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途》春江鸭

11、修片

　　内心纠结于“这样进展会不会太快“、“万一我辜负了周医生怎么办”的沈莺，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往嘴里扒拉荷兰豆，这个豆子吃起来怎么不脆嫩多汁呢……

　　她的沉默，在周玉看来就是拒绝，更让他感到自己的孟浪。

　　但他不是没有担当的人，沈莺的公寓停水检修，早晚洗漱、沐浴都不方便，她又想每天过来吃饭，检修人员工作时间不定，她一个女孩子怎么方便在那个公寓待？他不放心。

　　“你的行李还放在公寓里吗？”周医生换了个角度切入。

　　这个问题她好回答，“我放在后备箱了，设备在银行里。”

　　沈莺想一想，补充道：“我之前外拍租的车，还在楼下。”这个鳜鱼他弄得好好吃呀，鱼肉一点腥气都没有，香滑幼嫩，酱汁也浓淡适宜。

　　看到她被清蒸桂花鱼吸引，吃得不住嘴，周玉不动声色地用他的筷子夹起鱼脸上的肉，“这块最好吃，”递到了她的碟子里。

　　感官完全投入在好吃的鱼肉上，沈莺自然地夹起来吃掉了，这一刻的幸福达到了顶点，他挑的这块鱼肉口感更加细嫩，也更紧实，温温柔柔的一片，融化在她的口齿之间，滑到喉咙里。

　　“你最近不打算拍鸟了吗？”男人循循善诱。

　　“拍呀！”听到周玉谈她的工作，沈莺理智回笼，“我用卡片机拍，就是修片有点麻烦。”她要处理电脑里的片子，如果没有固定据点，就要背着它四处走动，不是必要的话，她还是希望能找个地方安静修片。

　　“我白天上班不在家，进门那间客房是空的，我的房间不要进，其他东西你随意用。”周医生又把另一块鱼脸肉夹出来给她吃，说出的话平静直白，“门锁密码你已经知道了，早饭一起吃，晚饭等我回来做。”

　　男人很少用这种接近命令的口气对她说话，在沈莺的印象里，周医生一直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甚至泛着淡淡的冷意，即使要照顾别人，他也会把自己的看法很好地隐藏起来，不会将意愿强加于人。

　　但是他的话又让沈莺心动不已，她之前就“肖想”过借住周医生家的客房，租的公寓格局她早就摸清了，加上昨晚借浴室，今天下午又提前进来“考察”过，自然知道男人公寓的大概情况。

　　住在这里，她可以“监工”对面的检修进度，还可以把行李和器材都拿回来，放心地修片，自由地拍摄。更别提还被人管饭。绝佳的条件，她好想答应呀。

　　她偷偷抬起眼帘看向对面的男人，周玉表情自然，眼神幽深，眼角还有一点缱绻的笑意，举着筷子注视她的样子让沈莺头脑发昏，心里一热，她不自觉地点了头。

　　诱拐成功的周医生满意了，他不想吓到沈莺，“我吃完饭要在房间学习，你需要帮助就敲我的门，明天早上还是6:30吃早饭。”二人吃得差不多了，他收拾干净，把沈莹用的碗筷独立安置，再给她买个喝水的杯子吧，他想。

　　还有拖鞋，妈那双她穿着有点大。

　　周医生细心周到，吃完饭他在沈莺面前放了一盘糖腌西红柿和一把小叉子，“等会再吃，吃完刷牙，”他说的非常自然，“有事叫我。”

　　男人进了房间，留下独自发热的沈莺在餐桌前，她拿起那把不锈钢餐叉，专戳糖多的柿子块送到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努力思考：周医生的话术原来这么厉害？

　　她往楼上搬行李箱的时候还在想这个男人的步步为营，他真是琢磨透了她的心思呀，从来是她“坑”别人，没有被人“坑”的份儿。沈莺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唯一的弱点就是贪吃，贪吃误事啊！

　　但她很快又想明白，人生一世，连吃的追求都没有，活的乐趣岂不是大大缩水？只能怪周玉做饭太好吃，人又太温柔，总让她忍不住卸下心防，想要靠近。

　　沈莺告诫自己，在周医生家里，一定要“做个人”。不要胡乱去撩拨人家，要注意自己的形象，不要在吃饭之外的地方过多麻烦他。总结就是要尽量做个小透明。

　　她想到自己的工作，大量的原片还没有修，还有没有完成的观鸟日记，沈莺摇摇头，儿女情长可以适当调剂，但不要沉迷。

　　第二天早晨，沈莺和周玉一起吃了早饭，他出门去医院，她开车去银行取回设备器材。

　　本来沈莺把她看家的家伙寄存在银行就纯属无奈之举，每一次她“打鸟”都会提前至少半个月做准备，除了鸟类的生活习性和拍摄技巧，从天气气候，到住宿出行，风土人情都要做好功课，必要的时候还要找一个当地导游，一同前往荒无人烟的地方蹲守外拍。

