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途》春江鸭

12、你不是说想吃吗？

　　是周玉回来了，他进门就看到沈莺对着电脑灵魂出窍。

　　她的红发凌乱地盘在颈后，亚麻白的衬衫阳光打得微透，穿一条黑色阔腿裤，伸出的腿线条很美，挺秀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粗框眼镜，倚坐在餐椅上，安静得像幅油画，不见平时的天真散漫。

　　周玉想到他在柳树下第一次看见沈莺的时候，她也是特别扎眼，让他一眼就从风景里抓出来了。谁说只有认真的男人最有魅力？

　　有人进入房子的气息打散了沈莺专注的气场，她带着怨念往玄关一看，意外地发现是做饭非常好吃的男主人回来了。

　　“你不是去上班了吗？”她打量着周医生，看到他手里的塑料袋又眼前一亮，“买了什么好吃的呀？”嗅觉也在食物的香气中复苏了。

　　周玉感觉女人的气质马上生动起来，讨食的模样像只在主人脚边故作亲昵的猫咪。他一边换鞋一边给她解释：“今天周六，我只有半天班，早上来不及说你就走了。”语气淡淡的，听上去像是在控诉她。

　　沈莺摸摸鼻子，她心慌呀，发现周医生话术惊人，她当然想要快点溜走了。

　　男人生气了就要哄，她赶紧关上电脑，把桌子收拾出来，殷勤地靠近周玉：“你周末也要上班啊，你是什么科室的医生呀？”

　　这句话问出来，周玉眼里的冷意快泛出来了，都住进他的公寓里了，这个女人还不知道他具体是做什么的，这是不是说明她的防范意识太差了？

　　多说多错的沈莺探测到他并没有回暖，只好伸着脖子去看他手里的3个袋子：一个白色的袋子散发着食物的香气，另外两个好像是活的鱼，还带水。

　　看她一副好奇心重的样子，他直接告诉她：“是白虾和鳝鱼，你不是说想吃油爆虾和烂糊鳝丝吗？”他绕开沈莺，把活物倒进水池里，“这个是丁莲芳的千张包子，泡在粉丝汤里更好吃。”

　　男人自然地把盒子递给她，“你去尝尝吧，半个小时后我们吃饭。”转身系上围裙。

　　一时间沈莺搞不清楚他是在生气，还是没生气，她闭上嘴，接过盒子乖巧地坐回餐桌边。她很饿，千张包子闻上去很香，吃饭皇帝大。

　　打开盒子，她才发现所谓的“千张包子”，就是用豆腐皮包的“大馄饨”，泡在小指粗的粉丝汤里，灰灰黄黄的，看上去有点其貌不扬，她夹起一个咬开一半，豆腐皮比包子皮要薄，口感也不一样，咀嚼的时候有豆类的清香，她仔细用舌头品尝：肉馅儿的包子，有香菇的韧、木耳的脆、虾仁的鲜……猪肉丁将它们和谐地包在一起，鲜美丰富，口齿留香。

　　她再呼噜一口丝粉汤，味道清淡，粉丝占据了口里的大部分空间，好像是米粉丝，不是特别劲道，粉丝和牙齿接触的感觉很软，汤也熨帖了肠胃。

　　一碗千张包子粉丝汤下肚，沈莺已经半饱了，她无所事事，又晃到周玉身后看他，“你在做什么呀？”

　　男人在处理鳝鱼，烂糊鳝丝是湖城的名菜，外面也有做得有名的，但他想让沈莺吃到最新鲜的。鳝鱼最好买回来放在清水里吐一天，他下班后在熟悉的摊位买了1斤，却不打算等到明天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隐隐雀跃什么，沈莺爱吃，嘴也挑，她既然不想吃加热的午饭，周医生也不强求。今天是周六，轮到他值班，想到中午可以回来，就顺手买了她想吃的食材。

　　千张包子、油爆虾、烂糊鳝丝，是那天晚上他的回答，没想到她记住了。

　　中心医院出来对面就有一家丁莲芳，周玉估算着时间，还是决定去打包一份。鳝丝处理起来比较麻烦，他12点才下班。

　　操作台上灵活的双手，处理起粘滑的鳝鱼来也条理分明，鳝鱼多血，动作越慢场面越吓人，他先在鳝鱼的头部钉一刀，然后迅速沿着鱼背直线划开，片出脊骨后头尾切断，再切段切丝，装盘。

