦松下来，她想到了在湖城的那个男人，他在做什么呢。

　　沈莺看一眼手机，今天是周一，应该是他工作最忙的日子，这点医院的医护人员应该跟上班族没什么两样？中午时间，他应该在吃饭了。她在地毯上软软地翻滚，纠结着要不要给周医生打个电话。

　　她的手机铃声响了，震得她胸口发麻，女人赶紧拿起来看，果然是他：“喂，周玉。”她的声音懒懒的，还是带着甜味，隐约有缠绵的情意，却是不说话了。

　　男人的声音比在他身边的时候听上去更迷人，手机通讯的解码，把她正在思念的人带到了她的耳边，他问：你吃饭了吗，沈莺？

　　她心里已经下起了小雨，回答他：“还没有，一会儿换衣服出去吃。”

　　他似乎不太习惯和人在通话里聊天，一阵沉默后开口：旅途还顺利吗？

　　沈莺起了逗弄他的心思：“顺利呀，徐东言挺会照顾人的。我们一会还要一起去吃肉夹馍、胡辣汤、水盆羊肉、粉汤羊血、酸汤水饺、甑糕、小酥肉、石子馍、毛笔酥……还要喝黄桂稠酒。”说到后面，她语气里的快乐都感染了他。

　　周玉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语已有了溺死人的温柔：“悠着点，莺莺，不要一下子吃太多肉、喝太多汤。”仿佛他还在她身旁给她点餐布菜一般，关心自然又到位。

　　她听到他的话，扁了嘴：“周医生，我想你呀。”女人的手指在虚空中勾勒他的鼻、他的唇、他的眼，他的笑。

　　沈莺作为女朋友最可爱的地方，就在于她在恋爱中偶尔出乎意料地坦诚，要把一颗真心捧到对方的鼻尖让他怜惜，还要用浓浓的撒娇的口吻。

　　母胎单身27年的纯金直男周医生怎么可能受的了，他说：“那你尽早完成工作，回来我做你爱吃的，陪你看电影。”

　　她的心也雀跃了，比着手指加上：“你还要给我搓澡、吹头发、梳头发，陪我逛街，给我按摩，我的肩膀又痛啦。”她的甜蜜没有尽头：“你想不想我呀，周医生？”

　　他在无人的值班室写给实习生上课的教案，笔尖一顿，墨迹氤氲，他说：“想，沈莺，我很想你。”男人的声音还是一样地沉稳，带着磁性，尾音不着痕迹，要化成水。

　　她听到自己的心跳明显漏了一拍，这是他直白的情话，也是不加掩饰的深情。她突然就有了丢下一切回到他身边的想法，哪怕只是坐在病理室的窗口外看着他工作的背影，都会给她无比的安全感。

　　沈莺深吸一口气，对方说完没有说话，他也在感受她的气息。

　　他开口了：“我等你回来，你还要教我观鸟。”她应了，挂了电话。走之前他对她说过的类似的话，她那时忍着眼泪，笑得潇洒，只有握着包带的手不肯放松。

　　徐东言来敲门了，他在门外模糊的声音传来：“沈莺，你好了吗？我们去吃饭。”

　　她动作轻柔地拭去眼角的泪，拍拍脸，让自己恢复笑容，开口自然：“知道啦，我换个衣服就出来。”女人的手上加快动作，换下长裤、长袖，穿上那件豆绿色的花罗旗袍，随手编了一个发髻，用小发卡夹好后清水抹两下。

　　在镜子里检查仪容后，她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