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光》无海无沙

10、再认

　　不二的酒吧依然高朋满座。
　　有路过顺便进来喝两杯聊聊天的小镇居民，有附近举家开游艇来过一个悠闲圣诞的游客。
　　不二手举一杯乾汁，斜靠着吧台与新来的客人搭话，不时分出一眼来指挥手冢忙出忙进。
　　“两杯威士忌，四号桌。”
　　“杜松子酒，十一号。”
　　“龙舌兰，吧台中间那两位。”
　　喝一口乾汁，志得意满。
　　身边有人好奇地凑过来：“不二，那是你新请的帮工？”
　　不二忍笑忍得快要内伤：“怎么样？手冢君长得很漂亮吧？”无视某人警告的冰冷视线一瞥。
　　旁边的人居然也兴致勃勃地品头论足：“应该是英俊啦，可惜太冷，不过也会有人喜欢这一型的。”愉快地看到某人额角的青筋不住跃动，不二笑得捂住肚子，几乎滑到吧台下面。
　　不知死活的评论家继续高谈阔论：“要说漂亮的话，周助，谁也比不上你。你可是小镇的美人招牌啊，呵呵。”
　　还没说完，一杯饮品已送到面前，耳边是比万年冰川更寒冷的声线：“这位先生，您的马丁尼。”
　　那人一连打了好几个冷颤：“周助，天气好像变冷了许多？”
　　不二微笑着将杯子往前推了推：“快喝杯酒，暖暖身子吧。”
　　那人不疑有它，一饮而尽。立刻大叫着跳起来，握着喉咙：“这是什么？”
　　不二拿起他的杯子嗅了嗅：“哎呀客人，您怎么拿了我的杯子？这是我昨天做的蔬菜汁啦，好喝又有营养。”
　　“你说谎！”熟知乾汁特性的酒吧众人一起在心中呐喊，只是，谁也没有那个胆子公开进行血泪控诉。
　　那人终于光荣阵亡。
　　不二侧过去，低低地笑：“手冢君也会不正经啊。”
　　“是他太松懈了。”煞有介事。
　　不二趴在吧台上笑：“手冢君变幽默了呢。”
　　手冢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继续送酒到各张桌子。
　　放下四瓶伏特加，手冢转身要走，左手手肘被握住。
　　一张百元钞拍在桌上：“新来的小弟，陪我们喝一瓶，这就是你的了。”
　　手冢微微皱眉，刚要发话，身旁人影一闪，不二的气息近在咫尺。
　　睁开的蓝眸射出凛冽的寒光，压迫得对方几乎不能呼吸，声线冷硬、全无平日的温柔：“放开他。”
　　慑于他的气势，对方马上松开了手。
　　拉着手冢回到吧台，不二恨恨地瞪着他，这个失忆了都不让人省心的家伙！
　　一想到那是他曾经受伤的左臂，不二就心痛如绞，大脑还没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人已冲到了他的身侧。
　　又有人凑过来：“不二，你这位帮工不喝酒的啊？”
　　不二定了定神，重新整理出笑脸：“我请的帮工当然跟我一样。”把手里的乾汁送到手冢唇边，笑得越发灿烂，“是吧，手冢君？”
　　手冢揣摩着不二笑容下的黑色厚度，心中发出一声哀号。乾的阴影还真是无处不在啊，他竟是逃不掉么？
　　掠过那如花笑靥，手冢深吸一口气，心一横，握住不二举着乾汁的手腕，把那杯从颜色到气味都诡异非常的东西喝得涓滴不剩。
　　从手腕滑到手背、手指，停留，轻轻一握。
　　四周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没有人看得到手冢藏在身后的手臂，正在不住颤抖。
　　不二咬牙切齿，这算什么？握了自己的手，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手冢国光，你有种！
　　看我不整倒你！
　　之后手冢的胃惨遭乾汁和芥末的若干次轮番攻击，经受了极其严峻的考验。
　　手冢庆幸，大概是以前有过类似的经历，自己居然成功地存活了下来。

