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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叮---”第二日一大早就有人按响了季荣公寓的门铃。
      阮筱垚揉着头去开门,刚把门打开就看见一个身影朝她扑上来,吓得阮筱垚连连后退。
      “筱垚,你没事吧?啊?”慕云紧抱着阮筱垚问道。
      阮筱垚拍了拍慕云的后背示意他松手,慕云反应过来,忙起身后退一步,他在北平收到了阚老爷子病逝的消息惊得画歪了眉,一下戏就着急忙慌的来了上海,一路上又听说了阮筱垚和季荣在一起的事情,心中不免失落,但他深知自己不可能抢过季荣,只要阮筱垚没事,那他又怎么能不放手。如今看见阮筱垚完好无损,心里最后的大石头才放下了。
      季荣刚整理好衣走出来就看见慕云抱着阮筱垚,扣扣子的手一下子就停住了,又把扣子解开,等看见慕云松开了阮筱垚才走到阮筱垚身边搂住阮筱垚的肩膀问道:
      “慕老板一大清早就来拜访季某,有失远迎。不知慕老板有何贵干?”
      慕云看着季荣的手,眼里的光淡了下来,说道:
      “是在下唐突了,我在北平听说了最近发生的事情,担心筱垚,但今日一见,是我多虑了。”
      阮筱垚看着身边的季荣,又看了看眼前的慕云,觉得莫名其妙,压低嗓子对季荣说道:
      “你身为主人,不让客人进咱家门,反倒在家门口跟人杠上了,成何体统。”
      季荣低头看了看阮筱垚,似乎很满意阮筱垚已经把自己当成女主人的态度。两个人就这样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起来,完全忘记了眼前的慕云。
      “咳咳。”慕云清了清嗓子,这才让面前的二人想起来他的存在。
      “慕云快进来吧,你们先坐,我去泡茶。”
      慕云拘谨的端坐在右边的靠椅,季荣则翘着二郎腿撑着脑袋坐在他对面的靠椅。
      “慕老板,”季荣率先打破沉寂,“这次准备在上海呆多久?”
      慕云一醒神,看着季荣回答道:
      “如今赛香阁人去楼空,筱垚心里一定难过,但是季少爷在她左右,我自然是放心,还要感谢季少爷帮忙料理后事,不过阚老爷子的一些遗物尚未整理,或许还留着有嫁妆给筱垚,我这次来也是准备让筱垚去拿回那些东西。”
      季荣点点头,确实应该让筱垚把属于她的东西带回来,留着也是对阚老爷子最后的纪念罢。
      “说什么呢?”阮筱垚把泡好的茶放在他们面前之后就坐在了中间的沙发上。
      “慕老板想让你回赛香阁收拾老爷子的遗物,如果你怕触景生情,我也可以让梁宇去……”季荣望着她说道。
      阮筱垚看向慕云,慕云对着她点了点头。
      阮筱垚收回目光,思索了一番,‘当日阚叔走时她没能好好道别,这次随慕云去,就当做是道别罢。’
      “就不麻烦梁宇了,我换身衣裳现在就去吧。”阮筱垚起身。
      “那我送你们……”季荣起身说道。
      阮筱垚回头对他笑笑:
      “不用了,就当是我们两个童年玩伴故地重游罢,你不也还有应酬吗?别老围着我转,我真的没关系的。”
      慕云起身附和道:
      “是啊季少爷,这几日你已经帮了很多了,我和筱垚去就行了。”
      季荣想了想,也只能顺着阮筱垚来,今天晚上确实还有应酬,罢了。
      阮筱垚换好衣服后便跟着慕云回了赛香阁,季荣也让梁宇接他去了法租界,是时候跟亨利那个法国佬做个了结了。

      “慕云,谢谢你啊,这么及时得赶回来。”阮筱垚走进赛香阁,对身旁的慕云说道。
      慕云低头笑道:
      “谢什么,这几年我出去闯荡没怎么陪你们,儿时的画面似乎才发生过,不过你现在身边有了季荣,我也就放心了,这次回来帮你整理了遗物,再去祭拜完老爷子我就回京,下次再见……不知又是何时了。”
      “你不来看我,我也可以去看你啊,到了春节我就去北平看你,听你唱戏,也当回座儿。”阮筱垚笑着说。
      “好,我就先谢过阮老板了,哈哈哈哈哈。”慕云作势要对着阮筱垚作揖,被阮筱垚赶忙拉起来。
