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神》沐心乔

39、第 39 章

　　小孩冷哼一声，昂着头不说话。
　　正玄都快要哭出来了，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掀起眼皮睨他一眼，“哼！大家都叫我小阳。”
　　正玄哭丧着脸，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这下真的完了！”
　　严尘也表情复杂的看着他，只不过他显然担心的和正玄不是同一件事，这孩子无论怎么看，现在也只有十岁左右。
　　严尘清清干涩的嗓子，对正玄道：“带上他，说不定他能找到小白。”
　　正玄得知小孩身份的那一刻就决定带上小孩了，毕竟已经得罪狠了，后面还得拼命刷好感。
　　严尘蹲下摸了摸小孩的头，“你能带我们找到小白吗？”
　　小孩闭上眼，狠狠地皱着眉，半晌突然睁开眼，“跟我来！”
　　小孩转身向左，大步向前。
　　正玄在后头提醒，“那边不通……”
　　话未说完，就见漆黑的空间中，自左边开出一条石阶搭成的道路，便及时闭上嘴跟上前给小孩照明了。
　　两人跟着小孩的脚步，往左一直走，又转了几个弯，前方的道路终于不是漆黑一片。
　　两侧的墙壁光滑透明，在墙壁的另一侧上演着无数过去的时光碎片。
　　严尘慢下脚步，停在一面墙壁前不动了。
　　正玄拉住小孩的胳膊，“等一下。”
　　小孩嫌弃的挣开他，小跑到严尘身边，抬头问道：“你在看什么？”
　　正玄走到两人身后，看见墙壁之后的画面也不由得愣住。

　　白雪簌簌落在地面，不一会儿就积了厚厚一层，十六岁的少年不知冷暖，在雪中不知疲倦的挥剑，每日三千次挥剑尚未完成，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破风声。
　　少年剑尖斩碎身后飘在空中的雪花，剑身稳稳当当托住一个酒杯。
　　十米外的凉亭，亭子周围被围上了厚厚帷幔，内里传出一声轻笑。
　　正玄掀开帷幔，手里捧着一个精致小巧的汤婆子，歪着身子，闲散靠在柱子上，“喝杯酒暖暖身子。”
　　少年眼皮轻抬，就着这个姿势将长剑舞到身前，手臂舒展间酒杯被放置在胸前，仰面向后弯腰，左腿微抬屈起，顺势倾斜酒杯，酒水一滴不漏全数进入口中。
　　正玄挑眉，“我说小严尘啊，这里就我们两个，你这是舞剑给谁看呢？”
　　少年严尘不答，酒尽将长剑一挥，酒杯抛向正玄。
　　面对直直飞向面部的酒杯，正玄不躲不避，漫不经心抬手接住，“小严尘，你知道这一个杯子多少钱吗？”
　　严尘不理他，继续挥剑。
　　“君轩一个月的俸禄也只够买两个这样的酒杯，”正玄道：“你若是摔了，我可只能找他赔钱了。”
　　见少年仍面无表情，正玄可惜的摇摇头，“君轩以往也像你这般冷若冰霜，可是，咳咳那什么，等你以后有心仪的人自然就懂了。”
　　严尘不为所动，只是听到某些字眼的时候，剑势微顿，随后冷冷道：“不会。”
　　“什么不会？”
　　严尘：“不会有心仪之人。”
　　正玄砸吧砸吧嘴，意味深长的笑了，“以前君轩也说过同样的话。”
　　严尘微微蹙眉，“我和他不一样。”
　　正玄不雅观的翻白眼，进亭子去了。
　　严尘继续挥剑，雪越下越大，顷刻落满肩头。
　　远处的高峰上，玄阳闭关之处的山峰，树梢上一个谁也看不见的身影，歪着脑袋好奇的看着雪地里的少年，喃喃道：“严尘……”
　　随后目光骤然发亮，语气带着欣喜，“找到你了！”
　　画面到此刻戛然而止，严尘死死握住拳头，闭了闭眼，这一刻，好像他什么都懂了。
　　没有别人，从来都只是他，只是他严尘。
　　正玄拍拍严尘的肩膀，“走吧。”
　　严尘睁开眼率先向前走去，墙壁另一边属于他的过往还在不断循环，少年不识情，一心爱慕刀剑，至他十六岁那年，正玄嫌弃他年纪轻轻竟活成一副七老八十无欲无情的模样，于是主动请缨带着严尘闯荡江湖。
