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上青天揽明月（民国）》傻摩耶

5、第 5 章

　　车子疾驰在去茂慈医院的路上，江阿生默默坐在后排，看着前方。

　　他的腿被温良的手下打断，成了丧家之犬，下船后遇上那帮讨债的便只有死路一条。靠岸前的最后几日里，江阿生窝在船舱的角落里一直思来想去，仍是心有不甘。

　　十数日的苦心经营，在最后的关头成功唾手可得，他不甘心就如此放弃，更不甘心在这个阴暗的角落里发烂。他拖着一条断腿在暗处，看着段明月下船，看她走向那个富家子弟，看他们一同上了轿车，在最后的时刻他把心一横，闭着眼就冲出去了。

　　“阿生。”段明月回头叫他，江阿生嘴角上翘的弧度迅速隐匿，迎上她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清澈起来。

　　“你的家人住在石浦哪里？要不要派人去接他们来陪你？”她一脸关切地问。

　　江阿生紧盯着她的额头上，那道红痕已经微肿起来，在她洁腻如玉的鹅蛋脸上十分地碍眼。他搁在膝头的手握紧成拳又无力地摊开，嗫嚅道：“都是我不好，段小姐。我光顾着赶路去干活，没注意到有车，连累您受伤了。”

　　谢永志一面开车，一面听得嗤了一声。

　　段明月柳眉微蹙，宽慰着江阿生：“我没什么大碍，你不必太自责。倒是你的腿看起来情况不大好，要去医院仔细检查一下。”

　　江阿生垂下脑袋，对着自己的左腿陷入沉默。段明月猜他顾忌所在，继续安慰道：“不需要担心医药费的事，我都会安排好的。只是你有腿伤行动不便，身边少不得人照顾，我看还是知会你家里人一声较好。”

　　江阿生苦笑着抬头，对上段明月的视线。他墨黑长睫下的眼眸，让她联想到某种无家可归的小动物，湿漉漉地含着光。

　　他回答：“我家里已经没有人了。”

　　段明月的面容凝住了。

　　只听江阿生继续说道：“我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爹，下面有个小妹妹三岁出头也夭折了，我就一直和娘相依为命，在石浦给人帮佣。去年我娘病逝以后，我一个人四海为家，过一天算一天。”

　　同是痛失至亲的可怜人。段明月掩藏在心底的悲楚再次被触动，眼里浮起一层薄薄的泪光。她扭回身去，面朝向车窗外，令人看不见她此时的表情。

　　过了片刻，只听段明月柔声说道：“先去医院，我会找人照顾好你的。”

　　谢永志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调侃道：“你这样的身世，惨到可以拿天桥底下说书去了。”

　　他对江阿生所说的话始终保持怀疑。且不论江阿生的腿是不是被他撞断的，就冲这小子在明月面前频频扮弱卖惨，就是他所最不齿的。这争诈繁起的世道，有多少人紧盯着出身富贵且涉世未深的小姐、太太们，一旦有机会漏给这些渣滓们，他们就恨不得趴附在这些女人身上吸血，直至她们人财两空上申报的头条。更何况是明月这样的女孩。

　　江阿生听了谢永志的话并不气恼，反而松弛下身体，半靠在舒适的牛皮座椅上望着车窗外，心内在细细回想。方才他在人群里的只言片语中捕捉到茂安公司，再联想到此前听闻大名鼎鼎的段振山膝下只有一个独女。

　　江阿生的视线又重新投回到段明月的倩影上，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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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倩下船以后，不知是对申城的水土不服还是情绪起伏导致，在车上就呼吸急促起来，即使是口红也掩不住她唇色的发紫。

　　这是她出生就带来的病症，自小稍稍累了或是急了就会发作，严重时还会晕厥过去。温良在法国为她寻来最好的医生诊治，才知道原来问题出在她的心脏。她的心房天生缺了那么一丁点，令她饱受其苦十八年，且终身都摆脱不了服药。

　　温良托住温倩发软的身子，另一只手立即去她随身带着的手包里拿药，前头开车的邱义成急得不行，当即一把掉转方向往最近的茂慈医院急速驶去。

　　“医生！医生！”邱义成高声喊着冲进医院，引得大厅里的病患医者纷纷侧目，温良抱着人紧随其后。

　　有护士闻讯赶过来察看，邱义成马上焦声叫道：“我妹子犯病了，快叫医生看看，到底要怎么治！”

　　温良递出手里的药瓶，补充道：“她的心脏先天就有问题，来的路上已服过这种药了。”

　　护士接过药瓶，快声吩咐他们：“你们赶紧将病人一起抬到病床上，推去急诊室。”

　　温良将虚弱的温倩放平在病床上，和邱义成一起将她推进急诊室，而后护士将他们拦在了门外。

　　“这里就交给我们，你们在外头等着就是。”说完这番话，那护士就匆匆关上了急诊室的大门，留下温良一行人在走廊上。

　　邱义成在原地转了几圈，烦躁地耙了耙自己的平头，问温良： “二哥，法国的洋大夫不是说已经治好倩倩了么？”

　　“只是做了一场手术，并不算完全治好，后面还要继续。”温良转身走去窗边，低头衔起了一支烟。

　　温良平时甚少抽烟，邱义成见状也明白他内心的焦虑便不再发问，而是默默上前替他点燃了香烟。

　　温良低垂着眼睑，烟嘴在他的两片薄唇间，另一头火星明灭。他拧着眉深吸了一口，然后朝窗外长吐出一阵。

　　邱义成心火没处发，刚在口袋里翻到烟盒，就被小跑过来的手下打断道：“二爷、成哥，咱们的八号仓库失火了！”

　　“他.妈.的！这肯定又是马至荣干的！”邱义成当即炸了毛，将手里的烟盒怒摔到地上骂道。

　　八号仓库就在南埠码头边上，温氏洋行的货品中如酒水肥皂等物就存在此处。这一把火给温良带来的损失不容小觑。

　　“火是从哪边烧起来的？现在情况如何？”温良用皮鞋将燃着的烟头碾灭，面容不惊地回身问通报的小弟。

　　“有兄弟看到火最早是从临水的那头烧起来的。眼下火势是差不多扑灭了，只是仓库烧得片甲不留。”通报的人气喘吁吁回道。

　　邱义成恨得牙痒，急切地对温良说：“二哥，我先去现场料理着，你留在这陪着倩倩。”话刚落地，人已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温良屏退其他的人手，独自等在尽头的急诊室前。也不知等了多久，走廊上响起一阵清脆的鞋跟声，他循声看去。