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神》沐心乔

40、第 40 章

　　严尘阖眼的瞬间，恍惚看到不远处的小白笑着冲他伸出手，“哥哥。”
　　一阵清风拂过，好似有温暖的手掌摸了摸自己的头，小孩茫然抬头，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我们约定好了，你要替我守护这世间。”
　　微风继续吹拂，穿过复苏的鬼狱，抚慰躁动的鬼魂，穿过因妖神现世而变得千疮百孔的人世，飘飘荡荡吹起少女的红裙。
　　红缨手上编好的花环掉在地上，眼角滑下两滴泪水，她茫然的擦了擦眼泪，“奇怪，怎么哭了？”
　　妖王站在树下，听着远处随风送来的哀曲，接住从树下往下跳的少女，“小心摔了。”
　　红缨双手环住妖王的脖子，“等雪停了，我们一起去找小白，我要亲自向他道谢。”
　　红缨已经从妖王那里得知，原来小白早就算到她将有一死劫，故而将她封印在鬼狱，一方面是替他镇守鬼狱，另一方面，则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
　　那场死劫，小白替她承担，自此失去记忆，浑浑噩噩在山洞生活数年。
　　妖王替她顺了顺头发，应了一声。
　　大雪持续了月余，青城山一如既往素白，外界风风雨雨侵扰不到这里，木屋里，香炉生气袅袅青烟，床上一个男子呼吸微弱，手里紧紧攥着血色碎片，眼睫轻颤。
　　“我们会有再见的一天。”

　　“师父，”严尘休养半年，那场生死别离的创伤几近愈合，对面前的人行礼，“唤徒儿前来有何事？”
　　玄阳负手站立，青城山最高峰大雪从未停过，寒风料峭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望着远处山脚下如今一片祥和的景象，玄阳问道：“你可恨我？”
　　严尘摇头，“我明白师父的苦衷。何况，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玄阳微不可查的轻声叹气，转过身看向严尘，“妖神已经伏诛，我完成了和他的约定，如今也想为自己活一遭。你可愿接接任青城山掌门？”
　　严尘微惊，思索片刻，复又向玄阳行礼，“严尘定不负师父所望。”
　　玄阳向来冷淡的脸上现出一抹笑意，“为师以为你会拒绝。”
　　严尘摇摇头，“这世间，我会替他守住。”
　　何况……
　　那场大病，昏迷期间朦胧听到的话，严尘并不觉得是自己太过思念小白导致的错觉。小白的一魂尚在玄阳身上，兴许小白真的还有一线生机。若是做了掌门，以后寻找小白也更方便，他没有理由拒绝。

