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无问西东》蠖

8、前尘

　　赵祯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见过那只鸽子。

　　他还是照样带了各色点心在御花园里徘徊，期待着有一日它会回来，可是从桃花盛开等到早莲初绽，御花园和福宁宫一直是空空落落。

　　只是如今他的心绪比年初时平静了许多，不再一腔闷气郁结得无处发泄，纵然那鸽子不在身边，他也不会总想着一个人去御花园里躲着。

　　如今他有了更多时间来思考那只鸽子了。鸽子飞走的那天，正是晏先生在阳翟下葬的那一日，联想到此前的种种，赵祯似乎明白了什么。

　　先生，你怕是又欺君了吧？那只鸽子明明答应过朕会回来的，可你这一走，就不回来了。

　　四月，赵祯借着万寿节开封府与棘寺同日报狱空，传召刚从阳翟回来的晏几道进宫作词。

　　“碧藕花开水殿凉，万年枝外转红阳。升平歌管随天仗，祥瑞封章满御床。

　　金掌露，玉炉香，岁华方共圣恩长。皇州又奏圜扉静，十样宫眉捧寿觞。”

　　晏几道虽然不太愿意，却也不敢抗命。小七果然继承了父亲的天赋，一曲《鹧鸪天》一气呵成，虽还年少，已见得出将来倚声高手的雏形。

　　让服丧在身的晏几道来写圣寿词，这已经是不近人情的事了，若不是因为京师狱空的喜讯，赵祯断不能命人来做这样的事情。只是赵祯的心思，本来就不在此，现在他想见到晏家的人，已是迫不及待了。

　　“小七，你们家里，有没有养过一只……左腿有些折了的鸽子，羽毛是纯白的，一根杂毛都没有？”晚上，赵祯特意留下了晏几道来问话。

　　“臣家从未养过鸽子。”晏几道照实回答。

　　可是赵祯发觉，晏几道听见刚才那句问话的时候，忽然有了些奇怪的神色，似乎愣了一愣。虽然晏家没有养过鸽子，这怕是还有什么隐情。

　　“关于那只鸽子，你还知道些什么，只管说来，朕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赵祯牵着晏几道的手，把他带进睿思殿，屏退了左右。

　　“臣……”晏几道想了想，说道，“臣没有回过临川家乡，不知其详。只是听得家里长辈们说过，当年，臣家先祖在家乡寻了一块风水宝地，要建房屋，挖开时发现底下有一块青石板。先祖好奇，撬开了那块青石板，看见底下有两只通体雪白的鸽子。先祖急忙把青石板盖上，可是慢了一步，一只鸽子已经飞走了，另一只没有来得及飞走，被先祖不小心压折了腿。”

　　“那后来呢？”

　　晏几道摇摇头：“以后的事，臣不太清楚。后来，似乎没有发生过什么奇异的事情。臣只听说，临川乡人都以为先父便是那只鸽子的化身，先父的左腿，确实略有不便。此事臣不敢妄断。”

　　赵祯双目茫然，慢慢地喘了一口气，随后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

　　“朕知道了。小七，你今日被朕夺情，朕该赔罪。日后家祭的时候，一定要代朕谢谢你父亲。”

　　这话晏几道听得不太懂，赵祯也不解释，命内侍取出赏赐，送晏几道回府。待得他们离开，他拿起点心盒子，又一次独自去了御花园。

　　香风扑面，姹紫嫣红，比起三月的初春又大为不同。

　　掰碎的酥饼满满撒了一地，只是空壳，里面已经没有任何用花做的馅料。

　　赵祯呆呆地坐在梅树下的长凳上，抬眼看着枝上的青梅，在春风中渐渐成形。

　　“仲子幽居杳蔼间，回环十亩尽林峦。游鱼倒泝清泉急，乳雉惊飞夕烧干。系马短亭乘草茁，携壶芳榭值梅酸。浮生莫道今如昨，曷月朋簪急此欢……”

　　赵祯轻声念诵了一遍晏殊忆临川旧游的诗。先生自从十四岁就离开了临川，时隔五十年，辗转数千里，然而终究是要回去的。

　　离去之前，先生在宫里陪着他度过了最空虚最无助的两个月，替他裁定了碑额，任他一次又一次逗弄到心情平复，看着他重新振起革新朝纲的志向，直到阳翟墓封，不得不走。

　　再不走，只怕要魂飞魄散。

　　最终，困在这四方城里的，到底只有他一个人。

　　但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只能听任大娘娘摆布的赵祯了，也不应该是那个一味提拔张贵妃的亲戚升官发财的赵祯，在位这么多年，总该长大点了吧。

　　命富弼和文彦博回京的诏书已经拟好。先生放心，日后朕再不会任用夏竦、张尧佐那种人成为宰辅。江西路远，可别被人捉去炖了汤。

　　青石板和鸽子的故事，来自晏殊故乡江西临川的民间传说，据说飞走的那只鸽子后来成了文天祥。另外的说法是青石板下面有白鳝鱼。
晏几道的那首词，emmmmm，虽然很多书上说是十几岁的时候给仁宗祝寿写的，不过据考证应该是给神宗皇帝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