      二人在庭院里嬉笑回忆着儿时的无忧无虑,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什么也没有变过。
      阮筱垚走进阚老爷子的房间,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过。摆在墙上的华光祖师(旧时许多唱戏的人都会祭拜的祖师爷)。窗边的茶具,桌边的老爷椅,只是没了用他们的人……
      阮筱垚趴在阚老爷子的床沿边,闭着眼,似乎就像小时候的夜晚,和慕云一起趴在阚老爷子床沿边,听阚老爷子讲梨园行的往事,听着听着便睡着了,还是阚老爷子一手一个抱回房间里睡觉的。
      慕云在摆放华光祖师的台子下面找到了阚老爷子留给阮筱垚的地契,是赛香阁的地契。地契下面还有一封书信,上面写着:阮筱垚亲启。
      慕云拿着地契和书信准备叫阮筱垚来看看,回头发现阮筱垚趴在阚老爷子的床上,心里一阵心疼,走过去轻轻拍了拍阮筱垚的肩膀:
      “筱垚,别在这儿睡着了,小心着凉。我找到地契了,还有一封书信,应该都是阚老爷子留给你的。快起来看看。”
      阮筱垚睁开眼,起身抹了把脸上挂着的眼泪,接过慕云手里的书信,坐在床边拆开了。
      筱垚:
      写这封信时,你已经和季荣有了瓜葛。而当你看见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不在了,地契是留给你的,不论我去世之后赛香阁是否还能保住,这一纸地契就当做是我和老舍为你备的嫁妆,这也是我们唯一能为你做得了。这么些年我们一直把你当做亲生女儿对待,怎料天灾人祸,我很后悔当时没有和你说出真相,但我害怕……
      孩子,季荣绝非良人,季老爷子英明一世,又怎么会让你嫁进季家?更何况……,当年老舍发现了季荣在政界的秘密,这才遭遇横祸,他与我商讨无果,才出此下策让你躲过一劫,他未曾告诉过我季荣的秘密,许是害怕我惹祸上身。但如果日后季荣对你有所不利,你便用此事威胁他全身而退,离开上海。去哪儿都行,或是投奔慕云,别再回来;但如果你和季荣真心相爱,他能护你周全,我也算是了了桩心愿,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也怪我当时不曾与你说出真相,若你二人已定终身……,那便放下仇恨,随他去罢,我和老舍在天有灵,也会祝福你们。
      阚向天
      阮筱垚愣住了神,垂下手,手里的信飘到了慕云脚边,慕云捡起信件问道:
      “筱垚,你这是怎么了?”
      阮筱垚摇了摇头,想站起身,却不想又跌坐在床上,眼里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大滴大滴的打在阮筱垚的手背上。
      慕云一时没反应过来阮筱垚怎么哭了,想起手上的信件,忙拿起来看看阚老爷子写了什么。
      看完了信的慕云把信拍在桌上,愤慨道:
      “这该死的季荣。”说着就要冲出去找季荣。
      “慕云,”阮筱垚叫住了他,“你去哪儿?”
      慕云转身走到阮筱垚面前,蹲在她腿边抬头看着她:
      “筱垚,你还在想什么,这负心汉为了一己私欲干的事情,这……,这是人能做出来的?”
      阮筱垚轻摇着头对慕云说:
      “那你拿什么去找他,那个被老头带进棺材的秘密?还是一封书信去报社,去警察局,去巡捕房说季家大少爷杀了人?慕云,这件事情,我会处理的,你别管了,明天你就回北平。”
      说完,阮筱垚就拿着书信起身走出屋子。身后的慕云握紧拳头,随即跟着阮筱垚到了屋外。
      “筱垚,”慕云拉住阮筱垚,“你怎么办,我走了你怎么办,你跟我一起去北平罢?好不好?”
      阮筱垚抽出手,冷漠的看着慕云的眼睛说:
      “慕云,事情已经发生了,我自会找季荣讨说法,大不了玉石俱焚。但你不同,我已经失去很多人了,我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你赴死。”
      慕云知道阮筱垚心意已决,不再劝说,只能送她回了公寓,一路上两人相对无言,直到阮筱垚走进公寓,慕云才开口问:
      “筱垚,如果有机会,你会来北平和我再搭一出黄慧如与陆根荣(沪剧)吗?”