　　二十一点，手冢陪不二巡视完整间酒吧。关门。
　　四周安静非常，远处隐隐传来人们欢度圣诞的喧哗声和音乐声。
　　手冢的声音在背后突兀地响起：“不二，我有话和你说。”
　　不二手一颤，几乎没拿稳钥匙。
　　“不二，我——”
　　不二极快地转过身面对手冢，故作轻快地截住手冢：“呐，手冢，难得来一趟，我带你走走吧。”
　　颤抖的手指和浮泛水光的蓝眸看得手冢好生心疼，不知不觉放柔了脸上的线条：“好。”
　　平安夜虽然是一家团聚的夜晚，但小镇人数不多，居民亲如一家，于是也设了不少的游戏项目，增进感情、活络气氛、娱乐消遣，兼而有之。
　　不二领着手冢一处一处玩过去。转轮、投镖、雪车、雪橇、冰壶、滑冰，等等。
　　都曾是全国闻名的运动健将，小镇这些简单的玩意自是难他们不倒，只是赢来的奖品都被不二沿路送给遇到的小孩作圣诞惊喜，所以直到最后两人都还能维持潇洒的走姿。
　　广场中心是一座迷宫。初看只是八九十堆冰块，排列杂乱，其中人影忽隐忽现，笑语盈盈，热闹非常；但细听游人对答，竟没有一个能够到达迷宫中央的。
　　老镇长跑过来：“周助你设计的迷宫真厉害，一个月了，我们的大奖真的到现在都还没送出耶。”
　　不二笑道：“这是中国一个叫诸葛孔明的老先生设计的啦，我比他可差远了。”
　　抬头对身边的手冢解释：“镇上的圣诞大奖设在迷宫中心，如果在圣诞之前轻易送出去，就不好玩了。”眉眼弯弯：“是吧，手冢？”
　　手冢伸手拉住他：“不二，我们谈谈。”
　　不二扭过脸不看他，咬住下唇。
　　笨蛋手冢、混蛋手冢！
　　以前别人要挤出你一句话可有多难！
　　不就是你要结婚吗，迟点说会死啊！
　　走之前留个字条也行啊！
　　就让他拥有最后一晚的快乐，不行吗？
　　就让他拥有最后一晚的幻想，不行吗？
　　……
　　肩上传来手冢掌心的温度。
　　以前每时每刻都让他沉溺的温度。
　　“不二？”掌心感觉到的颤抖让手冢心慌。
　　不二垂下头，极力让语调保持平稳：“呐，手冢，我们打个赌吧。你先进去十五分钟，如果我比你更快到达迷宫的中心，今天晚上，你都得听我的；如果你先到，我答应——和你谈谈。”
　　“不二——”手冢轻轻叹息，我总是无法拒绝你呢。
　　拉起不二的双手，把纤巧的暖手炉放在不二掌心。这是他刚刚赢来的，不二怕他不习惯极地的气候，坚持要他抱着。
　　轻轻笼着不二戴着厚厚手套的双手，手冢表情温柔：“我等你。”
　　看着手冢走进迷宫的挺拔身影，不二弯着的眼角逐渐湿润起来。

　　不二走得迅速，却脚步沉重。
　　手冢虽然聪明，但他没有了记忆，怎么可能比他更快。即使想偷偷跟在他身后，迷宫是用冰做的，灯光灿烂，跟踪的人只会无所遁形。
　　低头疾走，不消一刻便到了大奖的所在地——迷宫的中央。
　　安装在冰堆中的彩色暗灯照出地上两条长长的黑影，不二迷惑地抬起头。
　　手冢。
　　冰蓝的眸子不复透澈，迷朦不安：“手冢，为什么——”
　　手冢双手圈住他的肩：“不二，我的身体记得你。”
　　所以，摒弃理智，只凭感情的行动，最后一定能够来到你的身边。
　　因为，我所有的感情，都在你这里。
　　不二终于泪下，哽咽的话语模糊难辨：“可是你——”
　　手冢捧起他的脸，仿佛捧起世上最最珍贵的宝物，贪婪地注视。他的发，他的额，他的眉眼，他的唇。
　　似乎从中看出了什么，紧紧地把他按在怀中，高度、大小，密密契合，像是早已注定的半身。
　　低头俯在他耳边：“不二，无论谁，说了什么，我还是我。”
　　就算失去所有的记忆，手冢国光依然是手冢国光，会爱上同样的人，走过同样的轨迹，寻找同样的救赎。
　　彼此的救赎。
　　不二回抱住他，像快要被洪水灭顶的人抓住浮木那般用力，声音嘶哑：“手冢，我以为，我等不到了。”
　　手冢的回应是热切又绵长的亲吻，一直吻到两个人气喘吁吁不得不分开，仍忍不住地轻啄。
　　抵着对方的额，眼前不二细腻白皙的脸颊因激烈透出薄薄的红晕，让他觉得，直到现在，他才是真切地活着的。
　　“……我爱你，不二。”本来以为一生只说一次的话语，自然而然地出了口。
　　不二讶然，继而微笑，仿佛得到了全世界的那种微笑，声音温柔如水，几乎要溺毙手冢：“我知道。”

　　远处小镇唯一的教堂中，平安夜的钟声准时响起，天空传来接连的闷响，惊醒相依的两人，抬头张望。
　　一朵朵硕大的烟花燃点了整个夜空，炫目的金色碎丝割裂天幕，弧光如细雨般溅落，无数的颜色夹杂其中，绮丽得让人感动。
　　地上灯光迷离如海，天上繁花盛放，流星如瀑。
　　今夕何夕，叫人目醉神迷。
　　不二的脸颊被映得忽明忽暗，笑容亮过身边的灯光：“这就是小镇的大奖啊，怪不得镇长说最好没有人能够拿到。平安夜十二点的烟花，真是太美了。”
　　摸出随身的相机：“传说圣诞节出现在这个小镇的极光，是世界上最美丽的风景，不过都没有人看到过呢。现在有这样的烟花，也可以说没有白来了，是吧，手冢？”
　　“的确。”
　　“嗯？”不二发现手冢没有再看烟花，一直目不转睛地凝视自己，“手冢？”
　　“的确。”手冢眼中带了极温暖深沉的笑意，唇角上扬，平时冷峻如山的线条此刻无比柔和。双臂紧了紧：“世界上最美丽的风景。”
　　应该要吐糟的，敲敲他的头问手冢你真的不是忍足扮的么？泪水却再次上涌，堵塞咽喉：“……我爱你，手冢。”
　　“我知道。”

　　烟花散尽的天幕，有史以来最盛大的一场极光正逐渐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