　　男人的手白皙有力，明明是血腥的场面，干净利落的手法却大大减少了视觉上的不适感，沈莺看他手下的功夫，突然意识到周玉是个医生，而她对他的了解仅局限于他工作之外的生活。

　　他是什么科室的医生？他在医院都做些什么工作？还有，他穿上白大褂是什么样子的？他面对患者又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也像对她一样耐心？

　　沈莺见过周玉穿着黑色风衣的样子、穿着家居服的样子、系着围裙的样子，还有出门跑步的样子。他对她面面俱到，细心温柔，但沈莺对他大部分时间在忙什么却知之甚少。

　　她想到之前的冷场，心里升起一种愧意，他为她做的太多，润物细无声，而她却不敢交付自己的真心。

　　女人的沉默，周玉能感受到，“千张包子还喜欢吗？”他在腌制鳝丝，做这道菜速度要快，食材处理完就要尽快上锅爆炒，“你站到一边去，我要开火了。”

　　她呆呆地让开，眼镜滑到了鼻梁中间，又闻到爆炒的香味，一时间有种不知身在何处，自己又属于哪里的感觉。

　　周玉给她带来的烟火气太浓了，这个男人好像一出现周围就有令她安心的气氛，她开始习惯听他的话，吃他炒的菜，用他的浴室，占据他的阳台……

　　沈莺像鱼儿脱水，慢慢窒息，她知道自己越陷越深了，这样的“同居”，起于她的一次肖想，真正实现之后，她果然越来越“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地开始和周玉的生活圈交集越来越紧密贴合。

　　她知道他什么时候起床洗漱，什么时候晨练跑步，什么时候出门上班，什么时候下班回家，还知道他爱干净、爱读书、私下很会享受生活，对吃的也十分讲究，厨艺更是让她惊艳上瘾。

　　而她肯定还是要离开的，湖城再美，也只是她鸟途的驿站，即使她在这里出生，在这里度过了最好的童年，但沈莺习惯了在广阔的天地间追逐鸟儿，它们的世界更让她目眩神迷。

　　等清明看过爷爷，就走吧，她在心里决定。

　　周医生没有听到她的回答，他做好了油爆虾、烂糊鳝丝，把米饭也装上桌，“坐下吃吧，沈莺。”

　　听到他叫她的名字，沈莺回神了，她把残余的情绪整理好，用力一吸鼻子，“好香呀，周医生，你真是太会做饭了。”

　　不知道足不足够把你留下来，他在心里问。

　　周医生的厨艺自然是好的，他的油爆虾虾皮酥脆，和弹牙的虾肉一同咀嚼十分带劲，虾尾也可以放心地吃下，不用担心噎嗓子。

　　烂糊鳝丝是乾隆皇帝钦点的佳肴，加上男人有意要让她尝到最鲜软甜滑的那一口，沈莺不得不承认，她如果离开周医生的公寓和饭，她可能会再也吃不下外卖。

　　她想到德爷荒岛求生，在野外吃生肉和虫子，喝没有过滤的溪水，突然有点如坐针毡，她也不会沦落到这么惨吧？

　　周医生发现对面的女人今天不太正常，经常说着说着就出神了，想到她可能是工作太累，还没有从外拍中恢复过来，倒也没有太在意。他下午休息，以前沈莺不在的时候，他习惯要追踪学界的最新进展，看看文献和病理图库。

　　“我等会出门一趟，晚上你想吃什么？”男人夹起一口烂糊鳝丝放在米饭上，问她。

　　沈莺脑子里还是“这么好吃赶紧多吃几口”、“错过这个男人就吃虫子去吧”、“周医生怎么对我这么好”、“什么时候告诉他我要离开”诸如此类的念头。

　　“啊，我都可以，你看着做吧。”她推一下眼镜，拿起矿泉水瓶喝一口，吐吐舌头，好有罪恶感的一顿卡里路呀。

　　周医生看着她娇懒生动的神态，目光流连在她红润的嘴唇、花一样的眼睫，还有头上凌乱的卷毛，觉得女孩子无处不可爱，让他想一直做她的饲养员。

　　徐徐图之。他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