      阮筱垚回过头对他笑笑,坚定地说:
      “会。”
      慕云笑着对阮筱垚挥挥手,跟她道别。黄慧如与陆根荣是阮筱垚和慕云一起演出的第一场戏,但后来慕云上了北平,阮筱垚留在上海滩,两个人就再也没一起演过,这也是阚老爷子时常叨念的。

      等季荣回来时,只看见餐桌上阮筱垚留的晚饭,推开房门才看到阮筱垚已经睡下了。这一刻,季荣认为自己过上了寻常人家的生活,丈夫在外工作加班,到家时的妻子虽然睡下了,但会给他留着饭菜。想到这里,季荣不禁笑了起来。
      季荣吃完饭洗完澡,轻轻的躺在阮筱垚身边睡下。过了良久,阮筱垚慢慢的睁开眼,侧头看着身旁的季荣,季荣说他爱她,说他相信她,但他杀了人,杀了她的亲人。
      阮筱垚眼神复杂的看着季荣,她不知道该不该像阚叔信里说的一样,放下从前的仇恨和季荣在一起。阮筱垚一只手把身体撑起来,另一只手从枕头下抽出一把剪刀举起,再三思量,挣扎不已,终于还是放回了手中的剪刀,背对着季荣睡下,眼里的泪水一股脑的流出来,浸湿了枕头。
      季荣缓缓的睁开眼睛,问道:
      “既然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为什么不动手?”
      阮筱垚听见季荣的声音,在黑暗中慌乱的抹了把脸上的眼泪,抑制住颤抖的声音说:
      “你说什么呢还不睡觉。”
      季荣侧躺过身体从阮筱垚背后抱住她说:
      “筱垚,我们从头来过好不好?”
      阮筱垚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了,在枕头上打湿了一片。颤抖着身体,季荣,我们怎么从头来过,怎么重新开始……
      窗外的月色洒进屋内,上海滩的夜晚是冷的,但冷不过阮筱垚的心,冷不过季荣的手段。

      第二日清晨,阮筱垚睁眼时,季荣已经出去了,好像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阮筱垚想起歇戏的这几日,戏园子的老板怕是已经急疯了,不管怎么样,戏还是要继续演。阮筱垚这么想着,就洗漱了一番启程去了戏园子。
      “少爷,阮小姐去戏园子了。”梁宇把手下说的告诉了季荣。
      “嗯,”季荣翻看着手中的文件说,“也好,让她忙起来,或许就能忘了。今晚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去接她吧。”
      “好的少爷。”梁宇点头。

      “哟,阮老板,您可算是来了,来的正及时,今晚有您的戏,前几日的戏我都是找人顶上的,座儿们不买账啊。我差点以为今天我这戏园子就得关门大吉了。”戏园老板看见阮筱垚来了,忙说。
      阮筱垚笑了笑,“哪儿这么严重,我这不是来了吗?”
      戏园老板点点头,招呼着人来给阮筱垚扮行头

      “丫鬟们,准备下无情棒棍,等到来呀,着实打不可留情(金玉奴花烛夜勾起我绵绵长恨唱词)。”
      “好。”“好啊。”“好角儿。”……
      一场完,台下掌声雷动,阮筱垚作揖就下了台。
      后边儿的阮筱垚刚换完戏服,就看见季荣推门进来,阮筱垚看了他一眼就坐在梳妆台前卸起了妆,季荣走到她身后站住,小心翼翼的帮她把发饰取下。
      “几日没碰戏,金玉奴还唱的这么好。”季荣笑道。
      阮筱垚轻笑,“此前不懂金玉奴这傻小姑娘,戏里倒是棒打薄情郎了,现实却是破镜重圆。现在懂了,感同身受。”
      季荣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嘴角一抽,‘敢情骂自己薄情郎,她是金玉奴了,罢了。’
      季荣看着镜子里的阮筱垚说:
      “筱垚,我不是寻常人,季家也不是寻常人家,我不能……”
      “你不能?你当然不能,不能让季家陪葬,不能让季家倒台,你又怎么知道他会不会说出去,季荣,我念你帮我救我,没对你下手,你休要再得寸进尺。”阮筱垚气愤的说道。
      季荣垂眸不再说话。收拾好了行头后,阮筱垚提着箱子走出去,季荣默默地跟在她身后。车里的梁宇看见季荣和阮筱垚出来,以为他们没看见自己,正准备喊一声,就看见季荣朝他使眼色,梁宇一下就明白了,开着车到路对面看着他们。
      阮筱垚迎着冷风走的飞快,她知道季荣跟着自己,如今除了季荣,她又还有谁,慕云也回了北平,慕云……慕云……
      阮筱垚想着,看见不远处路灯旁的座椅上有一人像极了慕云,阮筱垚摇摇头,‘慕云应该已经在回北平的路上,怎么会在这里……’虽然这么想着,但她还是觉得疑惑,不由得放慢脚步。越靠近路灯,阮筱垚的心里越是不安,她想看清那人是不是慕云,快走到路灯前时却被季荣突然拉住。
      “筱垚,夜里冷,上车吧,梁宇等着呢。”季荣拉着阮筱垚说。
      阮筱垚看着季荣的眼睛,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刚转身朝梁宇走了两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喊道:
      “季荣,今日我便送你去见阎王爷,替老爷子和阮老头报仇雪恨!”
