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云间戏长》Yyukon

6、第六章

　　“阚叔！阚叔！”阮筱垚急匆匆的走进赛云阁。
　　“师姐你可回来了，班主倒了！”一个小师弟看见阮筱垚回来了急忙跑到她跟前说。
　　阮筱垚一听，人就像被劈了一样呆在原地，旁边的季荣拍了拍她，阮筱垚才回过神来。踉跄的跑进阚老爷子的屋里。
　　阚老爷子躺在床上，看见阮筱垚跪在自己床沿前，又看见她身后的季荣，猜了个大概，猛地咳嗽，吃力的坐起身来：“筱垚，你先出去，我和季少爷聊聊。”
　　阮筱垚看了看季荣，又看了看阚老爷子决意的眼神，只好点了点头，出去了。

　　梁宇和阮筱垚在门外来回踱步，一直到季荣推开屋门走出来，阮筱垚才急忙上前抓住季荣的手问：
　　“怎么样了？阚叔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季荣对着阮筱垚笑了一下，轻轻抚平她脸庞的碎发，“无非就是让我好好照顾你，说你脾气大，让我不能惯着你。”说完还轻刮了一下阮筱垚的鼻尖。
　　“别闹了，”阮筱垚娇声说道，“我去陪陪阚叔。”
　　阮筱垚正准备往里走，就被季荣扯回怀里，“阚老爷子现在需要的是静养，你不如多陪陪我。报纸的事情，我会让梁宇去处理的，走罢，回去好好歇歇。”
　　阮筱垚思索了一番，看了眼屋内，觉得季荣说的也没错，点点头跟着季荣走了。

　　季荣转身后又回头望着阚老爷子房间的窗户，便送阮筱垚回了季荣的公寓。一路上阮筱垚总觉得心头闷得慌，一直紧抓着季荣的手不放，生怕他跑了似的，就这么一直抓到季荣给她喝了热牛奶，把她哄睡了之后才松开了手。
　　季荣退出房间去了书房，梁宇已经在案台边站了有一会儿了。看见季荣进来关好门才问道：
　　“少爷，今天阚老爷子是跟您说了什么吗？我看您一直都忧心忡忡的，也不让阮小姐和阚老爷子再待会儿。”梁宇疑惑。
　　“再待会儿……，再待会儿就出大事了。”季荣仰头长叹一口气说道。
　　“啊？这能出哪门子的事？”梁宇更加不解。
　　季荣抬头看着梁宇，片刻后又撑着头看着地上发呆。
　　梁宇看着自家少爷这样，心中又是不解又是担心，也不知道这阚老爷子说了什么，难道是逼少爷和阮小姐分开？就这一会儿，梁宇脑子里又脑补出了一场大戏。
　　“他知道了。他一直都知道。”季荣轻声说道，打断了梁宇的思绪。
　　“啊？他？知道？”想的正入神的梁宇被季荣打断之后更懵了。
　　“那天阮家弄堂的大火，阮老舍的死因，甚至……。”季荣眯起眼，不在往下说。
　　梁宇即刻反应过来，那时的熊熊大火浮现在他眼前。正色道：“如果阚老爷子知道这些，那咱们……？”
　　“不能留，你去办，就现在。”季荣决绝的说，虽然季老爷子经常插手一些事情，但他说的是对的，季家不能倒。
　　梁宇想起刚睡下的阮筱垚，心中不忍，“少爷，阚老爷子已经重病在床，只要能拖住阮小姐不去看他，其实也……”
　　“啪。”季荣起身一巴掌扇在梁宇脸上。脸色阴沉的说：“梁宇，做事不要有漏网之鱼，季家如果因为你的仁慈倒了，你拿什么救季家。夜长梦多，今晚就去办，没得商量。”
　　梁宇自幼受季家恩惠，自是不敢再犹豫，低下头退出书房。
　　季荣瘫坐在皮椅上，用指腹摩挲着薄唇，筱垚，季家不能跟我陪葬，我也是无奈之举，此后一定会补偿你。

