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无问西东》蠖

7、日新

　　春气渐暖，柳色已浓，宫内种植的各色花卉渐渐地都开放起来，新叶也长出来了。

　　梅花的季节已经过了，御厨房再也没有梅花酥饼能够送来，但是那只鸽子却也没有飞走的意思。

　　它仍旧是日日在赵祯身边徘徊，赵祯也乐得跟它在一起，让它在各处宫殿内随意走动。到了他批阅奏折的时候，它往往就在御案上走来走去，有时一脚踩过一堆奏折，赵祯只命内侍们不得驱赶它。

　　“唉。”赵祯每每放下奏折，拿给鸽子看，对着它叹气。自从新政废止之后，近些年的朝堂简直是越来越糟糕，例如张贵妃的伯父张尧佐居然曾经位列三司使。所有这些，赵祯自从庆历新政遇挫之后意气消沉，朝堂中一度小人当道，他自己也难辞其咎。

　　鸽子不能说话，没法直接跟赵祯提出什么意见，它却会从架上寻出几本书籍来，翻开，用嘴指点着文句给赵祯看。或是前人故事，或是名言警句，都和眼下的情势有关，这只鸽子不止通识文字，恐怕还博览群书。

　　赵祯却没法像它那么随性。他又扔下一本奏折，也不推到鸽子跟前，只是瘫在椅子上，望着它，又叹了口气。

　　“这样的朝堂，一片死气沉沉，真是难以忍受。你也会受不了吧？”

　　实在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于国于已都是。这样糟糕的状况，总该要有所改变吧。

　　鸽子飞到书架上，点着一本书。赵祯抽出来一看，乃是《礼记》，鸽子替他翻开，照例用嘴在纸页上点了一下。赵祯立刻探过头去。

　　“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赵祯笑了笑，伸手摸摸鸽子的背：“你倒是知道我心思。也罢，今晚你陪我去趟御花园。好久没有过去，虽然这会儿没有梅花了，我命他们取了春日的泉水，照样做了桃花酥饼来。咱们俩再去那地方转一圈，顺便尝尝桃花的味道。”

　　“咕咕。”鸽子叫着，似乎是在说“桃花也不好吃呢”。

　　赵祯提着点心盒子进了许久未来过的御花园，鸽子也在后面跟着。他自己先尝了一块桃花酥饼，觉得桃花作馅并不比梅花好吃，然后照例取了一块饼子，掰碎了，放在手心里喂鸽子。

　　“晓得我今日为何带你来这里么？你还记得晏先生么？他那神道碑首还是你帮忙拟定的呢。我听说，先生明日就要在阳翟下葬了。没到这一天的时候，我还能存着个念想，假装先生还在，等过了明日，墓门一闭，再无重开的时候。我这心里啊，到头来，还是空空荡荡的……”

　　赵祯的眼神跟他的心一样空空荡荡，盯着看不见的远处，一边摇头，一边轻声对鸽子说话。

　　“唉，对你说这些，又能作甚么呢。也罢……我晓得你不是普通的鸽子，听得懂人话，看得懂文章，你都能替我批奏折呢。不过你说得不错，是该有些改变了。苟日新，日日新，每一日都是新的。”

　　赵祯把剩下的碎屑撒在了地上，拍了拍手，忽然站了起来。

　　“朕决心已定，召富弼、文彦博回朝，革新朝政。”他握紧了拳头。

　　“咕咕。”那只鸽子看了看他，似乎并不关心革新朝政的事，它只是把头伸到点心盒子里去，东啄西啄，要赵祯掰碎了饼子来喂它。

　　他们就这么半哭半笑地在御花园里闹了一夜。天明的时候，饼都吃完了，那只鸽子不待赵祯起身，在他手心里啄了一下，一反常态，展翅在他身边围绕着飞，上上下下，嘴里不停地“咕咕”地叫唤着，声音有些凄切。

　　“你是要走了么？”赵祯好像听明白了它的意思，伸出手去，心下颇为舍不得。

　　“咕咕。”鸽子落到他手里，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也对，这宫里的地方太小了，整天在这里有什么意思，你在外面还有大大的天地。”赵祯把鸽子抱在怀里抚了抚，放开了手，“去吧，替我看看大宋的河山，别像我一样，一辈子困在这孤城里。你还会回来么？”

　　“咕咕。”鸽子又点了点头。

　　然后它蹭了蹭赵祯的手臂，张开翅膀，在御花园里盘旋了一圈，最后停在高处的屋脊上。它转过头来，恋恋不舍地望了赵祯一眼，迎着朝阳向南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