　　这一次来湖城拍赤红山椒鸟，这里本来就是她出生的城市，所以沈莺没有大费周章，行李、器材也很轻便，租好了公寓和车，她基本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谁知道公寓的水管需要全面检修，让她现在的局面十分被动，第一次感受到没有固定居所的不便之处。

　　遇到周玉，沈莺不知道是她的福还是她的劫，但既然已经身在其中，与其纠结于那些充满变数的未来，不如认真做好眼前的事情。

　　她把自己的物品清点归纳，一件件地在周医生家的客房内放好。这件屋子不大，一张1米5宽的床，旁边一个床头柜，还有一扇窗。床对面做了一整面的收纳柜，沈莺猜测这个客房也被改装过，大面积的收纳柜占据了原来屋内的部分空间。

　　她的衣物还是放在行李箱内，只有几件料子需要挂放，她找了衣架挂在收纳柜里。床上用品她也有自己惯用的，都是单人尺寸，一套桑蚕丝，一套丝光棉，用了好几年，柔软熟悉的触感，带着让她安心的气味。

　　洗漱包和化妆包她放在了床头柜里，这里没有镜子，她自己有一块折叠镜。刚刚回来的路上她买了一个简易的塑料防潮箱，把摄影包和器材，还有户外用品都放了进去，塞到床下的空间里。

　　沈莺花了1个半小时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利落，终于又有了一种“找到落脚”的放松感。她看一眼手表，现在是上午9:50，距离饭点还有2个小时左右，她打算好好工作，但也不能忘了吃饭。

　　她打开手机开始选外卖，订了一份一品鲍汁捞饭约在12:00送，然后拿着电脑走到周医生家的大餐桌上准备修片，这样小哥来敲门的时候她就不会错过午饭的点啦。

　　为自己一贯的生存智慧点赞，沈莺心情愉悦地打开她的macbook pro，插入sd卡把赤红山椒鸟的拍摄部分上传，在照片库里先进行初步的筛选，因为拍摄林鸟是连续抓拍，沈莺不会都留下来，一组原片她要选出效果最好的2～3张，然后才开始用Adobe Camera Raw开始精修。

　　有些鸟类摄影师会偏爱用较低的快门速度进行追随拍摄，“凝固”鸟类的飞行瞬间，因为高度虚化的背景会让主体显得特别有冲击力。

　　或者是游禽拨动浪花的一刻，画面动感十足，并且在后期把水滴的动感再次人为加强，甚至让拍摄的禽类本身都黯然失色。

　　但沈莺觉得鸟儿最美的时候，是它们相对的静态，她拍了很多悠然自得的鸟，或是梳理羽毛、或是展翅舒展、或者只是静静站着，有时它们依偎在一起，有时彼此隔有距离，每一只都有自己的神态，构成了让她忍不住按下快门的一张张画。

　　鸟的身体有流线的优雅，不管是哪一种类群的，身形或大或小，都具有这种特点，这也是沈莺钟爱拍摄它们的原因，它们的羽毛色彩或丰富艳丽，或像山水画般意境悠远，只要摄影者构图上把握好，去繁就简，抓住合适的光线，往往就能拍到令她满意的作品。

　　但是人眼所看到的那一刻景象，并不会完全地被相机和镜头捕捉下来，设备有设备的局限性，再好的拍摄器材只能是无限接近，不可能完全还原，因此就有后期的重要性。

　　沈莹修片，是为了修出她当时看到的鸟类生活的真实景象，完全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表达她感受到的那种生灵自得其所的美和她的欣赏之情。

　　专心工作的摄影师已经陷入她的作品中，审视着每一张照片，试图回到当时的情景和氛围中，她回忆着当时风吹到脸上的感觉、拂过鸟类羽毛的质感，那种光和影下的种种细节，调整着照片的白平衡、锐度、饱和度和对比度。

　　技艺只是为了更接近心中的圣景。

　　此时的沈莺沉静严肃，她从来不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吊儿郎当，从事鸟类摄影，就有一份热爱的责任感在里面。

　　可惜身体的饥饿提醒她只是个凡人，腹中的空虚感越来越强，她感觉自己要饿扁了，怎么外卖小哥还不打电话？她盯着屏幕，耳朵留意起可能响起的铃声。

　　门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