　　梁宇趁着戏班里的人都歇下了，绕到后厨偷摸着把原先的药材掉包后，马不停蹄的就回了季荣身边复命。

　　阮筱垚第二天早早就醒了，想着出门买些花再去探望阚老爷子，但在公寓里找了一圈也不见季荣和梁宇，想着或许是有什么要紧的公事罢，毕竟季荣一个商人，还有季家那么大的产业要打理，总不能一直围着自己转罢。
　　阮筱垚刚一上街就发现了路上的人异样的眼光，她深知这谣言人传人的恐怖速度，但她身正不怕影子斜，既然不想报纸上说的那样，又为什么要怕？
　　阮筱垚停在一家买花的小摊前，拿起一株风信子问道：
　　“老板，您这风信子怎么买的？”
　　小摊贩自是欢迎有客人光顾，可抬眼一看是阮筱垚，忙接下她手里的风信子说：
　　“阮老板，您这是折煞我了，我这儿的花可不能卖给您，家里妇人知道了，还不抓花我的脸。”
　　阮筱垚气极反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长舌妇了，这么胡乱谣传，凭着两张照片就断章取义张嘴胡来，果真是个赣大。”这话不是说给摊贩一人说的，也是说给周围那些对阮筱垚指指点点的人说的。
　　“诶你怎么还骂起人了，自己是个小拉三（引申不知检点的年轻女子），还好意思骂别人。”小摊贩一听阮筱垚这话就怒起来了。
　　“就是，这都见报了还敢出来退招势（引申为丢脸，丢面子）。”
　　“诶唷姑娘家家的真是的，怎么这么这厮肮三（引申下流，差劲）。”……
　　周围议论的人渐渐多了，都等着看阮筱垚出糗。阮筱垚人单力薄，抵不上这十几张嘴在耳边吵吵，正要蹲下，就被一只手捞起来，抬头一看，正是季荣。
　　身后的梁宇朝周围的人挥挥拳头威胁道：
　　“还在这儿看，小心一枪崩了你。”
　　看热闹的一看是季大少爷，也不敢造次，纷纷散了。季荣扶着阮筱垚上车，关切的看着她：
　　“要出门也不别自己一个人，谣言我会处理好的，我先送你去看阚老爷子。”
　　阮筱垚点点头，躺进季荣的怀里闭眼休息。

　　“师姐！你来啦，正要给班主喂药呢，既然你来了，那就你来吧。”阮筱垚的小师弟见了阮筱垚回来，立马腾开位置让她。
　　阮筱垚接过药碗，微笑着向他道谢后就坐在阚老爷子床沿边，小心翼翼的吹着汤药，怕烫着了阚老爷子。
　　阚老爷子喝药时一直盯着阮筱垚，欲言又止，直到喝完了药才叫住了准备起身的阮筱垚。
　　“筱垚，你过来。”
　　“怎么了，阚叔。”阮筱垚放下碗坐在床沿边，想听清阚老爷子说了些甚么。
　　阚老爷子刚一开口就听见外面吵闹。
　　“你说什么呢！师姐才不是那种人，正经唱戏，还要养活你这种吃里扒外的！”阮筱垚一听外面争吵，忙起身出去看看。
　　只见刚才那个小师弟指着对面师姐的鼻子怒骂道。
　　听他们争吵，阮筱垚大致就猜到了这戏班子里有些人也是信了报纸上的话。阮筱垚冷笑着摇头，‘这戏班子里，不是跟她一起长大，就看她看着长大。到头来还抵不过外人的谣言。’
　　阮筱垚不想再待在这个是非之地，撇下争吵的几人就走了。
　　看着阮筱垚阴沉的脸色，季荣问道：“怎么了？阚老爷子不太好？”
　　阮筱垚摇摇头，转头问季荣：
　　“季荣，你为什么愿意站在我这边？”
　　季荣看着前方回答她：
　　“我站在你这边，是因为我知道事情的真相，知道你的苦楚，最重要的是 ，”季荣停下脚步，正对着阮筱垚，“我很爱你，不管你遇到什么事，你只要记住，我很爱你。我季荣很爱阮筱垚。”
　　阮筱垚看着季荣一本正经的样子，被逗笑出声，拉着他继续走,
　　“我们认识不到半年，你却愿意相信我，守护我。我与他们相交半生，也不见得他们相信我。”
　　季荣听着，不再说话。如果阮筱垚不是阮老舍捡回来的，季荣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或许他们真的可以一直这样漫步在夜晚繁华的上海滩，一直守护对方。

