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沉睡的野心 ...
-
关羽尘拉着苏一一言不发地穿过重重花墙，踏入了关家大宅。
这承载了关家祖祖辈辈岁月的老屋全是各种木料搭建，像被拉宽了的高塔，每层的四方都有着微微飞翘的屋檐，檐上雕刻着累积起的族中纪事，有人千军万马横扫7区，就有人青梅煮酒笑点英雄谱，有人嗜血残暴六亲不认，就有人刚愎自用为他人做嫁。
宅门似海，激浪暗潮。
多少年后，谁的肖像会矗立在最高的屋檐上，俯视着这个家族的千秋根基？
“我让权露告诉过你，别过来，你认为我是在故意渲染气氛？你发病了怎么办？这根本就是施威娜设计好的，她让白靖婷声势浩大地跑到学校去请人，不就是想让你知道？诱你现身，好判断你中的毒究竟有多深。这下好了，见你活蹦乱跳的冒出来，我们又不知道她会走哪一步了，本来可以将计就计的，这么好的机会就这样没了。你今天没觉得不舒服吗，按时间算，你差不多已经发病了。”
远离了施威娜，苏一全身戒备的状态才得以解除，手脚因惊恐过后的余波开始不停地抖动，膝盖打颤，她自顾自的说着，企图依靠话语将紧张感都释放出去，暗想前方的男孩一定正在心里鄙视自己那不可抑制的胆怯。
关羽尘却突然停下，苏一的目光一直锁在被包裹着的手上，低着头，木纳地盯着视线里的脚跟移动，差点撞上，幸好刹车及时。
他回头看她，眼神探究，“这么关心我？”
苏一猝不及防的被噎着了，消化了片刻，毫不闪躲的接招回应，“那你为什么还要来？”
关羽尘没有急于回应，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大厅。
大厅正中，建着双层莲花水池，上空倒悬着巨大的古木，似乎撑起了整个关宅，从高处投下一束束光柱，照亮整个空间。树木中段向下渐渐透明，最终在离水面三尺之处消失无形，在水中倒影出一树繁茂的银白花朵，形形色色的枝丫在池中伸展，肆意穿插，拥抱着大团大团的花簇。池子上下两层的六个角溢出水流，带着花瓣，伴着游动的红鱼，顺着边缘有漩涡般流云木刻的水槽，蜿蜒延伸向各个方位，带出梦魇般的氤氲。如果说花园里的繁华是骄阳的暖暖光照，那么屋内的景象是月夜的清辉缭绕，看久了，会有一种喘不过气的错觉。
苏一感到奇怪，她对这首次见到的奇景没有陌生与新奇，反而是丝丝熟悉正浸淫自己，仿若是自己一手浇灌而出。关羽尘正好站在水槽上，踏出圈圈波纹，波光迷离得竟在他脸上划出明暗闪动的区域，像老式的放映机打出的冷光。苏一看得入迷，不由得蹲下身子，伸手试探。
白花流水皆为幻影，只有游鱼真实可触。
关羽尘似笑非笑的看了苏一几眼，拉她起身，便继续前行。但在转身的刹那使劲捏了一下对方的指骨，苏一疼得身体歪斜，行路不稳。她吃痛的张嘴，眼带讶异，却忍住了喊叫的本能。
关羽尘出完气，又回归到完美的姿态，才开始解答对方的疑问。
“她们不是我女友。”
苏一皱眉，这么赖皮？
“你是。”说得义正严词。
苏一眼神闪烁，她知道对方省略了一个定语，“形式上的”，但连起来听，感觉也怪怪的，遂赶紧换了话题，“冥灵界对于鬼域究竟是什么态度？”
关羽尘偏头看她，“怎么想起问这个？”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的继母终于动手，是因为有鬼域的毒药。这背后有没有鬼域暗暗相助，还不好下结论。如果是，还是不要有大动静的好。如果不是，看你刚才顺着我的铺垫演的那出戏，我想你已经准备好了。”
关羽尘眼闪赞许，仿佛在无声地说找对人了。
“你觉得会是哪一种？”
他带着苏一开始登上依六方形螺旋向上的楼梯，苏一感觉出对方的掌心湿热了几分。这是一种踌躇满志的激情，还是一种胜卷在握的笃定？两种情绪如此相似，都溢出少年特有的意气风发，但又存在着时态上的差距。前者，还可称为落子之人，后者，只能是那手中的棋子。
而棋子的悲哀在于，你永远立足于棋牌之上，能力大些，会是帅，会是炮，能力小点，会是卒子，但有一天棋盘翻倒了，你就什么也不是了。
苏一想起了施威娜的告诫，一扭头，“不知道”，同时挣脱开了对方牵着自己的手。
关羽尘却在下一秒又牢牢抓住苏一。
“我们还在施威娜的眼线之中。”
关羽尘捏捏苏一的手。苏一无可奈何。
“坦诚的讲，这不怎么好回答，要涉及到整个六界的历史。白子就不说了，他们不过是六界变迁的回音。怪妖是跟着瞎掺和与热力围观。魔道聚集着六界罪人。至于鬼域的历史，想必你是清楚的。”
“天族在很久以前是异界的统领者，是光系灵力的代名词。那个时候还没有魔道，冥灵与白子也没有分为两界。自魅女妖创建了鬼域，聚集了黑暗力量后，鬼域就与天族形成光与暗的对立，两界后来打了场大战，两败俱伤。天族中拥有强大光系灵力的战士几乎在这场战役中灭亡，留下老弱病残的队伍开始东迁。为了重建天族昔日的辉煌，靠血脉的纯正去寻回灵力，统治者立下万事不可违背的诅咒——不可与他族通婚。”