　　在某些不为人知的高层流传着一个传说，据说青城派的新任掌门以一己之力消灭了妖神，于水深火热之中解救百姓。
　　那场灾难尚未发生便已被弥平，除了他们这些已经算出妖神现世的老不死，世上的人皆以为那场不正常的大雪，那年频发的地震与海啸，那被四处流窜的妖气所感染的百姓，只会以为那是一年天灾频发的难年，没有人会认为早在六十年前便已经伏诛的妖神复活。
　　毕竟，相比于六十年前的灾难，这场天灾尚未开始便已消灭。
　　传闻中，新任的青城派掌门年少有为，却比他师父玄阳还要深居简出，几乎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实模样。
　　只一年前，江州知府与青城派正玄成亲，这场备受瞩目，几乎为天地不容的婚礼现场，青城派掌门首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不过他也只是饮一杯酒，对新人道了句“恭喜”便离去了。
　　有幸在婚礼见到严尘的人，后来在酒馆被灌醉的时候说，他曾经见过严尘的，就在两个月前，传闻北方的岛上有鬼族余孽，当时他被派去前往调查，路上曾见过一人，那人便是严尘。
　　只是，所有人都一致认为他是喝大了胡说八道，这等小事堂堂青城派的掌门岂会亲自前往调查。
　　又过三年，严尘再次出发前往另一个传闻有鬼族出没的地方，路上竟收到一封来自玄阳的书信。
　　数年前，玄阳将掌门之位交到严尘手上便消失了踪迹，严尘这些年南来北往也曾在江南一处小巷内见过一人与玄阳十分相似，但那人只是对他笑了笑，转身离开，小桥下流水潺潺，江南的春季多是烟雨天气，桥的另一边一青衣女子手持纸伞在等他一起回家。
　　严尘望着两人的背影许久许久，朦胧的雨丝落在他的长睫之上，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一层水雾。勾了勾唇角，严尘垂下眼眸，就当是他认错人了吧。
　　这次收到玄阳的信，严尘倒是有些意外。
　　玄阳在信中拜托严尘一件事，原来他曾有一名至交，是南方一个小镇上的土财主，他原配生产时难产离世，只留下一个天生痴傻的儿子，为了更好地照顾爱子，他听母亲的劝说娶了续弦。
　　起初这名女子对儿子还不错，但后来女子亦怀孕生子，得知他准备将部分家产留给大儿子，便生了歹毒心思。
　　一次人为的意外，大儿子不慎落水失了半条命，幸得上天庇佑，大儿子昏迷半月后不仅醒来，连那天生的痴傻症状都好了，变得活泼又机灵，后母两次三番的找他麻烦，反而都被大儿子捉弄了回去，对此财主欣喜不已。但大儿子恢复，妻子更是容不下他，这么多年相濡以沫，财主也不想总因为大儿子的事情和妻子无休止的争吵。
　　这次便是妻子见大儿子愈发的聪慧，于是到处宣扬他家大儿子是被魔鬼附了身，所以才不再痴傻，而且这魔鬼最见不得人好，他就是见他们家生活和睦前来破坏。
　　正巧那一段时间财主出门做生意被人骗了一笔钱，所以家中皆认为这大儿子就是前来讨债的，愈发不待见他，甚至二儿子带着他的弟妹冲他扔臭鸡蛋。
　　这大儿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次次都打得他的弟妹们找不着北。虽然财主对魔鬼附身的事嗤之以鼻，对大儿子变好这件事也是从心眼里高兴，但是却也不想从此家里鸡飞狗跳，于是写信拜托玄阳能将大儿子带去青城山，让他做个外门弟子，也好过在家里被人欺负。
　　玄阳已经离开青城山多年，便写信让严尘前往将那孩子带回去，若是天资还过得去便收入门下，若是个愚笨的随意安置在山下当个杂役也罢。
　　严尘这次要去的地方正巧在南方，便顺路往小镇上拐了一趟，那家人只以为是青城山的道士来收妖，十分热情的招待他，几个人围着他夸张的描述那小魔头是多么可恶。
　　那金夫人从旁边揽过一个十四五岁的小胖子，指着他脸上的乌青道：“道长你看看，这都是那个小魔头打的，这可是他亲弟弟啊！他怎的这么狠心啊！”
　　语气一波三折，像唱戏似的吊着嗓子，听得严尘一阵头疼。
　　放下茶杯，严尘站起来，“他在哪里？”
　　夫人吩咐下人带他前去，还不忘抹黑，“道长您可要小心了，那小畜生见人就打，凶的狠！”
　　下人带着严尘走过一道长廊，从花园桥上穿过，又向左转弯走了一段，指着前方一个破落的小院子，紧张的搓着手道：“大少爷就住在那里，道长您看，我这边还忙着，就不送您过去了。”
　　严尘点点头，知道小厮怕的紧，让他先离开了。
　　整个金府修建的十分别致，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每一处都彰显着主人家深厚的财富底蕴，唯独眼前这座破落小院，与精致华丽的金府十分格格不入。
　　严尘上前，屈指在门上轻轻敲了敲，里面传来几声乌鸦沙哑的啼叫，随后被惊动扑棱棱拍着翅膀飞走。
　　等了片刻，里面始终没有动静，严尘便扬声道了一句“打扰了”，随后推门而入。
　　小院里出乎意料的干净，墙角种了一圈野山菊，这时正开得灿烂，院子正中央一棵百年大树，因着没人修剪枝丫随意发叉，枝干往院子里面伸展挡住了后面两间石瓦房。
　　落叶被人清扫至门后，地上干干净净，显然主人刚刚进行过打扫工作。
　　严尘走到树下，抬头看向树干，树上叶子茂密挡住了大部分视线，却仍能看见一道身影隐没在树干后。
　　树上的身影动了动，树叶簌簌落下数片，落在严尘脚边。一道略显慵懒的少年嗓音在树梢上响起，“你吵到我睡觉了。”
　　严尘倏然睁大双眼，不敢置信的盯着树干。
　　又是一阵兮索声，一双白嫩的脚丫从树上垂下，少年一袭白衣盖住脚踝，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摆动。
　　少年拨开眼前碍事的树叶，从缝隙里探出头，圆眼滴溜溜转了一圈，歪着脑袋天真无邪的问：“哥哥，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严尘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都哽在喉间，时光像是被施了咒术，在此刻静止。
　　那年初见，少年也是这样用天真的语气问自己，“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时光此刻回溯，严尘愣愣的看着树上的人，伸出双手，恍然间回到初遇之时，那年那天，阳光也是这样灿烂照在少年无邪的笑脸上，那一瞬间的悸动，严尘便想告诉少年，“我不是来杀你，我来带你回家。”
　　兜兜转转，严尘此刻终于能将那年难以启齿的情谊说给眼前人听，“我来接你回家。”
　　少年眉眼弯弯，跃身从树上跳下，树下的人伸出双臂稳稳接住少年。
　　多少年的寻寻觅觅痴心妄想痛楚绝望，在此刻拥抱住怀中的少年，所有的苦难皆成为过去不值一提，一切都值得。
　　少年清脆的笑声在耳边想起，还是那般狡黠的语气，“哥哥，你有没有听人说过，总板着脸容易变丑，快点笑一笑，我还是喜欢那个爱对我笑的小道长。”
　　严尘微微侧头，亲了亲少年的耳垂，轻声应，“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