　　阮筱垚再看到阚老爷子时，他已经是一具盖着白布冰冷的尸体了。阮筱垚站在他旁边，呆愣愣的看着他，前一天还好好吃着药，现在却……
　　“班主昨日喝完药睡下时还好好的，现在怎么就……”身后有一个声音说着。“应该是在梦里走的，不过也好，没受病痛折磨。”
　　季荣看着身旁的阮筱垚，一言不发。直到阮筱垚默默地转身，扶着门槛慢慢走出去，也不让季荣扶着，就这么走出赛香阁的大门，撇下戏班子里的人，季荣就默默地跟在阮筱垚身后，留下梁宇为阚老爷子处理后事。
　　阮筱垚走着走着，就走回了阮家弄堂的废墟，人们都觉得这里是不祥之地，出过人命，不愿意翻修，也不愿意靠近。阮筱垚走进废墟，这里被大雨冲刷过，也被阳光晒过，有些地方长了杂草，长了青苔。
　　阮筱垚站在一堆被烧过的木头中间，缓缓地开口：
　　“以前老头就在这儿逗鸟，阚叔就在那儿，那儿旁边教我耍花脸。”阮筱垚指着一旁的房檐下。
　　季荣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又听见她说：
　　“老头还耍酒疯，”阮筱垚想起从前又轻笑了一下，“但是他从来不会因为耍酒疯打我，他从外边儿回来，就跟阚叔推搡着进来，还得让我帮他们留门。”
　　“我小时候把阚叔的戏班里的长枪头弄坏了，阚叔虽然没说什么，但是他一定很伤心，那把长枪跟了他好久。老头知道了逮着我就就是一顿打，刘姨不忍心我挨打，才把我从棍子底下救出来。”阮筱垚说着说着就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他们都是好人，都没做什么坏事，还收养我，教我一身本事，照顾我……，怎么就……”阮筱垚呜咽道。
　　季荣走到她身边蹲下，揉了揉她的头，又抱紧了她。
　　哭累了的阮筱垚被季荣抱回了公寓，苍白的脸色透露出她的崩溃。
　　“咚咚咚”门外的梁宇轻敲着房门。
　　季荣帮阮筱垚理了理被子就走出去，“什么事？”
　　“少爷……，戏班子里的人都拿着卖身契跑了，十几个人我拦都拦不住啊，那些个戏子脾气大的很，抵在脑袋上的枪都不怕……”梁宇为难地说。
　　“罢了，阚老爷子安葬好了吗？”季荣摆摆手道。
　　“安葬好了，在小杉姑娘的墓地旁边。”
　　“先这样吧，等到筱垚醒了我再……”季荣话还没说完，阮筱垚就推开门走出来。
　　“没事，我还没到能管好一个戏班的时候，阚叔走得急，人各有命，我也不能强迫他们留下陪着我饿死。”阮筱垚不想再让季荣为难，打断了季荣的话。
　　“季荣，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不用再操心了，我没事的，经历了这么多，不过是生生死死的事情，阚叔硬撑了这么久，也许这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和故友团聚，他老人家在天有灵，会好好的。”阮筱垚走过去握住季荣的手。
　　季荣看着阮筱垚的手，感觉到她的温度，抿唇轻点着头。
　　“那你先回房间好生歇着吧，等你休息好了，再回梨园唱戏。我已经让梁宇去报社把事情的真相说过了，别担心。”季荣说完就在阮筱垚的额上轻吻了一下。
　　阮筱垚笑着点点头，走回了房间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