      阮筱垚听出是慕云,回头看见慕云手上的匕首直冲着身边的季荣,阮筱垚瞪大着眼睛吼道:
      “慕云不要!”
      “少爷!”梁宇听见动静忙下车朝这边跑来。
      “啊-------,杀人了!”街边的路人尖叫道。
      阮筱垚挡在了季荣面前,慕云手中的匕首直插在她的心脏。慕云慌乱地拔出匕首连连后退,鲜血从阮筱垚心口冒出,像鲜花般绽开,染红了那件她最喜爱的白色旗袍,却又无比的触目惊心,慕云嘴里还不停说着: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该死的是你,该死的是季荣!”
      慕云疯了,亲手杀了阮筱垚之后。
      “筱垚,筱垚你别睡好不好?筱垚,我错了,你原谅我,我不该动手,我错了……”季荣抱着阮筱垚,颤抖着嗓子哀求阮筱垚。风钻入他的身体侵入骨髓,身体里没有一处不是痛的。
      “梁宇!快去医院!”季荣朝梁宇吼道,起身抱着阮筱垚上了车。
      梁宇赶忙开着车往医院飞驰。
      “季荣……,我原谅你了,真的。”阮筱垚断断续续的说。
      “你别说话了,阮筱垚,我要你用行动证明你原谅我了,你必须活着。”季荣颤抖着低吼道。
      阮筱垚笑了笑,闭上了眼睛,不管季荣怎么吼,都再没了反应。
      一颗颗豆大的泪珠落下,打湿了阮筱垚的发梢。季荣不再声嘶力竭,只是紧紧的抱着怀里的阮筱垚,仿佛他的姑娘只是累了,他在轻声的哄她入睡。
      狂风呼啸,车子还在一路疾驰,上海滩的秋天才刚刚开始,而此时此刻的季荣却身处寒冬凛冽,怀里的人还有着他最喜欢的温度,只是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早已被血腥味覆盖,不留痕迹。他像个被命运捉弄的疯子,却连控诉的资格都没有。
      身处民国乱世,生灵挤挤,人们拼了命的想要爬出泥沼,寻找属于自己的救赎。可这世界并不仁慈,他们一路颠簸,从此坠入另一个深渊……
      民国二十八年的九月,阮筱垚二十四岁,上海滩只留下了二十四岁的阮筱垚。
      民国三十年,有人看见疯疯癫癫的慕云在阮家弄堂的废墟里唱了一曲黄慧如与陆根荣便撞墙自尽了。
      民国三十二年,和季家少爷联姻的沈思婧难产死了,只留下了一对龙凤胎,季荣给小姑娘取名季留青,男孩儿叫季怀尧。
      年迈的季荣在两个孩子长大成人后告诉他们建国前他在上海滩的经历,那年上海滩的腥风血雨,家国抱负,民族存亡时,他的眼里总是闪着光亮;他会告诉他们,他们的生母是一个很爱他们的人,为他们付出了很多,即便不能陪着他们长大,但她也一定是爱他们的。但每每说到那时上海滩的锦绣繁华,他总会望着天长叹一口气说,“那时有个很会唱戏的女人,她很漂亮,很有个性,我曾经和其他人一样想得到她,但我做错了,我亲手把她放走了,亲手把她留给了那年歌舞升平的上海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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