“在这之后，两界缔结休战盟约，永不相犯。冥灵界便被选为这誓约的见证人与守卫者。冥灵从那时起才与白子界分离，号称冥灵。”
“如果说天族是白，鬼域是黑，那么冥灵就是平衡这两者的灰。冥灵界里有制衡鬼域的家族，也有监督天族后裔的区域。”
苏一点点头，咀嚼着这段岁月演变，“7区镇守鬼域，以魈岚关家为首。那么带头制衡天族后裔的是……”
“1区，云中东家。”
“那……”苏一拖着尾音，垂下眼帘，“如果最先打破这契约的是冥灵呢？”
关羽尘挑眉笑了却没有回头，不慌不忙地回应道：“丫头，挺有反骨的嘛，看来我已不必再回答之前的那个问题了。”
苏一已跟着关羽尘踏上层层阶梯，登上顶楼。她望着旋梯外，古树的树根已尽收眼底，树根盘错交接，顶端燃着红焰，照亮整个厅堂。苏一抬头，屋顶绘有各种花卉，盛情怒放，留白处有形态各异的小鬼手舞足蹈，蛮蛮嗤笑。
渐渐的，有种感动与震撼在无形中萌动。
正在沉浸之中，耳畔突兀地响起微弱的跑动声，像极了爪子刮擦木板时的声响，还有些悉悉嗦嗦的言语声。苏一全身再度绷紧，本由着关羽尘握住的手忽而抓住了对方的手指，不由得加重了力道，似乎在等待谁发出的告诫。她茫然地四下探索，似乎一切如旧，可不知是否内心的恐惧在作祟，古木的纹理开始流露出阴暗的气质，像有什么被深深裹入其中，又慢慢渗透出来；火焰跳跃的韵律也诡异起来，意欲轻言细语些话题；楼下的潺潺水流蟒蛇般爬向光线昏暗的角落，红鱼三五成群，恰若窃窃私语，指点偷笑。当视线徘徊到屋顶时，血液在她看清异变的瞬间凝固。原本半遮半掩着小鬼的牡丹花旁已空无一物，繁茂的木棉花丛里却出现了好几个同类，或坐或仰，抱着木棉花，面向苏一，笑得让人毛骨悚然。
苏一竖起耳朵竭力聆听，努力分辨，渐渐适应了这些奇怪的声响，终于听出了好几个音调。
看啊，又来一个送死的。
你猜她坚持得了多久？
哈哈，老规矩，我赌这倒霉蛋捱不过两小时。
我赌她挺不过三十分钟，嘿嘿嘿。
次次都这样，无聊死了，有没有新玩法呀……
苏一还来不及消化这些对话，也顾不上琢磨出谁说了哪一句，耳畔又传来一个沉闷的话音，似乎是捂着嘴咬着牙发出的呵斥。
都给我闭嘴，一群傻冒，这孩子能听见……
苏一完成僵硬，抬起的脚迟迟不肯落在新一级台阶上，直到关羽尘回头拉她，她才回过神来，登上台阶，再也不愿挪步。
“你有什么需要告诉我的吗？”
“你这句式很奇怪。”
“我是认真的。”
“现在吗？”
苏一点头。
“没有。”关羽尘答得干脆。
苏一却不肯就此放过，看着对方没有说话。
“你想问厉秦川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是这个。
苏一暗暗反驳，但也顺着关羽尘的话头问了下去，“他还会活过来吗？”
“活过来？”
“施威娜说他是喝醉了酒，可人要是喝得再不省人事，身体也是软的。厉秦川却不是。他被拖出来的时候，虽然酒气浓重，但身体僵直，像根木棍子。只有死人身上才会有这种现象，叫……叫……”
“尸僵。”
“对。尸僵。”
苏一的话音刚落，关羽尘就眯眼看她，不再说话。那眼神，让苏一后悔，后悔自己问题过多，会暴露与厉秦川的交易。
“你对他蛮关心的嘛。”
“我想不出施威娜下狠手的原因。”
“一下子就能看出厉秦川灵魂不再，你对死亡也蛮了解的嘛。”
嘿，刚才那边传话说里面还有一个。
嘘……
苏一又看了一眼屋顶的彩绘，正色道：“施威娜找厉秦川，是因为不相信他的报告吗？”
“你好像很在意？”
“我想咬死你。”
关羽尘微微一笑，“你应该去问她才是，我又不对她发号施令。”
“我会的。”
关羽尘点头，又拉拉苏一，示意继续前行，经过道道走廊，最终在一道三人高的玄门前停下。
他作了个深呼吸，便推开了门。
苏一跟着关羽尘走进房间。
屋里躺着一个中年人，纱幔将床上的他围护得严严实实，外围还挂了圈黑色珠帘。因为这个男人的存在，整个房间被全然的静寂和凝滞所钉死，越靠近，便越浓重。
苏一仔细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不遗漏任何一处细节。不知不觉的松开了关羽尘的手。她一步一步地靠近，那种景象便越来越清晰。
男人一动不动，面部浮动着灰烬之色，只有偶尔缓慢起伏的胸膛在尽最后一丝挣扎。
“他是谁？”
“我的父亲，关季莫。”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沉睡的野心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