　　四年间，两人出生入死多次，见惯了悲欢离合生老病死，严尘逐渐动容首次明白情为何物，像初春而至，冬雪渐消，严尘学会了人情世故，学会了与人打趣。
　　正玄一路见证他的改变，看他由一具冰冷的躯壳，逐渐添加骨血，变得生动而真实。
　　若说还有什么遗憾，正玄望着又一个被拒绝的姑娘掩面离开，不由叹气，什么时候等这小子成家，他和君轩也就没有遗憾了。
　　而另一面，严尘每一次的改变都落在另一人眼中，他躯体透明，离不开青城山半步，却日日站在峰上守着。
　　严尘回山的时间不确定，有时一个月，有时两个月，最久的一次，小白在青城山等了他一年零十九天。
　　每一次见他，严尘都有新的变化，每一次的改变，都离小白记忆中的那个人更近一步。
　　他回到修罗鬼狱，对等在那里的红衣少女道：“我喜欢一个人。”
　　他的名字，叫严尘。
　　这是小白的秘密，他不会告诉红缨，谁也不会告诉。
　　心中一阵激荡，严尘不忍闭上眼，耳边似乎又听见少年软软的称呼，“哥哥。”
　　不能想小白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日复一日守在山峰盼望他的回归；不能想见到严尘的那一刻他欣喜的神情，以及发现严尘永远看不见他时那黯淡的神色；不能想他是以怎样的口吻向红缨诉说心中的情思，是害羞还是黯然；不能想他是下了怎样的决心分离恶体，自血海中踏着尸骨向他走来……
　　严尘只觉得心疼，比三年前被狼妖撕咬，拖着在官道上行走十里还要疼。
　　周围的气氛太过诡异沉重，小孩全神找路，大约前行一炷香的时间，他停下脚步，凝重道：“找到了。”
　　严尘握住手上的剑，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象。
　　暗红色的地面上，斑斑血迹自脚下延伸至巨大的血海中。
　　尸骨堆积如山，一个黑衣少年坐在顶上，神情闲适悠然，漫不经心看过来，顿时笑得灿烂，“哥哥。”
　　恍惚间，面前的少年仍旧是那个干净善良的人，眼神清澈乖顺，声音又软又甜，语气永远带着三分笑意，“哥哥。”
　　出神间，一句呢喃不经意出口，“小白。”
　　少年神色似乎阴沉了一瞬，复又笑着自尸骨之上走下，伸出手看向他，“哥哥，我们找个地方隐居好吗？”
　　心神间激起一阵微弱的涟漪，严尘闭目，“你不是他。”
　　少年的脸顿时变得扭曲，近乎恶毒的看着严尘，“他已经死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对他那么好！”
　　感应到少年的怒气，血海中的尸骨诡异的动弹了数下，随后顺着血海向上爬。
　　森森白骨瘫在地上，涌动着爬过来，小孩一阵恶寒，紧张到汗毛倏忽竖起。
　　正玄一手护着他后退，一边冲严尘喊：“严尘，退后！”
　　严尘却恍若无闻，仍旧怔怔看着少年。
　　黑衣少年脸上现出艳丽的花纹，他面貌本就生的姣好，是那种很令人惊艳的长相，如今在脸上花纹的映衬下，愈发显得妖艳，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动人心魄的魅力，分明是一样的相貌，眼前人却更加令人移不开眼。
　　“为什么？明明是我先爱上你的！”少年不甘的问，“明明他只是我的分身，受我影响痴心于你！他对你的感情，尚不及我十之一二，为什么你就是看不到我！”
　　“为什么你眼里永远只有他！”
　　“以前是，”少年足下踏着枯骨，每走一步，脚下传来骨头裂开的咔嚓声，“现在更是！”
　　“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严尘近乎悲悯的看着他，错开视线，重复道：“你不是他。”
　　“哈！哈！”少年语气悲怆苍凉，“我一生所求不过寻回完整的自己，这也有错吗？为什么你们都要逼我至此？”
　　“帝尊那老家伙硬生生将我的骨血分离，将我囚禁数百年，凭什么我就要承受这些，他就能得到神族那帮人的承认；分明是我先爱上你，他只不过是因我的影响对你移情，为什么最后你选择的人是他？”
　　严尘心头一阵抽痛，深深叹了口气。
　　“我明明什么事情都没做，我是找帝尊那老头儿报仇，”黑衣人步步紧逼，“这也有错吗？”
　　“你们说我是妖神，我的存在在你们看来就是万恶不赦。你们自诩正道之士，要斩奸除恶，可我什么恶事都没做过，你们凭什么要杀我！”
　　“你杀死了小白哥哥！”脆生生的声音，小孩将正玄的手自嘴边拉下来，恶狠狠的看着黑衣少年。
　　少年静默一瞬，脸上神情变了又变，阴狠之色褪去许多。
　　少年阴沉的看向小孩，眼中情感复杂，“他由我生，由我死！他是我的一部分，他的生死由我决定！”
　　严尘叹了口气，知道眼前人方才回归，“小白。”
　　少年怔住，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色厉内荏道：“我说他已经死了！”
　　严尘上前，伸手揽住少年的腰将人往怀里带了带，低下头将额头抵在他肩膀，深吸一口气道：“别装了，我不会认错的。”
　　少年僵住，双手无措的垂在身体两侧。
　　“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话中含着深深的疲倦与无奈，“到现在了，就别和我装了，行吗？”
　　小白眼眶瞬间红了，忍了又忍，终于嚎啕大哭，“哥哥……”
　　正玄见着这发展莫名的一幕，“这是……怎么回事？”
　　小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嘴里发出嫌弃的声音。
　　小白手指紧紧攥住严尘的衣摆，说话断断续续，“你混蛋，为什么，要拆穿我呜呜呜……明明我才刚回来……”
　　严尘稍微离开他一些，眉眼间仍旧温柔深情，“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我害怕，”小白哽咽，打着嗝说：“我怕哥哥下不去手，只能……只能装成他。”
　　严尘嘴唇轻轻贴着他的额头，“只要是小白想的，我都会为你去做。”
　　“可是小白，”严尘的吻逐渐向下，在他鼻尖咬了一下，“你对我太残忍了，要罚。”
　　小白点头，乖乖认错，“哥哥说，要怎么罚，小白都听你的。”
　　严尘轻笑一声，含住他的下唇，呢喃道：“我知道你在怕什么，我的小白有多善良，我最清楚了。”
　　“小白才舍不得有人为他受苦，”严尘慢慢道：“别看他一副没心没肺的霸道模样，其实最容易心软了。”
　　“他怎么会允许自己成为妖神，他宁愿自己万劫不复，也舍不得这人间因他尸横遍野。”
　　小白死死抱住严尘，“没用的，只要我存在一天，这人间迟早成为炼狱。我不想害人，可是只要我不死，这世上的灾难就不会停。”
　　似乎是想到可怕的回忆，小白颤抖着声音，“我的存在就是人间最大的灾难。”
　　“没事，”严尘轻咬他的下唇，松开一些，“不怕了，有我在。”
　　小白点点头，“嗯。”
　　“他还在吗？”严尘手腕轻转，长剑化形。
　　“在，”小白点点头，“我只能暂时将他压制，一旦他脱离我的禁锢，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严尘左手紧紧揽住小白的腰，右手长剑转向小白后背。
　　电光火石间，正玄明白了严尘要做什么，撒开小孩就要冲过去。
　　严尘深深的看他一眼，手上猛然用力。
　　“严尘！”
　　“小白哥哥！”
　　两道身影倒下，正玄和小孩冲过去，伸手欲接住二人，两人的身体与正玄的手指擦过，重重倒在地上。
　　小白躺在严尘怀中，嘴角怀着释然的笑，身形渐渐消散，化作点点金光播撒在修罗鬼狱中，长剑铿然碎裂，严尘手中无力握着一块血色碎片。一时间血海中的枯骨安静下来发出悲鸣声，遍布血迹的地面上复又长出嫩绿的青草，开出五颜六色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